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的名字很响亮,可是,什么斋里穿着奇怪的长袍马褂戴瓜皮帽子的先生,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并不是图希两个字的音节响亮,是有其他来历的。
九龙九根手指头。
九龙一下生手指头就长了九根。他的右手和常人一样,左手和右手也一样,就是少了一根。少了哪一根,不能确定,反正不是大拇指,另三根到底谁是谁也不好说,其实恰恰是不好说,这三根指头倒正好和大拇指和谐起来。不知道又不仔细看的人,绝不会发现左手的破绽,它就是四根罢了,既无残肢也无畸形,和五根手指头的手型一样。
戴着明黄瓜皮帽子的先生神秘兮兮地说这孩子是真人下凡,言之凿凿地指点迷津说,龙生九子,九九归一,三三见九,天人合一,天道好还,天有九重,地有九层……一片云里雾里中,带路去这斋里的邻居心说,他妈胡咧咧,没做好胎罢了。但九龙爸爸却雷轰般受了震动,立马把瓜皮帽子奉为神明。
九龙的爸爸生了五个女儿,他的憋屈已经不是可以估算出来的,所以,在某些精神恍惚的时刻,九龙到底是他和老婆睡出来的,还是天上的眷属下凡,他真的搞不清楚,于是他把九龙养得半人半仙。
九龙家族庞大,九龙有四个舅舅四个姨娘,三个叔叔三个姑姑。九龙的爸爸有炸麻花大果子的手艺。这个不起眼的手艺像百年榕树的树干一样支撑着整个家族枝繁叶茂。九龙的爸爸仿佛承接了天赋的义务,辛勤劳作,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要帮衬老婆的弟弟妹妹及他们的孩子,自己的弟弟妹妹及他们的孩子。当他劳作到只认识钱和儿子的时候,亲族的人们一夜之间形成共识,认同了九龙爸爸的判断:九龙这孩子神,不是一般的孩子。
于是,六岁的九龙新星般冉冉升起在家族的上空,所到之处皆招来很多人瞻仰他的九根手指头,在一片响动中,营造出欢喜和神秘庄严的气氛来。乡下的叔叔家过年杀猪,要派个带座楼的农用车接他去吃正宗杀猪菜,姥姥家重修家谱,当家的大舅也要请九龙坐到主要的位置上,虽然没有九龙的事儿,也像个牌位似的贡着。姨娘姑姑家的红白喜事九龙都是座上宾。慢慢地,家族里生出事端和丑闻的时候,九龙也可以代替爸爸出使平事儿。在九龙的调停下,家族的人们可以把协商继续下去,也许结果和九龙的意见有出入,甚至大相径庭,但九龙在那儿坐着,大家就知道这是筹码,再把事情闹下去,受到经济损失和制裁的是他们当事双方。
九龙就这样迅速地成长着,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是个很酷的时尚青年,一个标新立异的女孩子爱上了他白皙而神奇的九根手指头。有一天他正带着女朋友喝扎啤,手机响起,不知道是哪位姐姐的哭声:爸爸死了。
九龙把爸爸的早点铺子废了,又租下旁边的门市,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打通了间壁,房主、小区物业和形形色色的部门都找上门来,他四处忙乎了一个月也不能扭转局势,又复建又罚款,结果超市没开成,元气大伤。
九龙去叔叔舅舅姑姑姨娘处集资打算复兴,用去三个月,走了一大圈,却是皮包骨头回来了,钱没有集到一分,气倒是挤满了一肚皮。他们似乎口出一辙:好好学点营生吧,你个残疾孩子,心别太高了。
女朋友倒是接了他的电话,跑过来只是和他分手的,九龙狠下心来问原因,女孩说:将来生了孩子八根手指头怎么办呢?
九龙坐在灯影里,听着房门砰的一声,女朋友绝尘而去,他镇静了好半天,伸出自己的左手拿到灯下端详。这一看不打紧,从前被人称奇的神秘修长的四根手指头,忽然陡峭冷峻如一把狭窄锋利的杀猪刀,九龙盯住它看,直看得冷汗涔涔。
从此以后,人们在街面上再也没见过九龙。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