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想-鲁迅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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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业余爱好之一是石头。形状、纹理、色彩各异的石头,充满了造化的神奇,让人惊叹不已。

    我从没有刻意用心去搜寻石头,更不肯花钱买石头。我很固执地相信,天地之间的一切自然之物都是有灵性的,如果无缘,是搜寻不到的,更不是可以买到的——世上凡是能用金钱买到的东西都肯定不是最有价值的的东西。真正的价值是无价。我最珍爱的石头都是在无意中邂逅的:1983年我从西沙岛带回一大箱石头,在广州上火车后被警察盯住,认定我是走私犯,强行开箱检查的结果令他们哭笑不得。那箱石头是我在海浪扑打的礁洞中收集的,几乎用不着挑拣,每一块都那么让人爱不释手。那个礁洞我们也是偶然走进去的。跟我做伴的那个小兵说:这些石头就像是在这儿等着你来;1986年参加长江文艺出版社组织的笔会游览小三峡,木船忽然搁浅,船帮上我坐的位置外面,河滩的一大片斑斓的卵石中间,一块巴掌大小的圆形扁平石头一下就抓住了我的视线,那几乎就是一个人工的太极图:一半淡青,一半浅紫,两个色块之间是一个极优雅的“S”;1996年中国作协让我率团访问埃及,那里的朋友极为热情,所到之处没完没了、不厌其详地讲解。作为访问团的“团长”,我只能极尽礼貌地洗耳恭听,没法跟其他人一样东游西逛或者至少是东张西望,正遗憾着,忽然发现,就在自己脚跟前的沙漠上,卧着印度诗人泰戈尔侧面头像,长发,凹眼,隆鼻,大胡子,层次分明,轮廓清晰……

    很多年来,我一再迁徙,这些石头始终与我不离不弃。我是这样喜爱它们,把玩的时候常常得意地想:《红楼梦》的通灵神话怕是不确,女娲留下的补天石还不知有多少呢!

    但所有这些石头给予我的,最多是一种情趣,真正使我震撼,使我产生神圣感的是鲁迅石。

    1984年夏天,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到鹰潭,当地朋友借了一条农民的木船领我上溯泸溪河。其时的泸溪河朴素而安静,既没有升官发财的杜撰,也没有名人大员的题字。河水清澈见底,日光穿透,游鱼怡然。两岸青山,婀娜多姿,各各扮演着神话传说中的角色,超然出尘,列队而来。桨声欸乃,山水泛绿,山前有村姑捣衣,山后有炊烟袅袅。如此境地,只适合“怕有渔人来问路 却无樵子去观棋”那样的对联。不由想起鲁迅的《好的故事》,在鲁迅的文字中,那样瑰丽烂漫的笔墨实不多见。

    似乎是对这沉思的呼应,心怦然一响,忽见远远的河流拐弯处,一颗巨大的高昂的头颅,拔地而起,瞩目苍天,正气凛然。

    “鲁迅石!”我失声喊道。

    正是鲁迅!无数次在画面上见到、无数次在想象中仰望因而无比熟悉的鲁迅!

    那是一座完整的独兀的山峰,崇高庄严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在人类生存之前,在民族生存之前,它就早已存在。多少年后,它因鲁迅的出现而人格化;同样的,作为民族脊梁、民族魂魄的鲁迅精神,也因这崇高庄严的山峰而具象化。

    我不会写诗,还是在报上发表了如下的文字:

    “不是天师使你飘渺/不是悬棺使你古老/你从来就是有生命的,并且/比最有想象力的传说更美好/宗教、艺术、神话和殿堂/都只是对你的倾倒/智慧和文化/可以使丹崖碧水生辉/却永远不能代替自然力的创造”

    “不,这不是幻觉/也没有艺术的想象/在泸溪河,我分明看见/鲁迅的头颅高昂/他后面的蓝天多么宽广/澄碧的河在他颚下流淌/那布满了葳蕤树木的大地/就是他的肩膀/他凝望着,严峻而又安详/就像人们早已熟悉的那样/他一定在想着‘好的故事’/嶙峋的脸像红的云一样发光”

    后来我又两次去过泸溪河,哪儿也不想看,只想瞻仰鲁迅石。晴空烈日下,风雨如磐中,它一直是那样崇高庄严。它就那样永远的矗立在天地间,也永远的矗立在我的心里。那原是一座无名的山峰,不知现在它是否有了别的名字。但我只认定它是“鲁迅石”。

    因为我始终把它当着一种伟大精神的象征。在物欲高涨精神贬值的时尚中,它的倔犟和恒定显现出格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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