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是一片沉寂的湖,我在划着浆的船里游啊游,粼粼的波光浮动着,俯首帖耳的暖风歌唱着,轻纱细小的晨雾缭绕着。它们是我的朋友,我是他们的故交。起风了,我就躲进船舱;下雨了,我有伞撑;潮气凌烈着我知道秋要来了;翠绿的新叶穿上新衣,披上迷人的围巾,这是在把冬天欢送。苍蝇什么时候到,大雁什么时候走——我都有精确的记录,不会差过一昼夜。这里的气候我了如指掌,梦里的胡话都不会说错。
而初中却是群峰——雄浑、伟岸、绚丽。我在其中攀爬,只觉自我之渺小,一座高山连着一座高山,你不知下一站会赶上什么。是狂风暴雨还是晴空万里?是陡峭的悬岸还是一望无边的草原?我无法琢磨。虽考了第一,可我一直没有寻觅到在小学时的那种高人一等的心里优势。我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不是秋菊,不是水仙……我只是一棵小草,偶然地受到了幸运之神的垂爱。
新的学期——初二——开始了,可一切似乎还是老调子:同学们还是那群活泼的孩子,老师们也还是那个班底。大家已共处了一年,彼此早已熟悉。朱镗的哗众取宠、余心高的考场抓阄儿、张增思的离奇搞怪、赵勇的软磨硬泡……这些都已被人们司空见惯。陶英的卡通笑容、周若彤的描眉画线、王平的女人缘、于文燕的轻言轻语、任宁的大肚和粗腿、李淑贞的小说与名著,王毓淑的惊世脱俗、余桂圆的“你别烦我”……也都成了多媒体班不可或缺的彩绘,如若哪天少那么一两个,心里还总觉得空落落的。
至于我的同桌金梦华,则依旧是个闲不住的人。语文自习课上,每个人都在默背古诗,他回头跟陶英说:“这些诗我都会背,你不信可以提问。”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陶英问。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金梦华不加思索。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陶英又问。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金梦华又脱口而出。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一节课的时间,金梦华不仅温习了古诗,还更正了记错的字,连陶英的笑影都被他赚足。英语老师在投影仪上打出单词,说要让一个人用英语解释,另一个人背对着屏幕猜。金梦华和韩前一搭档,前者解释,后者猜。第一个单词是Chicken(鸡肉),第二个单词是Mountain(高山),第三个单词是Fish(鱼),第四个单词是Problem(问题)。
金梦华亮出二头肌:“Whatis?”
“Chicken!”韩前一端着肩儿笑。
金梦华用手摸胸:“Girlhere?”
“Mountain!”韩前一的脸颊儿红了。
金梦华学着猫叫:“喵,喵,Eat.”
“Fish!”韩前一像吃了蜂蜜的熊。
金梦华又把鞋底托起,用鼻尖儿蹭。
“Ask?”韩前一说。
“No!”金梦华翻着鼻子头,像警犬在查货。
闻蹄?韩前一在想,哦,是:“Problem!”
“Yes!youarecleverchilren!”金梦华说。
“小华真是个小人精。”英语老师乐歪了嘴,“Badboy!”
金梦华有这样一种本领:玩儿中学,学中玩儿,玩的越猛,学得越猛。他还可以把那些粗茶淡饭、无聊至极的日常琐事改编成引人发笑的单口相声,多媒体班的每个人都颇为欣赏他的幽默与机智。
与同桌的活泼好动不同,我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初一下学期的一节英语课上,老师讲完新单元的交际用语,说:“刘振中,小华,你们俩儿到台上给大家活学活用一下。
同桌非常兴奋,他有表现的**和能力,然而我却红到耳朵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金梦华在课下的教室里来回游荡,跟这个搭两句,跟那个说三言;我即使没有任何事做,也不会擅自离开自己的座位。也许是周若彤太美丽动人了吧,我一见到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压力,于是我总是力避与她的明眸相对。我同陶英偶尔会说两句无谓的闲话,但她对我也常避而远之,好像我身上有数不过来的跳蚤。
郝家这对纪律委员为初一(1)班的安宁立下过汗马功劳,可自升入初二以来,已变得腐败。郝天家咱了解的不多,跟他没打过什么交道。小学六年级合班时是和他在一起呆过几个月,可是他什么秉性的我真不知道。郝天国从二年级开始就和我同桌,一直到五年级下学期才被分开,他是什么样一个人,我最清楚。即使他猛追过崔慧丽,和七朵金花、十一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的性格还得算十分中庸:不高调高过头,也不得瑟得过劲;人多的时候不爱逞威风,遇上热闹的气氛和欢快的节日他甚至还有些羞怯。可现在他已性情大变:喜欢打架,喜欢恶搞,喜欢炫耀,喜欢狂欢。
