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如是我闻-萍叶所依,皆在光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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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如是胸口“咯噔”一下,只默默念着那句“隐娘性情清峻秀丽,又刚健之气”,心道:“谁道知音难遇?这李待问便是我的知己,他一眼看出我不愿意落入庸脂俗粉的俗套。”呆了一呆,自觉有些失态,忙招叫过王微,为几人引见。

    又寒暄一阵,宋征舆这才得闲问道:“徐来兄也是慕名来拜访隐娘的?好快的消息。”

    徐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他本不是笨口拙舌之人,但日不知如何分外紧张,竟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勇夫插口道:“这位徐三公子来者不善,他莫名带人闯上船来,称我们跟盗贼是一伙儿,还打算动手打人呢。”

    徐来道:“啊……不是……不是这样的……”一时情急,大冬日的寒冷天气,额头竟急出汗来。

    一名口齿伶俐些的从人忙道:“不是,我们是追踪盗贼而来。”当下叙述了经过。

    原来明日是十一月初七,也是华亭老名士陈继儒七十五岁大寿。陈继儒虽从来没有做过官,却有“山中宰相”之称,名满天下,是江浙士林领袖人物。这几日有不少人专程赶来佘山为他祝寿,柳如是和王微就是其中之一。山阴[1]名士张岱曾请陈继儒为其作《古今义烈传》作序,这次也特意为陈氏华诞赶来华亭。张家与徐家是世交,张岱提早到后,便暂时借住在徐来家中。徐氏号称华亭首富,家中字画、善本、珍玩不少,均收藏在佘山别墅水西园中。今日徐来引张岱和另一远道而来的朋友余怀到水西园中观赏善本藏书时,忽意外发现阁楼中有一黑衣蒙面男子正站在窗下读书。众人尚在惊愕之时,那男子已扔掉书本,提着一个包袱自窗口飘然而出。徐来这才意识到那男子是名窃贼,急忙呼叫仆人赶去追捕。仆人反应迟钝,反而被行动敏捷的客人张岱、余怀抢了先。

    一路跟踪到隔壁的绣楼,却见那蒙面男子正手持剪刀,举剪要剪下织布机上的缂丝[2]。那幅缂丝正是徐家预备送给陈继儒做寿礼的生辰礼物,是由徐家长媳吴氏亲自带领数十名绣工花费数月精织而成。吴氏是缂丝名匠吴圻之后,是吴氏针法的唯一传人,绣技举世无双。那幅缂织的是沈周《蟠桃仙》,画中人物传神,栩栩如生,上方诗文书法遒劲,气势雄壮。全幅深得原画精髓,极细微处,均缂织无遗,内中夹以金丝及孔雀翎毛,单以价值论,不下数万金。

    [1]山阴:今浙江绍兴。

    [2]缂(kè)丝:又称“刻丝”,是中国最传统的一种挑经显纬的欣赏装饰性丝织品。宋元以来一直是皇家御用织物之一,常用以织造帝后服饰、御真(御容像)和摹缂名人书画。因织造过程极其细致,摹缂常胜于原作,而存世精品又极为稀少,是当今织绣收藏、拍卖的亮点。常有“一寸缂丝一寸金”和“织中之圣”的盛名。吴圻,吴门(今江苏苏州)人,字尚中,缂丝名匠。台北故宫博物院现藏有吴圻缂丝沈周《蟠桃仙》一轴。

    张岱出身富贵,精于鉴赏,一望见那幅缂丝便知是稀世珍品。他最不得暴殄天物,当即喝叫一声,抢先上前去阻止。孰想那蒙面男子会功夫,一下子就将张岱推倒在地。余怀急忙上前帮忙,那蒙面男子手中蓦然翻出一柄匕首,刺伤了余怀,随后趁众人手忙脚乱上前救人的夫,轻身从窗口飞跃逃走。

    所幸那男子本意不在杀人,出手不重,余怀只是受了轻伤。然贵客奴仆环伺的水西园遇刺受伤,徐来大失颜面,勃然大怒,一面派人去府报案,知会巡检司[1]注拦截,一面亲自带人出门追捕盗贼。

    水西园位于华亭县城外,临近佘山,地处偏僻,加上天气寒冷,外行人不多。徐来一行追了出来,有路人称看见一黑衣男子往渡口方向去,遂追了过来。到渡口时,发现只停有一艘画舫。众人料想盗贼无可去,必是溜上了船,遂直闯上来搜查,由此跟小厮勇夫发生了肢体突。

