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假投靠成真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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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挟着春天气息的南风,轻柔地吹拂着南京城;报春的燕子往来飞翔,呢喃地欢叫着;新春的太阳尽管还不十分暖和,但它的一片晴光却增加了人们心头的热力。

    早饭后,汪精卫接完日本侵华军总司令西尾寿造打来的电话,从徐珍手中接过一杯热茶,揭开茶杯盖吹了吹茶叶,美美地喝了两口,然后捧着茶杯伸出脑袋向洒满阳光的窗口探望,一股嫩叶渗出的清香扑鼻而来,他顿觉呼吸特别畅快,特别舒服。

    他离开窗户,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兴致勃勃地来到书案旁,展开一张四开白纸,挥笔在上而写着五言诗《被捕口占》第四阕:“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他对自己的《被捕口占》第三阕和第四阕最满意。近三十年来,每当他特别高兴时,不是挥笔书写第三阕就是书写第四阕,以抒发自己的喜悦心情。但是,自从去年八月朱惺公主编的《大美晚报》的《夜光》副刊上发表陈剑魂的《改汪精卫诗》:“当年‘慷慨歌燕市’,曾羡‘从容作楚囚’,恨未‘引刀成一快’,终愧‘不负少年头’。”之后,这已成为他思想感情上的一块禁区,心灵上一块难以愈合的伤疤,一触就疼痛难忍,从此他不论怎样高兴,也不再书写第三阕了。

    今天,汪精卫又一次书写第四阕的四句诗,以三十一年前为中国民主革命不惜牺牲生命的雄心壮志,表达现今投降日本侵略者的死心塌地。

    “先生您,今天又特别高兴,我猜想一定是西尾总司令刚才在电话里对您说了好消息!”徐珍轻轻地从里面卧室走出来,一只手无限温情地搭在丈夫肩上,一边欣赏他的书法,一边满心欢喜地问。

    “是的。”汪精卫放下手中的毛笔,缓缓起身,微笑着面向姨太太,“西尾总司令在电话里告诉我两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一是蒋介石手下一位名叫吴华文的师长,率部脱离重庆政府来南京加入和平运动,吴将军已由原田雄吉将军陪同,于昨天晚上十点到了西尾总司令他们的接待处,等会仍由原田将军陪同来见我;二是蒋介石通过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邀请我们的部长级官员去重庆,与他的代表和泽田茂将军一道,商讨三方联合反共的事。”

    “的确令人兴奋!”徐珍欣然一笑。她沉思片刻,问道:

    “泽田茂将军是什么时候去重庆的?”

    “两天前。”汪精卫说,“他去重庆之前,在西尾总司令家里与我有过一次交谈。他转告了近卫首相的意见说,如果蒋介石同意,先由我们三方联合反共,力争在半年内彻底消灭中国共产党,然后转过手来,我们与日军联合打蒋介石,再争取花一年时间彻底推翻重庆政府。”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徐珍兴奋不已,“先生您是国父的伟大事业最忠诚、最理想的继承者,由您在中国主政,天经地义!近十余年来,蒋介石篡党夺权,以中国领袖自居,天理难容哩!”徐珍自我陶醉一会,问道:“先生打算派谁去重庆?”

    “我正在物色。”汪精卫琢磨着说,“究竟派谁去重庆最适合,等会我与你君姐、陈公博先生、周佛海先生一道商量商量。”

    汪精卫说到这里,中央党部副秘书长陈春圃前来报告,说原田已随同吴华文来了,两人坐在汪精卫官邸的第二会客室,等待主人的接见。

    吴华文已年近半百,安徽巢县人,保定军官学校毕业,与冯玉祥是小同乡,原西北军将领,来南京之前为蒋介石手下的八十四师师长。他与原西北军将领和陕西省主席、先期投靠汪精卫并当了中央执行委员和中央军委常委的刘郁芬有深交,通过刘郁芬和原田的策动,于两天前在《中华日报》上发表声明,公开投靠汪精卫集团。

    现在,全副武装的吴华文见汪精卫和徐珍由陈春圃陪同向会客室走来,心头一喜,脸上的神色也显得十分庄重,赶忙起身向前跨进三步,然后两脚啪地一靠,向汪精卫夫妇敬了一个军礼,用大臣朝拜皇帝的口吻说道:“伟大的统帅,尊敬的夫人,小兵吴华文向你们报到来了!”

    “不是小兵,是大将军!”汪精卫紧紧地握着吴华文的手,心中像喝足了醇芳的葡萄酒那样陶醉,“热情欢迎你这位大将军的到来!”

