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的是九梵并未因元神回归而溃散，看来允息的法子的确将九梵的元神重新完整地补回来了，尽管是藉由转生的方式；而他所忧的是，此时他们无力阻止雾殷将九梵带回神界，雾殷会等到现在，完全是为了让九梵的元神与神身融合得更好。待到元神与神身完全贴合之时，雾殷怕是即将将她带离仙界，而他们却全然无法追去神界。
九梵只是愣愣看着雾殷，目光一片澄明，纯粹得有若一泓清水，丝毫不明白发生何事。现在她虽醒转，神智显然尚未清明。
「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全身无力？」她盯着自己的手，试着不倚赖雾殷的力量自行走动。她轻轻将他推搡开来，却在迈出第一步时一个趔趄，幸亏雾殷眼明手快，及时揽住她的腰。
「你睡了很久，这是正常的。」
「是吗？」九梵像个甫出世的孩子，不断好奇地逡巡周遭的事物。眼光扫到脸色各异的燕殊三人时，她愣了一下，回头问道：「他们是谁？」
注意到自己的脚边躺着一个白衣少女，她指着日湲的身子，又讶然问道：「她又是谁？为什么睡在这儿？」
雾殷看着她，神色复杂。
莫非是他弄错了？九梵没有以前的记忆？
呵，这样更好，她不记得他的欺瞒、不记得往昔的悲痛，从今往后，她的眼里只会有他，也只能有他。
「那三人不过是凑巧在这儿罢了。」雾殷笑道：「而地上这个……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她爱躺着便让她躺着吧。」
雾殷话音一落，燕殊心一紧，望向一动不动的日湲。
真的一点也不重要吗？
……不是的。
九梵点点头，不再询问为何少女仍躺在地上，看来是完全接受了他的说词。只是见着其他人或立或坐，白衣少女的了无声息是那样显眼，使得她对于白衣少女怀着太多好奇，她不禁弯下腰，先歪着头打量了一番少女清丽的面容与装束，见她并无清醒的征兆，才在少女面前挥挥手：「醒醒啊！睡在这儿很冷。」
少女当然毫无动静。
九梵挣开雾殷，绕到少女身旁，想将她扶起来，无奈力气不足。雾殷也由着她，反正她甫甦醒过来，又无昔日记忆，想多接触身边的事物倒也正常。
「日湲她怎么了？」龙菲看着日湲的身子被摆弄来摆弄去，不禁问出声。
「看来现在的她，既不是那人口中的九梵，亦不是日湲。」觑见雾殷跟前毫无生气的日湲，洛阳面上忧色更深：「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
「怪了，这是什么？」九梵抽出日湲腰上的落寒剑，回头问道。
雾殷眸色一深：「……这是一把剑，如果你要的话，可以带走。」
固然那是与龠晁之剑孤星一对的落寒剑，如今龠晁元魄已灭，落寒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罢了。
九梵仔细端详着落寒剑，瞅了又瞅，眸中闪现几许喜爱之意，余光瞥见地上的日湲，却是道：「算了，这个人自己躺在这儿就够冷够可怜了，我不该抢她的东西才是，你说对不对？」说着，她回眸一笑，目光潋滟，天真灿烂。
不期然见到她的笑容，雾殷不由得一怔。
电卷星飞之际，胸膛骤然剧痛，他顿了顿，缓缓低头。
竟是两把剑穿胸而过。
雾殷似有所料，眼中却又带了一丝惑色，看向九梵：「九梵……」
九梵面上的纯真之色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紧攥着落寒剑，在他唤出她名字的当头，又将落寒剑剑身推进一些。
雾殷缓缓转过头，便见到背后立着一个身着碧衣的银发男子，另外一把剑便是由他所持。
「久违了，雾殷。」允息说道。
「你怎么可能还有神力杀我？当初将我封印于池底，不是业已耗尽你所有的神力？」雾殷喘息沉重，不敢置信情况竟会演变至此。
「呵，你别忘了，九梵与我同源，一荣俱荣，一损均损。当时九梵元神破碎，我的神力亦跟着衰弱，因此拼尽全力也只能将你封印。」允息笑道：「如今九梵已然回归，我自然神力大增，联合我姊弟俩的神力，要杀你再容易不过。」
当年他匆忙赶回仙界，不料见到的却是已然陷入癫狂的雾殷和元神已碎的九梵。他拚尽全力，将雾殷封印于冰界，再将九梵的记忆从元神中抽离，把元神放入轮回，并将她的神身毫发无伤地保留下来，把记忆封存在她的神身上，利用冰界的冻寒静止她的时间。最后替九梵重建仙界的秩序，仿造他们出生时的景象，使天池能诞生下一界的天帝、天后，而战神则在大荒中出世。
「那尹茉……呢？」他明明让尹茉去杀掉允息，原以为允息已是苟延残喘，根本不值得他亲自解决，怎会……
