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又一次转败为胜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世间事物是如此复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微妙,往往使人难以预料,难以捉摸。

    陈璧君和张素贞,都万万没有想到赵素梅与周佛海的妻子杨淑慧是亲戚。

    原来,她父亲赵世盛是杨淑慧父亲杨卓茂的嫡亲外甥,杨淑慧是她的表姑妈,因此,当张素贞向陈璧君说到杨卓茂被软禁在息烽,周佛海受到重庆的控制时,赵素梅意识到一场大祸势必降临在她表姑父头上。

    于是,等到陈璧君的子女和她身边的工作人员赶来,把陈璧君抬上轿车往医院送时,她在张素贞面前谎说有要事急需赶回迈皋桥,就驱车来到距离汪精卫官邸不远的周佛海公馆。

    杨淑慧因身体不舒服,没有随丈夫出席今晚汪精卫为吴华文举行的洗尘宴会。她一眼见到赵素梅,一边亲热地拉着她往会客室走,一边急切地问:“这么早宴会就结束了?怎么表侄婿没有与你一道来?你表姑爷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没有出席今晚的宴会,表姑妈!”赵素梅心神不定地回答说。

    “噢!那是为什么?表侄女是理所当然的出席者呀!”杨淑慧不等赵素梅回答,把她按在皮沙发上坐下,边泡茶边说,“看到表侄婿在《中华日报》上发表的声明,知道你们会来南京,我和你表姑爷都很高兴!今晚你表姑爷去赴宴时,我还特地要他邀你夫妇俩明天来我家吃午饭,略尽地主之谊哩!”她把一杯热茶递给赵素梅,“我是有点感冒,身体不适,没有出席今晚的宴会,你为什么也没有出席?”

    “说来话长。”赵素梅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与张素贞的关系,今晚如何陪同张素贞去见陈璧君,张素贞如何向陈璧君揭露唐生明打入南京,一个月前唐生明向蒋介石建议,把周佛海的母亲和岳父骗到息烽软禁,而把周佛海控制在重庆手里,以及陈璧君听后如何昏厥过去,等等情况说了一遍,然后焦急地说:

    “原来想等您表侄婿吴华文散了宴会之后,我与他商量一下,再与他一道来见你们,后来仔细一想,感到欠妥,一来那样做目标太大,二来会耽误时间带来许多不利,就急忙赶来了,好让你们早点采取对策,应付汪主席夫妇的审查。”她的脸色由阴逐渐转晴,“直到敲表姑妈家的门时,我才想到您一定与表姑爷赴宴去了,一下子凉了半截,想不到表姑妈在家,真是万幸!”

    “谢谢你,表侄女,谢谢你!”杨淑慧如同五雷劈顶,被震得耳朵嗡嗡响,脑袋瓜子发麻。

    “这里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走了,望多保重。”赵素梅起身告辞,握着杨淑慧的手说,“不必送行,以避嫌疑。”

    杨淑慧觉得赵素梅言之有理,只半掩着门目送她走上轿车。她估计丈夫出席宴会一时还不能回来,就慌忙走进卧室里打电话,把弟弟杨惺华叫来研究对策。

    杨惺华也住在颐和路,不上十分钟,他就来到杨淑慧家里。他听了姐姐的介绍,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

    “我看这样吧,姐姐,”杨惺华的脑细胞立刻活跃起来。

    “必须马上物色一个可靠的人去宴会厅,等宴会一散,以汇报重要事情为由,把汪主席拖住,暂时不让他回家。多拖住他一分钟的时间,我们就多赢得一分胜利!若能够拖住他个把小时更为理想。”

    “那就让吴四宝先生去!”杨淑慧不假思索地说,“他来我家有四五十分钟了,在你姐夫的书房里与你的两个外甥在玩扑克牌。他说他刚从香港回来,有重要事情向你姐夫报告,那就叫他先向汪主席汇报吧!吴先生是我们的人,不妨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好让他随机应变!”

    “好,真凑巧!”杨惺华高兴地说,“我马上去找程克祥先生,要他立即与重庆戴笠先生通无线电话,将姐夫的问题告诉他,要重庆方面立即相应地采取得力的保护措施。好,我走了,姐姐你赶快上楼向吴四宝先生交待任务,事情宜早不宜迟!”他沉思一会又说:“吴先生向汪主席的汇报结束,要他马上打电话给你,以便掌握时间。”

    “我马上去吩咐他。”杨淑慧沉思一会,“我还可以请西尾总司令和他的夫人张素娟女士帮忙。”

    “对!姐夫和西尾将军,姐姐和西尾夫人都是交情很深的朋友。”杨惺华的紧张心情顿觉轻松了许多。

    周佛海夫妇与西尾夫妇能够成为至交,是因为钱能通神。张素娟的父亲张卓德和母亲马琨君成为汪精卫的中央党部宣传专员不久,在南京成贤街修建起一座小花园洋房,其全部耗费,周佛海利用财政部长的职权,背着汪精卫,统统为之开销。半年前,西尾过五十九岁寿辰时,周佛海送去的寿礼是一对各二斤八两重的金马、四十斤上等贵州膏子和六十斤东北人参,以及四百块银元。

    也许是汪精卫为了表示对吴华文的特别感激之情,今晚的宴会不仅规格高,而且时间长,吃喝了又跳舞,直闹到晚上九点五十分才散。

    指挥舞步的急管繁弦一停,吴四宝就来到汪精卫身边,向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于是,汪精卫回头对徐珍说:“吴四宝先生有重要事情向我汇报,我还得去国家主席办公室待一会,那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徐珍驱车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过十五分了。在宴会上,她与丈夫、吴华文、原田等好几个人跳过舞。她舞姿优美,真正体现了动作的音乐和动作的诗篇,因而大出风头,自始至终她只有欢乐、自豪和种种不可名状的情趣。一退出舞场,她感到身上微微出汗怪不舒服,一到家,就吩咐女佣刘玉容去锅炉房送热水,然后进入浴室洗澡。

