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这个字的本义,是“门夜闭而间月光”。晚上的时候,从门缝中透出丝丝朦胧的夜光,这本就有私密的意味,后来发展出偷窥之意,能够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事物,即为“间”。用间之意,也由此引申出来,即通过秘密、不为众人所知的手段,窃取、刺探和传送军事机密。
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间谍经常被正人君子所不齿,用间活动也常常被人视为是奸诈之术,登不得大雅之堂。但间谍自古有之,从国内到国际,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年代,用间作为情报管理的基本方式,一直是军事活动中最重心术、最玩技巧、最惊心动魄的活动。
为什么要用间呢?为了知己知彼。
相比而言,“知己”是比较容易做到的,只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通过正确的手法、方式、途径,便能把握己方的军事力量部署、周边局势、发展机遇等情况。
但是,“知彼”就没那么容易了。战场上很多事情全都是秘密,是只能应之于心,却不能宣之于口。哪一方要是不小心,被对方刺探到了自己的情报,就等于自蹈险境,被对方占得了先机。哪一方若是对敌方情况不明,单凭盲人摸象式的判断,就无法做好战略决策与战术布置。这就使得间谍和反间谍成为各行各业都能发生的故事。
从现代社会的视角看,用间可以是合法的,也可以是非法的。用间绝大多数是隐蔽行为,无论是从间谍的身份,还是在用间的过程中,都要神不知鬼不觉,带有高度的机密性,是不可能公之于众的。但有的用间,也会是大张旗鼓地进行。现代卫星从空中可以拍到几乎任何想拍摄的地方,并可以精确到厘米,这已是大国获取情报的常用方式了。各国建交互设大使馆,互派大使驻扎,有时候也是要通过公开的途径获取对方的情报,以方便本国政治活动的开展。当我们听说某一国驱逐了另一国的外交官员,理由是他们干了“与外交身份不符合”的事,那就是收集秘密情报。
冷兵器时代,情形却远不是如此。在不能借助高科技手段的年代,用间的主体只能是活生生的人,类似现在所言的卧底、特工之类。主要通过窃密的方式,获取己方所需要的情报,再通过各种途径带回本国、本部队,方便接下来对军事战略、战术的确定。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时候用间得到的一条情报,就足以让一方结合其他信息而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孙子兵法》中专门列了《用间》一篇,讨论相关问题,如其言: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所谓“先知”,是圣贤明君、英明将帅得以打胜仗的关键。它不是借助鬼神、巫术之类的未卜先知,而是依靠间谍来获取信息、刺探情报、知晓敌情,在掌握了真实准确、数量足够的情报的基础之上,才能够站得高,看得远,拟定有效策略,从而制敌于先。甚至,有的时候可以通过间谍进行离间,不费一兵一卒、不毁一城一池,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孙子兵法·用间篇》中将间谍分为五类:一为乡间,就是寻找向导,找熟悉眼下情况的人,去了解形势。即用其“民”。二为内间,就是利用敌方内部的人,来给自己提供情报。即用其“官”。三为反间,就是反用对方的间谍,获取有利的情报。即用其“间”。四为死间,间谍如同放出去的一颗引诱敌人上当的棋子,用完之后,即成弃子,事情败露后,难免一死。五为生间,间谍同样也进入敌方内部,但是要在侦察之后,人需活着将情报带回来。
从这个角度讲,生间比死间更难办。因为间谍身处敌国、敌军之中,身边都是敌人,一着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如果能顺利完成情报任务,又能全身而退,那无疑要凭勇气、要凭智慧、要凭技术、要凭意志,这可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
孙武的总结,概括的只是春秋时期用于作战的间谍,殊不知后世有以复加,使得间谍这个行当更为五花八门。由此再看孙武的分类,就值得思考:乡间、内间、反间是用间方式,也就是操作过程与操作技巧;而死间、生间讲的则是间谍的选用和命运。五者在内容上互有交叉,死间可用于反间,内间可能是生间,也可能是死间。并且,这五类只能算是通过刺探情报,达到为战时服务的目的,到了今日的间谍,还应包括通过各种手段,在对方管辖范围内,实行暗杀、恶意破坏等行为。
《孙子兵法·用间篇》已近乎成为千百年来将士们必读的“红宝书”,备受推崇,也出现了许多精彩案例。我们就按此分类,谈谈“五间”的性质和古代用间的案例。
一、乡间:深入敌人内部
《孙子兵法·用间》有云:
乡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
所谓“乡间”,其注云:“因敌乡人知敌表里虚实之情,故就而用之,可使伺候也。”这里的“敌乡人”,指的是敌军所在地的本地人。唐代著名军事家李靖的《李卫公兵法》则将其称之为“邑人”,即敌方中有同乡关系的人。
乡人居住在此地,对当地的情况,如天气、地形、民俗,更包括军队在此的驻扎、分布情况,都知之甚多、甚详。有经验的将帅们都善于利用乡人进行间谍活动,一是弥补我军对此地不熟悉的缺陷,比如大军到了陌生的地方,一般先需要寻找水源,那当然不能像没头苍蝇乱撞似的找,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就是找个乡人,或凭着感情,或用金钱贿赂,一问便知;二是便于己方观察敌人的虚实情况,以提前做好准备,伺机而动。
使用乡间来获得所需要的战时情报,是最常见、最普通,基本算不上有什么技术含量的间术,可以说,它就是巧妙些的信息收集的方式罢了。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它平平常常,就忽略了它的必要性。
很多时候,用“乡间”用得恰到好处,就能决定作战的成败。有个老电影名叫《智取华山》,讲的是解放战争后期,在西北野战军解放大西北的强大攻势下,国民党胡宗南率领的大部队已经南逃,只剩下整编29军旅长方子乔(历史原型是国民党保安第六旅旅长兼第八区专员韩子佩),率残部三百余人逃上华山,在山口要道设下重兵,企图凭借天险负隅顽抗,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古语言:自古华山一条路。这句话在今天都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在五十年前。地势险峻的华山,若想到达山顶,只能依靠人长期攀爬留下的一条道路,顺势而上。即使是这样,中间还要经过危崖峭壁、突兀凌空的“千尺幢”。此处本是山势中的裂缝,陷在两旁的巨石之间,坡度接近七十度,若想爬上去,只能是踩着手工琢制的、刚刚能放下脚的“脚窝子”,一步一步攀爬。在这里,仰望天际,一线天开;俯视脚下,如临深渊。
当时国民党的残余部队,就是自恃控制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咽喉要道,在华山山峰中固守不出。我军空有几千、几万的军队,也只能是望山兴叹。
解放军刘明基带着几名侦察兵前往华山侦察道路,在查访的过程中,刘明基在华山东猩猩沟两岔口找到了一位叫常生林的采药人(历史原型是一名叫王银生的猎户)。在赢得了常生林的信任后,采药人告诉他们,华山还有其他上山的路,只是路途更为陡峭,要在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中穿行、在石罅缝中匍匐前进、在直插云霄的峭壁上悬挂攀爬。
关于这条不为人知的华山之路,传说是汉武帝在祭祀华山山神时,留下的一条古老的路。据《华山志》记载,它已经存在了几千年。这条路几乎就是在跨越天险,飞跃山峰,足足要在山上攀爬十多公里,且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否则脚下打滑、不慎踏空,掉下悬崖,绝无生还之理。
在山上的国民党部队怎么也没想到,解放军会出此策略,有此勇气,攀悬崖、登峭壁,飞渡天桥险境,趁夜摸上北峰,跑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刘明基一行在仅有几人的情况下,断然于夜晚实施突袭,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敌人仓促间昏头转向,乱成一团。他们本无斗志,在想活命的情况下,只能是缴械投降了。
当然,这段史实在电影的表现和渲染下,加入了很多虚构和感情渲染的成分。
在今天看来,国民党的失败有诸多原因,如没有警惕心、轻敌自大、寄希望于后方的援助等。但解放军取胜的关键,无疑是利用了常生林的信息,才盘活了这局无法起手的棋。当然,常生林无意为间谍,但他的行为实为“乡间”。这里的“乡”,依靠的是信任与感情。