    “欢迎吴大将军驾到!”徐珍甜滋滋地附和着。

    汪精卫转过脸去,握着原田的手说:“衷心感谢你,原田将军!衷心感谢你与刘郁芬将军从中穿针引线,把吴大将军引向中日和平运动。”

    “这是每个在华日本军官的应尽之责,不用感谢。”原田满脸堆着笑,“本来刘郁芬将军准备与我一道陪同吴将军来见汪委员长夫妇,后来,军政部鲍文樾代理部长打电话托他办件事,他于昨天上午从淮阴去了无锡,大约四五天以后才回南京。”

    “我知道,因为鲍文樾将军已向我做了报告。”汪精卫很有礼貌伸出右手,“原田将军请坐,吴将军请坐!”“我在汪委员长和汪夫人面前,永远是个小兵。”吴华文显得很真挚地挨着原田坐下去。

    “我们研究好了,任命你为中央委员、军委委员与和平军第五集团军副总司令,是名正言顺的大将军!”汪精卫和徐珍也坐下去了。“衷心感谢伟大统帅的栽培!”吴华文霍地起身,又啪地给汪精卫夫妇敬个军礼。

    接着,汪精卫照例鼓吹了一番中日和平运动和大东亚共荣圈,然后宣布给吴华文两千块银元、刘郁芬和原田各一千块银元的奖赏金。因刘郁芬还在无锡,其奖赏金支票由陈春圃送给他住在南京的家眷。汪精卫同时宣布,晚上八点在成贤街国府礼堂设宴为吴华文洗尘,并邀请原田出席作陪。

    陈春圃随车送吴华文和原田去中央党部接待处下榻。陈春圃走后约十分钟,吴华文看看手表,时针正指着上午十点。他趁原田在隔壁套间里小憩,就悄悄与任援道通电话。

    “是良材先生吗?我是吴华文。”吴华文尽量把声音压低,“我来南京之前去过重庆,带来了蒋委员长给你的亲笔信。喂,请将你的住址告诉我,好,马上乘出租汽车去府上见你。喂,与我同来的原田将军住在我的隔壁,他正在小憩。哦!你来我这里?那就劳驾了。我住在接待处三楼三〇八号。好,马上见。”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有人轻轻敲门。吴华文开门相迎,果然是任援道来了。

    任援道的第二个妻子曲丽容是吴华文的堂表妹,在任援道出任南京维新政府绥靖部长之前,两人过往甚密。近三年来,因走的道路不一样,彼此没有任何联系。

    “五天前,戴笠先生与我通了一次无线电话,已将华文兄赴重庆的近况告诉了我。”任援道亲切地握着吴华文的手,“好啊,我们终于又走到一起来了!”“这叫作殊途同归吧!”吴华文悄声说,“噢,表妹还好吗?”“好,托福,她还好。”任援道说,“她本想一道来着望你,想到有原田先生住在隔壁,有所不便没有来,缓日我和她再来接你和表嫂去寒舍做客。”

    “等我在南京安好家之后,我和你表嫂一道去看望你和丽容。”吴华文说罢,从贴胸的衬衫口袋里掏出蒋介石的亲笔信。蒋介石在给任援道的信中写道:

    华文兄是经过我的批准而率部投靠汪兆铭的,他今后的任务是“曲线救国”,就是在取得汪兆铭的信任之后,不断扩充自己的军队,及时提供日军与和平军的军事情报,以及积极配合日本攻打新四军等。华文兄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诸多不便,甚望良材兄不吝指引之和提携之。

    任援道看完信,为了表示慎重,也把信放在贴胸的衬衫口袋里,显得十分神秘地说:“我一定按照蒋委员长的嘱咐尽力帮助你。至于具体工作如何开展,改日请兄去寒舍磋商,我一定会鼎力相助你。这里的特工总部比蒋先生的军统厉害得多,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要特别谨慎。好,我走了,晚上在宴会上见。”

    任援道告别了吴华文,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驱车去汪精卫官邸告密去了。他为了感谢二十天前汪精卫对自己不咎既往的特别宽大处理,决心按照汪精卫的旨意,以真真假假的手段蒙蔽蒋介石,为南京政府的巩固和发展效劳。

    现在,任援道与汪精卫见面了。他把蒋介石写给自己的亲笔信交给了汪精卫,又将五天前,戴笠在无线电话中介绍的关于蒋介石接见吴华文的情况说了一遍。汪精卫听了任援道的报告和看了蒋介石的信,陷于沉思。他想到近两年投靠过来的蒋介石手下的大小政府官员和军事将领有千余人,他们是不是都受蒋介石的秘密派遣“曲线救国”来的?翻开古今中外的历史,不是有许多英雄豪杰的宏伟事业败在内奸手里吗?他越想越感到害怕,觉得太阳穴神经丛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两个警句,老是在脑海里蹦来蹦去。

    “刘郁芬和原田上当受骗了!”汪精卫喃喃自语。他心乱如麻,如一只拉磨的驴子般在会客室里转来转去。忽然,他停步望着任援道,问道:“你说说,良材兄,像吴华文这种人在我们南京政府里还有哪些人?”

    “很难说,委座!现在很难说。”任援道沉思一会,“不过,只要我任良材以真真假假的手段蒙蔽蒋介石,在不久的将来我就可以把吴华文一类人物辨别出来。”

    “谢谢你,良材兄!衷心感谢你对我的肝胆相照。”汪精卫思想感情上的轻松,很快又被焦虑所代替,“那么,对吴华文怎么处理?良材兄!”

