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法中,“形”与“势”是对立统一的两个范畴。“形”,本指外形、形态,引申为外在的表象,是看得见、摸得着、说得清的外部形态。“势”,本指势力、趋势,引申为内在的力量,支撑着形、驱动着形、制约着形,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在理据、特质和支配动因。对举言之,“形”与“势”分别指代战术的表层和深层、外形与本质两个侧面。合而言之,形、势两个要素互为条件,互为根基,不仅能够互动,而且可以相互转化。
一、兵形:虚实、众寡、先后与强弱
《孙子兵法》设有《军形》一篇,用了大段的篇幅讲“形”的重要性,但并未具体分析什么是“形”。书中是这么说的:
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孙武从辩证的角度对“兵胜贵形”进行了描述,认为善战的军队,绝不是只会用蛮力去夺、去抢、去攻城略地,而是在开战之前,便对军队所能展现出来的基本情形,有了清晰的预判和细致的估算,不必施加拙力,却能妙算取胜,指哪打哪。那些战败的军队,大多是仓促应战,将帅在没有规划、没有想法时就上阵,一边打、一边再观望,打哪指哪。结果要么被敌方打个措手不及,要么就是勉强维持个平手,最多也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因而,高明的作战指挥者会因情措法,随地变化,战胜于无形,这就是兵形的奥妙。
何为兵形?
李荃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是一本内容丰富、带有综合性质的兵书。其卷二也有《兵形篇》,对“兵形”做了较为详尽的讨论,在他看来:
夫兵之兴也,有形有神。旗帜金革,依于形;智谋计事,依于神。战胜攻取,形之事,而用在神;虚实变化,神之功,而用在形。
形式和内容的关系,在兵法里叫作“形”与“势”,在哲学里叫作“形”与“神”,“神”与“势”都是站在“形”的相对面,体现的是事物的本质,决定“形”的基本形态和表现形式的内在力量。兵形由势驱动,可以灵活变通;形由神左右,方可千变万化。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门道就是势,热闹就是形。这就像阅兵式,一般的人看的是军装漂亮、武器繁多;行家看的则是军队内蕴的精气神,以及武器更新换代的程度。或者说,物资供应,如锣鼓、旗帜、武器、铠甲、行列、阵法等,都是外在展现出来的形,看得见、摸得着。而潜藏于“形”之内的,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力量,是可以灵活调配的变化和转换,这才是“神”,如将帅权谋、作战预案、组织模式、变化方式等。
表面上看,千军万马的战场杀伐,是夺取作战胜利的主要原因;从深层次看,出奇设伏、运筹帷幄,才是夺取作战胜利的关键要素。前者是“形”,后者是“神”。形简略而神精细,形主外而神主内,形是神的表现形式,神是形的决定要素。有神无形,纵有万千韬略也无法实践;有形无神,纵有千军万马也没有战斗力。所以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兵在精而不在多。兵多,说的是形,兵精,说的是神。军队数量再多,若是乌合之众,也只是张空头支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常讲:“十年陆军,百年海军。”一支具有战斗力的海军,需要有良好的传统,方能够适应复杂的海洋环境,不是单靠勇气就能作战,也不是单靠多少舰船就能取胜,更不是单凭技术就能无敌天下。这是因为舰船、武器、技术都是“形”,而作战需要合理组织这些“形”,灵活运用这些“形”,巧妙发挥“形”的功能,将其组合优势充分发挥出来,达到效能最大化。组织、运用、发挥“形”,就需要对“形”有充分了解,完全掌握,熟练运用,这些支配“形”的内在力量即是“神”。
“神”决定“形”,但“神”也不能离开“形”。“形”没有“神”作为支撑和驱动,只是一个恒定的数量,无法展现其功能。而“神”没有“形”作为凭据,就无法实现其变量,只能是个空想。因而,作战时攻城略地所使用的武器系统和作战人员是“形”的展现;而如何攻城略地,如何组织武器系统,如何调配人员编制,则是“神”的使用。
“形”不因“神”不能为变化。作战时,己方御敌,能让敌方看到的,只能是“形”;为何要变,如何在变,这些蕴含在“形”中的动量和变量,是支配“形”的内在要素,是“神”。用兵最高明的境界,是“形兵之极,至于无形”,看似有形,实则无形,不形而有形,有形而不形。有形,是展露给敌方的有意安排;无形,是潜藏于表层之下的灵活变动。不形,就是让敌方根本看不出下一步出什么招,更无法琢磨出己方最终意图之所在,达到“间谍不能窥,智略不能谋”的境地,方是上策。《孙子兵法·军形》中说:“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藏和动都是“形”的变化,作战既要能示形,又要能隐形,还要能遁形,这全赖“神”的支配。
“神”不因敌不能为智谋。“形”的变动,全赖于“神”;而“神”的变动,全出于敌。“神”,对己方来说,是对“形”的支配;对敌方来说,是对敌情的深入了解,对敌形做出准确判断,能够预判敌方的战略意图、战役布置和战术安排,随机应变,综合调配己方的部队配置、武器系统、作战方向,见招拆招,化敌于变化之间,战胜于预谋之中。
虚实“形”是部队显露出来的状态,这些状态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实的状态,即原形;另一种是虚假的状态,为故意暴露出来的假象,做样子给对手看,意在“形人而我无形”,误导、迷惑、诱骗对手。因此,我们观察兵形,随时要考虑清楚两个问题:第一,对方现在处于什么状态?第二,对方的状态是真还是假?
这就涉及到兵形中一组基本的概念:虚实。《孙子兵法》专门列《虚实》一篇,讨论虚实,他说虚实的意义在于:
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能藏得起,出得奇,动得开,收得住。这就需要隐藏自己的作战意图,隐蔽自己的作战方向,迷惑对手,或者给对手造成假象。
一是虚则实之。以虚为实,一般理解为虚张声势,实际是通过假象掩盖自己的薄弱环节,或者想办法充实自己的空虚之处。这主要用于防守,意在使敌不知所攻。
善于防守的军队,会让敌方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进攻。冷兵器时代,一方守城,一方攻城,守城者兵力较弱,必然依靠高大深广的城池;而攻城者往往兵力较强,依靠的是密集火力。城池哪里是薄弱处,哪里是突破口,双方事先都要相互揣测。对守城一方,要利用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重点防守。一般来说,攻城是“十则围之”,守城者兵力往往处于劣势,全线防守是不现实的,那就只能制造假象来迷惑对方,把兵力最虚弱的地方巧妙地隐藏起来,让攻城者看着四周的形势都差不多,即使是围困得水泄不通,也无从下手。只要能够坚持住,对峙一段时间,等待后援兵团来到,守城一方就胜利了。
中国历史上的“秘不发丧”,即是虚则实之的策略。秦始皇巡行途中病死,李斯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秘不发丧,将尸体放在辒凉车中,并与秦始皇生前的近臣骖乘。所到之处,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则从车中向其奏事。而真相,只有胡亥、赵高等近臣五六人知道。国君已死,然仍要给外人以健在的假象,为的是防止外力乘虚而起,危及天下。
二是实则虚之。即以实为虚,如《淮南子·兵略训》所言“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这里所说的实,不单纯是指实力,而是指精锐部队的出击方向。这一般多用于进攻作战。
善于进攻的部队,会使敌方不知道何方为主攻方向,从而不知要在哪里防守。正是因为进攻准备得有真、有假,敌方要么全面防守,若没有防守重点,便分散了优势兵力,备东则西不足,备南则北不足,疲于应付。楚汉战争时的十面埋伏便是如此。敌方只能推测己方的主攻方向,强化防守方向。这时,己方的战术佯动很容易迷惑对手,择其薄弱处下手,一举突破之。
秘不发丧是虚则实之,而主帅诈死,则是实则虚之,引诱对手出动,好找准机会下手。三国时曹操、孙策、周瑜都会用这一招。
曹操攻打濮阳,身陷重围,幸亏典韦救护,才冲出大火。回到营中,曹操让士兵传言自己已被烧死,军中也挂孝发丧。吕布果然上了当,率军袭击曹营,结果中埋伏大败。
孙策攻打秣陵,被冷箭所伤,中箭落马。回营后让军中传言:孙策中箭身死。并举哀拔营佯退。守城的薜礼本欲坚壁不出,听说孙策已亡,又见举丧拔寨,信以为真,倾城而出。结果被四面伏兵包围,薜礼当场被杀,秣陵城破。
周瑜进攻南郡,攻城时身中毒箭而退。曹兵每天叫骂,周瑜就带病来到阵前,曹仁一见,让众将接着大骂。周瑜动怒,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坠鞍落马。曹仁觉得周瑜凶多吉少,不久便听说周瑜归寨即死,军中发丧。曹仁认为可乘虚而入,立即连夜劫营,发现吴营空无一人,吴兵却从四面掩杀过来,曹仁大败。原来周瑜也是诈死。
诈死,就是给对手造成假象,结果中了埋伏。看来战争真是高智商者的游戏,恨不能把假象进行到底。
三是实则实之。就是以实为实,这种局面的出现,一是双方进行战略决战,二是势均力敌地进行遭遇战。战略决战决定生死存亡,是不留家底地硬碰硬。遭遇战往往缺少预案,没有机会示形,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两种仗只有一种打法:针尖对麦芒,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习惯上也称为绞杀战。
实则实之,是凭实力说话。关羽打仗,靠万夫不当之勇,从来都是严兵备实。水淹七军便是经典的例子。
按照诸葛亮《隆中对》的战略安排,刘备夺了益州,关羽准备从荆州北伐。
他的战术意图,一是夺取荆州北部曹魏占据的襄阳、樊城,作为北上宛、洛的战术支点。二是围歼襄、樊守军,削弱曹魏在南屯的主力。战术布置是:第一,邀请汉水上游的刘封、孟达,派兵西北面进军,夹击樊城。第二,安排小股部队北上,佯攻许昌。第三,设置四道防线,防备东吴突袭。第四,选择秋雨时节北伐,可利用蜀军水师直抵樊城、襄阳。这是完全占据优势的备战。
双方交战,关羽亲率大军围樊城,曹操派满宠、于禁援救。不料,八月暴雨倾盆,汉水上涨,庞德的军队被水淹没,关羽乘船攻击,于禁战败投降,庞德被杀。关羽消灭援军,猛攻樊城,围困襄阳。
与此同时,关羽所派游军北攻郏县,直逼曹魏都城许昌。曹操急派徐晃援助樊城。关羽又派军屯偃城,阻击援军。曹操则派徐商、吕建支援徐晃,也不能抵挡关羽之势。曹操只好亲自逼近郏县,保护许都。他又派殷署、朱盖等十二军助阵,并命令张辽、裴潜、吕贡等率各路大军援助曹仁。有一段时间,曹操眼看抵抗不住,本欲迁都,后听从了司马懿的建议,联络孙权,让其背后夹攻关羽,才逼得关羽退军罢手。
这场大战,曹操先后派数十员大将直接参战,关羽与其对抗,靠的正是实力。实战双方的主力、战法和武器都没有秘密可言时,那就进行战略决战。此时的虚实转化空间最小,拼的是勇气、士气和战争的持续能力。二战时欧洲的莫斯科战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北非的阿拉曼战役、突尼斯战役;亚洲的中日淞沪会战、太原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枣宜会战、长沙会战、常德会战等,均是战略决战,双方投入精兵强将,多方向、多层次地展开彻底较量。在这样的战场环境中,虚的空间有限,只能是实对实。
四是虚则虚之。虚则实之,是虚张声势,本来没有,偏偏伪装成有,如两军交战,多树旗帜,造成战将如云、兵强马壮的假象。虚则虚之,则是我明摆着虚,还给对手看,但对手摸不清虚实,反倒心生疑窦,不敢轻易进攻。
诸葛亮当年驻军阳平道,魏延和其他将领向东进军,诸葛亮仅留一万余人随自己驻守城池。不料,魏军主帅司马懿率领二十万军队,没有与魏延率领的蜀国大军遭遇,反而直进阳平道。
哨兵报告司马懿,城中兵少力弱,是攻城的好机会。诸葛亮一看,魏军即将兵临城下,魏延率军解围已经来不及。城中皆是文官、老弱,自然难以抵御司马懿大军。诸葛亮便命令城中军士偃旗息鼓,不得妄动,大开城门。司马懿赶到城下,看到的是出奇的安宁,一片祥和之象。要是许褚、于禁,早就攻进去了。司马懿生性多疑,素知诸葛亮谨慎,眼前的示之以弱,必定是城中设有伏兵,万一中了埋伏,岂不全军覆没?于是下令撤军。等司马懿得知诸葛亮用的是空城计,刚要回兵,魏延大军已经与诸葛亮合兵一处,错失良机。
