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澈惊得忙回过头来，却见不远处的一棵柿子树边，正站着一脸淡笑的苏凝汐。凝汐身上穿着一件湖蓝色飞花绒毛紫纱裙，领口与袖口都镶嵌着一圈柔软的白色绒毛，唇上涂着的朱红胭脂倒把她那张瘦条脸衬得活泛了些。只是，她脸上那讥诮的表情却让璃澈从心底感到生疏。
“你来了多久了？”璃澈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盛装装扮过的凝汐，“怎么走路也不声不响的，猛地一说话，吓死人。”
“呵呵，恐怕不是凝汐走路轻，是王爷竟顾了看人了吧。”苏凝汐望着婉音离去的方向，不由得醋意纵横，“凝汐早就来了，只是，看着王爷与婉嫔娘娘叔嫂言欢，自是不敢打扰。”
“凝汐，你这都说得是些什么话！”璃澈听到这话，训斥道，“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莫要说出话来像山野村妇！”
“哦？王爷，凝汐说错了么？难道刚刚王爷与婉嫔娘娘不是叔嫂言欢？不是御园幽会？”凝汐眉毛一挑，脸上带了三分妒意，倒给她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添了些媚色。
“我与婉音不过是偶遇。若真说叔嫂相会，倒是与眼下你我的情境更相符合些。”璃澈也带了些怒意，眼睛里迸出一道寒光，直扫苏凝汐，“你莫忘了，如今，你也是皇上的苏常在了。若有人指摘我和婉音的关系，你是最不适宜的那一个！”说着，璃澈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再不看凝汐。
此时苏凝汐半靠着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背脊抵着树干，只觉得脸上火烫火烫的，而后背却是一阵一阵发凉。她看着眼前一脸漠然的男子，只觉得一切都变了。她一直都知道，他眼里的火焰从来不是为了她而燃烧，但她心里总存有侥幸，总以为，繁华落尽，到了最后的最后，他会被自己所感动，他会回过头来，看到她的好，会与她相携终老。
很多时候苏凝汐知道璃澈对自己的利用，但是，她甘心做他手中有用的棋子。只要她还有用，他便还离不了她，便也不会对她太坏吧。可是，可是，眼前这个温柔缱绻的男人，怎么一触碰到婉音，就变得癫狂，固执而不近人情了呢？就连刚刚他那张薄唇里吐出的话语，都是从未有过的恶毒和刻薄。
还是赶不上，还是无法取代婉音在他心中的位置么？想到前两日传来的消息，凝汐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她闭上眼睛，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用平静的几乎事不关己的语调淡淡问道，“凝汐听说，王爷与兵部员外郎的千金定了亲？”
她知道刚刚自己的态度让璃澈很是反感，所以，此刻，她尽量用了平静的语气说话，就连脸上也咧开了一个紧张的微笑。
璃澈听到她的问话，脸上的表情也平和下来。他坦然地点点头，“你也听说了。”然后再没有任何一句解释，倒仿佛他与汪雪岚定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用不得，更是没有必要像她苏凝汐报备一二。
凝汐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肤绷得紧紧的，只能努力保持着那个咧开的笑。只是那笑是那样麻木，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还没有哭好看。强颜欢笑，咽泪装欢。她突然明白了这两个词的深刻含义，她看着眼前男子理所当然的表情，只觉得自己是一场笑话。
“哦。那凝汐还要恭喜王爷了。”苏凝汐的后背紧紧抵着那光秃秃的树干，她怕，她怕稍一放松，自己便再也站不住。以前说好的要她做他的女人呢？如今算什么？她被他推进这尔虞我诈的皇宫，做了他的对手的嫔妃，而他，却能安安然然的去娶其他女人为妻。
大抵是她的沉默让璃澈突然晃过神。他回头看着一脸神思恍惚的凝汐，安抚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都是作数的。汪家小姐也同意我纳侧妃的。我说过，等一切事成之后，你便是我季璃澈的女人。”
凝汐似懂非懂的抬起头看他，那葡萄粒似的大眼睛里闪着懵懂和茫然。璃澈有些无奈的走上前来，张开怀抱，将她揽进怀里。他宽厚的手掌带着陌生的温度轻拍着她的后背，他的声音仍旧如往常一样带有诱惑的温柔，“乖，好好的在这宫里替我盯着他们，很快了，很快这天下便是我的了。”见凝汐仍旧一动不动，璃澈又轻轻拍了拍凝汐的后背，道，“乖，你也不要生气了。那正妃的位置不过是个虚无的位份，哪个受宠还不是我说了算？再者，如今形势逼人，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掌握了汪城手中的兵权，再加上舅父的帮衬，夺权之事就近乎万无一失了。你也要体谅我的苦处。”
凝汐机械地点了点头，仍旧如往常一样乖巧。只是，璃澈并没有看到，女孩忽闪忽闪的睫毛上沾着悲伤的泪珠。
半晌，他终于松开她，用一种温柔得几乎令人沉溺的语调问道，“凝汐，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做得怎么样了？”
凝汐垂着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璃澈却又有些急躁起来，“什么叫嗯？到底是做了没有？”
