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排解她的忧愁,他甚至以自己的神力造了一只凤凰,取名为丹诛,以代替自己与龠晁陪伴她。
丹诛生来富有神性,从牠乌灿灿的眼眸中,不知为何,九梵直觉这只凤凰定能了解她的寂寞、她的懊悔。
她喜欢抱着牠线条优美的脖颈,低低诉说她与龠晁之间的点点滴滴,便是他一个不经意的神情,也能说上半天。
只不过,这时落寒剑便会抗议她对丹诛太好,好到浑然忘了它的存在。
落寒、孤星双剑是父神分赠予她和龠晁的神剑,两剑剑意互通,因此两把剑的主人能感应另外一个主人所在。只不过,任她再怎么握着落寒剑探寻龠晁,她也知道他只会在魔界,即便不在,他们也不可能相见。
久而久之,她也鲜少再藉着落寒剑探究龠晁所在。
她为龠晁在琉璃宫中建起一座望龠殿。每逢闲暇之时,她便待在殿中,反覆回忆他与她的过往。
望龠,取之为遥望龠晁之意,是否也象征着盼望,她已无心去解。
也不知究竟是过往困扰了她,还是她迷失了过往。
漫长的岁月中,允息因人界俗务耗费神力过甚而不得以陷入沉眠,而奉父母神遗命留守神界的君兮曾数度下仙界来找她。
君兮说父母神虽深受煞气所害,但过早沉寂,兴许事情并不若他们所想那般寻常,而作为最后一个面见父母神的雾殷实在可疑。加之她觉得雾殷对九梵的态度与对其他弟妹都不同,搞不好他擅自窜改了父母神的遗言,因而允息才会变成魔主的原定人选。
九梵听闻,倒是不以为意。
「雾殷同是我们的兄弟姊妹,他没必要窜改父母神的遗言。」何况他若对她居心可议,直接将魔主人选改为龠晁,岂不是更能达到目的吗?
六界之中唯有仙界不存煞气;但六界之所以得以维持平衡,在于每一界有正气亦有煞气,因此与仙界正气相应而生的煞气势必得由仙界之主天帝承担。雾殷任战神,却愿意以己身为她抵挡煞气,且绝口不提此事,直到她发现不对劲,暗中调查才知他竟以换血之法与她相调承煞之命。
他待她如此仁至义尽,她又怎可怀疑是雾殷做了手脚?
若因雾殷是唯一听到父母神遗言的上神而怀疑他窜改名单,对他委实有失公允。
是以无论君兮如何推断,她仍是答道:「我相信他。」
只是她没料到,若是那时她肯信了君兮,即使只信了半分也好,也许接下来的事便不会发生。
百官朝议之时,她高坐于丹陛之上,金漆御座,朝服华重,正支着下颚百无聊赖地听着群仙千篇一律的朝奏。
仙界于她的治理之下,许是仙人本来便寡欲鲜欢,尽管她治下不算宽松亦不至于严谨,并未出过什么大乱子,可称得上是海清河晏,算是对得住业已沉寂的父母神了。
她盯着殿上几乎清一色着白的仙官,心下暗暗叹息。
仙人素来喜白,只是那么多身着白衣的仙于眼前来来去去,却始终不比那人衣白身姿如玉、颀长飘然。
她对着底下众仙,奏议之声犹如隔耳,细微不可辨。恍然间,竟觉前尘若梦。
若这一切真是梦便好了。彷彿真是她与龠晁于树下闲憩时,午后偶发的一场梦,下一刻便会听见他温声唤醒自己。
九梵意识恍惚间,却忽闻殿前传来一阵阵惊呼,此起彼落,既惊且惧,语调忡惶。她这才自过去的回忆中抽回,定睛一看,殿上的群仙不知何时已退至两旁,分了空道。而他们之中,本该前往大荒例行巡视的雾殷黑袍染血,正摀着肩伤踏入荒合殿中。
她见到雾殷步履艰难,蹒跚行至龙座之下,单膝落地,痛沉道:「帝座,魔主不知何时为煞气侵蚀,已然失却所有神识,现已集聚魔界兵士,朝仙界、人界进发。」
九梵倏然起身,双眼微瞠:「这不可能!」
不久以前她获报大荒彼端有魔族蠢蠢欲动,于是才派战神雾殷前去查探。她以为魔界难免会有龠晁无法约束之人,也只将此事当成特例……但是,现下雾殷却说魔主已向仙界下战帖,这怎么可能?
龠晁怎么可能被煞气操控?说什么他已尽然失却神识,这一定是雾殷诓她,一定是!
「帝座,若非如此,依魔主的秉性,怎么可能出手伤我?而六界之中,除却魔主,还有谁有能力伤我?」雾殷见她分明不信,只得苦笑。
九梵怔怔看向他肩上的伤口,心中陡然一阵拉扯。
是啊,如果龠晁尚还清醒,又怎么可能伤他?即便是一个微小的仙,他也愿意以己身之血救治,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会伤了自己的弟弟?