    浴室里有两个莲蓬形喷水头,平日她与丈夫各占一个喷水头,相互说着只有夫妻才说的话语,使出只有夫妻才有的动作,甜甜蜜蜜、舒舒畅畅洗完一个澡。只有在这时候,她感到生活是如此美好和幸福。

    今晚,她独自站在喷水头下面,感到有几分孤寂,也感到兴味索然。但是,她较高的文化素养,使她如同高明的画家那样,善于在极其平凡的现实中捕捉到生活的美,很快从自己身上发现洗澡也充满了诗意。她借着被蒸气弄得朦朦胧胧的灯光,低头望着热水碎玉般地从两个肩膀飞溅下来,迅速地越过高高隆起的乳房,又悬空冲向柔美而光洁的腹部,形成两股透明的小瀑布,尔后再冲向嫩白的双腿之间,在那乌黑的毛丛中汇集成一股小激流,晶莹地流泻下去,仿佛在下一场小范围的倾盆大雨。此情此景,既柔媚,又壮观,她真想大喊一声:“我是诗的化身!”

    然而,不知为什么,当她见到那晶莹的热水从脚下那小酒杯大的下水道口流走,必将进入阴沟时,立即联想起清澈与污浊的合流,联想起高贵与卑贱的悬殊,进而联想到近一年多来,陈璧君和她的子女们对自己的种种鄙视,不禁一阵心酸。“我是一盆被人泼掉的洗澡水?”她这么痛苦地自言自语说着,手中的一块曼牌香皂被握得粉碎。

    忽然,门铃清脆而急促地响起。“谁呀?这么晚了还来串门,真讨厌!”她自言自语低声说着,愣怔了片刻,也埋怨了片刻,赶忙关住热水龙头,擦干身上的水珠,披上衣服,趿拉着拖鞋,走到门旁说了句:“我在洗澡,请稍等一会。”就来到卧室梳头发和穿鞋袜。

    真出乎徐珍的意料之外,来人竟是日本侵华军总司令西尾的中国籍姨太太张素娟。“我这么晚了来打扰二夫人,实在出于不得已呀,”张素娟一副负疚的样子,“因为二十分钟以前,西尾总司令接到了近卫首相从东京打来的特急电话,内容十分重要,不得不及时转告给二夫人。”

    “及时转告给我?”徐珍一惊,话脱口而出。

    “是的,及时转告给你。”张素娟脸色变得庄重了,“去年六月,也就是二夫人来中国之前,当时日本外务相有田先生,代表当时的首相平沼先生和当时的枢密院议长近卫先生向你交待的任务,总该没有忘记吧!”

    “没有。”徐珍已经诚惶诚恐了,“具体任务是暗地观察、分析、判断我现在的丈夫汪先生的一言一行,看他是否忠于日本政府,并以此为内容,每月向日本外务省送一次秘密的书面报告。对于这一点,我一直忠于职守,曾多次获得外务省的表扬。”

    “外务省的表扬,只能说明外务省希望你永远与日本政府心连心,也只能说明你工作的过去。”张素娟的语气似上级,也似长辈,“不妨对二夫人直说吧!日本政府对你近来的工作很不满意,你知道吗?”

    “不知道!”徐珍感到张素娟的话像把利剑直戳她的心窝,“我一点也不知道,请总司令夫人明话指点我!”

    “汪先生近来利用日本政府给予他的职权,与他的夫人陈璧君女士一道,在南京政府里排斥忠于日本政府的高级官员,他的这种严重损害日华利益的行为,你为什么不及时向日本外务省报告?”张素娟的表情使对方看不出半点破绽。

    “噢!有这种事情吗?”徐珍惊得瞠目结舌。

    “有!”张素娟厉声说,“眼下,汪先生和陈女士正在排斥周佛海先生,妄图以私通重庆的罪名置周先生于死地呢!”

    “噢!我还蒙在鼓里哩!”徐珍没有任何怀疑,她两手捂住胸口,好像在制止心脏从喉咙口蹦出来似的。

    突然,摆在会客室里的电话机响起了急剧的铃声。这铃声,在徐珍听来,真有鬼哭狼嚎那样凄厉。她忐忑不安走向电话机,抓起听筒一听,是一个自称为国民政府主席办公室工作人员的女人打来的:

    “二夫人与西尾夫人的面晤结束了没有?请注意,汪主席听取吴四宝先生的汇报已经结束,他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可以回来,千万别让他碰上西尾夫人!”

    电话是杨淑慧接到吴四宝的电话之后,大致估算了从国民政府所在地到颐和路的夜间驱车时间打来的。

    从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大,连坐在八步外的张素娟也听得清清楚楚。徐珍因对杨淑慧的诡计一无所知,接过电话后更加惶恐不安,以为她的丈夫已被日本特务牢牢控制住了!现在,她充分地感觉到,有一个陌生而可怕的东西正在统治她的生活。她也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种迷雾遮住了前途。“唵!我该怎么办?”她失魂丧魄似的默想着,惶惶然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来。

