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翡和紫鸳对视了一眼，忙应声道，“是”，然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待屋门被带上了，婉音脸上的笑容才隐去，余下淡淡的落寞。桌子上的金色盘花烛台还亮着，她原本是极困倦的，不知道怎么，此刻却是睡意全消。躺在枕头上，她只觉得平日里睡得惬意的这只锦绣鸳鸯枕，此时枕着却那般不舒服。身上的被子也仿佛比平日要冷得多，光滑的锦缎贴着肌肤，像是冷硬的铁，凉得心底一阵一阵心悸。
婉音甚至怀疑地上的炭火盆灭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下了地，走到屋子中央，却见那炭火盆还好好的燃着。她没有办法，只得又重新钻回被子里，还在被子上又压了一床小被。只是，那寒凉的感觉并未因此而缓解，脚踝总也热不起来。她努力闭着眼睛告诉自己快点睡吧，快点睡，可是越是这样，越是再也睡不着。直到桌上的烛台都快燃尽了，她才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不舒适都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季宣歌。
因为没有季宣歌这个‘天然暖炉’替她捂被窝，那被子再压多少层也还是凉的。因为没有季宣歌在身边，屋子里亮再多的烛台也还是不能心安。她的心驻在了他那里，而他，没有回来，所以，她的心也跟着他飘得远了。婉音想着，起身吹灭了桌上的烛台，又钻回被子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也许明日就好了吧。也许明日，他便回来了。婉音想着，他是君主，他有那么多的嫔妃要陪，不能夜夜都宿在她身边。这半个多月以来，他都留在她身边过夜，已经是她偷来的福分了。即便他仍旧任性地跑到她这里，可是，有些事终归还是不可以。婉音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没事，没事，不过是一两夜不过来，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可是，她克制不住，克制不住自己内心隐隐的撕痛。
第二日，婉音很早就起了床，收拾妥当了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与其说是她起得早，倒不如说她这一夜都没怎么睡。紫鸳看她这情形，也不敢多言，轻手轻脚地给她挽了一个松松的坠马髻。又插上白银雕花垂珠发钗并银珊瑚白玉珠钗，耳上的珍珠流苏老银耳坠发出淡淡的珠光。
婉音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苍白憔悴，还带着三分病容。她不想以这番病容去慈宁宫，倒好像她容不得宣歌去别的女人宫里似的。对着铜镜微微叹了一口气，婉音展开梳妆台的胭脂盒，小心的在脸上扑了些胭脂。再照铜镜，脸上的气色看起来是好了许多。
她又着紫鸳去柜子里翻出她新做的那件雪青色梨花氅衣，披在紫色的花锦棉袍外面，倒另有一番淡雅清姿。
到慈宁宫的时候，时辰尚早，还没有人来。婉音和紫鸳在花厅坐等了一会儿，才见德妃杨艳茹携宫女遥遥从外面走了进来。自惠妃被幽禁以来，每日的请安都是德妃最早了。此时德妃一进花厅，看见早在那里的婉音，脸上不由便是一愣。但她转瞬便平静下来，走过来和婉音说话，“妹妹今日倒是难得的早。太后娘娘还没起来罢？”
婉音行了礼，道，“清儿说，太后还要一小会儿才好，正梳洗呢。姐姐天天都这么早啊？”
德妃脸上淡淡一笑，“闲着也是闲着，我那毓秀宫离这边远，怕误了时辰，索性出来得早些。今日倒是极好，有妹妹在，可以陪我聊聊天，倒是比往日坐着枯等要好得多了。”
德妃的话说得极随意，只是，藏不住眼底的落寞。若是平日，婉音倒也不觉得，今日因为同病相怜，倒是觉得心有戚戚。是啊，不得宠的妃嫔，再怎样梳妆打扮也没有人看，索然闲闷，只有把这每日来慈宁宫请安当做一桩大事来应对。
又过了许久，虹霄宫的许昭仪也款款地走进了花厅。最后到的，却是满面春风的凝贵嫔，王雪凝。只见王雪凝今日梳了一个冲天蝶舞髻，身上穿着一件金凤银牡丹锦裙，外面披了一件墨绿色锦缎镶羊毛氅衣，一张脸上粉扑扑的，嘴角也掩饰不住的向上勾着。
“哎呀，姐妹们今日来得真早，就差我一个了么？”王雪凝才一进花厅，便忙不迭地道歉，“本来出来得蛮早的，半路上突然想起忘记了点东西，又翻回去拿，这一回去，就耽搁了时候。”
婉音忙浅笑了一下，道，“太后娘娘还没有传唤姐妹们进去，雪凝姐姐来得正是时候。”
王雪凝听婉音说话，淡淡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那边许昭仪看见两人眉眼互动，便插嘴道，“哟，凝嫔今天的气色可真好啊，听说昨晚皇上在你屋里过得夜。”一边说着，许南笙一边挑衅地看了看婉音。
王雪凝脸上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婉音，脸上的笑也有些僵硬，“是皇上垂帘。”
婉音忙安抚的给了王雪凝一个微笑，伸出手来，拍了拍王雪凝的手，转过话题，道，“雪凝姐姐近来气色是好了许多，看来身子已经大好了。”
那许南笙还想再说什么，清儿从屋内走了出来，“各位娘娘，太后娘娘在堂屋里等着呢，各位请随清儿进去吧。”
一众妃嫔忙敛了敛脸上的表情，一脸严肃，规规矩矩的鱼贯进入厅堂，给太后娘娘请安请安。