更多成功“乡间”的例子,靠的是比这更灵活、更复杂的心理战。据《魏书》记载,当时北魏的天柱大将军尔朱荣,命令大都督侯渊去讨伐当时河北的起义军首领韩楼。尔朱荣不知出于何种想法,调拨给侯渊的兵马少得可怜,朝内很多人对此都不理解。
尔朱荣却镇定自若,对提出异议的大臣们说:“侯渊此人领兵打仗的最大长处,正是随机应变。”这是聪明人带兵的方法,四两拨千斤,以少胜多,对他们来说,兵马太多也是种累赘,反倒是船小好掉头,说进即进,说退即退,奔袭起来的速度,要比大军压境快上很多倍。
还有一点,侯渊面对的是叛军,是乌合之众。他们据城叛乱,几乎是四面皆敌,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们又几乎全是临时拼凑,易于受到诱惑,有好处一哄而上,若是无利可得,也就如鸟兽般一轰而散了。
侯渊先使出一计,大肆宣扬军队的声威,让叛军内部人心不稳,以至于人心惶惶。然后自己率领几百精锐的骑兵,深入敌境,在遇到一支敌军后,并没有正面出战,而是暗地里先将部队埋伏好,再从敌军身后猛然发起突袭,大破敌军,俘虏了近五千人。从数量上看,侯渊的几百人,逮住了敌军的五千人,已经是打得很漂亮了。
侯渊再出一计,他善待这些俘虏,发还了他们的马匹武器,释放回韩楼所守的城中。他手下的将士们都质疑侯渊为何不将这些叛军划归到自己的部队里。如果他们不听话,那就都杀掉,不留后患好了。
侯渊解释说:首先,韩楼他们的人多,而我们的人少,当然不能硬碰硬,那样我们会吃亏的。其次,这些俘虏留在我们这边,我们没有把握让他们真心为我们所用。万一在我们攻打韩楼时,他们临阵倒戈,那我们就输惨了。所以说,最好的办法是使用离间之法。这些俘虏回到韩楼的守城中,如果韩楼多疑,就会误以为这些俘虏已经被我们招安,由此引发内讧,便加大了我们的胜算。
当他估量着释放的俘虏们都已经跑回到守城里面后,便率领骑兵连夜前进,在拂晓时分兵临城下,做出要攻城的样子。韩楼心中疑窦重重,怀疑安然无恙逃回来的士兵现在要与侯渊里应外合了。于是他弃城逃跑,被侯渊的精兵追上俘虏了。
侯渊所用的“乡间”是刻意设计的,抓住了对方心理上的弱点,让敌军内部怀疑有“间”而离心离德,由此获得了战机。
后来北魏分裂成了东魏、西魏,叛乱、夺权的戏码经常上演,用间的战例自然越来越精彩。据冯梦龙编纂的《智囊补》记载,东魏的谋士杨侃也曾利用投降的人为乡间,消灭了叛军。
当时,西魏刺史萧宝夤举起反叛的大旗。萧宝夤本是南朝齐的王室贵族,是齐明帝萧鸾的第六个儿子,他的胞兄就是历史上臭名昭彰的“东昏炀侯”萧宝卷。当年,在萧宝卷肆意挥霍着齐朝资源的时候,也有大臣拥护萧宝夤,希望他能登上大宝,挽救已经岌岌可危的齐朝。可惜没有成功,萧宝夤也被关押起来。萧宝夤谎称他是被人所骗,自己并没有一丝篡权的意思,萧宝卷居然听信了他的话,把他给释放了。
在萧宝夤大约十五岁的时候,岌岌可危的齐朝已经不能再给萧宝夤这个皇亲国戚任何的保护,他差点死在发动政变的萧衍手中。他再度逃过了劫难,在侍从的帮助下渡过长江,狼狈地跑到北魏。
入北之后,萧宝夤常思复国,梦想南伐征战宿敌。但他毕竟是南来之人,即使是娶了公主,表明了忠心,还是处处受到北人猜忌。加上有人吹耳边风鼓动,于是想到了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这时已经是东魏了,魏明帝令尚书仆射长孙稚讨伐萧宝夤。开始,形势对长孙稚确实不太妙。敌军薛修义部包围着河东,薛凤贤部占据着安邑,基本上构成了夹势,长孙稚的大军若要行进必然会暴露,受到牵制,寸步难行。谋士杨侃献计策说:薛修义部中的很多士兵是被强迫着围城的,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担心留在家中的妻儿老小。我们应该利用他们心中的脆弱,使用这种民心向背的趋势,分化他们的军队。
于是,长孙稚放出风声,说那些愿意归降的士兵,我们一定不会侵害,在战后必会将他们送回家里。并且让人去兵士们原来所住村子里面,找到他们家属相商,如果同意投降,就等看到烽火台上有三处烽火被点燃时,也点燃烽火作为呼应,那么,家中当兵的人若被俘虏就会安然送回来,凡是不点燃烽火的,就视为是贼党而按死罪论处,绝不轻饶。两三天内,村民们互相转告,大部分人都想通了:还是投降好。然后,长孙稚命令自己的儿子长孙彦在石锥山上点燃三处烽火,果然四周的村子里面烽烟四起。围城的敌军们弄不清状况,以为是自己的家乡被军队攻占了,于是纷纷逃回家里以为援助,甚至连薛修义都逃窜了回去。长孙稚乘势攻破了潼关,进入河东,逼得萧宝夤弃城逃跑。之后发生的事情是,萧宝夤的反叛最终以失败而告终,被魏庄帝赐死在太仆寺。
在今日看来,萧宝夤的复国,在当时的形势下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空想”。他又耳根子太软,听了别人几句劝就拉起兵马反叛,忽略了民心向背。无论是士兵还是将领,多年来怎能不厌倦战争?
而长孙稚正是看清楚、并抓住了这一点,几乎没有动用什么兵力,就取得了绝对意义上的军事胜利。他同侯渊一样,有效地收买或者制造了与敌军内某些人的特殊关系,将他们设为“乡间”,引起敌方的怀疑,让他们从内部崩溃,进而众叛亲离,收到了事半功倍的作战效果。
二、内间
《孙子兵法·用间篇》有云:
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
这里说的“官”,包括任职者、失职者,还有那些被处分的、被杀戮的官员的子孙和家人,利用他们对政权的仇恨,可以获得必要的情报。这些人因为都在对方的机构之内、管辖之下,可以成为内间。
清朝朱逢甲编撰《间书》时以为,《孙子兵法》和《十一家注孙子》中都是将利用敌人管理部门的人员或与此有直接关联的人,划归到内间的范畴,他认为利用在敌方地区切身利益受到侵害的百姓充当间谍,也可以叫内间。
朱逢甲说的内间,与乡间在性质上有些重合了。我们认为,乡间与内间的主要区别在于,内间与敌方的关系,大多数情况下是所属关系,比如说君主的亲信、将帅的参谋,是在一定程度上能接触到军事机密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本来应该是一伙的,或称之为党羽。之所以可作为“间”,是为弱点所困,或为利益所驱使。而乡间,一般说来在态度上是中立的,对敌方称不上忠诚,有时候是出于感情因素,有时候则是在不知不觉的状态下,为己方所用,成为乡间。能被用为内间者,肯定是有嗜好者,被人抓住了性格中的弱点。最多的是贪婪财货,其次是色欲,还有的是虚荣。也有的是在无奈的状态下被逼迫的。
总之是被“结其心”的心理战而利用了。
《李卫公兵法》中曾详细讲解了如何从侧面引诱入手,将敌方阵营中的某些人发展为内间:
若敌有宠嬖任以腹心者,我当使间遗其珍玩,恣其所欲,顺而旁诱之。敌有重臣失势,不满其志者,我则以厚利,诡相亲附,探其情实而致之。
敌有亲贵左右之多词夸诞,好论利害者,我则使间,曲情尊奉,厚遗珍宝,揣其所间而反间之。
敌若使聘于我,我则稽留其使,令人与之共处,矫致殷勤,伪相亲昵,朝夕慰谕,倍供珍味,观其辞色而察之。仍朝暮令使独与己伴居,我遣聪明者潜于复壁中听其所闻。使既迟违,恐彼怪责。必是窃论心事。我知计遣使而用之。
朱逢甲的《间书》则将其归纳为精炼的四句话:
敌之腹心,旁诱以间之。敌之失势,利啖以间之。夸诞者,尊奉以间之。稽留者,潜听以间之。
对于敌方中被君主、将帅宠信的心腹,这些人若非正人君子,而是奸诈圆滑的佞臣,眼睛只看着权势、金钱,善于见利忘义,见风使舵,那么,我们就可以用大量的珍奇宝物去收买他们,尽量满足他们各种各样的欲望,利用他们人性中贪婪的恶性,挑拨他们、诱导他们为己方所用。
对于敌方中因为各种因素失势不得宠的官员、将士们,他们往往心怀不满,有愤懑之情。那么,我们就可以顺势引导,假装同情他们,与他们亲近,在言语交谈中套话,摸出敌方的底细。对于敌方中的有些将领,天生虚荣,妄自尊大,非常喜欢说大话,夸夸其谈,那我们就可以派人去他那里,假意地奉承他、吹捧他,当他们利令智昏,飘飘然之时,也就对己方没有戒心了,极有可能向我们泄露他们的机密。
对于敌方派遣来的使者,我们可以用各种托词,拖住他们。然后派人和他们朝夕相处,早晚招待慰问,加倍关心他们,在他们的举止言谈中,抓住他们的一些把柄。而且,当这些使者超过了回去复命的期限后,心中一定会生出恐惧,害怕受到上层的指责。这时候,我们一是可以再投其所好,让他们就留在己方;二是可以在了解了敌方的事情计谋后,将他们放回去,以备反间之用。
纵横家张仪是个以三寸不烂之舌为武器的人。他一生相魏、相秦,先是凭借着一张利口,计破苏秦的合纵;又在齐国、楚国之间挑拨离间,游说六国依附秦国,巧施连横之术,辅佐秦国日益强大。当时有人说他是“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像行得直、走得正的孟子,就鄙视张仪不是大丈夫,干的都是嚼舌根的妾妇之道。
鬼谷子教徒弟都是一对一对的,一个教用矛,一个教用盾,孙膑、庞涓师兄弟斗得你死我活;苏秦、张仪,一个要合纵,一个要连横,拿着天下瞎折腾。看似有强国强兵之术,但最主要的还是要满足自己的荣华富贵。
张仪刚学成出师时,入楚国找工作,初练手,就用内间之术,从楚怀王和妻妾那里掘到了他从业道路上的第一桶金。事见《战国策·楚三》。
张仪当年去楚国,虽然见到了楚怀王,但楚怀王根本没有要封他做官的意思。忍了一段时候后,张仪对楚怀王说:“既然您不用我,那我还是北上去见韩王吧。”
楚怀王不置可否,行啊,走呗。张仪接着说:“我若见到韩王,您有什么要求吗?”言外之意是,我能顺便帮您做点什么事?楚怀王倒是很自信:“我们楚国物产丰富,还需要什么呢?”