虚战,一是要想办法迷惑对手,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从而为自己赢得时间,获得战术休整。二是正视自己的力量不足,集中有限的力量寻机作战,机动灵活地找到对方的薄弱环节,打蛇打七寸;或者使用一支分队进行佯动或者佯攻,虚晃一枪,试探敌方实力,分散敌军兵力,有意避开敌方锋芒,杀个回马枪。如此反反复复、虚虚实实试探几次,就会让敌军露出马脚,掌握了敌军作战规律,待时机一到,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相机作战,一举取胜。
虚则虚之,实则实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是虚实关系的灵活运用。其中的变化,正是要“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隐真示假,掌握战场的主动权,让敌方应接不暇,使看似简单的两个要素,应形于无穷。
众寡
“众”为人多,“寡”为人少,“众寡”这个概念,表面看是兵力多少的问题,深层看是兵力分配的问题。
从战备上来讲,总的兵力多少是相对的,参战兵力的多少是绝对的;从作战上来讲,兵力多少只是条件,能否在作战方向上形成绝对的优势则是根本。所以说,众寡不是一个数量上的概念,而是一个兵力使用的概念,即《孙子兵法》说的“我专而敌分”,在于“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己方在特定时段聚拢兵力,形成瞬间优势,或突破,或围歼,给予敌方打击。所以,兵法中常把众寡、分合放在一起讨论。
那么,是不是兵多就必然取胜呢?不一定。寡有寡的战法,众有众的战法。寡战法主要是游击作战或突袭作战。古代兵书《握奇经·八阵总述》这样描写游击战术:
游军之形,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羸挠盛,结阵趋地,断绕四径。后贤审之,势无常定。
游击战的优势在于灵活机动,易于隐蔽,指挥靠前,便于调动。船小好掉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毛泽东总结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游击战的战术原则。
敌众我寡,要想取得胜利,一是要在暗处,藏得住,方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二是要能充分利用天时、地利等外部条件。如抗日战争时,台儿庄战役孙桐萱部夜袭大汶口日军机场,八路军七六九团夜袭阳明堡机场。三是要善于组织精兵强将,进退有据,来去自如。唐裴度平淮西的战役,全仗李愬雪夜入蔡州,擒获吴元济之功。
唐元和十二年(817年),唐军已连续四年对淮西军用兵,不见成效,李愬抵达唐州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他一方面抚慰将士,以稳定军心,安置百姓;另一方面向屡败唐军的淮西军示弱,使其麻痹大意,掉以轻心,不加防范。又用降将招降敌兵,丁士良、陈光洽、吴秀琳、李佑等先后归降,使得李愬对蔡州军情极为熟悉,由此拔除了蔡州外围的全部据点。
十月初十,风雪交加,天气奇寒,旌旗都被冻裂,道旁常见人马冻死者。李愬决定利用这足不能出户的鬼天气,突袭蔡州。唐军人人自以为必死无疑,但畏惧李愬,只能硬着头皮进军。四更时,唐军抵达蔡州城下,暴雪障眼,守城者没有发觉。将帅们身先士卒,登上城头,杀死熟睡的士卒,打开城门应纳唐军。然后突袭内城,逼近吴元济外宅。此时吴元济还在安卧之中,不得不仓促应战。两天后,吴元济投降,淮西遂平。淮西割据三十年,一方面在于唐军畏战,另一方面也在于淮西军作战能力强。
李愬所督唐军,亦非精兵,故其示弱而谋强,逐步蚕食蔡州外围的据点;招降叛军,使得力量逐步发生变化,最终达到“我众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方可主动出击。但从战斗力而言,李愬部远远不及叛军,一是雪夜进军,兵士畏缩;二是唐军围攻吴元济牙城,二日才下。虽然数量众多,但仍是以弱击强,以寡战众。刘伯温在《百战奇略》中强调:“凡战,若以寡敌众,必以日暮,或伏于深草,或邀于隘路,战则必胜。”李愬利用暴雪之夜,奇袭蔡州,成为淮西之战取胜的关键。
众寡之间是一个变化的互动量,再弱少的兵马,集中使用得当就能变成强悍,而再多的兵马不能有效使用,则变为薄弱。以少击多,关键在于能分对手之众,使其“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最后将薄弱处暴露于己方精兵之前,在局部以强击弱,以多胜少,使战术优势成为战场形势转化的枢机。
众战法是大兵团的作战方式,其优势在于力量集中,易于攻坚。韩信说自己带兵,多多益善,在于他善用大军作战。
《百战奇略》上说:“若我众敌寡,不可战于险阻之间,须要平易宽广之地。闻鼓则进,闻金则止,无有不胜。”众战对天时、地利的依赖不像寡战那样重要,但仍要注意使军队能够自如布开,万不能局促于一地,这就要避开险阻狭隘之地,以免阻滞大兵团的行动,或者成为对手伏击的凭借。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所组织的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皆在平易开阔的地区展开,正据此理。
众战,没办法藏住实力,起初可能秘密调兵,一旦两军阵前展开,兵力多寡、武器优劣、阵地布置很难掩藏,几无什么秘密可言,取胜靠的是堂堂之阵,打的是赳赳士气。
大兵团作战,由于锋线过长,军队层级多,战场反馈时间长,往往采用分级指挥,要求作战计划详备,作战协调顺畅,对指挥系统要求较高。此处强调鼓、金等信号,意在说明作战行动必须一致,战场管理必须有效,方可展开。
众战,最忌讳号令不整。当年有可能统一全国的苻坚,就在淝水自毁前程。苻坚屯兵寿阳,在淝水北岸扎营列阵,与谢玄所率东晋军队临河相对。淝水北岸土地开阔,非常利于前秦大兵团作战;南岸丘山连绵,也利于东晋防守。苻坚要是守,倒是选对了战场;要是攻,却选错了方向。
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大军最忌讳进退失据。当谢玄派遣使者要求前秦军队后退一下,便于双方决战时,他居然同意了。
因为使者说:“您跋山涉水攻打晋朝,已经临水摆阵,是不是不想打啊?你要打,咱们战场上打。这样吧,你稍微后退一下,给我们留点地方,咱们厮杀一场如何?”
苻坚手下坚决不同意,都说:“我们不应该退,应该把他们消灭在淝水之南,我众敌寡,怎能退兵?”苻坚主张退兵,主要是想起了兵法上讲的“半渡而击之”。说的是趁敌人渡河登岸的转换时期,突然袭击,歼灭敌人。我们知道,渡河、登岛之类的作战,要求防得住、渡得过、登得上、站得稳,上船、下船的水路转换之际,陆军几乎是没有战斗力的。所以,利用敌军航渡、登陆之际,率军掩杀,敌军后临江河,援军无法协助,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
由此可知,苻坚是读过兵书的,不幸的是,他读的只是半吊子,估计和项羽差不多,率一支部队绰绰有余,统三军则捉襟见肘。殊不知,大军扎营,需肃穆如山,安能随意进退?本来,苻坚的军队就是杂凑而来,缺少从上到下的配合,参战将领有些并不支持南征,正在忧虑狐疑、观望徘徊之际,苻坚命令军队后撤,后军不知道前军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打了大败仗,那还等什么,跑啊。
说实话,谢玄、谢琰、桓伊等人也就八千精锐,趁着苻坚后退之际,迅速渡过淝水,一阵掩杀。前秦军还没有来得及组织迎敌,后军已经撒开脚丫子跑了。“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军心一散,苻坚也糊涂了,怎么乱了?也跟着撤吧。
淝水之战苻坚的失利,一是选错了战场,不该处平坦而仰攻八公山;二是选错了时机,不该让晋军呈现有攻击态势的半渡;三是选错了方向,不该让附庸部队先退。这三者即便错,要是精兵强将,也不至于全军溃败,关键在于苻坚指挥大军,不懂得众战“用众进止”是基本的法则,即使退,也要后军变前军,前军做后军,鳞次栉比,从容不迫。结果大军扎堆,号令不畅,一旦作战,各部不能呼应,最终成全了谢玄以少胜多的美名。
寡战和众战,是相对而言。通过分化、分解、分割,可使得众变为寡,通过合围、合成、合同、联合,可使寡汇为众。寡战,长于灵活机动,弊在各自为战;众战,便于分进合击,弊在难以协调同步。
先后
虚实与众寡,谈的是实力和人数,侧重于根据条件作战。先后,即先发制人和后发制人,谈的则是如何把握时机。
先发制人,即先下手为强。《百战奇略》说:
若敌人初来,阵势未定,行阵未整,先兵以急击之,则胜。法曰:“先人,有夺人之心。”
自古先处战地者胜,先下手能占据战场主动权,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在敌人阵势还没有站稳,或者懈怠之时,先声夺人,摧枯拉朽,给对方突然一击。李世民发动玄武门政变,就是采用了先发制人的策略。
唐高祖李渊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可次子李世民率军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并因手下能征善战的将士最多,实力最强。太子总觉得李世民是个威胁,就和弟弟李元吉密谋除掉李世民。
李世民手下将领们早就觉得形势不妙,不断提醒他早做防备,以防不测。武德九年(626年),唐高祖命令李元吉率兵抵御突厥入侵。李元吉却召集军队,准备除掉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催促李世民早作决断,以免后患。于是,李世民带着心腹九人埋伏在玄武门,等李建成、李元吉上朝时,伏兵出击,当场诛杀兄弟二人,迅速铲除了其他残余势力,逼迫李渊退位,李世民登大统,即为唐太宗。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先声夺人。《鬼谷子》说:“制人者,握权也;见制于人者,制命也。”说的是先发制人控制局面,后发制人,则容易被别人控制。“权先加人者,敌不力交;武先加人者,敌无威接”,先声夺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取得胜利,优势不言而喻。
从宫廷争斗到军事斗争,先发制人的优势是明显的。但先发制人也有条件,一是需要力量足够强大,能够一招制敌,使得对手没有还击之力,从而压倒性地取得控制权;二是要能够出其不意,利用对手未建防范或者立足未稳闪击,方可掌握主动;三是先发制人只能在短时间内实行。克劳塞维茨《战争论》说:“胜利常常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有一个顶点。”这个顶点,就是军队效能最大化时所形成的突击力。
1939年9月开始,德军发动“闪电战”,靠的就是坦克、飞机和装甲部队所形成的快速推进力,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先发制人、速战速决,10个月闪击了半个欧洲。其中,27天征服波兰,1天征服丹麦,23天征服挪威,5天征服荷兰,18天征服比利时,39天征服法国,主动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充分显示出了先发制人的威力。
而后发制人,则是等待形势转化。比如敌军阵列整齐,兵势强劲,不可以与之交锋,那就坚壁待之,固守城池。待到敌军兵势衰弱之时,奋起反击。后发制人的关键在于“后于人以待其衰”。
后发制人往往是军备、实力上远远无法与对手直接抗衡,因而若抵挡住对手的第一波冲锋,就能挫其锐气,收拢军队,守得住,站得稳,便可为后来居上积储实力。李世民玄武门政变用的是先发制人,之前平定窦建德,却用的是后发制人。
武德初年,李世民围击王世充,窦建德来救,双方在虎牢关遭遇。窦建德在汜水东列阵,军队弥亘数里,气势汹汹。唐军诸将面露惧色,因为王世充、窦建德合兵一处,实力远强过李世民。李世民率领数骑登高观察敌情后,对部将说:“这些乱贼从山东起家,没有系统军训,从未打过大仗、硬仗。如今渡过汜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逼近己方布阵,说明其轻视己方。我们姑且按兵不动,等敌人进攻不得,便士气衰落,人困马乏,自会退军,到时我们发动袭击,定会取胜!”
