张强和管刚暗恋廖金香的事儿就这样在车间里传开了,而且传到了合唱队。
廖金香开始不知道张强和管刚他们俩对她有意思,依旧美滋滋地唱着歌儿。可这事儿在合唱队里渐渐地传开了,有的说廖金香和管刚搞对象,有的说廖金香和张强搞对象,说法不一。这样就影响了廖金香的形象,一只脚踩两只船。也有一些人不相信,说廖金香的父亲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人家是工业局的局长,怎么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工人呢。可猜想是猜想,说是说,在张强看来,只要廖金香还没结婚,就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老婆。于是,他想讨好廖金香,决定找廖金香谈谈。
在米镇,对于这些工人阶层的人来讲,想找个隐蔽一些的,男女之间可以说说悄悄话儿的去处并不是很多。一是在家里,可张强和廖金香这种关系,属于一厢情愿,人家不可能跟他到家里来;再是到附近的大山里去,又怕廖金香不肯。张强想了几天,最后定在了米镇龙山公园西侧的烈士陵园。这个地方是很僻静的,除了清明节很少有人来。
周二的下午,又开始排练。这一天他们开始学唱的是《保卫黄河》。张强和其他学员一样喜欢唱这首歌。他们唱了一下午,口干舌燥,都下班了,还激情振奋。唱歌的人一个个走出食堂,张强故意走得慢些,等廖金香。待廖金香走过来,张强迎了上去,小声说,我在龙山的烈士陵园等你,有事儿跟你说。廖金香吃惊地问,去烈士陵园干啥?怪吓人的!有啥事在这儿说吧。张强看了眼周围的人,意思是不方便。廖金香也明白了,说,你去我财务科吧,都下班了,办公室没人。张强迟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廖金香告诉他,十分钟以后过去。
张强很是兴奋地回到了车间。车间里的人正在做下班的准备。张强在更衣室里遇见了管刚。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想说话,又都没说。
管刚换完衣服下班回家,张强却没走。见五点十分了,才去了财务科。机修车间离矿部的财务科不是很远,徒步三五分钟也就到了。
张强来到这里的时候,机关下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人去楼空,整个楼道里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财务科在三楼,西数第三个房间,门是敞着的。张强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财务科只有廖金香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前面是张办公桌,身后是个金柜,右侧的窗台上摆着一盆长势繁茂的文竹。廖金香见张强来了,让张强坐。
廖金香还是穿着那件布拉吉。人家是机关工作人员,属于干部,上下班是不用换工作服的。
张强坐在那里,想起了在师傅家,也是这种感觉,心突突着,有些发慌。廖金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支笔摆弄着。张强坐在她的对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财务科的味道和他们机修车间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机修车间除了钢铁的生冷味儿,再就是各种油的混合味儿。财务科不同,这里有的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和温馨感。
廖金香瞅着张强,等张强说话。张强坐在那里,嗓子突然有些发干,嘴唇也明显的缺少水分。他用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嘴唇,说,我就是想跟你说那幅裸体画画的不是你。廖金香看着张强,说,我知道画的不是我。张强奇怪地看着廖金香。廖金香说,我知道画的不是我,可有人说是你画的。张强问,谁说的?