张仪说:“据说韩国的属国郑国与周国的女子,姿色都非常地漂亮。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粉白墨黑,飘飘若仙。能亲眼目睹的,都以为是仙子下凡。”
楚怀王不禁心动,因为他正是个好色之徒,时人都有所耳闻。楚怀王觉得张仪的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可行且可用。于是,楚怀王给了张仪五百金,让张仪帮他留心物色。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楚怀王内宠郑袖的耳朵里。当然,她最不希望张仪能找到美女送给楚怀王,与自己争宠。于是,郑袖就派人也给张仪送去了五百金,那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不言而喻。
此外,南后对此也颇为担忧,同样找人去见张仪,说,听说您要到韩国去,没有什么东西送给您,只有一千金,权当您路上的车马费吧。
张仪在临走之前,又去拜见了楚怀王。觥筹交错间,张仪说:“现在诸侯国间战事不断,道路隔阻,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还能相见,我请求与您的左右亲近一块儿畅饮。”
楚怀王便叫来了郑袖与南后。张仪一见到两人,马上离席,向楚怀王叩头请罪。
楚怀王诧异得很,这是为何?张仪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郑袖、南后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之前我竟然还和您夸下海口,要替您找美人。我这是欺君之罪啊!”张仪的这点马屁,拍得正是地方,把这三人都拍得非常舒服,既夸奖了郑袖、南后的美貌,也满足了楚怀王的虚荣心。当然,张仪的这点伎俩,是他事先做好准备的。他成功利用了楚怀王的嗜好,设了个圈套让楚怀王往里面跳,又让郑袖、南后在不自觉之间,成了他的帮衬,轻飘飘地就拿走了二千金。这与张仪后来的舌战相比,看起来好像挺小儿科,但张仪在其中信手拈来的“空手套白狼”的策略,正说明了他对用间的娴熟。
内间最典型的例子,还有汉高祖刘邦靠收买匈奴阏氏,解除了白登之围。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刘邦与大军因为轻易冒进,被匈奴单于冒顿围困在白登山。匈奴一方是要将刘邦等人困死,让他们内无粮草,外又联系不上援兵,进而吞并汉朝。
刘邦在几次突围不成功后,采取了陈平之计,用重金贿赂匈奴阏氏,又说要进献汉朝的美女,送给单于,请求退兵。阏氏收了好处,劝单于说:“如今单于将汉军围了个水泄不通,非要置汉军于死地。这对匈奴来说,未必最好。我们匈奴虽然人强马壮,但是作为世代的游牧民族,即使得到了大汉的领土,也无法定居下来统治。更何况汉王朝政权情况复杂,我们杀了一个刘邦,未必就没有其他人来报仇,来夺取?而且,刘邦能得天下,也一定是有神明暗中的护佑。如此,我们岂不是可能会得不偿失?现在,匈奴需要的无非是金银财宝,还有粮食、丝绸等,只要汉军能满足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冒顿一听,挺有道理。于是将包围圈放开一角,刘邦趁此机会,带领士兵们拉满弓,箭锋向外保护自己,从缺口处冲了出去,最终与后援的汉军会合。冒顿也鸣金收兵,回到自己的草原去了。
在这个故事中,匈奴的阏氏即是陈平之计中的“内间”,她充当了汉朝的说客,使单于决策失误,让刘邦赢得了机会,得以脱出重围。
内间的关键是要对方有人可以为我所用。若无“内间”,那也要设计出“内间”为我所用,甚至敌国的所有耳目,都可以为我所用。
《隋书·贺若弼传》记载,隋朝大将贺若弼计划进攻陈朝的京口。如果硬攻,很容易两败俱伤。于是,贺若弼先是用了虚实之法,示之不能。他将战船暗藏起来,只让陈朝看到他们的几十艘破船,造成假象,让陈朝派来偷偷刺探的间谍,得到了错误信息。回去一报告,陈朝的将帅们就放松了警惕。
贺若弼又命令士兵们每天按时换防,而在换防的时候,要大张旗鼓,故意让陈朝看见。最开始的时候,陈朝以为隋军要来攻打,于是紧急集合,做好战前准备,而隋兵这边却再没有任何行动。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正常换防。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这就像狼来了的故事似的,次数多了,陈军思想上越来越松懈麻痹。结果,贺若弼瞅准形势,在陈军几乎完全放松警惕的情况下,率大军一夜之间渡过长江,迅速攻破了陈朝边境。
这里的“内间”,就是陈朝自己派出刺探情报的间谍。因为他们得到的是相反的情报,所以恰好被贺若弼所用。
三、反间:反用敌人的间谍
中国一部军事史,半部都是间谍史,其中最精妙的则属反间计。兵法历来崇尚武德,以兵不血刃为最高明的策略。熟读兵法的将帅们,大都试图从敌方内部瓦解、分化他们,以达到剪除敌将的目的,这样不战即可有胜算,至少也可以小战而大胜。很多时候,运用反间在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方面,能收到正面战场上所达不到的奇效。诸如赵王杀李牧、大宋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岳飞、大明崇祯皇帝杀袁崇焕等,都是因为中了反间计,给这些将军们扣上了通敌的罪名,让他们百口莫辩,含冤而死。用间之术,本就诡诈难辨,而反间计更是将术、计、略等结合运用到了极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计上心来,让敌方大军溃于一旦。甚至是一张纸条、一封假信、一句似有意又无意的话,都可成为反间计的工具。用之者得心应手,被用之者却不识真面目,让后代看客,击节叹服。
《孙子兵法》中言:
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
所谓“反间”,即利用敌方的间谍来为己方做事。按照具体做法,可分为几种方式:
第一种,策反。如《间书》所云:“敌使间来视我,我知之,因厚赂重许,反使为我间也。”当己方发现了敌方的间谍,并没有必要杀之而后快,利用比弃之更有好处。有的时候,我们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现在通常叫“策反”,就是鼓动间谍倒戈到我这一方;有的时候,我们还可用财货贿赂,买通他们,给他们以更高的工钱、更好的保障,让他们在两者相较间选择己方。
明朝的冯梦龙说过这样一段话:
能用谍不妨舍谍,然必先知谍,方能用谍;必能使民不隐谍,方能知谍;必恩威有以服民,方能使民不隐谍。
(《智囊》)
大致的意思是说,在发现间谍后,我们应该先考虑舍弃他,因为在我们不知道这些棋子究竟是什么秉性的情况下,他们未必好用。但若是我们已经了解了他们,不妨先对他们宽大处理,恩威并施,然后再考虑利用他们。这样,让老百姓也知道了我们的政策,就不会窝藏间谍了。
反间计中的一个原则,即是对待抓获或者投诚的间谍胁从不问,既往不咎,赢得敌方间谍内心里的感恩与信任,为我所用。
据《宋史·李允则传》记载,李允则抓了契丹的一个间谍,给了他宽厚的待遇。这个间谍直言说,他是敌方的燕京大王派遣来的。而后,又细细地说明了他所知道的宋军这边的情况。李允则说:你所刺探到的情况,很多并不是我军的真实情况。但是,为了你能回去交差复命,我可以把一些真实的情况告诉你。于是,李允则叫来了手下,当着这个间谍的面,打开军事文书,将宋军兵马的具体数量又写了一纸文书,给了他。这个间谍知道这是军事机密,要求李允则加章密封,李允则也答应了。
而后,这个间谍带着李允则给的大量金钱,打算回到契丹去。不过没过了多久,这个间谍就掉转马头回来了,归还了李允则提供的文书,依旧密封如故。而且,他还把他所知道的契丹军的兵马、钱粮、地理等情况,详细报告给了李允则。
这则故事说明的就是“彼间皆转为我间”。间谍一是被重金收买,二是被恩情感动,于是投诚到对方的阵营中。
反间的第二种方式,利用。萧世诚注《孙子》时说:
言敌使人来候我,我佯不知而示以虚事,前却期会,使归相告,故曰反间。
当我们发现了敌方的间谍,要不动声色,故意将一些假情报泄露给他们,让他们误以为这些是真情报,再将情报传递给敌方,实际上,我们是借此找到了一个可以影响对方情报机关的渠道,获得己方想要的结果。
反间计多是针对间谍的。如果反间计用得好,那么,敌方间谍的生死基本上是控制在己方手中的。
如何让敌方的间谍在离开己方后还能得生呢?己方可以透露给敌方间谍一个真实的情报,当这个真情报应验了的时候,敌方一定会以为,这个间谍已经打到了己方内部,因此会对他深信不疑。然后我们再想其他的计策,让这个间谍再也无法拿到情报,持续一段时间后,对方如果放弃了他,他就成为了一颗死棋,也就无用了。
如何让敌方的间谍在离开己方后,被敌方猜忌、怀疑,以至于丢掉性命呢?这样的方法就更多了。
最简单也最实用的办法是,给这个间谍提供一个假情报。当他把情报传递回敌方之后,我们再让敌方清楚地知道,这个情报是假的。敌方因为这个情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定会迁怒于这个间谍,那他自然就凶多吉少了。
《李卫公兵法》中说过具体的方法:
若敌使人来,欲推虚实,察我动静,觇知事计而行其间者。当佯为不觉,舍其厚利而善啖之。微以我伪言诳事,示以前却期会,即我之所须,为彼之所失者,因其有间而反间之。彼若将我虚以为实,我即承其弊而得其志矣。
当我们发现敌方的间谍后,要先推之虚实,也就是要考量这个间谍,包括他的身份、他的性格、他知道己方的多少情报等等,都在调查范围之内。在他丝毫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找人与他亲近、聊天,似乎无意地透露给这个间谍以我军的信息。当他不以为诈,将这些信息传递回敌方,实际上就是被我们的反间计利用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用虚实、真假变幻,让敌军弄不清楚哪一个信息为真,哪一个信息为假,就可以顺着我们掌控的形势,控制战场。
由此可见,反间计的目的,绝不仅止于除掉对方渗透进己方的间谍,而是反着使用他们,以便有利于战事。
当年岳飞奉皇帝之命,招降岭南的叛军,但叛军首领曹成借助地势负隅抵抗,不肯投降。在这种形势下,岳飞并不急于开战,但是也控制着局势,使得叛军不再发展。
他给朝廷上书说:“历来的叛军,如果在他们人多势众的时候,他们就硬气得很;如果他们的力量弱小了,看到与朝廷的力量悬殊,就会被招安。有时候是权宜之计。现在曹成的兵马不少,我们如果不围剿,他们恐怕难以接受招安;但要是我们硬攻,打到他们服软,恐怕也是口服心不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举旗造反了。”
于是,岳飞一边行军,一边寻找更好的策略。恰巧这时候,宋军抓住了曹成派过来潜藏的间谍,绑在营帐外的空地上。岳飞便走出营帐,找到管粮草的官吏,叫他去调拨粮食。粮草官直言说,粮草已经马上要用完了,我们大军该如何是好呢?