窦建德军排开阵势,从早上喊到中午,唐军却一直按兵不动。窦建德军的将士们饥倦难耐,一休息,马上就争抢着饮水,行阵顿时散乱不堪。
看到这情形,李世民命令宇文士及率领三百骑,从窦建德军阵的西端,向南奔驰,以吸引敌军的注意力。李世民说:“敌军如果不动,你要迅速返回;敌军若发觉转而追击,你就率兵向东迂回而出。”三百骑兵出动,敌方不动,说明窦建德军仍能军令如一,专心致志备战主要防线,唐军就不可贸然攻打。如果对方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说明军心躁动,战机便来了。
果不其然,一看到这三百骑兵,窦建德军随之骚动,将士们马上东张西望,猜想李世民是不是要派前锋突围。李世民果断下令出击,骑兵建旗列阵,从虎牢关乘高进入南山,沿山谷向东进发,掩杀过去。窦建德军此时已来不及整理行列,只能仓促应战。李世民率轻骑出击,所向披靡。程咬金等部将直击敌后,齐张旗帜,窦军大溃,窦建德被生擒。
从战术上看,“先”为不可测,因为主动出击容易暴露自己的作战目标、战术特点,让对手抓住己方的劣势,所以强调“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利用坚固的防守,避开对方兵锋,“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从而后发制人。所以说,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从战略上,后发制人常常能够赢得舆论的支持,有利于争取民心和盟友。苏秦曾对齐闵王说:“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约结而喜主怨者孤。夫后起者藉也,而远怨者时也。”(《战国策·齐策》)春秋时的齐鲁长勺之战、晋楚城濮之战,战国时齐魏桂陵之战、马陵之战,楚汉战争中成皋之战,三国时吴蜀夷陵之战,取胜的一方都是采用后发制人的策略,不仅赢得了战术的胜利,也赢得了战略上的主动。
强弱
强弱,是指作战双方的实力对比。从形势转化来看,强弱只是相对的。强兵置于死地,力量也就变弱了;弱兵置于活地,力量反而可能增强。
如果己方实力较强,是不是就要以强击强,与敌人硬碰硬呢?答案是否定的。兵法的终极追求,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基于这一效能原则,要求为将者懂得“以强击弱、避实就虚”,能以石击卵,而不是以石击石,甚至还能够做到“以弱胜强,以弱克刚”。
如果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打起来是半斤八两,即使大战了三百回合,也只是在逞匹夫之勇,对最终的战局于事无补。这种情况下不可“力胜”,要尽量避免与敌方正面直接作战,因为即使勉强取胜,也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只能依靠“智取”。
这就要善于权衡双方的强弱,当强则强,当弱则弱。《孙子兵法》所谓的“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就是从土地、物产、兵源推算出双方力量的强弱。知己知彼后,强有强的战术,弱有弱的战术。
《百战奇略》这样描述强战:
凡与敌战,若我众强,可伪示怯弱以诱之,敌必轻来与我战,吾以锐卒击之,其军必败。法曰:“能而示之不能。”
大凡与敌方作战,若己方兵力众多,且兵势强劲,可以伪装示弱,化实为虚,化强为弱,诱导敌军轻敌,与我军交战。我军就以精锐部队攻击敌方,敌军一定会失败。强战法不是以强击强,而是掩藏实力,本来可以做到,却要显示出做不到,绵里藏针。
战国时期的赵国名将李牧,常年驻守代地和雁门防备匈奴。他每天宰牛犒劳将士,练习骑射,厚爱士卒,与士卒休戚与共。但他却立下军令说:“如果匈奴入境抢掠,我们要赶快收拾财货,隐藏起来自保,如有擅自捕杀匈奴的士兵,格杀勿论。”这样谨慎防守,几年下来,匈奴人都认为,李牧是胆小怕死之辈,甚至连赵国的百姓和士兵也如此认为。
赵王忍不住了,询问李牧应对匈奴之策,李牧说要自守保财。赵王觉得李牧毫无建树,就将他召回邯郸,另派人接替。可接下来一年多时间里,每有匈奴劫掠,赵军主将便率军出战,常打败仗,人力物力损失严重,以致边境地区都快找不到耕田的牲口了。
这也不是办法呀。赵王只得请李牧重回边境统率。李牧却称患病,闭门不出。赵王一再召见,李牧才说:“如果我统兵,还会按照之前的方式应对匈奴,如果您答应,我才敢奉命守边。”赵王一想,打不了胜战不要紧,先不打败仗吧。便允准了李牧的要求。
李牧按照老办法守边。匈奴前来劫掠,每次都空手而归,无计可施。其实,李牧不是消极防守,而是在暗自储备军力。经过长时间的备战,终于积累了足够的力量,李牧挑选战车一千三百乘,选骑兵一万三千匹,步兵五万人,弓箭手十万人。他看准时机,故意放出许多牲口和百姓,引诱匈奴前来劫掠。双方军队一接触,赵军佯装败退,让匈奴俘获了数千人。
匈奴更加坚信李牧胆怯,不足为虑。于是,匈奴单于亲率大军来袭。李牧便让赵军左右两翼迎击敌军主力,形成对匈奴军队的包围。一次出击,斩杀数万匈奴骑兵,匈奴单于也落荒而逃。此后十余年,匈奴都不敢再侵犯赵国边境。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冲突,是贯穿中国历史的大问题。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骑射本领高超,骑兵机动灵活,游击奔袭作战,具有农耕民族军队无法比拟的优势。但游牧的生产力低下、生产方式很不稳定,秋冬季节习惯南下,遭逢天灾习惯掠夺,成为历代中原政权的心头之患。李牧正是基于赵军长于固守,而匈奴便于游击的习性,若弃城而击,追不上匈奴,诱敌深入,缺乏战略纵深,又不能撤出防线,只能引诱匈奴倾巢而出,寻机一举解决边患。这是赵国的军事实力所决定的,也是最为稳妥的战略战术。
后来,汉武帝时期,一改守势,主动出击,派卫青、霍去病进行战略反攻。虽然也可以长久解决边患,但需要有充足的国力作为支撑。因为长途奔袭作战,需要长期训练骑兵,需要长距离供给粮草,尽管可以深入漠北,但大举进军,却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等匈奴暂时平定了,西汉也由盛转衰了。
弱战,那就完全依靠示形。当己方实力不如对方,只能用假象迷惑对方,“示敌以强”,使对方做出错误的分析和举措,寻找战机取胜。《百战奇略》说:
凡战,若敌众我寡,敌强我弱,须多设旌旗,倍增火灶,示强于敌,使彼莫能测我众寡、强弱之势,则敌必不轻与我战,我可速去,则全军远害。
多设旌旗,意在虚张声势,容易理解。倍增火灶,也是为了显示自己兵强马壮。当年孙膑为了吸引庞涓轻兵追击自己,使用减灶计,让庞涓认为齐军兵力不济,逃亡甚众。而增灶计恰恰反其道用之。
东汉末年,羌胡反叛,侵袭武都,邓太后认为虞诩有韬略,任为武都太守,让其临机处置。可数千羌兵阻断了陈仓、崤谷,因此虞诩不能直接到达武都。虞诩便停军不进,宣称要上书请求朝廷再发救兵,全军在此等候,与援军会合,再回击羌兵。
羌兵听说这一消息后,就趁机分兵抄袭附近县城。虞诩趁敌军兵力分散,日夜兼行一百余里进军,并命令吏士安置每人两个锅灶,日增一倍修筑灶坑。
手下问虞诩:“孙膑在马陵之战中设下减灶计,而您却增加锅灶。兵法上说每日行军不可超过三十里,而您却命令每日行军近二百里,这是为什么呢?”虞诩说:“敌军人多,我军兵少。敌军见到己方锅灶每天都在增加,必定以为是有援兵来助。己方人多而又行军迅速,敌军必定害怕己方追击他们。孙膑实强,要表现的是‘弱’,目的是吸引敌军来追;我们兵弱,需要表现的是‘强’,目的是让敌人惧怕,而不追杀我们。这是因为战场的局势不同罢了。”
通过增灶计,虞诩顺利到达前线,立刻组织将士坚守。坚持近十天,打退羌军多次进攻。后来,虞诩发现羌军似乎惧怕汉军强弩,便令将士只用小弩射击。羌兵一看汉军箭弱,射程有限,杀伤力也不足,便集中兵力攻城。待羌兵靠近,二十副强弩集中朝一人齐射,发无不中,当场毙命。羌人急忙退却。虞诩纵兵追击,斩获颇多。
由于兵士有限,虞诩反攻只出动两千多人,羌兵发现汉军兵力不足,回头继续进攻。虞诩为了掩盖自己的兵力不足,趁羌兵败退,让所有将士排长队,从东城门出去,再从北城门入城,每天更换衣服进进出出,羌兵见汉军装束不同,进出有序,不知有多少兵马在城内驻扎,以为取胜无望,便打算撤退。虞诩又在必经之道上设伏,乘机掩杀,大获全胜。羌兵远遁,武都从此安定。
以弱胜强,一在有所凭借,能利用天时地利为用;二在隐藏实力,迷惑对手,诱其轻进,趁机掩杀;三在虚张声势,积其势重以补其形不足,不用示之为用,用而示之不用,批亢捣虚,反败为胜。
二、兵势:奇正、主客、攻守与劳逸
“势”,指的是蕴含在“形”中的“神”,是事物内在的机制力量与变化趋势。在生活中,有的人表面上柔弱,内心却十分刚毅,俗话说“外柔内刚”,“外柔”是“形”,“内刚”是“势”。有的人看似很强壮,内心却非常柔弱,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外强”、“色厉”是他的“形”,“中干”、“内荏”是他的“势”。在兵法中,“形”与“势”是事物矛盾的两个方面,相辅相成,互为因果,互为前提,互为条件,既相互排斥,又相互依赖。
何为兵势?
在物理学中,有动能和势能之分,动能和势能之间又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所谓动能,是物体基于运动而具有的能量;势能,则是指由于物体空间位置的变化所蕴含的能量。物体的动能与势能之间的转化,随着物体所处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比如说,一颗钢球在高处静止时,它没有动能,但有势能;当它从高处下落,势能开始转化为动能,势能在减少时,动能在增加。
用兵也是如此,亦动亦静,在动静之间,存在着军力的变化与调整。《孙子兵法·兵势》中说:
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本待之。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动而为形,静而有势。善战者,在战中会寻求各种有利于己军的势;用势就像转动木头和石头。木头和石头,处于平坦处则静止不动,处于倾斜处,就会滚动。善于打仗的人,能够随时利用周围的环境,如同高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一样,趁机作战、乘力取胜。
许洞《虎钤经》中有《任势》一篇,专门讨论如何用势:
势之任者有五:一曰乘势,二曰气势,三曰假势,四曰随势,五曰地势。势之败者有三焉:一曰剉势,二曰支势,三曰轻势。
一是“乘势”,指的是“凡新破大敌,将士乐战,威名隆震,闻者骇惧,回其势而击人者”,即乘胜追击,充分利用高涨的士气,一鼓作气,给对方以毁灭性的打击。解放战争时期的渡江战役,毛泽东曾写诗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要求军队乘胜进攻,使敌人没有喘息之机,势如破竹,一举歼灭。不应该学习的“霸王”,正是项羽。当年项羽兵强马壮,刘邦粮草匮乏,势单力弱,请求与楚讲和。范增说汉兵败象已露,应该一举击垮,若放虎归山,将来必定追悔莫及。项羽便急围荥阳。
刘邦为了解围,采用了陈平的离间计,挑拨项羽和范增的关系。项羽派使者来,刘邦装着惊讶地说:“我以为是范增的使者,没想到竟是项羽的使者。”又命令手下将宴席换成粗茶淡饭。使者回去报告给项羽,项羽便怀疑范增与汉有私下的勾结,逐渐疏远了范增。就此,项羽没有乘势追击。刘邦得以喘息,卷土重来,最后逼得项羽乌江自刎。
二是“气势”,指的是“将有威德,部伍严整,士有余勇,名誉所加,慑如雷霆”。将领威武雄浑,军列严整雄壮,军士奋勇争先,队伍如雷霆万钧,士气旺盛。一支军队的气势,取决于将领。将领专心凝神,将士才不会有二心;将士没有二心,执行命令才会一致;号令一致,才会进退一致;进退一致,才能做到协调自如。气势是军队上佳的精神状态,作战训练,一定要培养和保持军队气势,使其成为战斗力的决定要素。
三是“假势”,指的是“士卒寡少,盛其鼓、张其旗为疑兵,使敌人震惧”。敌强我弱,主将应该营造出种种假象,让对方感到己方士气高昂,有所忌惮。在“狐假虎威”这个故事中,狐狸本来没有什么气势和威望,可是借助老虎的气势,就能威慑其他动物。
四是“随势”,就是“因敌疲倦、懈怠袭击之”,当对方疲倦无力或者懈怠散漫时,抓住机会发动袭击,予以致命一击。通俗一点说,就是“痛打落水狗”的做法。“随势”用于我弱敌强,“乘势”则用于我强敌弱。中国历史上少数民族政权的内附,常常在乘势和随势间游移。如汉代的月氏国,其国人与汉人杂居,汉强则附,汉弱则叛。