    “可以装糊涂。”任援道不假思索地说,“暂时不要惊动他,但可以派几个得力的人去第五集团军担任要职,以便暗地监视他。”

    “你这个意见很好,就这么办!”汪精卫心情沉重地坐下去,沉思片刻,又将任援道打量一会,肃然地说:“良材兄!你是我信得过的好同志。蒋介石邀请我们派一名部长级官员赴重庆密商反共大计,看来良材兄是最理想的人选。”他把西尾在电话中说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任援道。

    “感谢委座对我的信任。”任援道情真意切地说,“何时动身,有什么要求和应注意事项,请委座明示。”

    “明天就启程。”汪精卫很激动,“关于要求和应注意事项,我想请良材兄确切了解一下,看日本方面是否还有让我们与蒋介石重新合作的打算。”他顿了一会,“你不是外人,不妨对你直说。日本人往往出尔反尔,也往往当着我们是一套,背着我们又是一套。近卫首相说,三方联合把共产党消灭之后,日军与和平军并肩作战在一年内消灭重庆政权。那么,他们背着我们在蒋介石面前怎么说呢?天晓得。”

    “我懂了,我一定尽可能地多掌握些对我们有利的情况。”任援道表情严肃,语意诚恳。“好,这我就放心了。”汪精卫怡然一笑,“你赴重庆带谁做助手,由你自己酌定。”任援道走后约五分钟,陈璧君为了提拔弟媳朱始为中央监察委员找丈夫来了。“不行吧!”汪精卫连连摇头,“朱始大学毕业才四年,参加和平运动的时间不足三年,资历太浅,大家会说闲话呢!”“哪有那么多的闲话!”陈璧君很不满意地在鼻孔里哼了一声。“提升朱始当中央监察委员,无非她是陈昌祖的妻子,而陈昌祖无非是你的胞弟,无非是我的内弟!”汪精卫反感地瞟了妻子一眼,“人家怎么没有闲话可说呢?”

    “咸(闲)话也好,淡话也好,这回趁中央监委召开全会的机会,非把朱始提升上来不可!”陈璧君执拗地站起身来,又愤然地坐了下去,“反正我已经跟公博、佛海打了招呼,到时候由他们两人提名。”

    “哎呀!”汪精卫很生气,“你是存心要拆我的台!”

    “你坐在铜墙铁壁般的南京国民政府的位置上,安如磐石,又不是坐在水豆腐上面,又不是坐在喜鹊窝里,你的台那么容易被人拆掉吗?”陈璧君怪笑一声。

    “快五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汪精卫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呀,唉!真是。”他两手一摊表示让步。陈璧君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平静的心情恢复了平静,才问:“听春圃说,吴华文由原田陪同见你来了,是吗?”“那还有假?”汪精卫心头仍有余怒。“好,我们不付出任何代价又增加一万条枪支。”陈璧君很兴奋,丝毫没有觉察到丈夫脸上的几分不悦。

    “唉,”汪精卫喟然长叹一声,“问题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怎么回事?”陈璧君一怔。

    “你看看蒋介石写给任援道的信就知道了。”他把信递给妻子。

    陈璧君的脸被信的内容扭歪了,她的神态有几分可怕,忿然地说:“让孙猴子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来了,这还了得!”她脸色惨白,眼睛好像发热病一样闪灼着,嘴唇在微微颤抖,“这件事,四哥你,打算怎么处理?”

    汪精卫把任援道“装糊涂”的建议说了一遍,然后说:“这样做比较妥。”

    “哎呀!怎么非要等到孙猴子把铁扇公主弄得翻肠倒肚才处理呢?”陈璧君很着急。

    “那么,你的意见呢?”汪精卫谨慎起来。

    “快刀斩乱麻!”陈璧君果断地说,“吴华文率领的八十四师不是已开到南京北郊迈皋桥了吗?要军政部采取断然措施控制它。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把原田和吴华文请来,打开窗子说亮话,把吴华文来南京的阴谋,三头对六面地捅出来。”她沉思着,判断着,“也许他能够成为任援道式的人物,从此忠于我们,也许他成为我们的阶下囚或刀下鬼!”她越说越得意,愉快之情流露在她的脸上,又是笑,又是眨巴眼睛,又是牵动嘴唇,“这样更显示出我们情报工作的厉害,也叫那些潜伏在南京的吴华文式的人物胆战心惊,不敢轻举妄动。”

    “嗯!”汪精卫被妻子说服了。他迟疑片刻又说,“不过照你刚才说的办,一定会使任援道感到难堪,更重要的使他今后失去了老蒋的信任,对我们不利。”

    “我想,这个问题容易解决。”陈璧君沉思一会,说出自己的打算。

    “行!”汪精卫抬腕看表,已是上午十一点过十分,他起身走到会客室门口,把徐珍和陈春圃叫来,把刚才与妻子商量的事扼要说了几句,吩咐徐珍去通知桂连轩上街订一桌高级酒席,吩咐陈春圃驱车去中央党部接待处,接吴华文和原田出席他的家宴。

    十二点,在汪精卫官邸,丰盛的家宴开始。圆桌上围坐着汪精卫和他的妻妾、陈春圃、吴华文、原田等六人。吴华文既有受宠若惊的兴奋,也有惶惑不安的胆怯,他毕竟有点心虚啊!