岳飞长叹了口气,说:“那我们先撤回茶陵,等到后方粮草陆续赶到,再考虑进军的事情吧。”岳飞说完这句话,回头看到被俘的间谍,于是显得更加懊恼,跺了跺脚,回到了营帐里。
其实,岳飞是联合了粮草官,演了场戏给敌方间谍看,让敌方间谍故意看到这一幕。到了晚上,岳飞又让看守放松,暗中让人把敌方间谍放跑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全在岳飞的预料中。敌方间谍回到曹成军中,向曹成报告了这一切,曹成急于求成,派兵攻击岳家军驻地。
岳飞早已率兵绕过山岭,连夜直捣曹成的后院。曹成留守的兵将们根本想不到岳飞会从后面包抄,仓促之下溃不成军。岳飞大军一鼓作气,趁机大举进攻,接连夺下叛军的许多险关要隘。
没过多长时间,叛军就陷入了困境。这时候,岳飞才对他们晓以大义,施行招安,使叛军们心服口服。
善用反间计的,还有明朝的王阳明。王阳明在中国哲学史上是个重要的人物,他的“阳明心学”,发展了孟子的“尽心”、“良知”和陆九渊的“心即理”等学说,以“致良知”与“知行合一”为根本。也许是王阳明有哲学性的思辨思维,他在用计时也常能用常人所不能用,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当时,宁王朱宸濠想谋取帝位,联合李士实、刘养正在南昌起义。因为事出突然,王阳明的军队尚未集结,而朱宸濠怎么也算是有准备,如果叛军突然发起袭击,王阳明势必招架不住,即使马上向朝廷申请派兵支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王阳明想了个办法。他让人到处贴檄文,命令各郡县准备军饷,做出好像有许多大军马上要开到的样子。同时,他知道李士实、刘养正是迫于朱宸濠的淫威,才被胁迫成了叛军的。他写密信给这两人,信中说:“你们可以怂恿朱宸濠尽快发兵,他一旦离开了根据地,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如果帮助朝廷消灭了叛军,朝廷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如果你们像朱宸濠一样执迷不悟,那接下来的事情,我就很难保证了。”其实,王阳明这是大棒子加胡萝卜,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另一面,王阳明抓了朱宸濠的间谍,扬言要将他斩首,把他扔到了监狱里。王阳明也是在演戏。用间就如同上演一出戏码,人就是戏,戏就是人,不知何为真,何为假。他私下找了个头脑灵活、嘴皮子又会说的狱官,假意做出对朝廷不满,也想造反并效忠于朱宸濠的样子,不仅夜晚偷偷放了这个间谍,还把王阳明给李士实、刘养正写信的事,包括信中的内容,杂七杂八地告诉了他。
间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捡了条性命,跑回朱宸濠的军中,就把他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朱宸濠。朱宸濠这个人本来生性多疑,患得患失,一听说这个情报,马上心里面就犯了嘀咕。他找来李士实、刘养正商量军情以试探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地让朱宸濠带兵攻打南京,先夺了陪都即位再说。这样一来,朱宸濠便更犹豫不决。
就是在朱宸濠思来想去的时候,王阳明成功地赢得了时间,等待支援。第三种反间方式,离间。借助多种方式,如传递假信息、放风造谣、栽赃陷害、伪造信物等,在敌方的阵营中挑拨,让其内部互相猜忌,动摇敌方阵营内部的团结,尤其是敌方当权者对将帅的信任,使之或将其放弃不用,或干脆直接杀掉。
岳飞就是离间了金兀术和刘豫的关系,借刀杀人。刘豫是金统治者扶植的傀儡,有其名而无其实,与大将金兀术关系并不好,貌合神离。岳飞便利用军中金兀术派来的间谍,来做这件事。有一天岳飞故意装作偶然碰见这个间谍,并假装认错了人,还破口大骂他:“你这个张斌,不是我的人吗?怎么不听我的话呢?我派你去大齐,邀约刘豫诱骗金兀术,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这个间谍自己心里有鬼,不敢声张,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假意敷衍着。
岳飞接着说:“你这等于是背叛,按律应该处斩。”间谍为了活命,至少不能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就满口答应,说:“将军,我再去大齐便是了,这次一定不辱使命。”岳飞说:“这回我给你个密函,一定要亲手交到刘豫手中。我们约好了日期,一起起事。”为了保密起见,岳飞还把密函放在小小的蜡丸中,藏在了间谍的腿肚子里。
间谍从岳飞军中出来,当然不会去找刘豫,而是带着所谓的“情报”,跑回到金兀术军中,向金兀术报告这个近乎爆炸性的消息。
金兀术也觉得此事可怕得很,要是刘豫真的叛变归顺了岳飞,那自己还打什么仗,说不定连命都没了。最要命的事,最让人紧张,一紧张就忘记了思考,丝毫没觉得其中有蹊跷。他迅速报告了金太祖,马上刘豫就被废掉了。
这类离间计在军事史上屡见不鲜,且每每生奇效,有着极高的成功率。这都是利用了君主或者说统领者善疑的心理特性。其实,在谋略中谨慎行事、考虑周全是必要的,但有的时候,对方用间计真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尤其是连环借刀杀人,常常令人防不胜防。
四、死间:冒死完成情报任务
所谓“死间”,顾名思义,就是间谍要丢性命。《孙子兵法》中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
为了迷惑敌人,故意把虚假的情报传递出去,让己方间谍知道,再通过他传递到敌方那里。接下来的事情,就像《间书》所言:
作诳之事于外,佯漏泄之,使吾间知之,吾间至敌中,为敌所得,必以诳事输谕敌,敌从而备之,吾所行不然,间则死矣。
当敌方得到了这些信息,必然会根据这些假情报进行准备。而当敌方发现这些情报是迷雾弹,与己方的行动不一致,差点让他们吃亏的时候,那己方的间谍肯定是凶多吉少,小命难保了。
由此看出,间谍这个职业有多么危险,尤其是被派到对方去的间谍,现在多称之为卧底,就是玩命。有的时候,自己被当作死间,最初并无什么征兆,在懵懵懂懂间,就成为双方互斗的牺牲品。有的时候,间谍在去卧底的时候,就知晓自己最终的命运,知道一旦身份暴露一定会被敌方所杀,即使没有刻意地传递假情报,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能主动将自己作为死间而参与用间活动的人,必然是有坚定的信念之人,才能有勇气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地。这些人身负双重身份,戴着面具生活,掩饰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带着崇高的使命壮烈牺牲,是值得敬佩的。
死间也未必是一定要派到敌方阵营中去的。有些情况下,死间就是己方做样子给敌方看的一招棋。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像作秀,杀了个人,示意对方,好让对方放松对己方的戒心。所以说,古代兵书所说的“间”,在间谍身份上,要比我们今天理解的“间谍”的范围要大得多。今天的间谍基本上是职业人员,而古代的“间”是随机生成的,在不同场合下,军队中的官员,包括他们的家人,甚至还包括一些无直接相干的人员,只要为“间术”所用,都可以称之为“间”。
楚汉战争时,郦食其就被当作死间,结果嘛,自然死了。据《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刘邦为了灭掉齐国,在做好攻击准备的同时,又派遣郦食其去说服齐王,并约好了与韩信一起攻齐。两路人马都太强了。齐王被郦食其说动,于是收兵回营,准备要归降汉王朝。韩信这时也打算停止进军。可谋士蒯通却不这么认为,他劝韩信道:虽然汉王派郦食其劝降了齐国,但是我们并没有收到停止进攻的命令啊。于是韩信继续进军,当他的大军渡过黄河时,郦食其正在和齐王开怀畅饮。
齐王听说韩信大举进攻,真是火冒三丈,认为是郦食其出卖了他,让他上当受骗,心里面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就把郦食其以“烹”的极刑处死了。郦食其做了冤死鬼,韩信则兵临临淄城下,大获全胜。
郦食其虽是使者,但从军事上看,实际是刘邦派去麻痹齐王的间谍。也有的研究者认为是韩信嫉妒郦食其的功劳,故意借刀杀人。由此事可以看出,郦食其狠,韩信更狠,最狠的则是刘邦。他就是用死间以麻痹齐王,保证韩信足以取胜。因而,郦食其死不是出乎意料,而是在预料之中,只是刘邦不动声色罢了。
在应用反间计时,我们可以让敌方的间谍生亦可生,死亦可死。《间书》又补充说:
敌间来,闻我诳事,以持归,然皆非所图也。二间皆不能知幽隐深密,故曰死间也。
敌方间谍来己方刺探情报,被我们故意蒙骗后,带着一些假情报回去汇报,然而这些情报并非己方的真实意图,那自然对敌方有害无利,至少也会耽误他们的时间去调查,或者折腾得参谋部的人员不得安生。这时候,即使对方内部有己方的人员,他其实也不知道何为真、何为假,两间都不了解己方军事的最高机密,在这种情况下,两方间谍都可以归之为死间。
檀道济率领宋军讨伐北魏,在进军至历城的时候,遭到了魏军轻骑兵的拦截,焚烧了宋军的粮草。宋军要做的,只能是退军了。
北伐,就是在敌占区作战,胜能进,败难退。更何况力疲粮绝?
檀道济知道军粮已尽,活着回去就是胜利。可惜,屋漏又遇连阴雨,有一名士卒逃跑投降了魏军,把宋军的情况都告诉了魏军。于是魏军紧追不舍。而檀道济这边的将士们已经人心惶惶了。
檀道济此时只能用计。到了晚上,他让粮草官清点粮食数量,用沙子冒充军粮,在称量的时候故意高喊数字,以示存量充足。最后,只将剩余的一点米盖在沙子上。檀道济放出如此的迷雾弹,让魏军间谍远远看到,好眼见为实,以为檀道济军粮绰绰有余,而那个投降士卒报告的是假情况。
果然,魏军以为敢情投降的是个间谍啊,差点上了他的当,立刻将之斩首示众。檀道济巧用计谋,在己方形势已经很危险的情况下,巧妙利用了魏军先入为主对投降士卒的信任,不失时机地实施反间计,将投降士卒用为“死间”,既除掉了叛徒,又解除了危险,赢得了时间,化被动局面为主动局面,除以上三种,还有一种死间,就是故意让间谍死。萧世诚《孙子》注中专门论述道:所获敌人及己叛亡军士,有重罪系者,故为贷免,相敕勿泄,佯不秘密,令敌间窃闻之。吾因纵之使亡,亡必归,敌必信焉。往必死,故曰死间。
当己方俘虏了敌方的将士或者叛逃、包括身犯重罪的人,可以先赦免他们,留他们性命,严厉警告他们不能泄露己方的情况。但在表面上又装作不怎么在乎的样子,有意在他们面前谈论“机密”之事,其实一切都是虚假的。之后按照约定,放他们走。这些人必定会逃往敌方,将他们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敌军将领已正是通过了这些人的口传,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以虚为实、欺诈迷惑且影响对方制定战术的渠道。
而当敌方发现了这其中的圈套时,为时已晚,恼羞之怒下,这些人难免一死。这听起来好像很阴险,从己方角度看,他们本来就是“死人”,不过在临死之前又被借用下性命罢了,一举两得,让他们多活几天,对己方有利而无害。
还有一种死间,死给间谍看。就是杀掉一个并非间谍的人,以假象让对方上当。《韩非子·说难》中就记载了郑武公利用关其思,进军攻胡的故事。
当年,郑武公想要讨伐胡国。为了麻痹胡国的斗志,为自己赢得时间,就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国国君为妻,这类似于后世的和亲,目的是用女人换和平,暂且稳定局势。
后来,当郑武公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一次,他公开问大臣:“我想对外用兵,哪一个国家可以攻打?”
他手下的大夫关其思不知道领导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不假思索地说:“可以攻打胡国。”
郑武公马上勃然大怒:“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女儿是胡国夫人吗?我和胡国是兄弟之国,你却出主意要攻打他,居心何在?”