五是“地势”,要意识到“合战之地,便其干戈,利其步骑,左右前后无有陷隐”。善用有利地理环境,设定战略,设计战术。如盆地四面险阻,可以防守,但不利进攻。四川盆地在天下大乱时,可以借助地形独据一方,却很难攻出而得天下。《孙子兵法·地形篇》中提出了通、挂、支、隘、险、远六种地形的战术运用,提醒将领根据地形的不同,灵活应对。
如果不能有效任势,失败便不可避免。许洞总结为三种:
一是“势”,就是“累战累北,吏士畏于战敌”,军队疲敝不堪,却要连续应战,既耗费人力物力,也会挫伤军士的斗志。朱元璋讨伐张士诚时,告诉攻打杭州的朱文忠,意在呼应徐达攻打苏州,牵制敌军,要求其所率军队忽而攻东,忽而攻西,使敌人疲于应战,不知所守,寻机歼敌攻城。
二是“支势”,是指“将无威德,谋虑赏罚不当,吏士之心,率多离散”,将领不能安抚士卒,笼络人心,军中上下不和,士卒离心离德,几不成军,焉能作战?隋征陈,陈后主让孔范迎击,结果陈军阵形还没有统一,士卒就溃散逃窜,最后陈后主只能俯首臣服。
三是“轻势”,是指“吏士喧哗,不循禁令,部伍不肃”,将士作风散漫,轻浮狂躁,可以一哄而上,却不能合理节制,军容不整,纪律涣散,一副散兵游勇的德行。
对军队管理来说,“势”是蕴含在部队内部的士气、精神、作战意志、战场纪律。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虽然战争时兵源非常重要,但一个士兵并不能在根本上动摇军队根基;而一个将帅,会不会组织、会不会管理、有没有战术、有没有智慧,却决定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士兵们外在表现出的是“形”,将帅的组织、掌控和决策,则是潜藏其中的“势”。
对作战指挥来说,“势”是指挥员准确分析双方的虚实、众寡、先后、强弱,而后灵活调配组织军队,形成战场上全局作战的优势,或者主要作战方向上的战术优势,给予对手持续的压力,最终达成对作战局面的全程控制。
奇正
《孙子兵法·兵势》说:“战势不过奇正。”战术使用,从根本上说不外乎对“奇”、“正”的运用。简单理解,奇,就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正,就是与敌军正面应对的“堂堂之阵”。对此曹操解释说,以正面进攻为“正”,以侧面偷袭为“奇”。这一组概念听起来很简单,但透彻理解、灵活运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奇与正相辅相成,是矛盾的两面。唐代著名军事家李靖在《李卫公问对》中说:
善用兵者,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胜,奇亦胜。
所谓奇兵,是出其不意,让敌军无法预设。如果一支军队或者一名将领,以往善于正面作战,这次突然侧面包抄,反其道而用之,便是奇兵;如果经常两翼进军,这次突然正面强攻,这也是出“奇”。因此,我们要把“正”理解为可以猜出来、可以推算出来的战术行动,是按常理出牌的打法;而“奇”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令对手守不知所御、攻不知所向。
作战的时候要视具体情况,或用“奇战法”,或用“正战法”,综合运用,灵活变动。出奇设伏,能够形成意想不到的侧击,但若无正面部队吸引,这类战术也很难单独达成。正面作战所常用的两军对垒,捉对厮杀,常常消耗巨大。只出正兵,仅能算得上是守将;只出奇兵,也仅算得上是莽夫斗狠。所以《百战奇略》中便认为,奇战是交叉进攻,两军交战,攻击敌军的前面,骚扰敌军的后面;冲击敌军的东面,袭击敌军的西面;让对手前后不能照应,东西无法呼应,就会达成战术优势。
魏景元四年(263年),魏将邓艾伐蜀,与姜维对战。姜维是诸葛亮培养的青年将领,有勇、有谋、有胆略。邓艾一无优势,二无把握。但他最先做的,是去寻找蜀军的薄弱之处。功夫不负有心人,邓艾发现从阴平道经险要的山路,向涪陵进发,涪陵距剑阁西百里,距成都三百里,用奇兵可以直攻成都。经大将军司马昭允准,邓艾率军隐蔽潜行,沿途凿山通道,造作桥阁,总算达到峰顶。俯冲下山,无路可走,邓艾以毡裹身,从山崖上滚下,将士们纷纷效仿。这样,蜀军毫无知觉、毫无防备,邓艾便率军到达了江油,很快兵临成都城下。此时姜维再想率军回救,已无济于事,刘禅已大开城门,率百官投降了。
邓艾用的便是奇兵之术,与韩信当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中“明修栈道”是“正”,“暗度陈仓”是“奇”,用正来迷惑对方,用奇达成战术目的。
出奇制胜,几乎是所有军事家、政治家甚至老百姓的梦想,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两军对垒,既没有交战规则,也无必然细则。关键在于指挥员是否能够临机变动。田单的火牛阵,便是一般人想不来的奇招。
战国后期,燕用乐毅伐齐,连克齐国七十多城,只剩下莒和即墨被燕军围困。即墨主将战死,士卒百姓推举田单做将军抵抗燕军。不久,燕昭王病逝,新即位的燕惠王与乐毅有隔阂。田单便扬言说:“齐王已死,齐国只剩下两座城邑没被攻破,乐毅实际是以继续攻齐为幌子,想联合即墨、莒的守军,自己做齐王。要是别的将领来了,即墨城就毁了。”燕王得知,一想有道理,便派骑劫代替乐毅。
田单命令城里百姓吃饭时在庭院摆出饭菜,祭祀先祖,吸引得城中飞鸟盘旋。燕兵觉得奇怪,田单扬言说:“这是神人教导我们。”发布军令,便宣称是神的旨意。又说:“我最担心被俘齐国士兵被割掉鼻子,要是燕军把他们排在队前,即墨就无法守得住了。”燕人听说后,就照着做。齐人看到投降的、被俘的齐兵都被割掉鼻子,全害怕被活捉。田单又说:“我最害怕燕军挖掘齐人在城外的祖坟。”燕军果然挖坟焚尸。这一下,即墨人对燕军简直恨之入骨。
田单一看士兵有了斗志,觉得可以作战了,即让精兵埋伏,由老弱守城,麻痹燕军。又让即墨城中的富豪出面,向骑劫约定投降事宜,使得燕军战备松懈。暗地里,田单收集一千多头牛,把尖刀绑在牛角上,把淋油的芦苇扎在牛尾上,夜晚点着牛尾,放牛出城。牛被烧疼,愤怒地冲向燕军,齐军五千精兵跟随其后,展开攻击。燕军惊惧而逃。齐军乘乱诛杀骑劫,率军北上,一直把燕军追回燕国境内,收复被燕国占领的齐国城池七十多座。田单复齐的这场仗,算是把“以奇用兵”发挥到了极致,以致司马迁忍不住说:
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奇正还相生,如环之无端。夫始如处女,适人开户;后如脱兔,适不及距;其田单之谓邪!
(《史记·田单列传》)
有奇兵,自然也就有正兵。奇兵的前提是“以正合”,要有正面战场做配合,择机用奇、临机用奇,才能取胜。因而,用奇兵是“守正出新”的产物,正战是作战的基本方式。不懂正战,一味想着奇战,那只是自欺欺人。何为正战呢?
《百战奇略》说:
凡与敌战,若道路不能通,粮饷不能进,推计不能诱,利害不能惑,须用正兵。正兵者,拣士卒,利器械,明赏罚,信号令,且战且前,则胜矣。
在如下情况是不能用奇兵的:一是道路险阻不通,二是没有粮饷跟进,三是施计不能诱使敌军,四是用利引诱也不管用。这时候,无计可施,就需要用正兵了。正兵作战,需要挑选精兵,使用锋利器械,明确赏罚,统一号令。
不是正兵,何能致远;不用正兵,何以正天下。只有堂堂正正的正义之师,不动则已,出兵一次,就会把问题全部解决。历史上,小国往往采用“奇战法”,大国往往采用“正战法”;弱的一方常用“奇战法”,强的一方常用“正战法”。其原因在于,基于两方力量上的不对等,不占优势的一方为了避免与敌方正面冲突,就必然采用奇战法,以求以较小的军事行动、较小的战争投入,换取最大的作战收益。
正战之正,除了正面作战,还指以正义为战,使部队为仁义之师,兵锋所指,得民拥护,以战术胜利换取战略主动。
南朝宋时,宋高祖刘裕派檀道济北伐。宋军行至洛阳,已攻下许多关隘城池,俘获敌军四千多人。有人建议檀道济将这些降卒全都屠戮,以显示赫赫战功。檀道济却说:“我们此次出兵,目的是为了伐罪吊民。王道之师是靠正义和信念作为军律的,何必用杀人来显示军功呢?”站在南朝的立场上,宋是国家正统,后秦是蛮夷之邦,只是暂时侵占了中原,檀道济认为他出兵征伐,是为了夺回沦丧的国土,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被释放的后秦降卒尽数回乡,北地百姓听闻檀道济的仁义,大量归附刘宋。从战略上来看,只有正义之师,才能在乱局中笑到最后。虽说兵不厌诈,但一味靠欺诈作战,或者靠欺诈外交,最终必然会毁掉信用和形象。若像周武王攻打下朝歌,不戮百姓;刘邦夺取关中,约法三章,之后大军进发,所向披靡,檄文一传,天下稳定。如果像项羽那样,入关中之后先抢夺财物,又烧阿房宫;或如李自成烧洛阳,淹开封,虽侥幸取胜,却让百姓无以为生,行事不义,终不能成大事。
总的来说,奇为阴,正为阳,阴阳互生、互根、互动,奇正相互消长,变化无穷。在战术层面,正是堂堂正正,奇是出其不意;在战略层面,正是阳谋,奇是阴谋,各有所长,各有所用。
主客
今天的体育比赛,常分主场、客场,天时地利人和在我,便是主场;反之,优势在他,则为客场。
主、客,从表面上看来,好像很容易分清楚。但在战场上,孰为主,孰为客,是随时变化,没有定式的。由此,就有了“反客为主”之类的说法。
从军事战术上分析,“主”就是占据主导地位,为主动一方,“客”就是处于从属地位,为被动一方。主与客的变化,取决于双方力量与位置的变化。处于控制地位、处于优势状态、处于主动情形的,一般为主;处于被控制地位、处于劣势状态、处于被动情形的,一般为客。处于进攻态势的,当为主;处于防守态势的,当为客。在形势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主客关系不可能有固定的态势,而必然是因时因地调整,不能生硬地从一个角度去认识。
我们用足球比赛为喻。从球队使用球场来说,主场客场是固定的。但从比赛来说,主场固然有优势,也不一定必然取胜;客场有很多劣势,也不一定败北。所以主场不等于主战,客场也不等于客战。
在比赛过程中,整体上谁处于主动局面,谁就是主战;谁处于被动局面,谁就是客战。在比赛的某个节点,哪一方正在进攻、在控球,此时就是主,另一方则为客。转眼之间,形势可能变化了。当球到了另一方的脚下,那么就反客为主,主客颠倒了。或者说,有一方已经是2∶0领先了,那么他为主。假如,这方有一名球员被红牌罚下,那么他就变为了客,因为十人对阵十一人,变得很被动。
这样观察比赛,就很容易理解兵法中主客概念的所指,理解何为“主中有客,客中有主”。可知主客只是用来形容战术态势,而不是固定不变的一组关系。
选择战法,要根据所处的战略态势、战役意图、战术环境等,选择采用“主战法”或“客战法”。
关于主战,《百战奇略》说:
若彼为客、我为主,不可轻战。为吾兵安,士卒顾家,当集人聚谷,保城备险,绝其粮道。彼挑战不得,转输不至,候其困敝,击之必胜。
大凡战争,若敌军为客,我为主,那么不必轻易交战。这是因为,己方占据优势,战场态势对我有利,那就让士卒安分守己、恪尽职守即可。如将精兵聚集险要处,即设法保护城守安全,防备突发的险情,只用断绝敌军粮道,让其不战自退。
当年北魏武帝拓跋珪亲征,率大军在邺城讨伐后燕慕容德,前锋部队吃了败仗。慕容德想乘胜追击,别驾韩倬进谏说:“古人先进行庙算,然后才作战。如今魏国不可进攻的理由有四,燕国不宜动兵理由有三。”
韩倬分析说:魏军长途奔袭,利于野战,此其一;敌军深入己方内地,陷入死境,破釜沉舟,士卒都要奋死一战,此其二;魏军前锋部队已经战败,后方军阵一定会增加防备,此其三;魏军实力远强于我军,此其四。由此得出结论,不要进攻魏军。
对我军而言,将士们本土作战,用心不专,此类大战,受到损毁的一定是我们,此其一;即使勉强出战,取胜是侥幸的。一旦不能取得胜利,必然导致军心不稳,民心不固,此其二;我们的城防系统还没有完善,如果敌军来袭击,己方却没有防备,此其三。所以说,与其反攻,不如稳固防守。
韩倬说的这几点,正是兵家最为忌讳的地方。趁他们立足未稳,己方凭借深沟高垒,以逸待劳。魏军千里运粮,野外没有可供掠夺的东西,时间一久,粮草难以供应,自然捉襟见肘,士卒伤亡得不到救治,逃逸会越来越多。劳师远征、疲敝不堪的军队,还很容易内部生乱。到那时,燕军再乘机发动进攻,一定可以取胜。
主战是优势在我,何必急于跟对手厮杀。对手敢于主动出击,在于其暂时具有优势,己方只有消耗这种优势,才能改变作战态势,化被动为主动。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正是从主客力量的消长,来分析抗日战争的必然结局。
那么,对于处于客战的一方,应该如何作战呢?那就要用“客战法”。《百战奇略》谈客战:
若彼为主、我为客,唯务深入。深入,则为主者不能胜也。谓客在重地,主在轻地故耳。法曰:“深入则专。”
若是敌军为主,我军为客,便占领敌方军事要地,掌控其战略资源,保持战术优势。只有能控制地势枢纽,掌握一国之命脉的军队,才能将对手逼入无以为继的境地,达到占领、战胜的目的。