    “为了欢迎吴将军,感谢原田将军,我和我的两位夫人特地设便宴为二位接风。”汪精卫举杯祝酒,“来,为二位的美满幸福干杯!”

    “也为委座和两位夫人的健康长寿干杯!”吴华文手举酒杯碰过来。

    “也为日华和平运动深入持久地发展干杯!”原田也把酒杯碰过来。

    干杯之后,陈春圃说:“刚才委座的话用了‘特地’二字,意味深长。近两年多来,从重庆政府过来的军政长官不论职位多高,即使是中央执行委员和集团军司令,委座也没有在他们初来乍到时设家宴招待过。”

    “这是因为吴将军参加和平运动,有着特殊意义。”陈璧君紧接着说,“吴将军是从重庆政府过来的第十名中央委员,第三十名师长,两个都是整数。其次,吴将军办事不像有些人那样拖泥带水,而是非常干脆,所率领的一万名官兵与将军本人同时抵达南京,接受军政部的改编。”

    “我再补充一点。”徐珍说,“吴将军在《中华日报》上发表的声明言简意赅,也别开生面,称赞和平运动为救亡图存之正道,为国泰民安之根本,为振兴中华之法宝。这些话,给国人有许多新的启迪。”

    “所以,我才破格提升吴将军为集团军副总司令!”汪精卫说得情真意切。

    吴华文越听越惬意,感到心里亮堂堂的,热呼呼的。同时有一种神秘的活力在他脑海里翻腾:蒋介石吩咐他在半年之内逐步取得汪精卫的信任,然而,看!眼前汪精卫的家宴,汪精卫和两个夫人的话,几乎把自己当成亲信了!

    他觉得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思索一会,激动地说:“汪委员长和两位夫人对华文如此器重,如此过誉,实在受之有愧!”他抱拳称谢,接着又发誓说:“伟大的统帅汪委员长,尊敬的两位夫人,我当着原田将军和陈副秘书长的面,为了南京国民政府的巩固和发展,即使让华文献出宝贵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好!让我们再敬吴将军一杯。”汪精卫显得十分激动。

    十二点四十分左右,当大家的醉饱获得满足的时候,吴四宝按照陈璧君的部署,准时来到餐厅门口,脸色诡秘地把陈春圃叫了出去。两分钟之后,陈春圃又神色紧张地把汪精卫叫了出去。

    陈璧君和徐珍自然明白他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脸上装出几分惊诧。

    原田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菜肴。吴华文呢?先是不在乎,但很快又感到惶惑不安,然而他的表情显得十分镇静。

    又过了两分钟,汪精卫和陈春圃返回餐厅,于是带来了必然的沉默。

    “告诉在座诸位一个似好非好,又似坏非坏的消息!”汪精卫阴沉着脸说,“如果我们特工总部驻重庆特区的情报属实,我们正在演一出戏,既是一出惊心动魄的戏,也是一出荒诞透顶的戏,或者说是一出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戏。”

    “噢!”“哦!”“啊!”的惊叹声充塞着整个餐厅。原田的惊叹发自肺腑,陈璧君和徐珍的惊叹是装模作样,吴华文的惊叹是掩饰紧张。

    汪精卫把脸转向吴华文,冷笑一声,直截了当地说:“吴将军怎么当起孙猴子来了!”

    吴华文的脸色,一霎时变成了死灰色。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和意外,使他感到自己就像一片可怜的落叶,被暴风雨随意吹打和蹂躏,一种漂泊异乡,正面临危险,又孤立无援的感觉油然而生。但是,他坚信汪精卫的话是捕风捉影。于是,他也冷笑一声,说道:“我不明白汪委员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田读过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西游记》,知道孙悟空变化身躯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故事,因为吴华文投靠汪精卫他是穿针引线人之一,总认为吴华文来南京是绝对可信任的,也附和着说:“是呀!不知汪委员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妨直说了吧,”陈璧君很气愤,“吴将军是受蒋介石的秘密派遣,来南京搞什么‘曲线救国’的。所谓‘曲线救国’,就是潜伏在我们的队伍里,刺探日军与和平军的军事情报的间谍。”她加重语气说,“原田将军,你受骗了,我们大家都受骗了!”

    “啪!”原田在餐桌上一巴掌,面前的酒杯被震得跳动起来。“原来你真的是孙猴子!可鄙,可恨,可杀!”他受了欺骗,感到莫大的侮辱,咬牙切齿地又说:“蒋介石是怎么派遣你来南京的,你必须如实地向汪委员长交代!”

    吴华文想到任援道与他是姻亲关系,绝对不会出卖他而暴露自己。没有具体的人证和物证,吴华文绝对不会认输。他淡淡一笑,显得镇定自若地说:“纯属误会,准确地说,纯属有人对我进行诬陷,想借汪委员长的手置我于死地!这,叫我交代什么呢?冤枉呀,天大的冤枉呀!”