盛怒之下,郑武公把关其思给杀了。胡国国君听闻此事后,认为老丈人就是老丈人,郑国是真心实意地亲近自己,所以毫不提防。于是郑武公看准时机,突然发动袭击,灭了胡国。
在这个故事里面,说到底,关其思是无辜地充当了炮灰,被郑武公借了脑袋用用,其实他何罪之有?郑武公连自己的女儿都用上了,还可惜你一个脑袋?
用一个无罪的人,甚至是一个有功之臣充当死间,绝不是品德纯正的行为。但是,这也并不是说,用犯错有罪之人作为死间就无可厚非。君子应该有好生之德,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只是用兵之人很少考虑到这些,毕竟争斗时,都是在拼个你死我活。
但有仁心的大将会考虑到借脑袋不能借有用的脑袋,要借该死的人的脑袋。
《李卫公兵法》将其称为“缓罪戾”,比如找到一个罪犯,让他们冒充军中的谋士,并威胁着告诉他:明天早上,在将军与谋士们聚会讨论对敌方是马上剿灭,还是缓棋一招的时候,你必须要站起来大声回答:“坚决剿灭!”那就会赦免你的死罪,否则马上推出中军帐,就地斩首!
罪犯为了保住性命,在第二天开会的时候,一定会按着设计行事。然后,借着这个罪犯的话,将其杀掉,然后当众宣布,我们暂时按兵不动,观望一段形势再说。
当然,做这些要给敌方的间谍看到,要不岂不是白杀了?将这个消息传递过去,对方就会放松警惕。己方就可以伺机而动,在敌方不经意间,出奇制胜,一网打尽。
五、生间:间谍一定要活着回来
生与死相对,生间,就是间谍要活着回来。《孙子兵法》云:“生间者,反报也。”
《间书》云:
择己有贤才智谋,能自开通于敌之亲贵,察其动静,知其事计,彼所为已知其实,还报,故曰生间。
能活着回来不容易啊。古时候通信设施没有现在发达,最多的方式即为书信,还要通过人来传递。灵巧一点的办法,也不过是用飞鸽传书。在这种情况下,挑选足智多谋的人作为间谍,使之能打通与敌方上层亲贵之间的关系,侦察敌军的行动,探听敌军的战略战术,并能带着自己掌握的情报生还回来汇报,这样的生间是很重要的。
兵法是高智商的游戏,间谍更是危险系数最高的职业。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的间谍,一旦事情败露,被对方揭穿身份,发现动机,恐怕都是凶多吉少。所以,能为生间者所具备的素质,就比乡间、内间、反间中用到的间谍要高得多。或者说,生间是己方经过精挑细选,然后才派遣到敌方去的,与那些临时因计而用之的间谍,不可同日而语。
一般说来,生间都是德才兼备之人。首先要有德,有德才能忠诚,忠于己方,不会因为钱财、色相而被对方引诱,反而背叛我们。这不是虚妄之言,最坏事、最可怕的间谍就是双面间谍,像个信息中转站似的,先把敌方的信息传给己方,同时又把己方的信息传递给敌方,两方其实都是受害者,双面间谍则从中间渔翁得利。从这个角度说,间谍的忠诚度最重要,在与敌人周旋的过程中,不能因各种因素被敌方所同化。
其次,间谍都是智勇双全之人,唯有大智大勇,随机应变,又能有镇定自若的气质,才能应对各种突发的状况,获得情报,并且保护自己安然无恙。
《左传·宣公十五年》记载的华元智退楚军,就是生间。宋国虽然是个小国,但因为处于军事要略之地,无论是齐国西进、晋国南进、楚国北进、秦国南进,都需要利用宋国这块地势。所以,宋国经常被卷入战争之中,成为各国争霸时的必争之地。楚国派大军攻打宋国。宋国坚守了九个月,楚国也没能征服宋国。楚共王觉得有些拖不起,有了退兵的打算。他手下的大夫申叔却建议说:“我们已经围困了宋国足足九个月,我们快要打不动了,按理说宋国也已经濒于绝境,他们应该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不如我们下定决心,在此盖房种地,长期包围,也许宋军心理上坚持不住,也就出城投降了。”
楚共王采纳了申叔的建议,真的打算打“持久战”了。宋国看到此情况,只能出险招制胜。宋君派遣了武艺高强的大夫华元,趁着夜黑风高夜,潜入楚国军营之中,径直登上主将子反熟睡的床榻,叫醒子反。估计当时子反的胆子都要被吓破了。
华元对子反说:“我呢,并没有什么恶意。我是国君派来的,他让我把城中的困难情况告诉你。其实,宋国已然是强弩之末,各户人家都劈开死人的骨头当作柴禾烧;没有食物,甚至开始易子而食。尽管如此,我们是不会屈服的,更不会受楚国的逼迫,签订城下之盟,我们宁愿与国家共存亡,也不可能轻易从命,当作你们争霸路途上的傀儡。但如果你们能退军三十里,有些事情还好商量。”
华元越是这样说,子反越是害怕,凉气都要从背后升起了。试想宋国城中已经是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有像华元这样的人,出入楚军军营,如入无人之境。更关键的是,华元还不怕死,想要在无声无息中杀掉自己易如反掌。
子反在惶恐之下,只能答应华元的要求,和华元订立了盟誓,随后报告楚共王,把军队后撤三十里,宋国由此得救。
华元有勇有谋,能只身入敌军,胁迫了敌军主帅,还能悄然退回来。他没有鲁莽地直接杀掉子反,因为若是杀了子反,弄出动静,恐怕他自己再也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他选择的是连吓带哄骗,深谙进退之道,这才是兵法中的大智慧所在。
还有,朱元璋灭陈友谅也是用生间而成计。朱元璋、陈友谅本是元末起义时的战友,但当二人势力强大、都要占领江南时,就反目成仇了。朱元璋与部下协商如何对付陈友谅,刘基主张趁陈友谅大军立足未稳,给予迎头痛击。
怎么痛击呢?朱元璋想起了属下康茂才与老陈相识,就鼓励部下假装投降作为内应,吸引老陈的大军来攻。康茂才便派出自己的老部下去见老陈,与他约定,到时康茂才在应天府那座江东木桥上接应。朱元璋一看老陈信了,立刻把木桥拆换成石桥,用重兵把守各关口。结果当老陈率军到了约定处,发现没有木桥只有石桥,按照约定信号喊了半天,也没有援军,方知道真的上了当。要撤退,来不及了,朱元璋立刻命令全军进攻,陈友谅的水军基本被朱元璋俘获,老陈元气大伤。而在这其中,康茂才和他派去的老部下,就是“生间”。
六、间法:各种间术的智慧调和
乡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是《孙子兵法》中归纳出的用间的五种基本类型,它们之间互有交叉,相辅相成,在应用时可以两三种共同使用。朱逢甲的《间书》中曾有这样的论断:
五间相济成,而以反间为乡间、内间、生间、死间之本。
尤其是其中的反间计,当它与其他四种合用时,集合骗术、假象、错觉等手法于一体,在间计中再设间计,在圈套中再设圈套,不按常理出牌,让人防不胜防。我们打个比方,这五种间法就像五种颜色一样,各有光环,各有不同,在战场上等待高明的将领,将它们混合调用,调成变化无穷的战法。
朱逢甲分出间君、间亲、间能、间助、间邻、间左右、间纵横七种间法。对此,我们也不能“泥其词而刻舟求剑”,固执刻板地去分类理解,而应知晓它们的用意,师其意而变通之,在烂熟于心的基础上,视情况随机择用。
间本
“间本”即间之本。《孙子兵法·用间篇》开篇有这样一段话: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凡兴师动众,出兵百万,出征千里,用百姓的耗费,用国家的开支,每天都要花费数千金。举国骚动,民众服徭役,疲惫于道路,导致众多民众不能从事农业之本。两军相持数年,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取胜,在此期间,若在间谍的使用上还吝啬爵禄和金钱,因不能了解情况而遭受失败,那就太不“仁”了。这段话蕴含了三个要点:
一是间之“本”在情报。要意识到情报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双方使用间谍的根本是为了“四两拨千斤”,有了间谍,才能拥有“先知”,也就能掌握战争中的相关信息,以便更好地制定战略与战术,方能不战屈人。
在不得已的战争中,怎么才能有效减少战争中对国力的消耗,对民众的损害呢?其中的捷径便是用间谍。反过来说,使用间谍只是种手段,是种正当的军事策略,并不是阴险的旁门左道,更不是奸邪小人的罪恶勾当。所以说,“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年之所恃而动也”。后世儒家所崇尚的贤臣,如伊尹、姜尚等,甚至都曾亲身从事用间活动,作为用兵作战的要事,但丝毫没有损害他们的圣贤之名。
那么,间谍所要收集的重要情报是什么呢?《孙子兵法》说:
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
凡是我军想要攻击的敌军,攻占的城邑,就必须预先了解主管将帅及其左右亲信,还有掌管传达通报的官员,甚至负责守门的官吏以及门客幕僚的姓名,务必命令己方的间谍侦察清楚。
这些都是为了知彼,把握住战争胜利的致命咽喉。换句话说,无论是在只能依靠人为间谍的冷兵器时代,还是在可以通过卫星、电话监听、密码解密、网络黑客等用间的现代战争中,用间最基本的工作,仍是情报收集。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情报所涵盖的范围越来越大,大而言之,包括一个国家的政治决策、经济方略、军事统战实力等;小而言之,包括国家各个层面的统计数据、发展走向等。
第二个要点是要能间本。这个本是国之根本,即能够通过间谍彻底动摇一国政治、经济基础。典型的例子,就是秦修郑国渠。
秦打算统一六国,必须先拿韩国下手。韩王万般无奈,想出了一个疲秦之计。让韩国人郑国入秦,游说秦国修一条渠贯通泾水和洛水,以发展秦国农业。由于修筑这样的引水工程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韩国人打算以此来牵制秦国无暇东侵。
秦国正苦于关中旱涝不均,立即动工,让郑国主持兴建。正在施工之中,疲秦计暴露。秦王嬴政要杀郑国。郑国说:“我是间谍没错,但这渠修成对秦国有利。与其杀我,不如暂且留我几年,让我来完成这利秦的工程。”秦王一看,反正秦也无人能接着干,就让郑国坚持修筑。虽然修筑郑国渠耗费了物力人力,为韩国赢得了十几年的生存时间,但渠建成后,使得关中变成了千里沃野,再不受旱涝影响,反倒成为秦国国力上升的重要基础。
《南唐书·浮屠传》记载了一个故事,用的也是间本之计。宋主想统一天下,准备进攻南唐。时值后主李煜在位。李煜是个生性就不适合当皇帝的人,没事吟吟风月,写写诗词,不知道怎么命运的转盘非要把他推上这个位置。他对于治国丝毫不在行,与他的文学能力差得实在太远了。
当时有个北来的和尚,法号叫小长老,自称是沿途化缘来到南唐。李煜本就信佛,对小长老丝毫不排斥,还将他列为座上宾。
小长老劝说李煜多修宝塔庙宇,这样佛才能保佑南唐一方水土,百姓安居乐业。李煜怎么能想到这是诈计,不疑有他,开始修庙宇、立金佛,耗掉了国库内的许多钱财,国力愈加虚弱。
小长老还请求李煜,在牛头山上盖了一千多间僧房,聚集了许多和尚,每天供应丰盛的斋饭,吃不完就把它们倒掉,还美其名曰“折到”。其实,这话是相当不吉利的,“折”和“到”都不是什么好意思。谣言开始随风扩散,人心慢慢浮动,李煜却丝毫没有知觉,仍旧夜夜笙歌,戒心不存。
在这里,我们还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也即间本的第三个要点,那就是经济消耗与综合国力的问题。小长老设下的迷魂阵,让李煜建寺庙、养和尚,大兴土木,等同于釜底抽薪,从南唐国家的根基削弱它。这就像两个人要决斗,一个人想办法把另一个人饿得皮包骨,这样胜算就大多了。小长老浮夸着李煜,香火繁盛之下,南唐已经是外强中干。
后来,宋军打过长江,还把这些寺庙和僧房作为宋军的营房。这时候,南唐后主才顿悟,这些寺庙的选址都是在军事要害之地。这等于说是南唐用着自己的国力,给宋军建起了一座座军营。如此行事,南唐何能不亡?