廖金香说,管刚说的。管刚亲口对我说的。张强心里骂管刚,王八蛋出卖我。
张强嘴上没说话,脸却红了起来。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人,张强又说,是我画的,可我画的是毕加索的抽象人物画,就是那种……他刚要说丰乳肥臀,没好意思说,想用手比画一下,还是觉着不合适,又说,就是那个样子。便瞅了眼廖金香的胸。
张强说完了话,再不敢看廖金香。本是想和她套套近乎,多聊一些时间,没承想是这样的结果。张强坐不住了,慌忙地站起身说,那我走了。下班了,你也赶紧回家吧。说罢,站起身就往外走。
叶师傅和江师傅为两个徒弟的事儿闹得有些不开心。都认为自己的徒弟好,都想让自己的徒弟能找个好对象,将来有个幸福的家庭。那样的话,他们这个当师傅的也跟着光彩。可又不能表现出来。
和叶师傅透露张强和管刚看好同一个女孩儿的事儿的是江师傅。叶师傅听了便笑了一下,说,现在这些人比我这个做师傅的强,我想娶个师妹都没娶成。江师傅自然明白叶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说,别没正经好不好,谁让你是农民出身?你要是城里人,我爸早就同意了。又说,这两个孩子为了一个姑娘都闹掰了,将来还怎么在一个车间干活儿。叶师傅收住笑容,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江师傅说,啥办法,还能成吗?我说咱俩谁都别掺和,让他们自己闹,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叶师傅说,你是说廖金香她爸不会同意?江师傅说,这俩小子白费劲儿。廖成河是什么人,工业局的一把局长,正准备当副市长呢,听说早把闺女许给市委书记的儿子了,还能嫁给张强和管刚这样的家庭吗?叶师傅说,这么说廖金香她爸和你爸一样,眼眶高呗。江师傅说,别总是提我爸好不好,我爸也是为我好。再说,我爸要求高吗?就要求你是个城里人。叶师傅说,农村人咋地了?那些领导不总说人不分贵贱、职务不分高低吗?怎么轮到他们自己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我这个农村人怎么就不能和你这个城里人搞对象?江师傅说,别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啥?没有意义。又说,关键是他俩闹矛盾了怎么办,谁都不跟谁说话,师兄弟这样可不行。叶师傅叹了口气说,咱们分头找他们谈谈吧。
就这样,两个师傅分头找自己的徒弟谈话。江师傅是第二天上午找的张强,问,你可想好了,真看好那个局长的女儿了?张强瞅着江师傅,她穿着那身工作服,明显没有那天在她家穿的诱惑。胸也没有那么大了。江师傅又说,你想没想到你们的家境不同,你爸爸是工人出身,人家可是干部家庭,门槛儿可不一样高。张强又看了眼江师傅,心沉了一下,还是没说话。江师傅又说,再说,想处也得找个介绍人哪,这么偷摸的单相思怎么行?张强低下头去,表现得很无奈的样子。江师傅又说,明天我给你问问,真要是成了,师傅也跟你沾光了。不成就拉倒,别这么苦恋着了。说完,江师傅就离开了他。
听了师傅的话,张强的心里热热的。看着远去的师傅,觉着师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滑石矿的矿部大门是冲北开的,里出外进的人员和车辆都要从此路过,自然门卫就显得繁忙。特别是报纸的收发和信件的传递使门卫显得尤为重要。门卫一共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值夜班,女的值白班。可跟着忙活的还有一个人,姓苗,叫苗贵,听说是市政府秘书长的儿子,智商有些缺陷。你要说他怎么傻,还真就不是,每天报纸的收发和信件的传递都经他的手,很少出错;可要说十分精明也不是,动不动就给你弄出个啼笑皆非的事儿。矿里的个别人愿意逗他,问,晚上你爸跟谁在一个被窝睡觉?他准说跟他妈。再问怎么睡的,他准说趴在他妈的身上睡的。于是有人给他送了个外号——傻贵。
傻贵比张强大两岁,结过婚,也离过婚。由于自身有缺陷,父母给找了个乡下的姑娘,不仅把户口给办进了城,还给找了个工作。婚后傻贵喜欢干晚上那点事儿,媳妇就是不情愿。只要傻贵想干了,媳妇就说饿了,让他三更半夜黑灯瞎火地去街上给买茶蛋。那时米镇夜间卖茶蛋的只有火车站一个地方。火车站离傻贵家有五里多路,折腾一个来回,十里多地,茶蛋也凉了,人也蔫了,上身的劲儿也就没了。一来二去,傻贵不干了,便开始打媳妇。媳妇受不了,也就离了婚。整个一个黄花大姑娘,傻贵一下没碰着。离婚后,有认识傻贵的就问,媳妇白不白?傻贵苦苦地笑着,瞪着一双痴呆呆的眼睛,说,不知道。人家又问,那她黑不黑?傻贵还说,不知道。人家又问,那她吃了多少茶蛋?傻贵说,一天五个。人家又问,一共多少天?傻贵说,半年。傻贵是结婚半年后离的婚,有人给算了,傻贵一共给媳妇买了近一千个茶蛋。有人又问,那些茶蛋都是你媳妇吃的吗?傻贵说,不知道,她吃的时候,我睡着了。
在滑石矿,傻贵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更不新鲜,早成了全矿人的笑谈。要说傻贵在全矿的知名度不小,无论是哪个车间,无论是男是女,都知道本单位有傻贵这么个人。傻贵知道的事情也不比其他人少,自然在大合唱的黑板上画裸体女人的事情也躲不过他的耳朵。门卫是个什么地方,是个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地方。当傻贵听说有个女的被画在黑板上的时候,极力想看看这个大胸妹是谁。他每天都守候在矿部的大门口,特别是上下班的时间,他要一一过目,看一看这个被画在黑板上的廖金香。
其实,财务科的廖金香傻贵早就认识,不仅认识还知道她爸是个大官儿,就是对不上号儿,叫不出名字,不知道黑板上画的是不是这个人。
又到了下班的时间。机关的干部和车间的工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大门口往外走。傻贵就站在矿部门卫的小屋里,等着看廖金香。门卫还有其他人,也跟着傻贵一起等。边等还边议论说傻贵,这个女孩子要是娶到家,恐怕一天晚上就得买一百个鸡蛋了。正说着,廖金香出来了,她还是穿着那身女式军装,双手依然是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抬着头往前走着。这时在门卫的人看了,告诉傻贵说,就是她,廖金香,被画在黑板上了。傻贵看了,果然是他认识的人,便傻傻地一笑。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大合唱学歌到了收尾阶段。该学的歌都学完了,领唱的也定了,两部轮、三部轮也分出来了,服装也买了,乐队也请来了,明天开始彩排。
这一天上午,叶师傅把管刚叫到眼前,问他和那个廖金香谈得怎么样了?