    他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惨白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汗珠,心跳得厉害,也十分紧张,好在思维还不混乱。

    “非常败兴!”汪精卫生气地把一只酒杯往前一推,然后离开餐桌,在餐厅的东端的一张皮沙发上坐下来。

    这里摆着好几张皮沙发,是供主人饭后喝茶和稍为休息之用。

    其余的人也照此行动,只是吴华文是最后一个离开餐桌。

    “看来,吴将军是不见棺材不流泪。”陈春圃鄙夷地望了吴华文一眼,“那就请我们的特工人员出面揭发!”他走到餐厅门口,向外招招手。

    不一会,一个风姿绰约的妙龄女郎走进来。她随着陈春圃的指点,在他身旁一个座位落坐下。她就是去年八月与另一个女特务李玉兰一道,处死影佐的中国姨太太严珍妮的女特务刘淑珊。

    “刘小姐是我们特工总部重庆特区的侦破科长,她昨天离开重庆到达香港,一个钟头前从香港抵达南京,向特工总部汇报了吴华文将军受蒋介石的派遣打入南京的情况。”陈春圃以铁器相碰般的铿锵声音说,“现在,由刘小姐将有关内幕,向委座和两位夫人,向原田将军,以及吴将军本人重述一遍。”

    “好,我揭发!”刘淑珊按照陈璧君的吩咐,依照戴笠在无线电话中对任援道说的情况,把事情编造得活灵活现。“我们重庆特区的情报工作非常及时,也非常准确。吴将军在重庆受到蒋介石的接见之后不到半小时,我们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她用很得意的语调说道。

    “我什么时候去重庆了?什么时候受到蒋介石的接见?请说具体些!”吴华文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刘淑珊的话。他很不自在,大冬天燥出一身痱子,浑身好像有许多毛虫在爬动。

    “你一月二十日上午到达重庆,住在中央党部接待处。”刘淑珊说。理直气壮,“下午三点,蒋介石在他的曾家岩官邸接见了你,在座的有戴笠和陈布雷。”

    刘淑珊说的全是事实,使吴华文大吃一惊!“是不是蒋介石身旁潜伏着南京政府的特务?”吴华文顾不得去细想这些,只考虑如何狡辩过去。但是心头一急,一下子乱了方寸,什么主见也没有了。他抬头望了汪精卫一眼,只见他用含意深刻的眼睛打量着自己,使吴华文觉得自己像猫爪下的一只老鼠。但是,他仍然矢口否定:“没有这回事,根本没有这回事!”

    “根本没有这回事?”刘淑珊从皮料提包里拿出一张六寸宽的照片,在空间晃了晃,“吴将军万万没有想到吧!尽管你将蒋介石写给任援道先生的亲笔信,藏在你认为最保险的地方,可是还是被我们的特工人员用微型相机拍摄下来了。”她将信的全文念了一遍之后故意说,“请你把身上的信件拿出来对对笔迹,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征得陈春圃的同意,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餐厅。

    生活就是这样奇特,有时一辈子发生的事情,还没有某一天发生的那么多,那么离奇和重大。命运的改变常常是一瞬间的事。这种现象的突然出现,往往叫人毫无思想准备,猝不及防。

    吴华文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自己像跌进了万丈深渊,身体有些飘忽,心里的升降机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沉到了地底,眼前出现了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个休止符号。他不再想什么,也不再希望什么,诚惶诚恐地等待属于自己的命运的降临。

    忽然,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在吴华文耳边响起:“我知道,你不会绝望的,你绝不会舍得丢下我去走绝路!”冥冥中,仿佛结婚不足一个月的第二个妻子赵素梅,风流十足地来到自己身旁,把他从绝望中唤醒回来。

    “请吴将军把身上的信件拿出来对对笔迹!”陈春圃怒吼一声。吴华文一惊,不由自主地两膝一弯,扑通跪在汪精卫跟前,哭喊道:“我老老实实承认,刚才刘小姐说的全是实情!信,信,确实有那么一封信。那信,我,我总感到心中有愧,感到对不起汪委员长,也担心任援道先生检举揭发我,没有敢把信交给他。信,我,昨天晚上,把它烧毁了!”他把额头贴近地面,连磕了三个响头,“汪委员长!我说的都是真话,您可以把任援道先生叫来对证。”他对任援道寄予很大的希望,因为上午与任援道分手时,他对吴华文说过“我一定鼎力相助你”的话。

    “可以!”汪精卫顺水推舟,一边吩咐陈春圃打电话把任援道请来,一边弯下腰去扶跪在地上的吴华文。

    “我吴华文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是个等待捆赴刑场执行枪决的罪犯,我不能够起来,还是让我跪着好!这样跪着,也是赎罪于万一呢!”吴华文号啕痛哭,挣扎着跪在地上。

    “只要任援道先生能够证实你没有把蒋介石的亲笔信交给他,吴将军过去的一切不是,我可以既往不咎,一概原谅你!”汪精卫宽容地笑着,“请起来,吴将军!”