间密
间密,是指用间之事需要高度机密。朱逢甲《间书·成间篇》中言:“秘密以神其用,厚赏以结其心,始可以用间。”用间是绝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能让间谍保守秘密,死心塌地为己方所用,就需要不惜重金培植、收买、使用间谍。
关于间密,有两层含义:第一,重用间谍。间谍在活动过程中,只有有了充足的经费,才能更好地获得情报、传递情报。这里面也许会有些反对的声音,说间谍有时候的活动,看起来与用间活动毫无关联,那么,这些都需要国家来买单吗?实际上,有些活动在外人看起来也许是在扫外围,但可能在间谍本人,施行这一活动是非常必要的。如果吝啬这些小钱,不去深入地了解敌情,最后很可能会因为没有有效地掌握敌情,导致战争失势,劳民伤财。那才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得不偿失。情报的效用,是绝不能用金钱来估量的。
我们看史书中的一些记载,秦国为了收买晋鄙的门客,离间信陵君与魏王的关系,动用了万斤黄金;刘邦派陈平离间楚霸王项羽与范增的关系,也给了陈平四万斤黄金,听凭陈平自由使用;宋主赵匡胤用巨额资金贿赂镇守边境的边防军,就是为了刺探敌人的机密情况,后来甚至对敌军将领的饮食起居情况都了如指掌。在近代战争中更是如此,间谍的花销与支出,现在统称为情报经费,在军费开支中是必须预算的一部分,甚至在这些巨额资金的应用上,都没有规定的条件和使用的上限。
第二,重赏间谍。《孙子兵法》中有言:
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
孙武认为,在军队中,间谍应该是最受恩宠的,没有人会比间谍受到更多的抚慰,没有人会比间谍得到更多的赏赐。而如果对他们不信任、不恩宠,假如他们从敌方那里得到了更多的好处,就有可能反过来被敌方利用,泄露了己方的机密,那对己方是双倍的损害,真的是件天大的坏事。
从这个意义上说,间谍往往是由国家、战略或者战役最高决策层直接领导或指挥,以保证情报能够直接到达或者进入决策系统,而间谍组织系统和人员安排,更是国家绝密中的绝密。
尤其是深入敌方内部的间谍,处境险恶,每天都在演戏,一个场景演不好,丢掉的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有人说卧底是在“刀锋上的游戏”,看过谍战电影的,或者读过相关资料的,都知道此言不虚。所以说,若不给予间谍高官厚禄的保障,使他们死心塌地地为己方服务,万一他们感觉或者是错觉到自己家的后院起火了,那么,任何一名间谍首鼠两端、变节投敌,也许就是一念之差。对于间谍来说,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但对于己方,也许就会导致整个战术的失灵、整体战略的瘫痪,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间君
诸侯之间的战争,并不仅仅是两国战场上的刀戈交锋,常常要波及和牵动邻邦。各国国君在外交政策上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一时局势的走向。通用的办法是,根据眼下局势,确定哪些可以成为己国的盟友,哪些是己国的敌人,盟友间组成利益集团,相互策应,协调兵力,共同牵制与打击敌人。
在这其中,用间被很多的“行人”,即外交使臣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以“伐交”为目的,通过“间君”,致力于改变各国间的联盟关系,或者是拉拢,或者是离间,上演了一出出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外交戏码。
最精彩的案例,就是在《孔子家语》里面记载的“子贡救鲁”。子贡是孔子的高足,懂经商之道,擅辞令外交。他曾经商于曹、鲁两国之间,富致千金,车肥马、衣轻裘,是孔子弟子中最富有的人,被后人推之为儒商之祖。尤其是,他还同时官佩鲁、卫两国相印,“存鲁乱齐”,最见其智慧。
当时,孔子在卫国客居,听说齐国的大夫田常图谋夺取国君之位,但又担心国内其他重臣的反对。田常为了转移视线,也为了借战功扩大自己的势力,除掉心腹之患,于是向齐景公奏请伐鲁。齐景公被蒙在鼓里,居然同意了。
鲁国是孔子的父母之邦,他自然要想办法救鲁。他召集自己的弟子商议对策。孔子对自己的弟子们说:“鲁国是我的先人骨骸所安放的地方,也是我将来的坟墓之所在。现在齐国田常打算攻打鲁国,谁能代替我去游说田常,阻止他们的进攻,拯救鲁国?”子贡自告奋勇,请求出使齐国。孔子欣然同意。子贡即刻去了临淄,请求拜见田常。他对田常说:“据我愚见,鲁国是难伐之国,您为什么要去征伐呢?”这让田常很是困惑。子贡接着说:“您看,鲁国的城墙又薄又矮,地理面积小,老百姓弱,国君愚蠢,大臣们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这样的国家,您打了有什么意思?您应该攻打吴国才对。吴国的城墙既高又厚,护城河又宽又深,贤臣主政,战士们骁勇善战,武器辎重装备精良。”
田常听了勃然大怒。因为在表面上,子贡说的没道理,哪有放弃打弱国,而去打强国的逻辑呢?
子贡解释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谚语,忧在内的宜攻强,忧在外的宜攻弱。我知道将军您三次请封不成,所以,您打仗的根本目的并不在于灭鲁国,而是通过战争立军功,除掉心患。试想一下,如果您把鲁国灭了,那么齐景公一定会因此骄傲自大,其大臣也会在此中分一杯羹。您的汗马功劳,非但不会给您带来多少好处,反而功高盖主,引起齐景公的怀疑,还有他人的提防,这就相对地削弱了您的势力。
“但是,将军您若是去打吴国呢?吴国兵强马壮,攻打他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正可趁此机会,让自己厌恶的人上战场,借刀杀人也便除掉了。而且战事紧张,齐景公一定会把军事掌控大权授予您,您可随机应变,目的很容易就达到了。”
田常一想,确实有些道理。但此时田常派去的兵车已经快到鲁境了,不能改道,这该如何是好?
子贡给田常出主意,让田常下令军队缓进,子贡自己去游说吴国,让吴国作势攻打齐国,那田常的大军就师出有名,可以直接对吴军作战。
子贡南行至吴,入朝向吴王奏道:“有句谚语说,王者不灭国,霸者无强敌。称王于天下的人,不会灭绝别人的后代,称霸天下的人,也不能允许有强敌的存在。现在实力强大的齐国打算攻打人单势薄的鲁国,目的就是吞并土地,增加筹码与吴国争霸。这样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您都马上要有忧患了。吴王您应该赶快主持正义,发兵攻齐,拯救鲁国。这样既消灭了吴国潜在的敌人,也抚慰了泗水之滨的诸侯,赢得了天下的心。”
虽然吴王认为子贡的话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越国近在咫尺,越王卧薪尝胆,招贤养士,心心念念的要报仇雪耻,万一吴国大军离境,越国趁虚而入,从背后给吴国一刀,怎么办?
子贡接着说:“越国比不上鲁国,齐国也比不上吴国。大王现在想放弃伐齐,而去伐越,等您伐越成功之时,恐怕鲁国已经是齐国的地盘了。您本应该救危存亡,如此一来,机会全错过了。您是勇者,应该不避危难;您是仁者,应该不会爽约;您是智者,应该抓住时机;您是义者,应该当机立断。所以,在越国与齐国之间,您应该选择齐国,伐齐救鲁示天下以义;不应该去攻击越国,示天下以仁。同时又可以威慑晋国,威加海内,诸侯必然相继前来朝见。那时您若想完成霸业,易如反掌。
“如果您还是担心越国会乘虚复仇,那就让我前去越国,说服越王,让他出兵随您伐齐救鲁,您还可以让越国军队当先锋以立功,借此削弱越国兵力。”
子贡又去拜见了越王勾践。勾践很重视子贡,驾车出城,入馆迎候,以上宾之礼接待。
子贡对勾践说:“我从吴国到此,吴王打算马上发兵攻齐救鲁,但又担心越王您乘虚袭吴,所以要先讨伐越国。我已经劝阻了吴王。现在来和您商量。
“我知道越王您曾受到屈辱,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但在报仇的过程中,最忌讳被人看出您的真实意图,让吴国怀疑、提防您。您已经把您自己置于危险之境地。其实,吴王为人凶残暴戾,本无仁厚之德,穷兵黩武,臣下们难以忍受,百姓们也叫苦连天。伍子胥那么忠心的臣子,都被吴王残忍杀害,而太宰嚭贪色贪财,却得宠当朝,吴国的灭亡,不过是迟早的事。
“越王您需要的只是个合适的机会。先做出对吴国的一番态度,麻痹吴王,然后怂恿吴国伐齐,发兵帮助吴军征战,同时进献重宝取悦吴王的心,低声下气地奉承吴王,以表示尊敬、顺从。
“这场大战,若吴国失败,越国坐收渔翁之利;若吴国战胜,以吴王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野心,一定会乘胜移兵攻晋。那么,请允许我北上拜见晋君,让晋君做好准备。吴军刚刚与齐军交战,兵马疲惫不堪,再被晋军围攻,肯定是顾头不顾尾,朝不保夕。那时岂不是您越王报复的最好时机?”
