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怪兽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声,心东被惊醒了。他一睁眼,猛地看见一只凶猛的怪兽直朝自己逼来。这怪兽浑身上下奇彩怪斑,像熊一般直立而行,却又有着豹一般的花斑……吓得心东惊恐地尖叫起来:“大黄!大黄!”
大黄是一只狗,也是心东在这渺无人烟的大森林里唯一的伙伴。说起大黄,还有番来历……
那还是“文革”初期,心东全家和一批“叛徒”、“特务”、“走资派”被撵到荒无人迹的大山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自然屯。
这里是野兽的天下,尤其是狼,成群结队,天一黑就四下“噢噢”嚎叫。为求安宁,人们就养了不少狗,但奇怪的是,没几天,屯里的狗就天天见少。这些狗失踪得让人不可思议,既听不到搏斗的吼叫,也听不到垂死的惨号,并且不留一点残骸血迹,就这样一只接一只地神秘地失踪。终于有一天,最后一条狗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一来,饿狼们更猖狂了,它们不但在夜晚跳进牲口圈,撕啃大畜小羔,而且有一个大白天,竟有一只三条腿老瘸狼突然冲进屯,把一个女孩给叼走了。等大人们闻讯大呼小叫地撵去,只在大森林边捡到孩子的一只小鞋。一时间,孩子们吓傻了,大人们也惊呆了,人们惶惶不安,整个小屯子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氛。
可是,血气方刚的心东却有些不在乎,他不相信大活人还真被几只小草狼镇住。所以正当大伙儿谈狼色变之时,他却哼着小调,坦然地穿过几十里宽的大荒草甸子,去问姥爷借苞米种子,回来时还带回一只小牛犊般大小的大黄狗。当大黄拖着心东和百十斤苞米种子的爬犁“呼呼”地奔进屯时,整个村子沸腾了。那大黄据说是日本关东军军犬的后裔,那模样真是人见人爱:两只尖尖的长耳朵直棱棱地高竖着,四条大腿又粗又长,前爪一立,足有一人多高。浑身上下滚动着一疙瘩一疙瘩的腱子肉,威风凛凛地往那儿一站,就像头小老虎一样。大伙儿从大黄身上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
这天夜里,心东将大黄拴在院子里,又将院门顶了又顶,然后上床睡觉。朦胧中,他突然听到一阵狂吠,想起前些日子的怪事,心东连眼都没来得及睁便一骨碌爬起,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窗前。
不好!院子里正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
一只比大黄高大、粗壮的猛兽,不断地向大黄发起进攻,而大黄却毫不示弱,昂着头,不住地吼叫着,只是由于它脖颈上缠着粗麻绳,因而在激烈的搏斗中,无法施展它的本领,一次又一次地被猛兽扑倒在地。
此刻,大黄显然受伤了,它惨叫着往后退,而那猛兽却乘机猛扑过来。好个大黄,在快得让人瞅不清的刹那间,一口咬住了那猛兽的咽喉。
“呜——!”猛兽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怪吼声,窗纸被震得乱闪,棚顶“唰唰”直落土,但大黄还是死死咬住不放。猛兽发怒了,一使劲又将大黄重重地压倒在地。
眼看大黄危在旦夕,心东爸爸忍不住了,“哐当”打开了屋门,心东不敢怠慢,抽出顶门杠也跟着冲了过去,举杠就打。但是就在顶门杠下落之时,被压在下面的大黄却猛地翻了上来。“啪!”顶门杠重重地落在大黄的脊背上,疼得它大叫一声撒开了口,那只猛兽乘机挣脱,猛一转身,竟迎面朝心东扑了过来。心东压根儿没想到它会来这一手,一时竟傻乎乎瞪着两只大眼站在那里发呆。
那猛兽扑到半空中突然倒了下来,原来它的尾巴被大黄拼死咬住。那猛兽发急了,一声长吼,又转身要去咬大黄,心东惊醒了,忙举起顶门杠,劈头盖脑就给了它一下。那家伙疼得猛一挣扎,“咔嚓”一下,竟将尾巴挣断了,随即将身一纵,便“嗖”地越墙逃跑了。
借着月光,心东才瞅清,大黄咬下来的原来是半截豹子尾巴。他听姥爷说过,豹子专爱吃狗,狗一见到它便浑身哆嗦,不敢吭气,让它咬住耳朵,用尾巴赶着,乖乖地被它赶进深山里去饱餐。可这次它倒霉了,碰上了一条不听邪、不怕死而且又机智勇猛的狗。也是报应,它残害了那么多狗,最后还是在狗的利齿下身负重伤,夹着血淋淋的秃尾巴狼狈逃走了。
全屯的人都闻讯赶来看望。好在大黄的伤不算太重,只是嗓子眼里扎了不少豹子毛,连着几天都咳嗽不止,好不容易才将嗓子眼里的毛都咳了出来。从此,心东与大黄结成生死之交。
不久,心东父亲恢复工作要回城了,可姥爷说啥也不让心东跟着走。姥爷说:“不一定啥时候,他们没准又要把你爸爸打倒,发配到啥地方充军,你可千万别跟着他了,我把你妈许配给他就够受了,可不能再把你搭上!”爸爸其实也同意姥爷的意见,因为他的情况并没有变得太好。全家商量结果,决定让心东暂时接替多病的姥爷到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大森林里当个临时护林员。爸爸的条件是:心东必须不浪费时光,抓紧读书,等城里情况好了就来接他。
从这以后,心东带着大黄进了原始大森林,白天,大黄在四周游猎,时常叼回些野物改善生活;夜晚,它在小木楼下忠诚地保卫着主人,在心东休息睡眠时,它是从不敢离开一步,可今晚,当心东被一只怪兽的利爪逼住时,它,跑到哪里去了呢?