    “既然汪先生在十五分钟左右就会回来,时间已经是刻不容缓,那我就开门见山的向你传达近卫首相和西尾总司令的几点意见。”张素娟像猫玩弄一只吓昏了的老鼠似的摆弄着徐珍,“第一,一个月以前,周佛海先生的母亲和岳父被军统弄到息烽软禁的事,你就说周先生及时告诉了你,而你忘记向汪主席转告;第二,从现在起,你必须想方设法在你丈夫和陈璧君女士谋害周先生的事件中制造障碍,使其阴谋不能得逞。”她的两道目光越来越锐利,“近卫首相和总司令有话在先,如果你听从指挥,保证你继续当汪主席的二夫人,否则,二夫人生命难保,恳望你深思再深思!不过,我作为你的朋友,在这关键时刻,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找总司令和我商量或帮忙,可以随时到总司令部来,总司令和我会全力支持你。”

    “谢谢!”徐珍吓得双唇发抖,沉重而慌乱地点了下头,“夫人传达的三点意见我全记住了,一定诚诚恳恳地照办。”她想起日本侵略者的翻脸不认人,不得不这么表示。

    送走了张素娟,她静静地坐在会客室里,理顺一下乱糟糟的思维活动,就发现一系列不可理喻的问题:刚才,张素娟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周佛海的母亲和岳父被软禁在息烽的事,张素娟为什么要她说谎?周佛海私通重庆是汪精卫给予他的莫须有罪名,还是确有其事?汪精卫对日本政府难道还不够忠诚吗?周佛海与近卫和西尾是一种什么关系?徐珍一时难于找出正确的答案来。

    她与汪精卫成婚一年多来,尽管受世俗的偏见和影响,不可避免地品尝了做姨太太的人生滋味,但却获得了汪精卫的全部爱情,获得了比陈璧君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荣华富贵。因此,去年九月四日晚上,她才以真诚的态度向汪精卫坦白了自己的日本间谍身份,而终于获得了丈夫更真切和更深切的爱。

    是背叛恩爱的丈夫,还是背叛日本政府?天下诸事,祸福相倚,圆缺相替,此乃万物之常理。徐珍苦思冥想,想在祸与福和圆与缺之间,寻找两全其美的契机。

    然而,难上难啊!

    现在,徐珍好像在追赶着一个隔着磨花玻璃摇晃不定的影子,只是让人空虚和着急。她在会客室里来回踱着,的确在踱步,却没有脚踏着地面的真实感觉。她脑子里出现了深深的幻灭感,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在这里停顿,将在这里休止!这时候,她盼望丈夫快点回来,让她倒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时间已到了深夜十一点十分,还不见汪精卫的踪影。

    原来,汪精卫在听取吴四宝关于特工总部和军统的两个香港特区,目前正在展开一场厮杀的情况汇报结束之后,正准备回家往轿车里钻时,一辆轿车急速开来在他面前戛然停住,从车里跳下时任中央军委经理总署军需处长的大儿子汪孟晋来,向他报告陈璧君突然昏厥过去,送往中央医院抢救一个多小时才苏醒过来等情况。原来,陈璧君苏醒过来,立即想起张素贞揭露的严重问题,婉言谢退了守护在身边的工作人员和其他子女,只把汪孟晋和大女儿汪文惺留在身边,然后吩咐汪孟晋去徐珍居住的西楼房找汪精卫。汪孟晋在徐珍住房门口碰上了刘玉容,她告诉汪孟晋,徐珍正在会客室与西尾夫人交谈,并告诉他,汪精卫因有要事留在国民政府主席办公室还没有回来,他就没有去见徐珍,便急忙驱车来这里找到了父亲。

    在南京中央医院的一间陈设颇为阔气的病房里,汪精卫见到了斜靠在床头上的陈璧君。她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如果不是两只眼睛的眼皮还在眨动,简直像一具死尸。

    “文婴你,把那把藤椅,搬到挨近我病床的地方,让你爸爸坐着和我说话。”陈璧君手指藤椅,有气无力地吩咐汪孟晋。

    她想到事情发生在丈夫的亲信和得力助手,而且是南京政府三巨头之一的周佛海身上,问题非同一般,暂时不宜声张,待丈夫坐下来,就对大儿子和大女儿说:“我和你爸爸谈的是中央的工作问题,没有必要让你兄妹俩知道,你们暂时到外面房间休息一会,我喊你们进来时再进来。”

    汪孟晋和汪文惺知趣地离开了。

    陈璧君把屁股向后移了移,让身子坐得稍正一点好说话,然后用微弱的声音,将那使人震惊的问题如实告诉了丈夫。“我们好比与老虎同床睡觉,实在太可怕了!”她说罢把一支人参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提神。

    汪精卫听完妻子的报告,仿佛火舌正烧着他的肉体似的,恐怖和痛苦使他脸歪扭得变了形。脸上的颜色也在急剧地起着变化,由红变白,尔后变紫。他脑海里塞着好几种情绪:惊疑,惶恐,痛恨,忧虑,懊悔。

    “不堪设想,不堪设想。”汪精卫的屁股从藤椅移到床沿上,俯下身子低声对妻子说,“璧君,你说,周先生是否已被重庆控制住了?”他这么提问,并非他连对这一是非问题的判断能力也没有,而是一种主观愿望在顽强地起作用,好像明知亲爱的人已经死了,总认为他还活着一样。

    “这还用说!周先生为了保证他母亲和岳父的生命安全,他的鼻子必然会被重庆牵着走!”陈璧君忧心忡忡,“他被重庆控制是肯定的,问题是被控制的程度如何!”

    “糟糕,简直糟糕透了!”汪精卫心慌意乱地说,“你说怎么办璧君!”

    “不能姑息养奸,但又要慎重行事。”陈璧君嚼完一支人参,精神好了许多。

    “这是原则,具体怎么办?你说!”汪精卫满脸焦急神色。

    “四哥,你得马上去找西尾总司令,与他共商对策。这是一。其次,马上派批可靠的人把周佛海和唐生明监视起来,严防他们逃跑去重庆。”陈璧君说话时胸脯一起一伏,说明她心情很不平静,正躁动着一种强烈的愤慨。

    汪精卫看看手表,时间快深夜十二点。他纳闷了一会,说道:深更半夜的不便去打扰西尾总司令,也不便派人监视他们。明天再说吧!相信今天晚上,周和唐也翻不了天!