    吴华文这才狼狈不堪地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向汪精卫深深鞠一躬,后退两步坐在原来的座位上。

    然而,恐惧仍旧笼罩着他。如果任援道翻脸不认人怎么办?即使任援道能够按照他吴华文的意愿作证,汪精卫的“既往不咎”可信吗?他今后还能信任自己和重用自己吗?恐惧,使他变得格外拘束,两肘紧缩在腰旁,两脚紧紧靠拢往后缩,好像下意识让自己少占地方,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人。

    他有点麻木不仁,只有理智的一角比任何时候都要精明,那就是捕捉任援道一脚跨进餐厅时那瞬间的表情。

    任援道来了!吴华文急切地望了他一眼,抢先提问:“任先生!自从你来南京参加和平运动,我们之间就失去了联系,已经三年未见过面了,是吗?如果我说得对,请你当着汪委员长的面为我作证,行吗?”

    “噢!是华文兄!你怎么来南京了?”任援道一副愣怔的表情。他完全听从汪精卫的指挥,一切按照陈春圃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行事。“我是弃暗投明,率部投靠伟大统帅汪委员长来了!”吴华文听任援道这么一说,有着虎口余生的惊喜,眼前一片光明,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了红光。任援道握着吴华文的手,故意问道:“刚才你说要我为你作证,是什么意思?”他边说边挨着吴华文坐下来。吴华文惶惑不安地把刚才说的话又重说一遍。

    “是呀!我与华文兄过去因对待和平运动的认识不一样,也就是立场观点不同,已经三年没见过面了。”任援道说得一本正经,“这一点不假,我完全可以作证,委座。”

    “你们之间有书信往来没有?任先生!”陈璧君装腔作势,“比如说,近两天内,吴将军把一封蒋介石写给你的亲笔信转交了你没有?”

    “蒋介石写给我的亲笔信?”任援道惊恐得舌头缩不进去,使原田信以为真,使吴华文感激万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委座!”任援道终于把舌头缩回去,显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那我就坦坦白白地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良材兄!”汪精卫像煞有介事似的。“据我们的特工总部重庆特区侦察,吴将军来南京之前去过重庆,他率部来南京是经过蒋介石批准的,是搞什么‘曲线救国’来的。而且,由吴华文将军带来了蒋介石写给良材兄的亲笔信,老蒋在信中要求你给予吴将军以指引和提携。”他将蒋介石信的照片件递给任援道,把眼睛一瞪,厉声问道:“这封信,难道吴将军没有转交给你?”

    “没有,的确没有,”任援道将信浏览了一遍,赌咒说,“如果吴将军把信转给了我,请委座马上毙了我!”他显得很委屈,“真是‘关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唉!”

    “我相信吴将军说的是真话,也相信良材兄说的是真话,信的问题不再追究了。”汪精卫把话锋一转,“那么,现在请良材兄把问题说清楚,蒋介石为什么要给你写信,你与重庆当局有哪些秘密勾结?”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的确是一台戏。在座者除了吴华文和原田,其余的人都是编剧者又是演出者。任援道像个背熟台词的演员,一阵进入角色的惶恐和紧张之后,说道:“我与重庆毫无联系,更谈不上有什么勾结。”他显得又急又气又委屈,“真是鬼碰了头,不知什么缘故,蒋介石突然想到给我写什么鬼信?唉!真叫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他伸出两个拳头,一个劲地捶着自己那垂着的脑袋,活像真有那么回事情似的。

    这么一来,倒使吴华文感到很难为情,也很难过,主动为任援道开脱,用诚恳的语调说道:“汪委员长!这都怪我。要蒋介石给任先生写信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想到任先生的二夫人曲丽容是我的堂表妹,我们是亲戚,想拉他和我一道搞所谓曲线救国。”他又一次跪在汪精卫面前,苦苦哀求说:“汪委员长!请您不要对任先生有任何怀疑。要坐牢,我去坐!要杀头,杀我的!我知道自己罪该万死,恳求汪委员长不要对我施仁政,杀了我吧,我,我吴华文死得活该,也死有余辜!”

    汪精卫想到制服吴华文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台戏已到了该闭幕的时候,就满意地微笑着,说道:“好!既然如此,我对良材兄不存在任何怀疑,希望良材兄卓有成效地、放心大胆地工作!”

    “谢谢委座!我一定轻松愉快地、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任援道起身对汪精卫行一鞠躬礼。

    汪精卫望着活像一只被羽虱叮咬着的可怜鸵鸟,蜷曲着身子跪在地上的吴华文,顿时意识到自己具有一种抵挡不住的权威和无可比拟的神圣,就从嘴里冒出一句很难相信是汪精卫这种人物说的话来:“难道你真想死不想活?吴将军!”