管刚说,约了两次没约出来,她说她爸不同意。叶师傅问,为啥?管刚说,嫌我家是工人家庭。叶师傅说,那可不好办了。你知道我和江师傅吗?我跟她是师兄妹,当时我们俩想搞对象,江师傅她爸说什么也不同意,因为我是农村户口,硬是把我们拆散了。管刚看了眼叶师傅。叶师傅说,高枝儿不好攀哪。真要是攀上了,你可真吃上天鹅肉了。
管刚听着师傅的话吧嗒吧嗒嘴儿,意思是这个天鹅肉挺难吃。
叶师傅跟徒弟谈话的时候,江师傅也在跟张强谈话。江师傅说,看见没,叶师傅肯定在跟他徒弟谈搞对象的事儿。张强看了眼站在远处的管刚,心里有些着急。江师傅又说,这种事儿,男的要主动一点儿,我给你买了两张电影票晚上请她看电影。一听看电影,张强来了精神,忙问,啥电影?江师傅说,日本电影《追捕》。张强说,我爱看。江师傅说,你爱看,谁不爱看?你得请那个女孩儿一起去。请不出来,这个票不能给你。张强看了眼师傅,有些犯难,可还是壮着胆子,说,我一定把她请出来。
一下午的排练,张强心不在焉,琢磨着怎么和廖金香说去看电影。由于是排练的收尾阶段,排练的时候所有的人是站着排的。张强刚好被安排在廖金香的后面,管刚在张强的后面。张强庆幸能看到廖金香的整个后脑勺儿。大合唱的人一共排成四排,男生两排,女生两排,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前面有个指挥,指挥的就是那个叫孙洪章的工会宣传委员,在合唱队的左前方是请来的乐队,有乐队伴奏,唱出的效果就是不一样,整个食堂被唱得热火朝天。
张强唱着歌,想着找机会跟廖金香说请她看电影。只是站着排,前后左右都是人,没法张口。张强猛地想起了个主意,写个纸条儿递给她。
排练休息的时候,张强偷着写了个纸条:晚上五点半电影院见,看电影《追捕》,然后落上他的名字。写完了纸条儿,张强松了一口气,准备找机会把纸条传给廖金香。
又开始排练了,张强依然站在廖金香的身后。除了乐队,所有人都是站着的,站累了难免手脚要动一动。廖金香站在张强的前面,开始她的一双手是放在上衣的口袋里的,累了就拿出来,垂手而立;再累了就背着手。张强在她背着手的时候,偷偷地把纸条塞给了她。廖金香在接到纸条儿的瞬间有了反应,她微微地动了动,将头向后偏了偏,看见了张强。张强瞅了她一眼,装着什么都没干,继续唱歌。
纸条儿传出去了,张强有些心花怒放。他的歌声也比先前高亢嘹亮了。他们唱着: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岗万丈高
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万山丛中?摇抗日英雄真不少
青纱帐里?摇游击健儿逞英豪
端起了土枪洋枪
挥动那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摇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摇保卫全中国
……
晚上六点的电影,张强五点半就到了。到电影院门前等廖金香。可以说张强晚饭没吃好,不知是兴奋的,还是紧张的,就是吃不下去。他草草地喝了半碗地瓜粥,洗了一把脸,又梳了梳三七开的分头,换上自以为不错的衣服就出了家门。
张强来到了电影院。由于是外国电影,想看的人很多。他手里攥着师傅给的两张电影票,等着廖金香。
五点四十了,廖金香没来。张强站在马路边上张望着,辨别着廖金香应该从哪个方向来。张强不知道廖金香家在什么地方住,说不好她能从哪个方向露面,这样就很费神,东瞅瞅,西望望。
张强等待着,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请女孩子出来看电影,不仅兴奋,还有一些幸福感和微微的胆怯。他幻想着和廖金香坐在一起,心应该是狂跳不止的。他想着是不是应该去摸她的手,还是跟她说些甜蜜的话,是不是应该给她买个冰棒什么的……
检票了,一个个看电影的人陆续地往电影院里走。五点五十五分了,廖金香还没露面。张强焦急地等待着,还有五分钟电影就开演了。