楚汉战争中,韩信和张耳率领几十万人马,想要突破井陉口,攻击赵国。成安君听说汉军将要袭击,在井陉口囤积防守。
广武君李左车向成安君献计说:“韩信渡过西河,一路势如破竹,乘胜前进,目的是要夺取赵国。但他们离开本国远征,只能胜不能败,士气正旺,前锋不可阻挡,绝不能正面迎战。劳师远征,需要千里运粮。辎重不足,士兵就会面带饥色,临时砍柴做饭,士兵不能吃饱。井陉这条道路非常狭窄,战车不能并行,骑兵不能成列,行军迤逦数百里,运粮的队伍,一定远远落在后边。
“要是拨出骑兵三万,从隐蔽小路包抄、拦截他们的粮草,阵前深挖战壕,高筑营垒,坚守阵地,不与之交战。汉军就会向前不得战斗,向后无法退却。再出奇兵截断后路,他们在荒野之中,无以为食,用不了十天,大军就会告急。那两个将领立待可擒。否则,我们就完了。”
可惜的是,成安君没有听从李左车的计谋,最终被韩信擒获。当韩信听说李左车曾出过这么高明的主意,惊得背后一身冷汗。
客战,一定要意识到“深入”是关键。一是要占据战略要地。客战多是无后方作战,必须选择战略支点展开战术活动,起到一次作战,全盘皆活的作用,就像当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彻底改变了全国战局。
二是掌握敌情、民情。客战部队要深入到民间、深入到基层、深入到老百姓之中,尽最大可能在当地扎根。当年的红军长征,一路客战。部队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紧紧依靠最基层的群众,得到百姓的支持、拥护。
三是攻入对方的腹心区域,掌控对方作战系统。美国在2003年攻打伊拉克,最先袭击的是伊拉克军事指挥部,切断了萨达姆与将领、与前线的联络,让其通信设施瘫痪,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当美军马上就要进入到巴格达时,萨达姆的很多部长还不相信这是真的。2011年北约空袭利比亚,最先破坏的也是卡扎菲的中枢机构、协调部门、通信设施、重兵所在地,把卡扎菲可以凭借的军事力量和指挥系统控制住,其使用的雇佣军变成了乌合之众,卡扎菲也很快就走向穷途末路。
攻守
攻守与主客有相似的地方,都要求能把握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在对战场局势充分掌握的基础上,依据客观情况,选择相应的作战方针。如果己方综合实力强于对方,能占据主动,就采取进攻的策略;相反,如果己方弱于对方,处于被动地位,就应该采取防守的策略。
由此看来,攻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作战方法。我们先来讲如何“攻”。《百战奇略》说:
所谓攻者,知彼者也。知彼有可破之理,则出兵以攻之,无有不胜。
作战时,要进攻的军队,一定先充分了解敌军。知道敌军可以被攻破的地方在哪里,再决定出兵攻击。
了解对手,就是孙子所说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孙子兵法·谋攻》)充分分析敌军的软肋和我军的优势,以己之实,攻敌之虚,方可发动攻击。
三国时,曹操任命朱光为庐江太守,令他在皖地屯兵屯田,将战线南推,逼近鄱阳城,又通过间谍招诱鄱阳城内的东吴将帅作内应,鄱阳城危在旦夕。吴国大将吕蒙上表孙权说:“鄱阳湖一带土地肥沃,曹军在此屯军耕田,不仅军队粮草补给不成问题,还有了一定的积蓄,长此以往,曹军势力势必大大增强,我们应该尽快铲除这个隐患。”于是,孙权亲征,星夜兼程抵达皖城。孙权向诸将询问应敌策略,诸将大都认为,应该以深沟高垒来防范曹军。
吕蒙说:“营建垒沟必定要耗费时间,耗费人力、物力。即使我军修好了防御工事,曹魏的援军也应该到达了。那时候,敌我双方实力势必发生巨大变化,对己方是不利的。况且如今恰逢连雨季节,若我们在此耗费时日,一段时间后,我们即使想撤退,也会行军困难。所以,驻守是极其危险的计划,万不可取。皖城并不大,城防体系也不牢固,如果我们三军用命,从四面同时发动进攻,很快就会攻占,这样才是全胜的方法。”
孙权最终采用了吕蒙的建议。吕蒙又推荐了甘宁作为前锋,猛攻皖城。自己率精兵为后续,互为人金辅助,交相进攻。将帅亲自击鼓,士卒们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地冲锋陷阵,不久皖城攻破。曹魏南扩计划就此落空。
与“攻”相对应的是,处于被动的一方,应该如何应对敌军的进攻,也就是如何“守”呢?《百战奇略》也有概括:
所谓守者,知己者也。知己有未可胜之理,则我且固守,待敌有可胜之理,则出兵以攻之,无有不胜。
防守应充分了解自己的实力。了解到自己没有可以取胜的道理,就坚守不出,等待可乘之机,再出兵攻打敌军,这样就没有不能取胜的。
知不可胜则守,是守战的前提。作战总不能常处于攻城拔寨、杀敌灭国的进攻态势。当实力不占优势,处于被动态势时,只要坚壁清野,让敌军无所得,立于不败,便是胜利。但防守要比进攻更难,进攻只要找到对手的缺点,就能假之以手。而防守,却要熟知自己的实力。“知人难,知己更难”,这就需要为将者极为清醒地估量自己的优劣,不可妄自菲薄,也不能狂傲自大。
这就决定了,守,不仅艰辛,而且漫长。但守住了,就离胜利不远了。西汉景帝时,吴、楚等七国起兵造反,汉景帝任周亚夫为太尉,命其迎击叛军。
周亚夫对汉景帝说:“楚兵剽悍轻躁,我军不宜与其正面交锋,我建议诱敌深入,绝其食道,就可以平定乱军。”汉景帝认同了这一策略。
周亚夫率兵驻守荥阳,稳固不动。此时吴军正猛攻梁国,梁王求救于周亚夫。周亚夫却率兵向昌邑进军,坚壁而守,不去营救。不久,梁王再派使者求救,周亚夫依然坚守。无奈之下,梁王上书汉景帝。汉景帝遂下诏令周亚夫去救。周亚夫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理由,抗诏不从。反而派轻骑出击,断绝吴、楚联军粮道。
吴、楚联军粮道被断,想要退军,又恐汉军乘机追击;想要速战速决,周亚夫仍然坚守不出。吴军不得已向东南进军,周亚夫命军队在西北防备,以备其声东击西。不久,吴军果然向西北进军,汉军早有防备,吴军无功而返。吴、楚叛军粮草不继,不得不引兵撤退。
机会到了,周亚夫用精兵追击,大败叛军,吴王刘濞乱中只率数千近卫军逃跑。周亚夫发布命令:“有得吴王者,赏千金。”一个月后,越人将吴王首级上呈朝廷,汉朝坚守了三个月,耗尽了吴楚联军的全部优势,顺利平定叛乱。
从战术来看,“守”未必是处于劣势,更不是被动,有时恰是掌握主动的策略转换。其原则是“见可而进,知难而退”,了解对手,有获胜把握就进攻,不要贻误战机;了解自己,遇到危险就要防守,不要贪功冒进。也就是说,有可胜之理,就迅速进兵摧枯拉朽,无往不胜;而敌众我寡,地形不利,力不可争,当急退以避之,稳固防守,保全队伍,避免无谓的牺牲。
劳逸
《孙子兵法·虚实篇》言:“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逸;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简单地说,“劳”即匆忙、疲敝,处于被动地位;“逸”即从容、闲适,处于主动地位。劳和逸是两个变量,应该在变化中把握有机的平衡,有时不得已,需要劳战,有时却准备充分,得以逸战。
《百战奇略》讨论劳战说:
凡与敌战,若便利之地,敌先结阵而据之,我后去趋战,则我劳而为敌所胜。法曰:“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
若是有可利用的地形,敌军却先在此处排兵布阵,我军后到,此时作战,我军处于疲劳状态。疲劳,一是指后处战地需要建构战场,适应环境,由行军转为作战,缺少休整,将士身体疲惫;二是指后处战地,处于被动应战的态势,若不能组织有效地达成战术任务,很容易挫伤锐气,“师直为壮,曲为老”,令士气低落。
即便所有的将领都知道要提前布置、靠前谋划,但战场环境瞬息万变,不可能面面俱到,劳仗不是想打,有时候是不得不打。因而,既要能以逸待劳地打顺风仗,也要敢不畏艰险地打逆风仗。
东晋刘琨自幼有远大抱负,一生想建功立业,收复失地,可惜力不从心,终究壮志未酬,他的名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正是他被动作战、劳师远征、疲于应付的一生的真切写照。
刘琨派遣将军姬澹率兵十余万讨伐石勒,石勒正要迎战,有人进谏说:“敌军兵马精盛,不宜正面交锋,不如深沟高垒,避而不出,挫伤敌军的锐气,以待攻守形势转化,才是万全之策。”
石勒却说:“敌军远来,将士疲敝不堪,况晋军号令不齐,军律不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我军一战便败之,送到家门口的便宜,怎能舍弃?我军已经出发,岂有中途退还的道理?一旦撤退,敌军追杀,才是真正的危险!按你这说法,那是不战而自取灭亡。”石勒下令斩杀进谏之人。任命孔苌为前锋都督,全军迎敌,后出者斩。又在山下设置疑兵,分为两拨伏击。石勒亲自率兵交战,佯败而逃。姬澹纵兵追杀,被石勒伏兵前后夹击,大败而归。
从主客关系上讲,姬澹率军远征,算是客;石勒在自己地盘作战,算是主。石勒将形势分析得很清楚,东晋大军十万是有计划而来,后方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在供应。若此时按兵不动,等待东晋大军陆续抵达,后勤供给形成系统,那就会形成两军对峙状态,自己反而被动了。
因而,就应该像石勒决定的那样,在晋军还没有站稳脚跟,尚在喘息之际,先期利用有利局面,主动出击,将战机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逸和劳是可以转化的,有时看似劳,实则逸;有时看似逸,实则劳。《百战奇略·逸战》中提出“佚而犹劳”,便是看到了二者的转化关系:
凡与敌战,不可恃己胜而放佚,当益加严厉以待敌,佚而犹劳。
双方交战,不可以因取得了初步胜利而放纵自己,应该加倍地谨慎,防止敌军突然反扑,切记“骄兵必败”。
这是因为,善于作战的军队,往往会攻打敌军的要害之处。一般取胜之后,会稍有懈怠,注意力一不集中,或让对手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或让对手暗中积聚,伺机突袭。所以,看似逸战,实则更劳。
战国末年,王翦率六十万秦军击楚。楚王知道王翦增兵前来,动员全国的力量抵抗。此时秦楚大战,已不是攻战、守战的问题,而是战略决战,两国几乎都用上了全部兵力。谁赢,谁就掌控了天下;谁输,谁就一败涂地。
两方首先要争的,是战争的主动权。飘风不终朝,大兵团不可能打持久战,而是寻找最合适的战机,一招制敌,分出胜负。王翦本是进攻,但到达前线后坚守不战。楚军数次前来挑战,王翦就是不肯应战。本来楚国是守,以逸待劳。但秦安稳驻守,变成了楚国挑战,久而久之,秦军便以逸待劳了。
王翦让士卒们休养操练,改善伙食,提升士气。过了一段时间,王翦询问:“你们平时都玩什么游戏?”士卒回答说:“投石比力气。”王翦说:“士卒可以任用了。”
而楚军由于屡次挑战,秦军坚守不出,只好引兵而退。王翦趁机举兵追杀,命令秦军中的精锐做先导出击,彻底打败了楚军。
可以说,楚国的失败是自找的,原因是犯了一个致命的决策失误。秦国是出战方,应是客场作战;楚国在本土,是主场作战。虽然大军对垒,势均力敌,当守军也不容易,势力不济,不应该先出手,而应该如廉颇、李牧抗秦,坚拒不出,秦便无可奈何。但楚国一出战,楚国就变主为客,处于劳军状态,露出了破绽。胜利的天平便倾斜到了秦国一方。
反之,秦国收缩军力,其虚弱之处,楚军难以窥探,秦军没有给楚国任何的偷袭机会。无论楚国如何挑衅,我自岿然不动。最终秦军抓住机遇,一举破楚。
这是从战术来看劳逸。从战略上分析,“劳”往往是因贪求名利而劳师远征、穷兵黩武,“逸”则往往在于休养生息、安抚百姓不妄动干戈。在现代社会,一个国家要想有充实的国力,至少要有三五十年,甚至是百年间的和平,才能够保证实现的。只要将财力都用在改善基础设施建设、改善民生等地方,而不是消耗在军费中,那么,这个国家自然会强大起来,辅之强兵之策,自然能以逸待劳,巩固国防。
三、从有形到无形,从常势到胜势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形”、“势”是两个基本的变量因素。如何把握?也就是说,在战术行动中,如何有效实现“形”与“势”之间的转化关系呢?我们可从制胜关键、知己知彼、预知得失、料敌察机四个方面来探讨。
制胜关键
讨论制胜关键,主要是从战术组织原则上对行动管理进行讨论,也就是战术决策的一些基本要求。
一要用兵贵一。“一”在中国文化中的含义非常广泛,从战术管理的角度讲,“一”主要指军队的整齐划一,行动如一。《六韬·文韬·兵道》记载武王曾问太公,用兵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太公说:“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