    “是的,我真的想死,汪委员长!”吴华文话不由衷。

    “那我偏偏不让你死,而且要让你美满幸福地活下去,荣华富贵地活下去!”汪精卫心想自己这时候的尊容肯定是集一切豪迈于一脸。他顿了一会,漫不经心地说,“我仍然让你当中央委员、军委委员和第五集团军副总司令!”难怪有人说,权势是用鼻音说话的。

    原田之所以一直闷闷不乐地缄口不开,一是觉得自己近几年来,从蒋介石阵营里策反过来的军事将领、政府专员以上官员有二十余人,个个都是真心实意与日本侵略者沆瀣一气,出现像吴华文这样假心假意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总觉得有损自己的声誉和威严!二是觉得问题错综复杂,自己又是局外人,对情况不了解,难以启齿。现在,见问题迎刃而解,高兴地对吴华文说:

    “吴将军!还不快起来向汪委员长敬礼致谢!”

    吴华文正感到不好收场,听原田这么一说,身上像装有弹簧似的,从地上蹦跳起来,忙向汪精卫行军礼,当手触到额角时,才发现自己没戴军帽,又慌慌张张地行鞠躬礼,然后语意恳切地说:“衷心感谢汪委员长的宽宏大量,我吴华文来世变牛变马,也难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之万一。只是,再委我这么高的职位实在不敢当,也很难胜任,恳求您仍然让我当个师长吧。”

    吴华文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巴不得官做得越大越好。在中国这个社会里,闯仕途当大官,不失为一个聪明人走的道路,其好处是多角度的,是多层次的,也是立体型的,绝不能单用权势和厚禄的某一方面来概括。

    汪精卫自然明白吴华文所说是口是心非,为了切实把他拉过来,脸色肃然地说:“我的任命就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希望吴将军继续取得蒋介石的信任,然后反其道而行之,千方百计掌握蒋介石方面的军事情报,为和平运动的深入开展立大功!”

    宽宥,往往具有真诚般的感动力,同样收到金石为开的良好效果,可化顽敌为契友。

    吴华文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咬破右手食指,用鲜血在手帕上写了个足有三寸大的“忠”字,然后双手捧着送给汪精卫。

    “从现在起,我永远在汪委员长面前忠诚老实,忠心耿耿,忠贞不渝,永远做您的忠顺的下属,永远做和平运动的忠实的信徒!”吴华文语调激昂地说。他的假投靠终于成了真叛变。

    一个血糊糊的“忠”字,经吴华文的巧嘴利舌的一番发挥,把在座者们说得如痴如醉,一阵惊喜突然像火焰一样从每个人的心底里爆发出来。汪精卫激动地接过“忠”字,又赶忙将它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与吴华文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发疯似的声调叫喊起来。

    “吴大将军!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兄弟,让我们永远相互披肝沥胆战斗在一起!”他脸上烧起一片红潮,觉得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为宽大为怀和怀柔政策在自己手中运用得这么自如,运用得这么成功而自豪!它,已在吴华文身上开了花,在任援道身上结了果。

    吴华文回到下榻处,身躯疲惫地和衣躺在床上,但思维怎么也静止不下来。感激,兴奋,愧疚,伴着几分忧虑不安,仿佛一群被猎人追赶得走投无路的野兔,在他脑海里蹿来蹿去,搅得他心绪不宁。

    “我要立功!”他这么想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隔壁房间的窗户下静静地谛听了一会,见原田发出均匀而香甜的鼾声,就赶快返回自己的临时卧室给汪精卫打电话。

    “是汪委员长吗?我是吴华文,有重要事情向您报告,请您定个时间。哦,您让我现在就去您官邸?好,我等着陈副秘书长随车来接我。好,马上见。”

    放下电话筒,吴华文感到思维的范畴单纯了,整个脑海里塞满了兴奋。他甚至感谢时间老人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去思索人生,去选择未来。

    下午四点五十分,汪精卫在他的书房里单独接见吴华文。对吴华文的求见,老于世故的汪精卫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是时间的迟早而已,故没有多少惊喜。但是,欲知对方求见详情的心情是热切的。然而,他却不动声色。

    “不知汪委员长觉察到了没有?唐生明是蒋介石派到您身边来的。”吴华文说得急促而又庄重。

    实在太出人意外了,汪精卫一惊,不由得“噢!”了一声,惊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听别人说的,还是你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

    “唐生明的女秘书张素贞,与我的第二个妻子赵素梅是亲表姐妹。因为张素贞从小丧父,他从五岁至十六岁一直住在舅父母家,生活和读书的费用全由舅父母,也就是赵素梅的父母负担,所以,素贞和素梅亲如同胞姐妹。”吴华文见汪精卫听得那么认真,感到浑身是劲,“十天前,当张素贞知道我准备走‘曲线救国’的道路时,她出于对我的关心,说确切一点,出于对赵素梅的父母养育之恩的一种报答,特地从南京来到八十四师驻地淮阴来提醒我。”他瞟了汪精卫一眼,从汪精卫的表情判断,自己正在立大功,语调更是抑扬顿挫,“张素贞说根据唐生明的体会,说潜伏在南京很不容易,尤其是汪委员长的第一夫人和特工总部的特工人员很难对付,稍不留心,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咦?哦!”汪精卫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脸上充满了受骗上当的尴尬表情。他沉默了好一阵才问:“张素贞还向你二夫人说了些什么?”“她说蒋介石对唐生明在一个月前的一个建议十分满意。但具体内容她不肯透露。我和赵素梅也不便细问。”吴华文一字一板地说。蒋介石的十分满意,意味着汪精卫集团利益受到严重损害。汪精卫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气愤地在书案上一拳头,骂道:“伪君子!唐生明是个典型的伪君子!”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紧紧地握着吴华文的手说:“吴将军披肝沥胆的言行充分表明,你是我的好朋友和好兄弟!为了奖赏你,我让你连升四级,把你职务上的‘副’字去掉,当第五集团军总司令!”