子贡又回到吴国,报告吴王他和越王谈判的结果。五天之后,越王果真调集了越国士兵,又带了许多的珍珠宝物,毕恭毕敬地向吴王请求,希望能协助吴王攻齐。吴王完全不疑有诈。
之后,子贡又去了晋国,和晋君商量。子贡和晋君说:“有句谚语说: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预办,不可以胜敌。
意思就是说,没有预先考虑好应对的措施,那就无法应对突发事件;如果没有预先操练军队,那就不能在战争中制敌取胜。眼下的战势是,吴、越两国合军攻打齐国,假若齐国赢了,那么恐怕离越国灭掉吴国的时日不远了;假若吴国赢了,那么恐怕晋国的战事之忧也时日不远了。晋国现在的形势,好像很不妙啊!”
晋君一听,慌了。应该怎么办?子贡建议,晋国应该做好战斗的准备,修治兵器,休整士卒,厉兵秣马,以备随时来犯的吴国大军。忙完了这一切,子贡回到了鲁国,静观事态。
后来这件事情的发展,是吴王亲率中军和齐国在艾陵之地展开大战,吴国胜而齐国输,齐军被吴王抓了七员大将。接着,吴王想一鼓作气,挥师进军晋国,又在黄池之地与晋军开战。果不其然,晋军胜而吴国输,且输得很惨。接下来,越军登场,趁吴国国内兵力空虚,渡江偷袭,马上就要攻进了吴都。吴王只得撇下与晋国的战事,赶紧带兵回师营救,一是为时已晚;二是兵困马乏,在五湖之上与越国的交战三战三败,城门不守。勾践终于在卧薪尝胆后,手刃了阖闾。从此,越王成了春秋时代的最后一个霸主。在这复杂的事件过程中,鲁国是丝毫未动,仅凭借着子贡当世无双的纵横捭阖,就让鲁国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危机。司马迁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评之为: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
间亲
间亲之“亲”,不能狭义地理解为具有直接亲属关系的人,而应该理解为广义的,有相关的亲属关系或者亲密朋友。所谓“间亲”,也就是离间对方与重要支持者之间的关系。
在两个诸侯国相争的过程中,或者说在双方争夺的过程中,不仅有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胜负,其实更是综合国力的较量。在“家天下”的封建时期,一国国君定国安邦,不会是靠他单枪匹马的力量,而多数是得到了亲人或朋友的鼎力支持。为了瓦解对方的实力,己方通常可以离间对方集团间的关系,让其疏远甚至反目,使得对方兄弟阋于墙,亲近之人由于龃龉而引起倾轧,无力再“外御其辱”。在此时机,己方就能乘虚而入。
战国四君子之首的信陵君(其他三位是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就曾被秦国间亲的计策陷害,以至于郁郁不得志,酗酒而亡。
信陵君名魏无忌,他是魏国的皇亲国戚,是魏昭王最小的儿子,更是魏国第六任君主魏安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战国时,各国贵族都有“养士”之风,信陵君自幼饱读诗书,修养极好,为人宽厚且礼贤下士,无论对方出身如何,他都很谦和,从不以富贵而轻慢他人,因此周围几千里以内的士人都争先恐后来投奔他,最高峰时门下曾有三千食客。信陵君虽然不掌管魏国大权,但他的存在及其拥有的贤德与势力,使得其他诸侯在十多年内都不敢贸然对魏国用兵。而秦国则一直视信陵君为心腹大患,恨不得马上除之而后快,因为秦国担心,假若信陵君有朝一日在魏国兄终弟及,那极有可能成为天下之共主。
秦国的担心,确实不是多余的。在此之前,信陵君已是秦国的劲敌,他一人的力量可比得上千百兵力。当年,秦国的军队包围赵国都城邯郸,赵国危在旦夕。因赵平原君的妻子是信陵君的姐姐,两国也算是姻亲之上的兄弟之邦,出手相助是理所当然。
但是,在救赵这个问题上,魏安釐王和信陵君的意见并不一致。魏安釐王惧怕强秦的威胁,打算坐视不理,隔岸观火,而信陵君则出于仁义,通过魏安釐王的宠妃如姬偷盗出兵符,假传了魏安釐王的旨意,领兵去救援。最后在楚国春申君的帮助下,成功解除了赵国的邯郸之围。
在这件事情之后,魏安釐王和信陵君之间出现了些隔阂。信陵君担心魏安釐王不能原谅他,客居赵国足足十年。后来,在秦国进攻魏国之时,信陵君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毅然回国抗秦。而正是有了信陵君佩大将军印,统率军队抵抗秦军,又派使者通报其他诸侯,诸侯听说信陵君回国,便派兵救援魏国。信陵君率五国军队大败秦军。经此一战,信陵君更是声威大震,名贯天下。
秦国见来硬的不行,只能寻求“杀人不见血”的办法,除掉侵略魏国路上的这只拦路虎。秦国打算在信陵君与魏安釐王的关系上再加一把火,做做文章。秦国派人带着重金去魏国,专门找一些目光短浅的“鄙人”,这些人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从不考虑此事的仁义与否,将这些人用金钱布帛收买,让他们四处散布谣言,说信陵君本人德高才俊,身边又有大批的俊杰相助,堪称魏国的中流砥柱,而信陵君也认为自己功高盖主,应将魏安釐王取而代之。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魏安釐王本来对信陵君就挺忌讳。信陵君在赵国十年光阴,虽然没有接受赵国大片的封地,依旧以魏国人自居,但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心里在想些什么,魏安釐王确实没谱。更何况,信陵君确实有自立为王的能力,他的手下信任他,天下的诸侯也敬重他。
魏安釐王最开始可能不信,但耳边这种诽谤的话听得太多了,三人成虎,不由得让他心里不是滋味,越看信陵君越像想夺权的样子。这真的是谎言被说了太多遍,于是乎变成了真理。
更过分的是,秦国还专门派使者,带着大量的礼物去拜见信陵君,口中居然连声说:恭喜、恭喜,公子您快要做魏王了。信陵君是堂堂的正人君子,他严厉斥责了这些人,拒绝了他们的礼物。但魏安釐王知道了这件事后,却又多想了,他认为信陵君是在做戏给他看,是为了让自己麻痹大意。就这样,信陵君要“谋反”的罪名就算是在魏安釐王的心中坐实了。
不久后,魏安釐王撤销了信陵君大将军的职务。信陵君心中已然明了是怎么回事,为了明哲保身,便推托有病,不再上朝。他在家中与宾客们通宵达旦地宴饮,或是与美女寻欢作乐,终日沉溺于酒色之中。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仅仅四年就夺去了信陵君的生命,让他彻底成为了悲情英雄。同年,魏安釐王也去世了。
秦王得到信陵君已死的消息,马上率军进攻魏国。魏国没有了信陵君这根护国柱石,被秦国像蚕食桑叶一样,一点一点地侵占着领土,终在十八年后,遭到了灭顶之灾。
间能
间能之“能”,所指为能臣,即让有能力的人不为国家所用。无论是在治世,还是在乱世,能臣都是保证国家兴旺发达、行政井然有序的中流砥柱。
能臣,一有忠心,忠肝义胆;二有贤能,不是碌碌之辈,两者兼而有之。忠而无能曰庸,能而不忠曰奸,都不算能臣。但有忠、有能还不够,还得能得到大家的认可与承认。能臣最容易遭遇的困境,就是被人所嫉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几千年来官场的通病,有些小人为了自己的攀爬,不择手段;而有些帝王,也担心手下能臣功高盖主,继而震主、继而变主,江山易姓,换了天下。
所以,让能臣在一个国家内被贬做不了官,却让溜须拍马的小人当道,等于是将这个国家打成内伤。假以时日,时弊无人可改、吏治无人可管,国家的境遇也就江河日下,若真是到了病入膏肓之时,那就无良药可医了。
话说在《战国策》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当时,秦国的名将白起领兵前去攻打魏国。魏国的谋士苏厉听闻后,马上跑到周王面前,好心好意地提醒周王说:秦国白起带兵打败韩、魏国,杀死魏国将领犀武,攻破赵国,一将即下三城,用兵谋略精当,可以称得上是百战百胜了。现在白起还没有对梁国用兵,假若梁国也遭到不幸,那么周四周没了屏障,岂不是也岌岌可危?