从用兵的角度讲,“一”就是“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第一,用兵的关键在于把握好战机,“一”就是要明白万事万物的根本,凡根本皆有关节,抓住关节即是抓住枢纽。第二,在关节点上,通过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结合战场处境,将态势调整到有利局面,实现攻守、主客、强弱的转化,达成“我实敌虚”、“我强敌弱”的态势。
第三,战争是否成功,关键在于最高决策层。这里不是强调国君要亲征,亲自谋划,而是要能够充分信任将领,给予其临机处置的军权。最高统帅部在后方,可以从战略上进行决策,但有些战术决策,应交给前线指挥部具体实施,因为他们比后方更了解前线情形,更易做出准确的判断与合适的行动。
说到这里,“一”便有了“军权贵一”的含义。国君当然要提防军权旁落、尾大不掉,避免将帅独霸一方,割据一地,甚至是叛乱谋反,如唐代的藩镇割据、北宋赵匡胤掌兵夺权、袁世凯的小站练兵,都是拥兵自重,胁迫皇权。但在战时,也不能对将领随意猜测狐疑、掣肘作战,否则,容易造成国君与将帅之间的不协调,贻误战机,或者中了反间计,将大将置于死地,如南宋高宗对岳飞的担忧,明末崇祯皇帝对袁崇焕的怀疑。
从战术执行的层面讲,“一”是要做到“军令一致,攻守一致,步调一致”。军令一致,强调军队各部门、各兵种的协调一致,俗话说“军令如山倒”、“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便是强调军队执行命令的坚决性,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学着理解。
攻守一致,强调作战计划要清晰果决,这样才能三军用命,作战意志坚决,作战行动果决。
步调一致,强调参战各系统,包括装备、后勤、政工以及非军方动员系统和保障系统,能相互协调,确保整体行动的有序运转。对参战部队来说,必须全程确保火力协调、时间协调、人员协调、装备协调,不能左翼打起来了,右翼还一无所知。更糟糕的是,如果部门之间不是相互鼎力支持,而是互相防范,需要协同的时候不协同,需要辅助的时候不辅助,会导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作战指挥,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垂直化管理,也就是常见的军、师、旅、团、营,一级管一级,下级要绝对服从上级,但平级之间,则是协调关系,有可能是你不知我,我也不知你,只要能和自己的上级联络就可以了,不能乱听其他部门的发号施令。其优点在于各司其责,以将带兵,在冷兵器时代便于管理;在低水平火器时代,可以用于组织作战。但不利于高强度、高科技、高合成的现代战争,因为这种体制,会导致指挥系统冗长、战场反馈延后、作战分配复杂。
另一种是扁平化管理,现代战争中,有时战术分队执行的是战略问题,需要统帅部直接干预,比如美军对本·拉登的突袭,便是由最高指挥系统直接指挥完成。在现代战争中,战略、战役、战术等行动的界限已经模糊,需要建构反应灵活的战场控制系统,及组织完备的军事协调中心,能将各参战系统和保障部门合理归口,通过信息化、网络化,将战略和战术系统有效沟通,组成有机整体,才能保证行动一致。
二是用兵贵机。“机”包含“时机”和“机要”两个内容。《兵法百言》总结说:
势之维系为机,事之转变为机,物之要害为机,时之凑合为机。有目前为机,转盼即非机者;有乘之则为机,失之即无机者。
这个“机”指的是兵势转化的枢机、战场态势的变换、作战转换的要害和关键时点的把握,一旦错过了关节点、失去了关键点、浪费了时间点,极可能转安为危,转胜为败。
所谓“势之维系为机”,指的是维系局势运转的决定要素,比如二战时期美国对日本的核打击,苏联出兵东北,成为结束二战的关键;冷战时期布拉格之春,苏联出兵阿富汗,成为华约解体的导火索;伊拉克战争萨达姆被捕、利比亚战争卡扎菲被杀,成为结束战事的标志性事件。这些决定要素的变化,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悬于一线,是双方力量均衡被打破的关键。如果想要维持已有局面,就应该保护好关键因素;如果想改变或者破坏现在的平衡局面,就应该尽力铲除关键因素,使势态发生根本性的调整。
所谓“事之转变为机”,就是指事态变化的关键点,使事物积蓄量变而发生质变,由此态过渡到彼态。比如说,水在摄氏零度时可为冰,摄氏一百度时,又可变成水蒸气。凝点与沸点,就是水态转变的“机”。就军事作战而言,正是需要抓住这样质变的关键点,实现一个个战术行动,彻底改变国际形势。比如2011年5月1日,本·拉登被美军击毙,成为美军从阿富汗撤军的契机,也是美国十年反恐战争的标志性事件,同时也拉开了美国战略重新调整的序幕。
所谓“物之要害为机”,指的是直接关系到事物生存发展的要害部位。就作战而言,则主要指军队的核心目标,如战略要地、指挥中心、能源供应和通信中枢等,“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彼此寻求对方最为虚弱、薄弱、脆弱的部位,四两拨千斤,用最小的代价,改变整个战局。
战时的双方较量,与平时训练的比较、比赛不一样。和平时期最讲究规则、最强调公平,但战争本身就是强权,互利互惠、彼此尊重的外交规则,几无所用。两军交战,谁能对对方的要害寻得快、抓得准、打得狠,谁就占据主动。
所谓“时之凑合为机”,是指要善于捕捉种种有利战机,既包括开战时机、作战时机等战术要素,也包括国际环境、战略机遇等战略时机。
就战术来说,作战时机,一是要选择我军实力充沛,士气高涨,并且国内政治稳定、社会和谐,民气可用的时候。二是要关注敌方的动静,要乘敌军空虚不备、疲弱不堪时发动突然袭击;或者利用对方内斗激烈、社会混乱的时机作战。三是要借助地形地势与时令气候的有利因素,因时而动。
宋代著名兵书《虎钤经》将“机”划分为五种,专门讨论战术之机:
兵有五机:一曰地机,二曰事机,三曰势机,四曰利机,五曰神机。
地机指的是“列营布阵,先据要害,敌取逆,我取顺”,占据有利地形,如制高点、有水源之处、河道的两边,这些皆可资凭借,能够为我所用,实施战术,或者以逸待劳,或者关门打狗。
事机指的是“审探敌事,因而为之,以中敌情,使敌不知为我所觉,得以欺敌”,是要能适时获取敌方的虚实情报,并采用将计就计的办法,伏击对方。
势机指的是“鼓十人之气为百人之用,鼓百人之气为千人之用,威名气焰,动如雷电,所当者破”,通过特定的思想工作、战术安排,激发将士的战斗士气,同仇敌忾、满怀斗志,能够奋力作战。
利机指的是“粮刍储积,士马习闲,凡敌境粮道通利”,大量积蓄粮草,做好战略物资的储备和保管工作,认真搞好军事训练,以充分的军事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战争。
神机指的是“敌人料我于前,失之于后;料我于远,失之于近。动静出入,敌不能察”,要求能灵活机动地做好战略谋划与战术布置,使对方无法把握我军的真实情况,神鬼莫测,出奇制胜。
战术行动,不在于多,不在于大,而在于能够抓住要害,抓住关键,抓住时机。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儿,就再没这个店儿”,既称之为“机”,就在于稍纵即逝,不可再得,一次错过,全盘皆输。
制胜关键第三点是用兵贵密。谋分为两种:一是阳谋,可以公开,堂堂正正、告之四海;二是阴谋,暗中进行,不能公开。需要注意的是,古代所谓的“阴谋”,并不涉及感情与道德判断,而只是客观描述的中性词,如兵书《太公阴谋》,在于其内容不为人所知,秘而不传。
用兵贵密,就是战术秘而不宣。《孙子兵法·九地》说将帅统领兵马,一定要沉着冷静,隐秘莫测;严肃庄重,井井有条,能够蒙蔽士卒的耳目,使他们对军事计划一无所知。改变行动,变化谋略,使人不能识别出来;迁换驻地,迂回行军,使士卒捉摸不透。孔子也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表面上看,似乎是一种愚民思想,但就军事行为而言,必须要让尽可能少的人知道作战计划的相关内容。
《兵经百言》也很认真地解释了如何保密:一个人的事,不能泄露给两个人;明天的行动,不能在今天泄露。细细地推理,逻辑周密地谋划。秘密地集会,防范在交谈中泄露;交谈要注意保密,防止在表情上泄露;表情要保密,防范在神情中泄露;神情要保密,防止在睡梦中泄露。这比现在的“保密条令”要求高多了。
唐代人李筌所著《太白阴经》有《沉谋》一篇,也讲了“用兵贵密”的道理,提出“谋藏于心,事见于迹。心与迹同者败,心与迹异者胜”。其中,“谋藏于心”属战略问题,“事见于迹”属战术问题,要能将两者结合起来,即将战略有效地落实到战术行动中。二者要在根本上一致,就必须确保战术行动不泄露战略机密,也要确保战略高层不能泄露战术机密,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保密。《太白阴经·沉谋》接着讲战略和战术保密的一个原则: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有些战术能做到,但要装着不能去做的样子;有些战术应该去用,但要伪装成不能用的样子。但实际使用上,却往往千变万化。
比如近来我国与别国的领土争端,中国在战略上是非常明确的,主权在我,毋庸置疑。但在战术实施上,大国动则威,中国不能和东南小国一样,叫嚣着开战。当代国际环境中,大国对付小国,一要用势,就是给予持续的政治、经济、外交压力,军事尚未介入,问题已经解决。二要示形,军事行动只是辅助,稍有军事调动,便能胁迫其回到谈判桌前。
这就是“能而示之不能”,不是退却畏战,而是绝不轻易动手。大国作战,一出手必须征服,否则两败俱伤。小国作战,如街头混混厮打,互不服输,三年十年分不出胜负,故打打停停。大国重道义,小国好利益,故大国一举一动,必须担当国际责任,作战讲究后下手为强,有理有利有节,方可服远。
领土问题,看似战术问题,实则战略问题。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周边国家的连锁反应。因而,战略上的引而不发是最好的策略。而如朝鲜问题,看似战略问题,实则战术问题,仔细留意,就会发现南北对峙,一触即发,只能在战术上彼此试探,以确保其力量平衡,故可以“用而不用”的策略对应。
《太白阴经·沉谋》还说:
心谋大,迹示小;心谋取,迹示与。惑其真,疑其诈;真诈不决,则强弱不分。
军事战略的谋划要宏大长远,但尽可能不露蛛丝马迹。因为战略的实施,需从一点一滴的部署展开,一定要谨慎,尤其是现在侦察手段多样,情报信息无处不在,尤其要能藏迹。日本侵华,是蚕食战略和闪击战术结合使用,先东北、再华北、再华东,一个地区一个地区占领,慢慢把中国领土分解掉。如今钓鱼岛的问题,同是日本的蚕食,一步一步紧逼,试图生米煮成熟饭,由海区控制变成岛屿控制,由实际控制变成实际占有。其他岛屿问题也是如此。这就需要中国在战略上有应对之策,而非被动应付。
“心谋取,迹示与”,实际就是“欲想取之,必先予之”,战略的谋取,需要战术上暂时给予对手。想要诱敌深入,必须先露些痕迹,引其逼近,再与之较量。
“惑其真,疑其诈”,确定战略,需要必要的战术进行掩护。让对方疑惑真与否,疑惑是否有诈,若对手对己方战术不能辨清,则自然对己方战略不能透析。这样,战术和战略便可以相互呼应,确保用兵贵密。
战略与战术,在不同的历史情境下,需要区别对待。曹操是战略家,挟天子令诸侯,取得了号令全国的合法性。虽然战术应用不甚合理,总打败仗,但不至于导致全局被动。诸葛亮是战术高手,总是不断打胜仗,却无力兴复汉室,在于其战略天下皆知,故而曹魏、孙吴皆着力抢夺荆州。荆州一失,诸葛亮就失去了北伐的战略支点,只能以奇兵为正兵,不断出祁山,不断无功而返。天下大乱之时,战略隐而战术隐,方可统天下;天下大治之时,战略显而战术显,方可收民心。天下由治转乱,战略隐而战术显,方可坐大;天下由乱转治,战略显而战术隐,方可后来居上。
知己知彼
“知己知彼”这个成语,可谓家喻户晓,出自于《孙子兵法·谋攻》: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
即使是谈个恋爱,做个生意,都要对双方有个估量,何况你死我活的作战,不对敌我双方的情况充分了解,清楚看到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与虚实情况,就不能预知可能出现的后果。知己可以防守,知彼可以进攻,知己知彼,才能攻守平衡。