    陈璧君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四哥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文婴和文惺在,你不用为我操心。”“好,”汪精卫缓缓起身,“你把病治好了再回去,明天上午我再抽时间来看你。”他说罢驱车回家去了。

    现在,汪精卫神情不安地从东楼房走到西楼房,掏出钥匙轻轻开了楼房的主门,悄悄上了楼,又轻轻开了徐珍卧室的门。床头柜上的小台灯没有关,像一只暗地里窥视他们的鬼怪精灵的眼睛,幽幽的颇有点嘲讽意味。窗帘把东南两边的窗户遮掩得严严实实,使其成为一个封闭的空间,一个永远属于他和徐珍的世界。

    他用因睡眠不足和过度疲劳而充血的眼睛望了姨太太一眼,知道她睡熟了。要是在往常,他会俯下身去狂吻她那惹人情欲的脸颊和嘴唇,抚摩她胸脯的突出部位,以激起她的性爱。可是现在,他胸口上像堵了块铅,心里沉甸甸的,什么情趣也没有。徐珍的确睡着了。半个小时以前,她还木然地躺在床上,体验着大祸降临之前的恐怖,心里空空荡荡,无着无落,直想疯狂地砸碎点什么,发泄一下才解心头恨。但是到后来,她心一横,果断地做出了决策,反而变得轻松了,平静了,泰然了。于是,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甜甜地睡着了。她毕竟还年轻,思想比较单纯。

    汪精卫又不由自主地望了徐珍一眼,只见她呼吸均匀,面孔安详,长长的乌发纷披,嘴角含情脉脉地执行微笑的使命,睡态十分美丽高贵。特别是闭上的两只眼睛,弯成两段清秀的弧线,如同天边新月,更是温柔细腻和妩媚。尤其是柔软的丝绒被下那对着不见却存在无误的丰腴乳房,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孕育着青春女子的无限风流。

    然而,这一切对汪精卫来说,仿佛太监见到倾城倾国的妃子那样无能为力,那样无动于衷,那样引不起丝毫的情欲。

    现在,充塞在汪精卫脑海里的各种情绪变得单一了,那就是只剩下痛恨!他痛恨日本政府仍然与蒋介石政府秘密勾勾搭搭,痛恨周佛海的忘恩负义和阳奉阴违,痛恨唐生明的阴险狡猾和两面三刀!蓦然,他把一切痛恨集中在右手的拳头上,在桌子上猛地一击,愤恨地叫道:“非宰了这两个家伙不可!”

    徐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正好碰上丈夫击拳和叫喊的重复,瞪着惺忪的眼睛,穿着单薄的睡衣走下床来,温柔地站在丈夫面前,惊疑地问道:“先生您,要宰的是哪两个家伙?”

    “周佛海和唐生明!”汪精卫的话,如同子弹从枪膛里迸发出来那样有力,那样无情。

    徐珍迅速穿上毛衣和披上呢大衣,将一把藤椅挪过来,挨着丈夫坐着,然后说:“万万没有想到,姓周的竟然被蒋介石牵着鼻子走!姓唐的捣了什么鬼?先生!”

    汪精卫一怔,惊问道:“姓周的问题你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徐珍!”他倒抽了口冷气,眼珠子瞪成了两只小圆球。他没等姨太太回答,就将唐生明打入南京之后,向重庆建议将周佛海的两个亲属软禁在息烽的事告诉她。

    “啊!原来如此。至于姓周的问题,我是两个小时之前知道的。”徐珍用忧伤的语调,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张素娟对她所说的一切。说完,她想起自己与川岛芳子当特务期间,前任外务相广田弘毅的第三房姨太太、前任首相平沼骐一郎的养女都是限期死在特务手上的可怕情景,两眶热泪如珠子似的滚落下来,痛哭着说:“在不久的将来,我准会死在日本特务的无声手枪之下而永别您,先生!我,我为自己未能活到正常人的年龄,只活了短暂的二十七个春秋,未能充分享受先生给予我真诚的爱情,未能将自己美好的一切永远奉献给先生,而抱恨终天!”

    汪精卫满脸通红,鼻翼由于内心的痛苦张得很大,额上沁出细微的汗珠,嘴角上那明显的皱纹从紧咬着的嘴唇两旁,再朝着因为愤怒而向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过去。他的眼睛也是通红的,正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这种怒火,通常只有在赌桌旁边的某些家财万贯,一夜输成光棍的赌徒眼里才有。

    他感到非常可怕!周佛海的问题被暴露才两个小时,近卫和西尾怎么就知道了?这个难猜的谜,使他感到草木皆兵,眼前的书案,床铺,梳妆台,沙发,藤椅,躺椅都成了五官俱全,凶狠残忍而又阴险狡猾的间谍分子!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如同坐在一辆没有闸的马车上,正由一匹疯马拉着顺一条下坡路狂奔,迟早会翻车!

    他也感到非常恼火!他汪精卫作为南京政府的首脑人物,而且自认为中华民国的一国之尊,居然连个姨太太的生命也保不住?居然连得心应手地处置内奸的权力也没有?你近卫和西尾究竟要支持谁在中国主政?是周佛海吗?他想起陈璧君要他马上去找西尾共商对策的事,无头无尾地骂了句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等于找狼帮忙,”他见徐珍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又咬牙切齿地补充一句:“西尾呀西尾!”