    吴华文一阵惊喜!但他没有说话,没有表现出激动。他恐怕幻想会飞走,也害怕受骗,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忽然,他用一种形容不出的激动表情望着汪精卫,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叫道:“谢谢您,伟大的统帅!”他两行热泪随着狂喜流淌下来。“如果您命令我去死,我吴华文绝不会苟延残喘半分钟!”

    “谢谢吴将军对我的尊重!”汪精卫也很激动,“宝眷二夫人来南京没有?”

    “来了,随军住在南京北郊迈皋桥。”吴华文鼻子还在发酸,眼泪还在流淌。

    “你要你二夫人在晚饭后,邀张素贞来我这里,我要夫人陈璧君女士接见她们。”汪精卫叮嘱说,“但一定要注意策略,千万不要惊动唐生明和徐来夫妇。”他昂头挺胸地站起身来,内心中似乎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晚上八点,欢迎吴华文的宴会在国民政府礼堂举行。陈璧君和赵素梅是当然出席者,但她们没有出席。现在,两人在汪精卫官邸第一会客室,志同道合地对付张素贞。赵素梅脸庞婀娜清秀,双颊晕红,鲜艳得宛如晨雾里的玫瑰,眼眸神光流转,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显得明亮。先天的姿色和大学文化,决定了她选择配偶的挑剔,可是选来选去,选到二十八岁,才与比自己大二十二岁的吴华文结婚。她与陈璧君都能说会道,两人把张素贞说得服服帖帖。

    “刚才素梅表姐已转告了汪主席对我的殷切期望,而汪主席的话又是这样感人肺腑,素贞我还有什么隐瞒的呢!”张素贞看风使舵,见利忘义了,“唐生明的确是蒋介石派来南京搞所谓曲线救国的,他离开重庆之前,老蒋接见过他,交待他的任务有四项:一是从南京政府里争取一批人暗中倒向重庆政府,二是刺探日军的军事情报,三是设法保护重庆国民党在上海、南京、江苏、浙江、安徽等地的地下组织,以及保护这些地区的军统、中统组织和忠义救国军,四是促使上述地区的日军、和平军与重庆国民党军队密切合作攻打新四军。”

    “他娘的李士群和蔡洪田,还有那个日本浪人前田正德,都说唐生明脱离重庆来上海纯粹是为了吃喝玩乐,毫无政治目的。现在,事实证明,李士群他们都是饭桶,草包,窝囊废!”陈璧君粗野地骂着,把一腔怒火往曾经侦察唐生明为何来上海的三个人头上烧。

    “张小姐,蒋介石交待的四项任务,唐生明是怎样执行的?请你一一揭发!”陈璧君心急火燎地说。

    “表妹你说,痛痛快快地说吧!把问题说清楚了,与你表姐夫一样,在汪主席手下大显身手地干一番事业!”赵素梅见张素贞陷于沉思,在一旁劝说道。

    “汪主席让张小姐今后任特工总部特级顾问,每月拿与唐生明同样的薪俸,是作数的。”陈璧君开导说,“唐生明的问题没有公开之前,你的职务为内定,只有汪主席,我,你表姐夫妇知道,每月工资你按时到我这里来领取。”

    “汪主席身为党国领袖,他的话是金口玉言,金科玉律,是绝对可信的。谢谢汪主席,谢谢汪夫人的栽培。只是,唉!叫我怎么说好呢?”张素贞两手为难地一摊,“唉!并不是我与唐生明在思想感情上割不断,或者说,我还有什么顾虑。若实事求是地说,他执行蒋介石交待的四项任务是不那么得力的,因而受到老蒋的责备。老蒋的责备,体现在他给唐生明的一封亲笔信里。这封信由我保管,我可以把它拍照下来交给汪主席。”

    “好!”陈璧君点点头,“我相信张小姐说的是真话。但是,唐生明来南京几个月了,他对蒋介石交待的任务,总得有所表示吧!你不是说过,蒋介石对唐生明在一个月前的一个建议十分满意吗?这个建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

    “我如实说,夫人!”张素贞正经地说,“一个月前,周佛海先生的母亲和岳父从湖南被骗到贵州息烽间谍训练班软禁起来,用以控制周先生,这个建议是唐生明向蒋介石提出来的,是戴笠指挥陈恭澍具体实现的。”

    “周佛海先生的母亲和岳父已被软禁在息烽?连周先生也受到重庆的控制?我的天啦!”陈璧君一声惊叫,如万箭穿心,蓦然昏倒在皮沙发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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