「即便你唤醒她的记忆，她也不过是个小仙，要杀掉她不难。可怜她转了世，还是未记取前世是为我所杀的教训。」
妄想毁掉九梵的神身，是她罪有应得。
「是吗……原来你已计划了两万年，是我不慎踩入陷阱，活该！哈哈哈——咳！」雾殷恍然大悟，放声大笑，一边咳出混浊的血。
「也对，你们可是心意相通的姊弟。早在九梵醒来时……你便连系上她了，对吧？」
「所以，你对过去毫无记忆，是骗我的吗？」雾殷喘着粗气，转首看向九梵，低声问道。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什么都记得。我从未忘记，终有一日要亲手杀了你。」
原来如此，他期盼九梵毫无与龠晁有关的记忆，原来不过是奢望。
雾殷自嘲。
「也罢……就当是……一场梦。」他间续吐出几口血，眸采渐渐黯淡。九梵和允息见状，松开对他的钳制，任由他失去支撑，倒落地面。
雾殷望着九梵的脸容，冀望能将她眸中的光采一并带走。
他因她的笑而生，而今亦因她的笑而死，也算是从来不公的天命对他最终的仁慈罢……
他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终于缓缓归于平坦。
雾殷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九梵收回落寒剑，见允息正怔怔面对着她，不发一言。
他们出于同源，可感应到彼此的心，她自然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她主动走过去，给他一个紧到教人窒息的拥抱，笑道：「我回来了！」
「九梵，真的是你吗？」允息惶惶然问道，两只手虚扶在她腰上，不知该往哪儿搁。
「当然，可是你把我唤醒的。」九梵低低说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允息。」
雾气陡然漫上眼前，允息闭了闭眼，这才收紧双臂，紧紧抱住怀中这个他盼了两万多年的女子。
片晌，他低声问道：「……九梵，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怪我令你重拾以往痛苦不堪的记忆。」
他承认他是自私，他不愿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往日所有回忆，他要他的姊姊回来。
至于日湲，他并不讨厌那个女娃娃，甚至可说是有些喜欢。但是，他要的是完整的九梵，而非掺了日湲这世记忆的九梵。
对他而言，那样的九梵便算不上是九梵了。
日湲的记忆，还是随着九梵归来而消失较好。
「不会的，况且……」九梵回头，朝燕殊看去：「龠晁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曾经经历过的灾难痛苦、爱恨别离，至此，全部平息。
燕殊、洛阳和龙菲快步朝他们走来。
「龠晁。」九梵朝他微微一笑，眼中泪光闪烁：「雾殷说你元神遭煞气吞噬，再无转生之日。我还以为，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
洛阳和龙菲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脸上的疑问。
龠晁？那又是谁？
燕殊噙着浅笑，替她揩去将欲泛滥的泪水：「那时，我也以为再也无法见到你。兴许是父母神一识犹在，怜我执着，这才转世成为回风。而后又历经三生，成为燕殊。」
九梵握着他的手，另一手牵起允息，笑道：「太好了，我们终于又聚在一块儿了！」
燕殊虽不忍打破她眼里的笑意，仍是缓缓开口：「那么，日湲到哪儿去了？」
九梵立刻转头，面露困惑：「日湲？那是谁？」
龙菲闻言，猛然倒抽了一口气。洛阳蹙起眉头，显然料不到九梵居然会问日湲是何人。
「你就是日湲啊！」龙菲急道：「你为什么会不记得了？」
「我？我一直都是九梵啊。」九梵一脸茫然，见龙菲泪眼汪汪地抓着她，她又是一愣，只好拍拍龙菲的背，宽慰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快别哭了，顶多我陪你去找就是。」
九梵不提则已，这一提龙菲干脆大哭出声。
「我的日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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