    他越想越感到自己的可怜和可悲。于是,平日见到的一些卑贱低微、依人篱下、失去自由等等现象,好比电影特写镜头在脑际映来映去,诸如蜷缩在高贵女人胯下的狮子狗,奴仆遭到主人殴打时的可怜相,耍猴人牵着的猴子,关在鸟笼里的鹦鹉,木偶剧演员手中的傀儡,依附在大树上的凌霄藤等等,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咚!”的拳击书案声响与“实在欺人太甚!”的怨恨声同时迸发出来,而且有两次重复。他真想杀个人!可是杀谁?却无具体目标,既不是唐生明,也不是西尾寿造,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我不愿意死在日本特务手上!先生您,让我服点安眠药,在没有痛苦中死去吧!”徐珍见丈夫没有明确表示卫护她,在绝望中只求像进入梦乡那样一死。

    “你不能死,徐珍,你绝不能死!”汪精卫紧紧地把徐珍抱在怀里。他的言行似乎是她遇到想不开的事要自杀。过了好一阵,他才改口说:“从现在起,你不要外出,至少近一个月内如此!我就不相信日本特务胆敢来我的官邸行刺!”

    徐珍将广田的三姨太和平沼的养女都准时在处死者规定的时间内死在特务手下的事告诉丈夫,惶恐地说:“也许,神出鬼没的日本特务,已潜伏在我们的住处了!”

    汪精卫毛骨悚然了。他沉思片刻,想到自己的官邸一直戒备森严,纵使麻雀也休想躲过卫士们的眼睛飞进来,不知是不相信徐珍说的会成为现实,还是为自己壮胆,嗤之以鼻说:“我就不相信日本特务如此神通广大!”

    “不能大意!先生,千万不能大意!”徐珍提醒说,“日本特务的确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通广大得很!”

    “日本特务绝对不敢伤害你,徐珍!”汪精卫嘴很硬,但精神上感到惶恐不安。“我看这样吧!不妨将计就计,就是一切按照张素娟说的办。这样,你仍然是,而且永远是我心爱的二夫人!”

    徐珍把一切感激和兴奋集中在两个字上:“先生……”她仿佛刚从地狱走向人间那样狂喜,向丈夫扑了过去,倒在他的怀里,激动得泣不成声,第二天上午八点三十分,汪精卫在自己的官邸第二会客室找周佛海谈话。双方都心怀鬼胎,但都装得若无其事。双方都努力制造过去两人交谈问题或研究工作时的那种亲热和融洽气氛,以掩饰眼前的尔虞我诈。所不同者,汪精卫处于攻势,周佛海处于守势。一个心寒心酸,一个心慌心虚,都是心术不正,居心不良。“昨天晚上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说令堂大人和令亲泰山老爹被军统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弄走,被软禁在息烽间谍训练班,这究竟是事实还是谣言?”汪精卫显得心情沉重地开了口。

    “报告委座!是事实,并非谣言。”周佛海沉着应战。

    “噢!两位老人是什么时候被军统弄到息烽去的?”汪精卫明知故问。

    “一个多月了。”周佛海一副惊疑的表情,“我收到母亲和岳父从息烽发信来的当天上午,就赶来向委座报告,当时您外出了,只好将情况报告二夫人,并请她转告委座和璧君姐。哦!一定是二夫人忘记转告您了!”

    “原来是这样!”汪精卫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暗暗骂:“你这个伪君子!”但他表里不一,走到会客室门口冲着卫队长喊道:“桂连轩!你请二夫人来我这里一下。”待徐珍走进会客室来,他显得严肃认真地问及这件事。

    “是的,先生!记得当时您去中央党部去了。可是等您回来,唉!真该死,我竟然忘记向您报告了。”徐珍向周佛海深深一鞠躬,“周先生,我对不起您。”

    她那负疚的表情像真的一样,使周佛海高兴极了。

    “小事一桩,二夫人何必这样认真呢?”周佛海一副宽容的样子。“这可不能说是一件小事一桩,问题可大着呢!”汪精卫装出满脸不高兴,“你呀!真是贵人健忘啦,以后可再不能这样粗心大意啊!”他手一挥,“好!没你的事了,让我与周先生交谈交谈!”

    徐珍走后,周佛海脸上流露出一种不满的神色,说道:“我坦率地对委座说,由于二夫人的健忘,引起我对您的误会。近一个多月以来,我几乎每隔一二天就与委座见面,怎么您对我母亲和岳父的事连问都不问一声,太不关心我了!”

    汪精卫又在心底里骂了一声:“你这个伪君子装得真像!”嘴里赶忙说:“周先生产生这种误会完全可以理解,你应该责备我,”他顿了顿,表示歉意地笑笑,“你想想,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关心吗?你我之间的感情这么深,你的亲人等于我的亲人一样,我能不关心吗?”

    “我不仅埋怨委座,也埋怨陈公博先生等几位中央常委同志。”周佛海越装越像真的,“我想,我将母亲和岳父的情况禀告委座,您一定会转告其他常委。可是,奇怪,怎么常委们对我家里发生的不幸都这么冷漠,都这样不闻不问?真叫人百思不解啊!现在好了,原来是一场大误会。”

    “这都怪二夫人!”汪精卫转过话题问道:“与两位老人联系上了没有?他们的近况怎样?”