重要性不言而喻,关键在于怎么才能做到“知己知彼”?一要预知胜败。权衡双方力量之后,要能对战争、战役、战斗的走势和结果做出有预见性的判断。《孙子兵法·军形》中言: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
善于作战的将领,先要思考的问题,不是如何战胜敌军,而是一定要先做到不被敌军战胜。无论是战略决战,还是领土争端,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就算是赢局。如果能够在不败的前提下,发现对手的虚弱之处,给予袭击,那就是取胜。
从这个角度看,战争是可以预见的,即以我为主,先问自己准备好了吗?能否防得住对手的奇正之术、分合之法?若力不足抵,或者势均力敌,则采取防守;若优势在我,或对手弱小,守之有益,击之有利,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游刃有余。
预知胜负的关键,是能通盘考虑问题。《虎钤经》说:
欲谋行师,先谋安民;欲谋攻敌,先谋通粮;欲谋疏阵,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人和;欲谋守据,先谋储蓄;欲谋强兵,先谋正其赏罚;欲谋取远,先谋不失其迩。
“欲谋行师,先谋安民”,想要用兵时,先要思考国内的百姓是否安定,是否能同仇敌忾。殷纣王去平淮夷,没想到周武王在孟津就起兵了。隋炀帝在扬州,督练水师去伐高丽,结果李渊在太原起兵了。只有当百姓与政府同心同德时,军队对外作战,百姓会源源不断供给人力、财力,才能赢得战争胜利。因此,安民与否是预知胜负的第一个判断依据。
“欲谋攻敌,先谋通粮”,凡是采用攻击态势,先要想自己的后方是否有隐患。这里的粮草,指代的是后勤补给。进攻,战线就会拉得很长,后勤供应必须顺畅而安全。上世纪50年代的朝鲜战争,无论是朝军南下还是志愿军南攻,胜败的关键都在于后勤补给线。后勤补给供应不上,冷兵器时代将士就无体力再行攻击,何况现代战争的弹药、油料供应,以及情报保障和技术支持,若是一旦供给断开,更将寸步难行。
“欲谋疏阵,先谋地利”,想要建立一个防御体系或者说进攻体系,必须先思考地利的问题,有没有地利的优势可资凭借。古代的天险,常常成为战略要地;今日的边界,多依山脉、江河划界,正是习惯上对于地利的重视使然。
“欲谋胜敌,先谋人和”,想要打败敌人,要先清楚自己有没有最高决策层的强力支持,有无同僚的全力配合,有无百姓拥护。国内战争与国际战争是两个不同的打法,国内战争是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国际战争是七分军事,三分外交。
“欲谋守据,先谋储蓄”,想要守住城池的时候,要先衡量自己有多少军事储备。古代指的是钱粮、武器装备等,现在指的是战略储备和作战物资保障。就战术来说,储备不仅包括物资供应,还包括军事训练的水平和人员配属的合理性。
“欲谋强兵,先谋正其赏罚”,作战部队必须要有正气,正气固然要靠政治宣传,更重要是奖罚分明。要意识到“奖对一个人,激励一大片;罚错一个人,挫伤一大片”,如果任免干部、表彰优秀,能做到勇者上,弱者下,兵士就能在履行使命时做到英勇善战。
“欲谋取远,先谋不失其迩”,要谋取战略之胜,先要重视战术;想获得未来发展,先要重视眼前。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意识到一个人需从小事做起,从眼前做起,才能不断成就自己。对军队作战而言,一要为将者脚踏实地,谨慎入微地将日常训练做好,万不可纸上谈兵;二要意识到战略的达成,是需要一个一个战术行动来完成的,过程没有瑕疵,结果自然触手可及;三是要充分了解敌我双方真实情形,不要顾此失彼,也不要好高骛远。补己不足,长己有余,把当下的战术准备好,再去谈战略的达成。
知己知彼的第二点是要预知生死。对个人而言,战争关系到生死伤残。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战争胜败,都是无数个体的血肉和生命堆砌起来的,这是士卒之生死;对国家而言,战争关系到胜败存亡,也决定了国家的生死。
《吴子·论将》通过论将的生死,来讨论了军队的胜败问题:如果敌军的将领愚蠢又轻易相信于人,可以用诡诈的计谋诱使他上当;如果敌军的将领贪婪而忽略声名节操,可以用财物来贿赂他;如果敌军的将领冲动而没有谋略,就可以使敌军在我军的袭击骚扰下,疲劳困顿;
如果敌军上层过着富裕骄奢的生活,下层民众生活贫困而心生怨恨,就可以采用离间计来分化他们;
如果敌军将领进退多疑,他的部下无所适从,就可以发挥我军的威势,打草惊蛇,使他们震恐逃窜;
如果敌军的士卒不信任他们的将领,思归厌战,就可以堵住平坦的大道,而让开险阻的道路,诱使他们前来;
如果敌军前行的道路易行,而后退的道路难行,就可以诱使他们前来;如果敌军前进的道路难行,而后退的道路易行,就可以逼近敌军发动猛击;
如果敌军驻扎在低洼的地方,附近没有沟渠通水处,又遇上连绵的阴雨,就可以水淹敌军,使之陷于灭顶之祸中;
如果敌军驻扎在荒芜的沼泽之地,杂草灌木丛生,又时有狂风,就可以用火攻来消灭敌军;
如果敌军长时间驻扎在一地,将士斗志懈怠,军队疏于戒备,就可以实行潜伏偷袭。
要能根据将领的心性和行军布阵情形,采取不同的应对策略,找到最易于打击的环节发动袭击。打仗,虽是军事问题,实则也是对一个国家、一个政权、一个社会、一个组织、一个将帅的整体检验。这就决定了,作战不是一个简单的个人强悍与否的问题,也不是一支部队能否百战百胜的问题,而是由无数细节、无数环节组成的复杂问题。项羽有万夫不当之勇,最后兵败乌江,因其不能用谋;吕布勇冠三军,一生无立足之地,因其贪利好色;刘琨一生东拼西杀,死无葬身之地,因其劳师远征、孤军作战;岳家军骁勇无比,主将死于风波亭,因其有权臣掣肘。
在古代,作战的成败系于将帅的个人素养;在当代,战争的风险更大,作战区域可能跨越千里,作战时间以秒计算,作战目标能精确打击,作战动员要百无一疏。这就要求战术谋划、战术执行要慎之又慎。慎之又慎,一方面要求谋略谨慎,强调的是思考的过程;一方面要求作战谨小慎微,强调的是作战的过程。谨慎用兵的典型是蜀汉的诸葛亮。诸葛亮本人就在给后主刘禅上的《前出师表》中说道:“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明代李贽自题联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因为孔明用兵极少弄险,多疑的司马懿才会认为空城之内必有伏兵,倘若诸葛亮常常冒险,司马懿也就不会撤军。
想要知己知彼必须要做到的第三点是要预知得失。胜负生死是战争结果的直接判断,预知得失是对作战过程的效能分析,作战,固然有成有败,但成也有失,败也有得,要能够预测作战得到了些什么,失去了些什么。现代战争,并非要打个你死我活,有时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如二战时期的德、日等国;有时是为了发展经济,如十九世纪许多强国为了贸易、为了商品输出而抢夺殖民地。
在作战术预案时,必须要清楚,作战的目的是什么?是出于利益,还是道义?这场战争,会得到什么好处?又将失去哪些利益?得失之间,孰重孰轻?
西汉中期,为了彻底消除匈奴的威胁,汉武帝决定派卫青、霍去病统兵远袭漠北匈奴残余,为此朝廷内部意见不一。反对的理由是,此时西汉已经取得了反击匈奴的数次胜利,漠北匈奴不能对汉朝造成直接威胁,加之距离遥远,若发动远途奔袭,成本巨大,国内经济受到牵制,得不偿失。但汉武帝却力排众议,毅然决定进军。经过近两年的准备后,向匈奴单于本部和左贤王势力发动进攻。经过这次决战,危害百余年的匈奴不再振作,终西汉一朝,再无力南犯。
预知得失,要尽量多谋,要能够考虑到不同的情况所导致的不同结果,制定出多套预案。既要有打胜仗的预案,也要有打平手的预案,更要有打败仗的预案。
唐武后初年,徐敬业在江都起兵,以匡扶皇家为号召,向魏思温询问如何夺取天下。魏思温认为,既然志向在匡复李唐,就要兵贵神速,立刻渡过淮北,直逼洛阳。天下知道我军在恢复李唐,一定会以死相助。徐敬业本想要执行魏思温的计谋,薛璋却说:金陵自古有王气,应早早建立王号,以长江作为屏障,先要自固。还是先攻常州和润州,建立霸业,再率兵北上,有了后退的根据地,进军就无往而不利。徐敬业便听从了薛璋的建议,亲自率兵四千,攻打润州。
魏思温私下里对杜求仁说,兵势不可分割。今不举全兵渡过淮江,却率领李唐士族攻取润州,一定不会成事;自行称王,非为天下,实出于自己的野心,李唐旧吏和百姓皆不响应,自然失败。
预测胜负,都不会孤立地执行一计,一定会系统谋划,多角度做出预案,进行反向逆推,并在执行中能够做出偏差修正,维护战术行动朝着预想的方向进行。
三才辩证
古代兵法的“三才”指的是“天、地、人”。《孟子·公孙丑下》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古人看来,只有能处理好“三才”的关系,才能保证作战朝着胜利的方向发展。
天时,大而言之,指的是战略环境、战略机遇、战略背景;小而言之,指的是战场上风云际会、时令气候的变化。地利,大而言之,指的是地缘政治、国际形势;小而言之,指的是战场上的地理环境。人和,大而言之,指的是民心向背;小而言之,是指三军用命,同心同德。
孟子说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是否适用于任何作战条件呢?不一定。这句话只适用于天下大乱时,也就是说孟子所处的战国中期,诸侯混战,列国争霸,天下交相为利时,这句话最实用。天下大乱时,小城邑,小诸侯,占了天时的敌人围攻而不能够取胜,小国寡民凭借地利取胜。有雄兵利甲,高沟深垒,若国内、城内百姓不支持,最终也会内部混乱。这种情形,人和远胜于地利,地利远胜于天时。
从靖定天下的角度来说,百姓拥护是最重要的战略要素和战术支撑。孟子说,限制人民不能依靠边疆的界限,稳固国家不必以山川溪流为险要,威慑天下不一定需要兵器铠甲。只要合乎道义,天下就会响应,得到了最坚强的支撑,天下自然能够统一。
那么,安定的天下为何会突然大乱呢?一是瘟疫,二是灾荒。瘟疫会因其区域性的惊恐,流言随即四起,百姓出于自保,求神问卜,民间巫术便会滋生,久而久之力量坐大,会被有野心的人利用。灾荒会造成流民,流民散而为盗,聚而为寇,若有强者加以组织,解决他们的衣食冷暖,给他们以生存的希望,便会赢得百姓的支持和拥护。中国历朝历代起义者、造反者不绝如缕,朝代盛时,皆未能成气候,一在于朝廷控制力强,流民不易动摇根本;二在于朝廷能够赈济,百姓不至于无助。而朝代末期,一声号呼,天下相应,内因是朝廷的腐朽无能,官员的巧取豪夺,但深层的原因,往往在于饥荒灾害。
汉、元毁于灾瘟,唐、明毁于流民。由乱转治时,百姓渴望安定,则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下由治转乱,贤者在野,庸者在位,有志气者欲拯救国难危政,有野心者唯恐天下不乱,此时能乱人和者,唯有天时。一旦灾荒连绵,庸官不能赈救,贪官乘机发财,则天下动荡,政权必然风雨飘摇。
中国农民起义所倡导的口号,恰恰是对治世未能实现的理想社会的期盼。如北宋初期的王小波、李顺起义,喊出的“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南宋的钟相、杨幺起义,提出的“法分贵贱,非善法;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明末李自成起义,也是“闯王来了不纳粮”;太平天国的《天朝田亩制度》,要建立“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理想社会。
国家稳定时期,小国要备战,大国要备荒。小国易被欺凌,内修精兵为其实,外睦邻国用其智,则大国敬重,小国礼让。大国乱自内作,或乱于内政,如西汉七王之乱,西晋八王之乱,皇权之争,乱乎上而已,不足以动摇根本;或乱于灾荒,这时田禾不收,政府要赈济,自然财政亏空,入不敷出。若政府不加救助,则百姓流离,社会动荡,乱的是国家根本。因而天下大定时,大国政权首要的任务是备荒、备灾,也就是备天时。
从战略上讲,天时,也可指代战略机遇期。这对于一个国家,尤其是一个成长型国家来说,极为重要。二战之后的日本,之所以能够迅速实现经济腾飞,其原因在于冷战时期,日本成为美国反苏、反华的桥头堡,美国给予日本大量的军事订单,使得其经济在六七十年代得以迅速恢复。从这个角度来说,战略机遇期是国际形势、国内环境和地缘政治综合造就的时局,这是战略决策和战术行动的深层背景,也需要作为一个重要要求考量。“9·11”事件之后,美国将其战略目标移向打击恐怖主义势力,先后爆发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随着美国战略重心的转移,中国获得了十年的战略机遇期,而在此前则是1999年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2000年中美撞机事件,美国持续给中国施加压力。这十年中国经济总量获得突飞猛进的提高,外汇储备、贸易总量遥遥领先,国家综合实力不断提升。但2011年,随着本·拉登被击毙,美国从阿富汗和伊拉克开始撤军,随即便宣布“重回亚太”,强化美日韩军事同盟,强化与澳大利亚、新西兰的军事合作,加强与东南亚部分国家的军事合作,为未来的东亚局势和南海局势埋下诸多不确定因素。