但若不是龠晁,还有谁能有这个能耐伤了雾殷?而雾殷,并没有说诳骗她的理由。
若雾殷真是为龠晁所伤,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早已不受自己掌控。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胸口便隐隐钝疼起来。她瞥了眼面色因过度失血而苍白的雾殷,又环视正等着她发话的众仙,过了半晌才道:「……孤会亲自去面见魔主。」
父母神曾言,仙魔两界之主若非战争不得相见。
她想见龠晁,很想很想,却不是想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从来不是。
她不肯相信龠晁神识已遭煞气蠹蚀,他可是父母神的长子,怎么可能轻易为晦暗击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九梵衣袂翻飞,一思及龠晁,不禁提起神力,朝大荒急速飞掠而去。她乌墨瞳仁里盛满焦慌,满心满眼只想快些见到龠晁。尽管雾殷的叙述那样真实而毫无缺漏,她还是不愿相信龠晁真会为煞气侵蚀,甚至失去神识。
凭依落寒剑传来的心音,她很快找到持有孤星剑的龠晁的所在之处,大荒之上是成片焦黑的漠土,缀着数处刺目火光,即便她距离地面足有三丈之高,数以千计的残骸尸骨散发出的焦臭还是清晰可闻。她向下俯望,不远之处,龠晁的背影依旧同千年前离开神界一般,颀然柔和。
「龠晁!」九梵忍不住高声唤道,希冀他能回过头,给她一抹温若春风的笑,告诉她一切都是雾殷捏造,他并未为煞气所侵,更未在仙界燃起战火。
她还想着,兴许龠晁还会柔声责备她怎么会给错误消息蒙蔽了理智,乃至不惜破了父母神的遗言前来寻他。
然而,她未料到等来的却只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眼。
「……龠晁?」迎上那对陌生眸子的那一瞬,九梵顿时怔忡,收敛神力,缓缓落下地面,欲将那对眸子看得更分明些。
可惜龠晁没给她机会,她一接近,孤星剑便挟着阴晦的煞气迅即扫来,锐不可挡的剑气霎时削落她耳际一缕乌发。
「龠晁,我是九梵啊!」她不得已退了一步,抖着嗓音道。在他再次发动攻势前,她先行拔出落寒剑,希望争取更多时间唤醒他的神识。
她不想与龠晁为敌!一点也不想!
汐旖又在哪?怎么不见她的踪影?
龠晁不因她的呼唤而动摇半分,孤星横扫,她不得已纵身一跃,却见他嘴角缓缓勾起,孤星正对着她疾刺而去。九梵以落寒剑回手格挡,却发现自己的神力正在迅速流逝。
为什么?
难不成……龠晁身上的煞气已深到足以影响她?
煞气与正气本会互相消抵,然而此处仙人残肢遍野,魔族横行,自然是煞气压倒性地胜出许多。
她心一凛,趁着神力告罄之前使劲将孤星剑格开,铮铮两声,孤星剑倏然飞落十尺之外,很快淹没于战火之中。她正为龠晁手中已无神兵松了一口气,却没料到龠晁竟临时一改招式,五指成爪,毫无踯躅地朝她心口袭来。方才一击早已耗尽她剩余神力,她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九梵忍不住闭上眼,要她用落寒剑伤了龠晁绝无可能,她只能勉强以落寒剑虚挡,心知此时恐怕将命丧龠晁手下。
……这样也好,如今龠晁神识已然不复存在,亦不会因为自己错杀了她而感到悲痛。
只是预期的痛楚迟迟并未到来,她隐约感到落寒剑乍然一动,噗啦刺入物体的声响那样清晰,她猛然睁眼,却见龠晁正紧紧握着她的右手,而她手中的落寒剑贯穿他的胸口,赤红得令人眩目的血自他的唇畔缓缓流下。
她不觉瞪大了眼,怔怔望着他,唇齿微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眸子又回到她熟悉的柔和温暖。
「对不住,九梵。」耳畔响起他愧疚的道歉:「我不想……伤了你。」
煞气令他无法自行了断,只能藉她之手,杀了自己。
九梵似是到现在才拾回一点思绪,慌忙抬袖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只是任她怎么擦,他唇边的鲜血仍不断淌下,染红他一身白袍,湿透了衣襟。更多的血滴落他的脚下,渐渐汇聚成一池暗红。
「龠、龠晁,你会活着对吧……」她瑟瑟颤抖,面上泪痕斑驳,宛若一个失依的幼子一般无措:「我、我不见你了,我再不见你了,所以求你活着,求求你……」
他苍白一笑,只深深凝视着她,不肯允诺。
「……对不住。」
九梵呼吸一窒,终是忍不住失声大喊:「谁来救救他?快来人!」
她心底清楚不可能有人能救得了他,但她就是得喊,一定得喊,彷彿若果她不喊,所有的过往就会在此崩塌陷落。
她不要,她不要龠晁消失……
「帝座!」方听到一道惊呼,她手臂一紧,带着阡陌泪痕回过头,却是见到因上回伤势过重而奉她之命先留待琉璃宫内养伤的雾殷。
「雾殷!你救救龠晁好不好,他不能死!」九梵扯住雾殷的袖子,犹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苦苦哀求。
雾殷只瞟了龠晁一眼,旋即垂睫掩去眸中思绪:「我无能为力。帝座,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儿,这里已然被魔界侵占了。」
「不要!」九梵尖声否决,死命拉住雾殷:「不要放弃龠晁!他会活的!他会活的!至少带他走吧!雾殷,我求你好不好?我求求你带他走……」
「不可,他身上煞气太重,待他一死,怕是会倾巢而出。身为战神,我不能自私如斯。将他带回琉璃宫,将会危害众仙友。」许是不忍见到她哀求的模样,雾殷撇开视线,毅然拒绝她的请求。
「雾殷……」九梵还欲再说,雾殷干脆施法令她沉沉睡去。
他将她打横抱起,临去前,朝龠晁投去最后一眼。
那一眼,阴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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