凝汐吸了一下鼻子，道，“我按照王爷说的，迎合太后娘娘的喜好，已经充分获得了太后娘娘的信任。”凝汐抬眼偷偷看了看璃澈，见他一脸满意的点头，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也离间了太后娘娘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当时太后娘娘一脸愠怒的样子，但现在看，大概是皇上做了妥协。”
“嗯，很好，你是怎么做到的？”璃澈追问了一句。
“就，就是，有一日太后娘娘问我，皇上有没有来浣花宫看我。我说没有，然后顺着太后娘娘的话，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皇上最近半个月都歇在了青梧院里。’太后娘娘便一脸愠怒的样子，还强颜欢笑地嘱咐我妆扮自己，还送了我这条项链。”说着，凝汐将那条织锦花簇紫晶项链从衣服里抻出来给璃澈看。
璃澈的脸色有些阴沉，但他并没有动怒。他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只是，你这么做，不是把老妖婆的视线都移到了婉音身上了么？我只让你挑拨他们母子关系，让你将皇上和那老妖婆的视线从咱们身上移开，可没让你拿婉音开刀啊。”
凝汐嘴唇微微抿了一下，低眉顺眼地看着自己的绣花鞋，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如今，能够撼动皇上的，也只有婉音了。为了王爷的大业，凝汐也只有这么做了。不过，太后娘娘倒是并没有难为婉音。只听说太后娘娘今天叫皇上去了一趟慈宁宫，这不，立马王雪凝她们就被晋了位份，估计这都是太后娘娘发火的结果。”
“嗯”，璃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说，“凝汐，你做的很好。后面的事情不用我交代了，你要继续在这宫里做我的内应，将这后宫想办法弄得乱一点，这样，老妖婆和那个皇上就没有空盯着我们了，我们才好出其不意。”
凝汐点了点头，只是她的头仍旧垂着，兴致并不高。璃澈见她这样子，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天青石大珠手串来，拉过凝汐的手，替她戴在腕上，“好了，别不开心了。这是我前阵子出去特意替你挑的手串，喜欢么？”
凝汐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绿蓝绿蓝的天青石，睫毛忽闪忽闪的，只轻声“嗯”了一声。璃澈知道她心里仍旧别扭着，也不再说什么，只又抬手抚了抚她额头的碎发，道，“好了，我还有事，你也先赶紧回去吧，不然等会儿有人找你不见，又得生出些解释来。”
凝汐乖巧的点头，福了福身子，便往浣花宫的方向去了。
夜很快蔓延了整个青梧院。
紫鸳将食物自食盒中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放在内室的西番莲红木圆桌上，轻声唤着躺在床里的婉音，“娘娘，您快起来吃点东西吧，都一天没吃什么了。”
婉音侧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紫鸳还有桌子上丰富的膳食，摇了摇头，“我是真的吃不下去。对了，皇上那边今天有说什么时候过来么？我得先歇歇，等会儿皇上来，看我这幅样子哪得了啊。”
紫鸳摇了摇头，“没有，孟公公今儿个没过来，许是皇上今儿个特别忙。”
婉音想了想，觉得紫鸳的话有道理。主仆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婉音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说，“紫鸳，我是实在不想吃东西，看样子，皇上今儿个也不会来咱们宫里用晚膳了，你把这些食物撤下吧。”
紫鸳应了一声，便把那一桌子的膳食撤了下去。
“娘娘，您要不泡一个花瓣浴，许能舒服些呢。”紫鸳收拾好桌子，又翻回来，站在婉音床边，“至少能去去郁气，神清气爽一些。”
“呵呵，小丫头，你当这花瓣浴是神仙药啊？竟然还能管肠胃的？”婉音听紫鸳这话不由得笑了，“好罢，就听你的，泡一个花瓣浴。”
“哎。来，我搀着您。”紫鸳一边只会外屋的红翡和绿萝准备浴水和干花瓣，一边搀着婉音慢慢地往浴桶边上走。
袅袅的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再混合干花瓣的清香，只觉得那热气从肌肤直接渗透到五脏六腑去了。婉音闭着眼睛，不由得打了两个咯，只觉得这澡泡得既舒服又快意，就连下午在御花园附近遇上璃澈时候的不愉快都被她抛在脑后了。
紫鸳站在她身旁，不时帮她加着热水。待到她泡得过了瘾，才扶着紫鸳从浴桶里走了出来，这边紫鸳还一路小跑的用毛巾替她擦干身子，替她披上宽松保暖的袍子。
婉音重新坐到被窝里，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潮。她半倚在床上，问外间的红翡，“皇上那边还没有来人么？”
红翡没有答话，半晌走进来，轻声说，“娘娘，刚刚奴婢看见孟公公去了栖云宫，说是今晚皇上要在凝嫔那里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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