由此可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是连续的链条关系,它们之间互相制约、互相辅助。有时天时占优势,有时地利占优势,有时人和占优势,且都处于变化之中,绝不可偏恃一端来应战,更不可妄求三才皆具,而是要充分考量,何者为前提,何者为条件,何者为决定。
《孙子兵法·始计》认为,可以从五个方面来分析比较:一是道义,二是天时,三是地利,四是将领,五是法令。
通过分析道义,可以审视民众与君主的想法是否一致,举国上下,能否同生共死,不畏危险;
通过分析天时,可以判断阴阳、寒暑、时令于何方有利;通过分析地利,能够审查作战路途的远近、地势的险要、平易,战场广阔、狭窄,是生地,还是死地;通过分析将帅,可以知道为将者的智慧、信义、爱、勇敢、严厉等品质;通过分析法令,可以明了军队组织的编制、将吏职权的划分、军需物资的供给防护、军队的战术法则等。若五个方面,将领都能够清楚辨识、客观分析,谨慎决策,灵活作战,才能发动进攻,才能取得胜利。这也是《尉缭子》所说的“先料敌而后动,是以击虚夺之也”。在这其中,道义作为决定项,天时、地利作为条件项,将帅作为主导项,法令作为基础项,被加以全面审视。由此可以看出,孟子以三个要素审视天下,说的是政治;而孙武以五个要素审视战争,说的是作战。
料敌察机
《百战奇略》说:“必须料敌详审而后出兵”。要想作战胜利,需要充分考虑各方面因素,做到料敌虚实,明察战机。只有做到“不明敌人之政者不加兵,不明敌人之情者不誓约,不明敌人之将者不先军,不明敌人之士者不先阵”(《武经总要·叙战上》),才能左右形势。
料敌,就是评估和判断敌情。只有准确地“料敌”,才能随时、随地制胜。那么应该怎么“料敌”呢?从作战角度来讲,要侧重把握如下几个关键:
一要能“料时”,就是认清时机,以此决定作战方针、布置作战任务。这里所说的“时机”是双方面的,设身处地,既要考虑己方的有利时机,这是我们的优势;也要考虑敌方的有利时机,这是我们的劣势。时机又分为两种,一是时令季节,一是形势发展过程中的某一时间段,也可称为“事机”。
从国内来讲,不合时令的用兵,会招致百姓反战。《司马法·仁本》曰:“战道: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古代中国是农业社会,农民要按照时令来安排一年的生产活动,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如果作战不顾及农忙,不仅使得当年的粮食减产,赋税无法保证,而且征发徭役也很艰辛。《李卫公问对》中说道:“无事兵不妄举,必于农隙。”同是强调战事以不影响生产为考量。
从仁爱的角度考虑,这样做还可以尽量不扰民、不伤民,并能体恤士兵。赤壁之战,曹操兴兵南下,北方人不服水土,多生疾病,尤其是无法适应水上生活而晕呕不止,无法作战。诸葛亮挥师平定孟获叛乱的时候,蜀汉军士也多为西南瘴气所困。如果这时候为将者不能体恤士卒,找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强行进军必然使得军心涣散,甚至发生哗变。所以,曹军将战船用铁链连接起来,为的是使士卒如履平地。诸葛亮寻访药方,谨慎进军,不致因瘴气造成无谓的战斗减员。
从国外来讲,“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其民也”,不要趁着敌国丧乱、饥困之时发动战争,这一点既是古军礼思想的遗留,同时也是在追求作战的合理性,乘对方国难而趁火打劫,必然会激发敌国人民的强烈反抗,哀兵必胜,敌国同仇敌忾,对于进攻方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中国古代的“冬夏不兴师”,还出于卫生的需要。“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夏季是农作物与人们的生长发育期,冬季则是巩固与贮藏的时节。如果冬夏兴师,违背自然规律,是不合天地之道的。而且,出于行军作战考虑,夏季酷热,军士穿着厚重的战袍与铠甲,无疑严重减损战斗力,甚至带来疾病瘟疫。冬季严寒,将士露宿于荒山野岭,无论是后勤保障还是粮草供给,都极为困难。因而,古人常常认为秋收之后,最适合用兵,一是此时万物生成完毕,可以收获;二是此时秋高气爽,最适合沙场秋点兵,便于行军宿营,利于杀敌作战。
而且,季节的变化、气候的利用,也往往成为作战的良机。古代要求为将者“上晓天文,下懂地理”。这里所说的“天”,就是《孙子兵法·始计》所说的:“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三国演义》描写赤壁之战时,神化了诸葛亮“借东风”的情节。但就“借东风”本身而言,从天文和节气上看,是有可能性的。
在曹操看来,中原地区冬季盛行西北风,如果孙刘联军用火攻的话,火势自然是由西北吹向东南,这样就烧毁了孙刘联军的营寨,所以断定对方不会用火攻击自己。但曹操依据的是黄河流域的生活经验,而诸葛亮则在襄阳隐居,熟悉江淮节候的变化。《后汉纪》记载此战为建安十三年(208年),“十二月壬午,征前将军马腾为卫尉。是月,曹操与周瑜战于赤壁,操师大败”。《三国志·武帝纪》记载为“十二月……公自江陵征备……”。这一年闰十二月,十二月壬午朔,十五丙申小寒,三十辛亥大寒。闰十二月壬子朔,十五丙寅立春。按照古代历法和节候理论,闰十二月天必大寒,寒极生热,则这年冬至丑时,一阳复生的力量便强。《三国演义》所写的便是“二十日甲子祭风,至二十二日丙寅风息”,也是按照如此推论,所以,诸葛亮确信江面起风会刮向西北方,可以借此火攻曹军。
二战时期的苏德战争,也是如此,一进入冬季作战,德军便陷入被动收缩的态势。从1941年6月11日,德军闪击袭击苏联,到9月份,苏联先后损失173万人,损失战机8166架。但秋冬时节,德军攻势变缓,苏军便顶住了德军进攻,于1941年12月转入战术反攻。1942年,随着天气转暖,苏军的进攻作战又被德军挫败,进入6月后便节节败退,再次转入防御。7月下旬德军围攻斯大林格勒,为了在寒冬来临之前解决战斗,发动猛攻。但顶住了白热化攻击的苏军,进入冬季,再度趁机反攻,11月合围德军第六集团军,1943年1月10日发动总攻,2月2日实现全歼。苏军正是利用了德军不擅于冬季作战的劣势,利用天气环境,扭转了苏德战势。
“料敌”的第二个关键点是要能“料地”,就是善于辨别不同地形地势的功用,充分利用地形之便打击敌人。《虎钤经》说:“地之形,险易殊也;地之气,寒热异也。用形与气,在知逆顺焉。”地形险易有别,一个国家所处的地理位置,周围的地理环境,往往决定了这个国家的发展空间和发展态势。
十三世纪,蒙古骑兵凭借骁勇机动的作战能力,相继消灭了金、西夏、辽、南宋,数次西征,入侵中亚、西亚和东南欧,几乎统治了骑兵所能到达的所有土地,但其先后两次征伐日本,都因不习海战,为季风袭扰而失败,日本的地理位置使得其免受元朝征服。同样,印度半岛也因为喜马拉雅山的阻隔,使得元朝骑兵无法南下。
战略要地中的高山、险隘、河川,之所以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在于其易守难攻,在冷兵器时代,它们成为制约军力投送的关键要素。江南湿热,北方干寒,也造就了历史上的南北分割,劳师远袭,跨越南北,往往导致士兵不适应当地气候而患病。当年拿破仑远征俄罗斯,也是因为不适应当地的严寒,加之后勤补给不足,导致惨败。
古代兵法中,针对不同的地形,处置方式也不同。《孙子兵法·行军》就说:作战部署时,通过山地,要靠近有水的溪谷行军,驻扎地点应占据制高点,且向阳的地方。敌人占领高地时,就不要贸然进攻,这是在山地部署军队的重要原则。
渡江河时,应在距离水流远的地方驻扎;敌人渡水攻击己方,不要在江河中应战,而要选择敌军部分渡过河,部分没有渡过河的时候发起攻击,最为有利。
通过盐碱地和沼泽地时,要马上离开。若是在盐碱和沼泽地区与敌军相遇,那就要占据靠近水草,背靠着树木的地段,以此作为作战的原则。
若是上游下雨,洪水突然来到,如果想要徒步过河,应该等待水势平稳再过河。
凡是遇到“绝涧”、“天井”、“天牢”、“天陷”、“天隙”这些地形的时候,一定要马上离开,不要靠近。
行军作战要远离这些地形,而让敌军靠近这些地形。我军应该面向这些地形,让敌军背靠着这些地形。
我孙子认为依山而战时,应该充分利用地形的便利,利高不利低,这样可以充分借助山势,一方面我军居高临下,一旦两军开战可乘势而冲,不仅免去登山的阻力,还可以借势来提升己方的冲击力。相反,敌方则苦于地势,若发动进攻费时费力,士兵气势必然受挫。另一方面,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观察敌军一举一动,随时掌握敌军的态势与意图。
当然,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依山就高也有不利的地方。比如,如果对方放火烧山,或者截断水源,那么采取在山上驻军的举措,无异于自掘坟墓。为将者一定要根据战场上的实际情况,灵活机动地制定决策,不可死板教条,纸上谈兵。
《卫公兵法辑本·将务兵谋》中就说:
凡战之道,以地形为主,虚实为佐,变化为辅,不可专守险以求胜也。
打仗较量的是双方的综合力量,地形只是作战时的辅助手段,战场形势不断变化,地形却无法改变,这就要求为将者要灵活多变,万不可拘泥条令,不知变通。马谡就是刚愎自用地认为自己熟读兵书,坚持高处扎寨,没有听从诸葛亮的临行告诫和王平的劝阻,最终因魏军放火烧山,“料敌”之痛失街亭,自己也被诸葛亮挥泪斩杀,毁坏了原本有利的北伐战局。
三是要能“料力”,就是预料双方的作战力量,包括兵力、人力、物力、财力等。说到底,作战虽有时机、虽有地利,但关键靠的是战斗力。
从战略层面来讲,战斗力就是国力。《尉缭子·战威》说国力就是威慑力,认为王道之国藏富于民,雄踞一方的伯霸之国藏富于士人阶层,苟存于诸侯之间的国家藏富于卿大夫阶层,走向颓败灭亡的国家则藏富于府库。一个国家,在上位的人财货富足,在下位的人却艰难穷困,战时必然没有人肯替国家卖命。
卫懿公嗜好养鹤,常常让鹤站于车前,号称“鹤将军”,还给鹤赏赐俸禄:上等食大夫禄,较次者食士禄。他玩物丧志,不理朝政;以鹤为将,国人寒心。懿公九年(前660年)冬,北方翟人攻打卫国。卫懿公要发兵抵抗,大臣说:“你爱好鹤,就命令鹤去攻打翟人吧。”他组织百姓抵御,百姓也说:“鹤享受着高官厚禄,让鹤去呀!”无奈,卫懿公只好带着几个亲信迎敌,兵败被杀。
古代兵法也好,作战决策也好,预测对方的战斗力,常常审查其是否能同仇敌忾。吴楚两国交战,楚国大夫们都很畏惧吴国。楚将子西说:“吴国人不团结,人心各异,我们不必担忧。阖闾早年励精图治,饮食起居都非常的节俭,勤政爱民,与百姓同甘共苦。而如今的吴王夫差则不同,大兴土木、修建台榭陂池来供自己享乐,并且沉迷女色,不理国政。将百姓看成草芥寇仇,不断地压榨奴役百姓。吴楚两国还没有交战,吴国就已经败给楚国了,这样的国家,怎么会打败楚国呢?”这是从军民团结的角度来审视的。
从战术来看,只要能准确分析对手的优劣,便很容易判断作战结果。建安年间,曹操率军进攻马超。刚开始的时候,马超每每增兵前来,曹操非常高兴。等到曹军取得胜利之后,将领们都来询问原因,曹操说:“我们离关中比较遥远,如果马超命手下各自依据险隘把守的话,我军耗费一两年的时间,也未必能够取得胜利。而如今马超率部而来,尽管军队人数很多,但各部人心各异,各怀鬼胎,敌军中没有可以统一各部的主帅,这样他们的力量比较分散,我军就有机会一举歼灭他们,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牺牲,因此我很高兴。”共敌不如分敌,马超部属陆续而出,正是曹操各个击破的好时机。且马超不懂主客之道,没有坚壁清野,以防御求持久,来耗退曹操,反而主动出击,让曹操充分发挥了大军利于决战的优势,很快平定了西凉。
战争中主将对形势的判断,远较对战略的判断为难。原因在于其所涉及的要素,会随时变动,随时调整。这就需要前线指导员能临机处置,以多变的战术行动完成相对固定的战略决策。而最高决策层,必须赋予前线指挥员战术专断权,实现指挥权、决策权之间的合理分配,才能确保战场上的形势判断与战略决策间的协调有序,妙合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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