这五分钟对张强来讲,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时间。张强站在马路边,有些望眼欲穿。他企盼着有个穿杏黄色布拉吉的女孩儿走来……
请廖金香看电影的那天晚上,张强做了个梦。梦到的不是廖金香,是江师傅:他又一次来到江师傅家,见师傅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睡裙,还是用毛巾包着头,还是坐在藤椅上。师傅把所有的水果都剥了皮让他吃。师傅给他喝茶水,那茶水也是红色的。他不想喝,使劲往外推。师傅抱着他,使劲往他的嘴里灌,直到他惊醒了,发现太阳照到了脸上。
江师傅上班,中午从不回家吃饭,自带饭盒,吃她的高粱米饭和萝卜条儿。张强看着,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梦到自己的师傅。他想,他白天想的都是廖金香,怎么就能梦到师傅呢?
等江师傅吃完了饭,张强把两张电影票毫无缺损地还给了师傅。江师傅看了一愣,问,啥意思?你没去看电影?张强说,我去了,她没去。江师傅问,为啥?张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江师傅将票撕了,说,这票都作废了,还给我干啥?!
江师傅离开张强,张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恨廖金香。
下午依旧是排练。来食堂之前,张强就想见到廖金香应该怎么说,是主动问她怎么不去看电影?还是等她自己解释。正在张强不知所以的时候来到了食堂。人们都排好了队,张强看到了指挥,看到了管刚,看到了所有合唱的人,就是没看到廖金香。
张强两天以后才知道廖金香不来唱歌了。什么原因说不清,人家就是不来了。这使张强很懊悔,总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廖金香在回避他。
一连几天不见廖金香的影子,张强的心里空落落的。看不见廖金香,他好像丢了什么。
张强和管刚始终也不说话,这使他们之间的工作多多少少有些影响。这一天叶师傅和江师傅找他们俩谈话。叶师傅说,怎么,你们俩闹矛盾了?为啥不说话?张强看了看两个师傅,又瞄了眼管刚,没说什么。叶师傅问,管刚,怎么回事儿?管刚说,没事儿,挺好呀。叶师傅说,挺好?挺好怎么不说话?又指了一下张强,说,你说。张强看了眼叶师傅,说,挺好,我们天天练唱歌。叶师傅说,我可告诉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给我好好处着,不准闹不团结。不准为一个女人闹不愉快。他停了停,又说,没出息的东西,女人哪没有,只要小伙子有能耐,还愁娶不到老婆?叶师傅说话的时候,看了眼江师傅。江师傅明白他的意思,在吃瓜打皮,就乜了他一眼。叶师傅又把目光转向了张强和管刚,说,你俩拉拉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张强看了眼管刚,管刚也看了眼张强。张强又看了眼江师傅,江师傅示意了他一下。张强有些委屈地站起来和管刚握了一下手。管刚笑着说,没事儿,我这几天的情绪不大好,师弟别挑我。张强瞅着管刚,心说,我这两天的心情比你还糟!
廖金香不来唱歌,影响了张强和管刚的情绪。两个人说话之后,很少提起廖金香,只是那么默默地想着。国庆节的前两天是大合唱的最后彩排。合唱队的人穿着服装,像模像样地试演了一把。这让张强和管刚很兴奋。大合唱就是让人振奋,他们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唱着《保卫黄河》,唱着《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直到正式演出都处在一种兴奋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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