    “无法取得联系!”周佛海的头摇得像只拨浪鼓,“委座知道,自从我跟随您离开重庆以来,就与军统断了一切往来。”

    “你还在骗我!你早就与戴笠取得秘密联系了。”汪精卫这么想着,正要转弯抹角地触及周佛海被重庆控制的事,会客室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他伸手抓起话筒说道:“我是汪兆铭。你是谁呀?唵!是周夫人。周先生在我这里。你等着,我要他接电话。哦!跟我说说就行?好,请说。什么什么?你刚才收到戴笠写给周先生的两封信?好,你着人把信送来。”接着,电话里传来了杨淑慧呜呜咽咽的痛哭声,“怎么这样伤心?周夫人要我救救周先生的母亲和你的父亲?好,好,我和周先生看了信再说吧!总而言之,我们一定设法拯救两位老人!请放心。”

    这两封信的确是戴笠的亲笔,是从上海发来的,发信人所在地与军统过去发信一样都是假的。写信的日期分别为一月八日和二十日,邮戳上的日期分别为一月九日和二十一日。前一封为平信,后一封为挂号信。其实,两封信都是戴笠在昨天晚上写的。

    原来,昨天晚上程克祥用无线电话与重庆军统总部取得联系之后,知道戴笠正在军统上海区检查和布置工作,半小时之后又直接与戴笠取得联系。戴笠听说周佛海的问题被暴露,赶紧向在重庆的蒋介石报告,然后给周佛海写信,连夜要陈恭澍专车专人送南京,今天凌晨六点二十分交给了程克祥,二十分钟之后信就到了周佛海手里。这时候,由杨淑慧打电话给汪精卫报告收到信的事,显然是经过一番策划的。

    现在,信已经到了汪精卫手里。头一封信的主要内容是:军统之所以软禁马玉凤和杨卓茂,是为了让周佛海老老实实地跟重庆走,保护沦陷区的国民党地下省党部,及时为重庆提供日军与和平军的军事情报,促进和平军积极反共。并望接信后,火速将三项任务的行动计划报军统上海区转呈重庆军统总部。第二封信的主要内容是:第一封信发出已经十二天,还不见周佛海回信,也许是此信系平信未收到,也许是周佛海死心塌地跟随汪兆铭走,把信中提出的问题当成耳边风。因此,特地发出这封挂号信。信中重申上信中提出的三项任务之后警告说,如果一月底以前不予答复,军统将在二月初将马玉凤和杨卓茂处死。

    汪精卫看完信把它退还给周佛海。他将信将疑。邮戳和笔迹都是真实的,杨淑慧在电话里哭得那么伤心,不能不相信。但是,两位老人分别是去年十二月十八日和二十日被弄到息烽的,为什么一月八日戴笠才给周佛海写信?两封时间相距十二天的信同时收到,是邮递员对平信的投递不在意还是怎么的?他又感到不可全信。

    可是,他仍然表里不一,用关切的语气问道:“面对戴笠提出的要求,周先生打算怎么办?”

    “大义灭亲!”周佛海说得慷慨激昂。

    “不必,大可不必!”汪精卫以假对假,也显得慷慨激昂,“你马上给戴笠写信,满口答应他们的要求。”

    周佛海愣怔了片刻,估量着汪精卫这句话的分量和真假成分,理智唤醒他不可轻信,断然说道:“不!不论在任何时候和在任何地方,我绝不背叛汪委员长!”

    “正因为我想到你对我一片赤诚之心和我对你的绝对相信,才让你给戴笠写回信。”汪精卫肃然地说,“他们要你保护日军占领区的蒋党地下省委,这好办!我们着力策动这些地区的省党部主任和委员暗中倒向我们,为中日和平运动效劳,这在蒋介石看来他们是安全无恙了。要你提供军事情报也好办!和平军与日军事先进行研究部署,让你提供给重庆。这样做,吃败仗的是谁,不言而喻。”他缓缓起身,在房间踱了几步,两手叉腰站在周佛海面前,也装得像真的一样,“至于要你促进和平军积极反共,这与我们的‘和平反共建国’的基本国策是一致的,我作为中央军委委员长,将会全力支持你,周先生!”

    周佛海全然没有发现汪精卫的虚假,很激动,也很懊悔。他懊悔没有将戴笠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夜写给他的那封信送给汪精卫看,懊悔徐朗西和程克祥秘密会见他时提出的三点要求,以及程克祥在南京建立秘密电台的事,没有向汪精卫报告。他想起近一个多月来与重庆的秘密联系,以及遵照蒋介石的旨意使任援道化险为夷等行为,尽管对南京政府的利益损害不那么严重,但总觉得自己不是光明正大,总感到对不起汪精卫!

    “委座!您,您是我母亲和岳父的救命恩人!”周佛海感动得痛哭流涕。

    正当周佛海高声发出这句呼喊时,陈璧君幽灵似的闯了进来。她横眉立目,厉声说道:“什么委座呀,什么救命恩人呀,说得够甜蜜的!真不知周先生如何说得出口?也不知周先生的眼泪为什么这样不值钱?”她借着胸腔里燃烧的一团火,尽情地释放出内心积压的愤怒。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也变得尴尬起来。

    周佛海的脑神经受到突如其来的震惊的压抑,进而影响泪腺的正常分泌,眼泪陡然停止,只是由于惯性作用,还发出几下啜泣的余声。他宛如一场噩梦初醒,脸上呈现出被野兽突袭时的那种惊愕。他很想像平日只有汪精卫夫妇在场时那样,亲亲热热的喊声:“璧君姐!”但嘴巴怎么也张不开,也怎么亲热不起来。

    “夫人你怎出医院了?坐,坐,有话坐下来好好说!”汪精卫左不是,右不是,既不能将西尾从中插手的内幕揭开,也不能把自己将计就计的诡计说出来。他见周佛海一副狼狈相,见妻子那样气急败坏,担心把事情弄糟,于是说:

    “夫人不要误会,周先生对我是忠诚的,你看看戴笠写给周先生的两封信就明白了!”“是的,请璧君姐看看戴笠写给我的两封信就明白了!”周佛海仿佛在阎王殿里见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赶忙将两封信递过去。陈璧君挨着丈夫坐下来,将两封信看了一遍,瞟了周佛海一眼,从鼻孔里发生一声冷笑,再转过脸对丈夫说:“委座您受骗上当了!”“受骗上当了?”汪精卫大吃一惊,意识到问题的复杂。“受骗上当了?”周佛海也大吃一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如果周先生真正从内心深处忠于委座,那你应该老老实实地把戴笠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上写给你的那封信交出来!把同月二十八日晚上,你秘密接见徐朗西和程克祥的详细情况,以及你近一个多月以来与军统的秘密往来的内幕统统坦白出来!”陈璧君从口袋里掏出戴笠的那封信念了一遍。

    “戴笠在信中说‘余言由程克祥先生面叙’,程克祥向你面叙了些什么?戴笠又说‘兄之所嘱,亦请程先生转告’,你托程克祥向戴笠转告了些什么?”房间里又出现了紧张而又尴尬的气氛。汪精卫对妻子投去钦佩的目光,周佛海投给她的是畏惧的一瞥。两人都感到惊疑,这些秘密情况陈璧君是怎么知道的?一言难尽。原来,特工总部政治警察署的女特务倪凤姿,既是周佛海的情妇,也是程克祥的姘头,无疑,他们就败在这个年轻美貌的女人怀抱里。

    中国的老祖宗们有“女人是祸水”的格言。商纣王遇妲己,周幽王遇褒姒,吴王夫差遇西施,董卓遇貂蝉,唐明皇遇杨贵妃,吴三桂遇陈圆圆,不是女人作祟,岂有倾巢之覆?

    二十天前的一个夜晚,周佛海趁杨淑慧去上海检查西流湾八号住宅的维修,把倪凤姿接到家里同床共枕。倪凤姿与周佛海厮混结束,趁周佛海呼呼大睡时,为了寻找他的金银珠宝,偷偷地从他脱下的衣服口袋里找到钥匙,打开书案的抽屉。结果没有找到她希望的东西,却意外地发现了戴笠写给周佛海的那封信,想到这是比金银珠宝更有价值的东西,赶紧用微型照相机将信拍下来。以后,她在与程克祥的鬼混中,又陆陆续续了解到蒋介石交给周佛海的三项任务,程克祥在南京设立秘密电台,周佛海搭救任援道等情况。昨天晚上,倪凤姿在与程克祥通奸中,又知道周佛海的问题已经败露。她经过一番思考,想到自己与汪精卫的大女婿何文杰也有过肉体上的交易,就通过他的关系在中央医院见到了陈璧君。她在陈璧君面前隐去了自己与周佛海、程克祥等人的风流韵事,谎说自己如何冒着种种生命危险,才把这一重大案件侦破清楚。因想到周佛海在南京政府举足轻重的地位,在侦破中她没有让特工总部的任何人知道,也只能直接向汪精卫或陈璧君报告。陈璧君深受感动,认为倪凤姿立了大功,当面许诺:“等会我向汪委员长建议,提升你为特工总部特种警察署专员室专员。这是九拿十稳的事,你休息两天准备上任。”

    陈璧君住医院,严格说来并非疾病,她的这种因震惊和悲愤使心情极度紧张而引起的昏厥,比较容易恢复,今天清早起来就自我感觉良好,本来就想出院了,听了倪凤姿的一番花言巧语的揭发,就气冲冲离开医院赶回来向丈夫报告,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周佛海那蛊惑人心的一场表演。

    “如果周先生对委座还没有完全忘恩负义,你就应该猛省过来,向委座坦白你的大逆不道!”陈璧君疾言厉色地瞪着周佛海。

    周佛海的右胳膊肘搁在右大腿上,右手支撑着额头,沉默着,好像刚走了一段崎岖的路,需要休息一下似的。其实,他无法休息,脑海里好比刚刚爆炸了一颗炸弹那样轰隆隆隆,又仿佛颅脑内的脑髓全被炸毁那样一片空白,什么主意也没有。

    “如果你能够按照夫人刚才说的办,我一概原谅你,周先生!”汪精卫面孔板得紧紧的,但语气是和缓的。周佛海惊异地抬起头来,望望陈璧君,又望望汪精卫,感到一阵惊悸,旋即又是一阵愧疚和一阵深深的懊悔,不觉手往额头上一拍,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我对不起汪委员长!”他很想跪在汪精卫面前谢罪,但由于人格的作用,两只膝盖骨的关节像失去了弯曲功能一样不听支配。

    他咬咬牙关,决定用诚实的态度和毫无保留的交代,取得汪精卫的宽宥和谅解。于是,他答应把戴笠的信交出来。他如实地将程克祥秘密会见他,向他转告蒋介石希望他搞“曲线救国”的几点要求,让程克祥以投靠南京政府的名义来南京建立秘密电台和当他的助手,他要程克祥转告戴笠,他一切听从蒋介石的安排,以实际行动在蒋介石面前立功赎罪等情况交代一遍!又将一月十五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分,他亲自与戴笠通无线电话,密告日本内阁五相会议通过的《大东亚长期战争指导要纲》的全部内容,密告日本为了做好南侵准备,从现在起到今年秋季,在华日军不向蒋介石政府控制地区发动新的军事进攻,同一天他遵照蒋介石营救任援道的意见,以印发假传单欺骗汪精卫,迫使他不得不释放任援道,以及昨天晚上周佛海的问题被揭发之后,杨淑慧连夜请西尾从中解围,等等情况坦率地交代出来。“周先生你怎么知道自己的问题被败露了?”汪精卫惊同道。周佛海的脑子反应很快,随口回答说:“是张素贞小姐告诉贱内杨淑慧的,因为她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要保护妻表侄女赵素梅。“那么,唐生明向蒋介石建议,要军统软禁令堂和泰山,张小姐怎么不事先告诉周夫人让两位老人躲避开?”汪精卫顿生疑惑。

    “报告委座!那段时间张小姐在香港看病,她回南京时问题已经发生了,无能为力了,并因此感到深深的遗憾。”周佛海的对答如流,消除了汪精卫的怀疑。

    同时,也使汪精卫恍然大悟,那个难猜的谜终于有了谜底。原来,近卫并不知道昨晚南京所发生的一切,而是西尾借他的名义来吓唬他汪精卫放弃对周佛海的处置。他断定,周佛海在西尾面前使用了重金行贿!顿时,一种对西尾的深仇大恨从心底里泛起来!