这时候的周王朝,虽然名义上是天下共主,实际上就是个面子问题,根本没有力量抗击强秦。周王的心里面对此也清楚得很。所以,当苏厉向他提出要出面制止这一切的时候,周王不置可否。
苏厉又去见了白起。苏厉这招,有点像连环套,同时给对方都下了套。苏厉给白起讲了一则百步穿杨的故事。他说:“楚国的著名射手养由基,射箭百发百中无虚弦。有人建议他,既然你善射,现在保持着这么高的水平,就不应该到处彰显你的能力,而应该懂得适可而止。因为在大家的潜意识中,你是不会失败的,如若你力气倦怠,有一次射偏没中靶心,那你百发百中的声名,一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苏厉是用这个故事在暗示白起,阁下已经战功赫赫,若是还在不停追求战功,带兵出东、西两周,占领韩国,攻打魏国,一旦战败,被国君与世人们指责,莫不如带着现在的一身荣光,急流勇退,免得一着不慎,前功尽弃,过去的丰功伟绩随之全部消失了,自己也黯然神伤。
白起觉得苏厉说得有道理,便称病不出。苏厉用了个故事,就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可以说,苏厉所用的“间”,只是针对了白起,并没有在底下施什么诡计,用什么拿不上台面的手段。从这里也能看出,古代兵书中所谈论的“间”与间谍,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间”与间谍,无论是在所指范围,还是在使用意义上,都有着不小的差别。
间助
这里面的“助”,是协助的意思。西汉编订的三十三篇《战国策》,其所言“策”,就是记述了大量战国时期谋臣策士游说诸侯和论辩时事的政治主张,他们使用的纵横捭阖、正合奇胜的技巧,在宽泛意义内都算作用间的一部分。其中有些实行了,而有些却没有实行。
春秋、战国两个历史阶段的分割点,是三家分晋。三家即韩、赵、魏,而在此之前,三家先联合灭掉了同为晋国四卿的智伯。
最初,智伯的力量是最强大的,差不多是其余三家的总和。他们之间为利益所驱,一直在明争暗斗,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有一次,智伯联合了韩、魏两家的军队,兴师动众地进攻赵所在的晋阳城。
这事说起来也有些缘由。智伯存心不良,想霸占韩、魏、赵的土地,于是出了个馊主意,让三家每家拿出一百里土地,当然也包括上面的人口,来归给公家,实际上就是假公济私。韩、魏觉得自己得罪不起智伯,先后答应了。只有赵国咬紧牙关不答应,于是乎火冒三丈的智伯便唆使三家攻赵。
赵国的赵襄子带着将士们苦苦守城了两年多。赵襄子也知道如此下去,城破是迟早的事情,他只好让大臣张孟谈去秘密会见韩、魏的君主,对他们申明利害。
韩、魏两国对智伯的依附,是无奈之举,哪是心甘情愿的。他们也认识到自己与赵国是唇亡齿寒的道理。赵国灭亡后,恐怕同样的结局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此这般,还不如听从张孟谈的建议,韩、魏、赵三家合力反过来一起攻打智伯,将智伯逼入死地。
当时,智伯的军队屯集在晋水的下游,韩、魏、赵三家秘密约定了日期,杀掉了守大堤的官兵,掘堤放水淹了智伯的军队,智伯也被活捉了。之后,韩、魏、赵三家势力均衡,任何一家都难以吞并另一家,才出现了“三家分晋”的局面。这样的形势,有些类似于三国的魏、蜀、吴。现在看来,在赤壁之战前,曹操有着战略上的失误。以曹操的兵马不足以同时将两家灭掉,只能选择一个一个地来。在顺序上,曹操不应该选择势力稍强、由江东贵族组成的吴国政权,而应该先入蜀。这样,刘备无立足之地,占领蜀后,再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占据有利地形,统一江南才容易实现。
多家形成鼎足之势时,各家选择自己的战略同盟,不仅是自家存亡的关键,也是之后大势导向的源头。在此过程中,游说者用间都是既打压又联合,在信任和猜忌之间,寻找利益的平衡点。
间邻
“邻”,现在我们一般理解为邻居。在军事学以及地缘政治中,其专业的术语是战略支持,间邻即是离间战略支持力量。用最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让敌人家的“后院起火”。曹操要统一北方,必须先平定盘踞在西北的韩遂、马超。
韩遂、马超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曹操的魏军还没渡过渭河,就被韩马联军击退了。曹操不得已,只好堆沙灌水,结冻筑城,立足防守,以拖待机。韩遂、马超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曹军,便想联合起来打。
曹操的谋士贾诩说:二人联合,必生罅隙,何不离间二者关系,让他们内斗,便可各个击破。于是,曹操派使者先联系韩遂,约定二人阵前相见。
到了阵前,曹操、韩遂只身策马上前,曹操对韩遂深情地回忆当年和韩遂父亲的友好情谊,两人谈笑风生,气氛友好融洽。马超骑着马远远观望,听不清两人说什么,但觉得很是蹊跷,等两人聊完,回营便问:韩遂你俩谈了半天,说的是什么啊?韩遂如实说:什么都没讲,就是叙旧啊。
马超能信吗?两天后,曹操给韩遂写了封信,信中胡扯了一通与他父亲的革命友谊,只不过好多关键地方被涂抹去了。韩遂一看,真是莫名其妙啊,原来曹操写信这么不认真。
写信这事当然得让马超知道。马超知道后,找韩遂要信看。马超一看,啊,上面最重要、最关键的地方全被涂抹了,由此更加怀疑韩遂。
马超越想,越觉得韩遂这人不可信,便另找两员大将商议联合攻曹。曹操一听:韩马反目,这事成了。不久先诱敌深入,而后前后夹击,那两员大将战死,马超独木难支,不得不西遁,韩遂也只好南撤。两家不仅没联合成打曹操,反而是怀疑来怀疑去,各自损伤,倒让曹操省了不少的气力。
在今日的军事外交上,“邻”是强调重视国与国之间的战略联盟。拿中、俄、美举例子,不难发现,中、俄关系温和的时候,中、美关系也比较平和;而中、俄关系不怎么样的时候,中美关系也进入冷冻期,不断摩擦。这就是在联盟巩固时,双方都会受益,在政治市场上共同占有更大的份额,是一加一大于二;而若是关系破裂,则是双方互减,是一减一小于零。
间左右
顾名思义,左右即是统帅者的左膀右臂。战国晚期,赵国任用李牧保卫半壁河山,李牧一生的战绩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赵国北部抗击匈奴;第二个阶段,是在赵国西部抵御强秦。
李牧因事需要,从北部边境调回朝中前后,正值赵国大将军廉颇投往魏国之时。赵国兵中无大将,李牧成了最重要的倚重之人。秦国本以为这是个攻赵的契机,没想到李牧一人足以抗击秦军,相继在肥之战、邯郸之战中两败秦军,让秦国打不开局面。虽然李牧率领的是长平之难后的弱旅赵军,但毕竟有“胡服骑射”的优势,并不是任由欺负的,秦国仍旧不敢小觑。
但赵国经过连年战争,再加上地震饥荒,国力已像久病之人。李牧只是为苟延残喘的赵国注入了强心剂,在回光返照后快到了尽头,历史的天平不再向赵国倾斜。当王翦再次攻赵时是志在必得,再用间计,给秦国加上了双保险。
王翦派人用重金买通了赵王的宠臣郭开金,让他在赵王面前蛊惑、造谣,说李牧及副将司马尚想要拥兵自重。更要命的是,李牧与秦王私下有盟约,李牧将投奔秦国。
耳根子软的赵王,对郭开金的话深信不疑,不加调查证实,就委派赵怱和从齐国投奔过来的颜聚去替代李牧的大将军职位。李牧是对秦、赵形势看得很清楚的,心知若阵前换将,赵国也就穷途末路了。所以,他一开始并未从命,打算背水一战,结果引起赵王更大的猜疑,直接诛杀了他,司马尚也被遗弃不用。赵国其后的国运可想而知。不出三个月的时间,亡。可以说,赵国的灭亡不在于外部,而在于内部的崩塌,廉颇与李牧几十年的不世战功,竟抵不上佞臣的几句谗言。
历史上的反间计,基本离间的都是能臣、良将与国君的关系,这些间谍之所以能够得逞,须有两个基本的前提:一是国君没有主见,或偏听偏信,或疑心太大;二是旁边必有奸臣,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谗毁能臣良将。手法都是一个:用金钱、美女满足奸臣的私欲,使其蛊惑君主,最终赶走重臣,或者杀掉良将。
间纵横
这里的“纵横”,专指合纵连横之术,实际是在盟国之间纵横捭阖,或使之联合,或使之分裂,从而为己所用。诸子百家中有“纵横家”,其鼻祖为鬼谷子,因有高徒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四人,即使没有可信的只言片语传世,却丝毫不妨碍他在权谋、策略、游说等方面的传说。
张仪主张连横之术,苏秦提倡合纵之术。所谓纵、横,视东西为横,齐、秦联手使用武力,迫使弱国听命,继而兼并它们,为“视一强而攻众弱”;视南北为纵,以魏、韩、赵为中心,北联燕国,南联楚国,东联齐国,形成战略平衡,共同对付秦国,为“合众弱以攻一强”。但是,六国合纵都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各怀鬼胎,根基不深,使得秦国有效利用了离间法,远交近攻,瓦解合纵之术,实现了统一中国的霸业。
不难看出,在连横、合纵的策略中,齐国都是需要被拉拢的对象。齐国的态度曾影响了战国大局势的走向,作为可与秦对峙的东方霸主,地位不容小视。齐国趁着燕文公去世,国君易主、国内忙乱之时,攻占了燕国十城。燕王和苏秦商量:燕国毕竟曾和您有交情,您每次到燕国,燕国都视为座上宾,礼貌对待。您身携六国相印,其中也有燕国的一份。但如今六国相互攻伐,还以“先生之故为天下笑”,不知现在您还能否帮助燕国,取回被齐国抢走的土地呢?苏秦在羞愧之下答应了燕王,起身到齐国游说,演绎了他“舌剑天下谁堪敌”
最后一场辉煌。苏秦见了齐王,首先向齐王朝拜,庆祝齐国夺取城池的胜利;随后又站起身来,仰起头对齐王做哀吊状。弄得齐王很诧异,这样的庆吊相随,到底是为何?苏秦解释说:“有这样的一句俗语:饥饿的人,即使再难耐也不肯吃乌头(附子的别名,根茎块状植物,可作镇痛药物,有毒),是因为这东西虽然能暂时填饱肚子,但最后结果是一样丧命,不比饿死好到哪里去。现在您拿下了燕国的十个城池,实际上不就是要在巨大的压力下,逼着燕国投降齐国吗?尽管燕国弱小,它毕竟还是秦国的亲戚之国。恐怕您前脚灭了燕国,后脚秦国就起兵攻
打齐国。这就好比燕国是一只飞行的孤雁,猎人看了,当然忍不住要射击,殊不知这只孤雁的后面,是跟着一只强有力的大猛鸢的。您射下了孤雁,大猛鸢就迅速以保护弱小为名,来侵略你了。
“如此看来,齐国为了区区十座城,岂不是得不偿失?”齐王听了这样一席话,吓得脸色都变了。那齐国应该怎么办呢?苏秦开始给齐王出主意:“您要懂得转祸为福、因败为功的道理。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福祸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您应该马上归还燕国这十座城,燕国必然会欢喜得不得了。当秦国知道后,心里明白您这是给了秦国面子,也会非常高兴。如此一来,齐国是‘弃强仇而立厚交’,将敌人变为了朋友。诸侯们都会尊重您,您再号令天下,何有不从?”苏秦这样寥寥几段话,说服了齐王,帮燕国取回了十城。纵横家眼中的天下,不是国与国之间的对等,而是国与国之间的分与合。
是分是合,靠的是外交策略和军事实力。外交要的是利益,军事取决于强弱,因而天下的游戏规则是弱肉强食,游戏的结局是胜王败寇。只有国与国之间真的斗起来,才有兴衰成败之事,才有纵横家们的天地。从这个意义上说,纷乱之时最需要纵横家来纵横捭阖,使得天下风生水起,局势日渐明朗。但纵横家也需要纷乱才有用武之地,在太平时期,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历朝历代的皇室内斗,三分为兄弟阋于墙,七分出自谋臣策士的怂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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