看来,人是会变的,而且在多媒体班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刘文鼎被魏国仲称做“黑马”,他确实有一鸣惊人的实力:一铆劲儿成绩就上去。英语老师说他是“偏才”:数学常考满分,而英语却老不及格。数学老师主动把《竞赛标兵》、《黄冈题库》送给刘文鼎,要他一天做十题,不能间断。刘文鼎面如刚果人,突起的门牙像僵尸,和猪鬃一样的发质,胸毛茂盛,眼是平行四边形,鼻毛卷出来,胸肌敦实似河马。然而这都不能阻挠辛勤的园丁对其辛勤的热爱。刘文鼎有才,才华的才!当今老师哪个不爱才子?而且刘文鼎这位仁兄不仅要成绩上一鸣惊人,交际上也得一鸣惊人。那个上课一被老师提问就红脸,一跟女生说话就羞口的小男孩已不在了。现今的刘仁兄是一个又开朗、又好动、又聪明、又可人疼的亮堂少年!后他一排的李淑贞和王毓淑说他“冒坏水”,左排的黄琦和谢安安用掌心掌其背,王平说他是“春风得意”,朱镗把他比喻成“大猩猩”。
九月下旬,魏国仲忧心忡忡地说:“咱们班这些日子以来有点浮躁,一个个都像吃了开心果,有什么好高兴的?现在是初二,不是大二!”
魏国仲是温柔的大象,不是凶残的鳄鱼。初二(1)班不但没冷却,反而愈加地升温。喧哗声、吵闹声、撒娇声——不绝于耳;喧腾、吵嘴、撒泼——此起彼伏。
今天,我潦潦草草地写完作业,吃了半块馒头,脚也没洗,牙也没刷,径直走到西屋,关上门,躺在了床上。屋顶白炽的灯光,直刺我的眼睛,“滴答——滴答”的钟表一层一层地拨动着我的神经。
原先的我一心要挤进“第一阶梯”之中去,经过不懈的奋斗,最终踏上了胜利的彼岸。但老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在小学我没有受过人际关系的困扰,只要把学习搞上去,同学们就会把耀眼的光环奉上——我的这种预估也被实际情况所验证,尤其在考试之后,大伙儿更是截住我有说不完的话:对答案,聊作文,估分。可是在初二(1)班,我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谁对我都不冷不淡,似乎都有意躲着我。他们心中好像都憋着这样的话:你考个第一就了不得吗?全班能考第一的人多的是!你对别人不够热情,别人为何要对你热情?
金梦华与陶英、周若彤笑翻了天的时候我只能看着;刘文鼎与黄琦、谢安安聊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我只能听着;郝天国、郝天家与任宁、余桂圆、李淑贞谈笑风生的时候我须仰视;大家都嗨到极顶的时候,我想附和着说两句,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为何别人都可以改变我却不能?我在责问自己。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绝不能忍受平庸与无能!我一定要活跃起来!对,就是要活泼一点儿,勇敢一些!就算失败我也要试一试。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三步走战略:一要突围,打破心里定势,消除自卑情绪;二要模仿,依葫芦画瓢;三要赶超,追星星,赶月亮!
人的改变,首先是观念上的改变。
“物体在平面镜里所成的像是虚像,物体通过小孔在屏上所成的像是实像。”
“物理学的不错嘛!”金梦华说。
“我这也是半斤八两。”我说,“你太会说话了。”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给我讲起了题?”
“你帮我,我帮你,共同进步。”
“我这还有道奥数题,你能做吗?”
“我试试。”
半小时后,金梦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题的原型咱课本上有,它只不过是给延伸、扩展了。”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你别小看数学课本上的练习题,那都是题根。我上小学时老师要我们必须背过它。”
“背题?”
“当然,语文、英语可以背,数学就不用背吗?”
“佑西!叟得死内!”
“你说什么?”
“原来如此。”金梦话说,“这是我刚学的日语,在电影上。”
“叟得死内!”我和金梦华笑在了一起。
星期五的倒数第二节课,我把抄题本递到身子后面的桌子上:“你们不是看不清反光的那一面黑板吗?抄我的。”
“你抄完了?”陶英问。
“我眼神还够用。”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周若彤把头向东歪三十度角,“还知道办点人事。”
“他在学**。”小华接过话,“21世纪的新**。”
“是不是得写点东西缅怀一下?”陶英翅着眉端。
“缅怀就不必了,你们其实可以献花,黑的、白的都行。”金梦华义正辞严。
“你们在消遣我?”我说。
“不,我们尊重你,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陶英大笑。
“你就瞑目地去吧,我们会记住你的!”金梦华特别深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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