    “我刚才向委座交代的这一切,说明我罪大恶极!委座现在关押我,甚至马上枪毙我,我都是罪有应得,我毫无怨言!”周佛海嘴里这么说,但毕竟还不想死,说着说着又哭将起来。

    “我不是已经说了,只要你能够交代清楚,我一概原谅你吗!”汪精卫宽容大度地说。生杀予夺大权在手,是世界上最威风的人,这可以从他脸上泛起的红光可以看出。

    周佛海见陈璧君还没有开金口,想到她的任性和汪精卫对她的迁就让步,心里仍然惶恐不安。

    陈璧君似乎明白周佛海隐蔽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说道:“委座已经原谅了你,你下一步怎么办?周先生!”

    这可把周佛海难住了。下一步怎么办?他还没有想过。但周佛海毕竟是政治老手,沉思片刻,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没有脸面留在南京政府任职,也不愿意去重庆混那碗怄气饭吃,请委座和璧君姐允许我去南京大学当教授,教点经济学或政治课,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当教授不行了,你业务荒废了,还是继续当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汪精卫想到手中有百万和平军为自己撑腰,又有百万日军为自己助威,胆大气粗话也硬,“你与重庆的联系不能断,程克祥的电台也不能拆,仍然让他当你的助手。总之,一切就按我在一个小时前说的应付下去,继续取得蒋介石对你的信任,也许能够弄到点对我们有利的东西。这样坚持下去,直到重庆政府彻底垮台为止!”他顿了一会,“另外,请周夫人再去见见西尾夫妇,就说二夫人一切按西尾夫人说的办事,把我蒙住了,你的问题转危为安了。”

    “好!我一定要贱内去。”周佛海以获得新生的特殊感情高呼着:“伟大领袖汪委员长万岁!”

    汪精卫,武无攻城野战之本领,文无经邦治国之能力,这两个方面都不足以服人。然而,他对周围任何人的错误,甚至他认为是罪行,只要本人坦白交代了,都能宽宏大量而仍然重用视为亲信,却是他的政治手腕的独到之处。他能够在南京这片小天地里维持统治,也许这是重要原因之一。

    昨天晚上,张素贞回到唐生明家里,就出卖了赵素梅,说她如何在汪精卫面前揭发唐生明打入南京的问题。

    大概是唐生明也掌握到了汪精卫宽宏大量的特点吧,就在周佛海离开汪精卫官邸一个小时左右,他一副愧疚的样子来到汪精卫面前。

    汪精卫还是那么热情地给他端茶递烟。唐生明接过茶没有喝。接过香烟没有点。他站起身来,先脱下呢大衣,尔后像剥笋壳似的将上衣一层层脱下,直到裸露出肌肉丰满的上身。不知是汪精卫对唐生明的此种行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装糊涂,问道:“你这是怎么的?唐先生!”

    唐生明也不答话,从一只皮料提袋里拿出一束荆条,插在背部下的裤头里,然后向汪精卫一鞠躬,显得沉痛地说:“季灃负荆请罪来了,请汪委员长痛打我吧!”他说罢,转过背去,等待汪精卫抽打。

    说实在话,汪精卫想起唐生明对南京政府的种种欺骗和蒙蔽,不觉怒火中烧,真想痛打他一顿,但是,人家能够采取此种在现实生活中少见的行动请罪,他今后还不是忠心耿耿归顺自己吗?还不能原谅人家而化敌为友吗?于是,他赶忙从唐生明身上抽出荆条,把它丢在地上,将唐生明脱下的呢大衣给他披上,感动地说:“唐生明先生怎么学起廉颇来了?快把衣服穿上,以免伤风感冒。”

    唐生明还是一副难过的样子,说道:“我今天负荆来向委座请罪,并非取其‘负荆请罪’的典故含义,而是取其精神,因为廉颇和蔺相如分别为赵国的武将和文臣,而我是委座手下的一名小职员呢!”他甩掉身上的大衣,又把腰弯下去,“委座快痛打我吧!您打了之后,我再向您坦白认罪。希望您这一打,把我身上的蠢气和邪气统统打掉,让我从此脱胎换骨,改邪归正做好人!”

    “不用坦白了,你的问题我大抵知道了些,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也不用打你了,你刚才的一言一行,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汪精卫又把呢大衣给他披上,“从现在起,让我们真诚地合作共事吧!当然,从斗争策略着想,希望你继续保持与重庆的联系,其目的是为了从反面促进南京政府的巩固和发展。”

    唐生明眼眶里噙着泪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点头。

    唐生明走后,汪精卫把徐珍叫到身边,吩咐说:“你做点必要的准备,明天依然要张冰洁女士当你的助手,陪同你去东京一趟。”“干什么去来?”徐珍茫然地问。“告状,向近卫首相和平沼议长告西尾的状,”汪精卫愤慨地说,“他前年十月一日出任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以来,没打过几次胜仗,致使日军占领区越来越小!你好好准备材料,就集中告他这一点,非把他拉下台不可!”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