傍晚的时候，婉音正坐在西番莲红木圆桌旁用膳，红翡站在外屋，犹犹豫豫地不肯进来。婉音放下手中的扇贝粥，抬起头来，道，“红翡，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红翡听婉音叫她，咬着嘴唇，犹犹豫豫地走进了内室。
“什么事啊？”
“娘娘，刚，刚才，奴婢碰到孟公公，他说今天晚上，皇上要在虹霄宫过夜。”红翡一边小声将自己打听到的说给婉音听，一边偷眼看婉音的表情。
婉音猛然听红翡说起这个，愣了一下，但她旋即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哦。就这事么？”
“嗯，就这事。”红翡垂着头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主子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婉音从桌子前站起，走到红翡面前，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红翡转过身子，刚要迈出屋子，就听婉音在身后道，“以后，皇上去别的娘娘那里的事情不用刻意向我禀报了。皇上来或者不来，咱们的日子都是要照旧过的。”
“哦”，红翡应了一声，“奴婢记住了。”然后便飞快的逃出了内室。
婉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帮丫头最近几日都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紧张得让她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了。她转头去唤侍立桌旁的紫鸳，“紫鸳，把东西收拾了吧。等下沏一杯茶过来，把太后娘娘的《金刚经》也找出来，我晚上要抄些经文。”
紫鸳应了一声，忙起身去收拾碗筷。一边收拾着，紫鸳一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是跟皇上吵架了么？”
婉音正在书案前磨墨，突然听见紫鸳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笑道，“怎么会问这个？”
紫鸳抬起头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婉音，“若没吵架，皇上这两日怎么都不来咱们宫里了？前阵子，奴婢看这情势，皇上明明是极爱娘娘的。这两日突然冷下来，到底是怎么了呢？”
婉音看紫鸳蔫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你和红翡她们这两日无精打采的，敢情就为了这事啊？”见紫鸳不语默认，婉音不由得觉得这事情有些复杂了。原以为宣歌不来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未曾想，身边这些小丫头倒比自己还看重这件事。婉音想了想，觉得应该让紫鸳她们明白，皇上是大家的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
她想了想，道，“我跟皇上没有吵架。紫鸳，得空的时候，你也和红翡她们说一声，皇上是大家的皇上，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三宫六院，皇上要去哪一宫，都是正常的。青梧院不能一直霸着皇上，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皇上去哪一宫，终归只是主子们的事情。”
紫鸳抬头，看婉音神色恍惚，脸色并不好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她点点头，忙退了出去，不多会儿又拿了热茶和那本《金刚经》过来，“娘娘，您用茶。”
婉音应了一声，接过那本《金刚经》，顺着上一次抄到的地方继续抄下去，抬起头见紫鸳仍旧站在她身边，便笑了一下，道，“你下去吧，我自己在这里能行。”
紫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婉音专心开始抄写佛经。一行一行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勾划，婉音沉浸在佛经的字字句句里，再一抬头，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苦笑了一下，突然发现，抄写佛经当真是一件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屋子里的安息香从香炉里发出袅袅的香气。婉音的手抚摸着那些抄好的佛经，唇角不经意的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此时此刻，她突然明白了安太后的良苦用心。怪不得要她帮忙抄经呢，原来是怕她突然不用侍候皇上，太闲了，闲得生出事端，倒不如抄写佛经，修身养性。
太后娘娘，好良苦的用心啊。婉音苦笑着，端起桌子上已经冷了的残茶，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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