    勇夫忙道:“这些人不招呼一声,直闯上来,小的上前拦阻,他们就责船上窝藏了盗贼,跟歹人是同伙呢。”

    柳如是因是外来之客,本一直保持和善的态度,听了这话陡然面色沉,极是不快。但她当着宋征舆、李待问又不好发火,只得强忍怒气,冷道:“画舫靠岸后,我和微姊姊一直站在外面眺望风景,并没有留意有人上船。”

    勇夫接口道:“徐公子家的园子是在西北方,对吧?那个位置,往西山林,往北是大道,往东是市集,往南是渡口。那盗贼既无人接应,何会朝没有出路的渡口逃来,这不是下下策吗?”

    众人细细一寻思,果然是这个道理。

    宋征舆道:“徐来兄,这位小哥儿分析得极有道理。盗贼露了行踪,[1]巡检司:官署名。宋始设,多设于关津险要、距城市较远处,掌地方治安,受州领导。明,初于广西关隘冲要处设之,后于各处增此司,置”巡检“、”副巡检“均从九品上。职权是缉捕贼,盘诘奸伪,但真实的职权范围要比这大得多,近似于锦衣卫,但锦衣卫是中央机构,侦察的象是京师官员,巡检司则负责对民间的老百姓和地方官员进行侦缉。明代仅华亭一县,即设有五巡检司。

    最要紧的逃命,无论是往北还是往东、往西,都比往南有利。你是不是搞错了?”

    徐来嗫嚅道:“这个……”他目光下斜,不敢再像适才那般死盯着柳如是不放,却也不断偷眼打量她的反应。

    勇夫适才被徐家仆人推搡了几下,差点跌个跟头,心中忿恨难消,此刻见己方占了上风,而柳如是又对那徐三公子并不如何看在眼里,便有意令对方出丑,讥诮道:“徐公子坚持称盗贼上了船,我家隐娘人在二楼,我在一楼,面叔在底舱,我们船上有六个人、十二只眼睛,没有一只眼睛看到有盗贼上船。难道他会隐形不成?”

    徐来颇为尴尬,讪讪道:“这个……也许是那人看错了。”宋征舆埋怨道:“徐来兄,隐娘是陈老夫子专程邀请的贵客,你没弄清楚就闯上人家的画舫,还平白冠以罪名,未免太莽撞了些。”他的心思全在柳如是身上,也不等徐来回答,转头笑道:“两位小娘子,我们这就动身出发吧,免得眉公久等。”

    柳如是冷笑道:“徐公子手下既然坚持窃贼上了我这艘画舫,还是让徐公子先搜一遍吧,免得落下窃贼同伙的名声。”

    徐来怔了一怔,随即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是我弄错了。适才冒昧上船,惊扰了小娘子,徐某十分过意不去,改日再赔礼道歉。”忙不迭地领人下船去了。

    柳如是这才命使女荷衣取了礼物,又命勇夫留下来照看画舫。勇夫本以为可以跟去寿筵,大大地开一回眼界,听了不免失望。

    荷衣便道:“反正娘子有宋公子等人陪伴,不如我留下来,船上也好有个烧火做饭的人。”

    柳如是想了想,道:“也好。”又特意叮嘱勇夫道:“咱们是外来的,人生地不熟,可别再轻易跟人起争执。”

    勇夫虽不能赴行佘山,但荷衣主动留了下来,有失必有得--正好可以趁柳如是不在,与老相好在画舫来个翻云覆雨,寻一把鱼水之欢--当即应了。

    柳如是便与王微跟随宋征舆、李待问下船,赶去陈继儒的山间别墅。

    雪逐渐大了起来,天光变得微弱。纷纷扬扬的雪花与凛冽的寒风交在一起袭击着人的心脾。

    再回望青浦渡口,画舫已被一片濛濛水雾笼罩,只能窥见浅浅的轮。流水迢迢,寒江漠漠。云山万重,寸心千里。那一刹那,柳如是流露出一种苍老之气来,仿佛过去就在自己的身,她甚至可以清晰地辨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逝者如斯,竟然就这么过来了。流逝,注定是苍凉的起源,却也应该可以成为新的希望。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微忽然叹道:“灵妃艳逸,时见江湄。丽服微步,盼生姿。交甫遇之,凭情言私。鸣佩虚掷,绝影焉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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