神奇姑娘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心东这一下才瞅清,这逼到自己身前的哪里是什么怪兽,竟分明是一个人,一个裹着兽皮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想干什么?心东一时如坠入云雾之中,半天摸不着头脑。
“把灯点着!”姑娘一口地道的山东腔。
霎时间,心东反而恐惧起来,他想起了许多山妖湖怪的传说,甚至将《聊斋》里的狐狸精都跟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联系到了一起。
“快把灯点着呀!”那姑娘不耐烦了,但口气似乎缓和了些。
心东摸索着终于将小油灯点着了,还有意将灯放到她身边的小木桌上,然后退了回来。这样,心东就站在了暗处,而那姑娘则处在了明处。看得出,这是个自幼生长在山林里的姑娘,面色黑红,体魄健壮,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彪悍干练的英气。这时姑娘又开口责问道:“你为什么要躲俺?”说到这里,“腾”猛一甩,手中的尖刀扎在了桌面上。
望着那颤抖不止的尖刀,心东的心也随着颤抖了两下,他想起身后挂着姥爷留下的那支老式的三八大盖枪,人慢慢镇定下来,一边装着害怕的样子朝后退去,一边问道:“你,到底想干啥?”
那姑娘没立即回答,只是重又启开眼帘,上上下下打量着心东,停了半晌,才赤裸裸地说了出来:“俺,俺要跟你睡觉!”
“轰”的一下,心东顿觉脑袋一阵轰响,他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不……”那姑娘突然变得像只小羊羔那般温顺、驯服,只见她涨红着脸吞吐着说:“俺天天藏在树丛里瞅你,俺……俺想你,俺又伯,可俺实在、实在……”说着说着,她竟解开了裹着的兽皮,露出了被丰腴的胸脯撑得绷起来的背心,又猛一下掀起了小背心……
刹那间,心东像被猛击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朝后仰,一下撞到身后的板墙上,脊背被挂在那儿的大枪顶得生疼。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身边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姑娘的胸脯贴了过来。
这柔软的、富有弹性的胸脯,心东自成为个男子汉后,脑海里似乎朦朦胧胧地出现过,但现在,他却有一股被玷污的感觉,竟忘了害怕,猛地将她向后推去。那姑娘正闭眼陶醉着,没防备,被推得跌跌撞撞,连小木楼都摇晃起来,发出一阵阵声响。
姑娘甜蜜的梦被砸得粉碎,顿时成了一头发怒的母狮,她尖尖地叫了一声,一把拽出插在桌上的尖刀。可是,心东比她动作更神速,一下子取下墙上的三八大盖,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姑娘。
小油灯颤抖起来,那姑娘手中雪亮的尖刀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泛着人的寒光。心东握枪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鼻尖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说一句话,谁也不动一下身子。
足足两分钟后,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只见那姑娘攥刀的手缓缓举起,突然腕子一翻,调过刀尖向自己白嫩的胸脯扎去……
“哎呀!”心东惊得尖叫一声,猛扑过去,可是晚了,姑娘的刃尖已划破了胸脯。
心东扑上去夺走姑娘的尖刀,又把她扶到自己的小床上,取出一瓶治伤极有效的云南白药,红着脸,替姑娘的伤口抹上了药,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暴风雨过后,大森林显得更加迷人。枝叶滴翠,百鸟齐鸣,连空气中都带有一种甜甜的味道。神秘的姑娘在小床上睡着了,心东心事重重地顺着软梯爬下小楼。楼下还有一个小木屋,这是他的厨房,也是大黄的宿舍。在他开始做饭时,大黄才回来。看样子累得不轻,耷着舌头“哈哧、哈哧”乱喘着,可它空着爪子没拖回什么猎物。“狗东西!”心东不满地瞪了它一眼,没理睬它。
大黄毕竟是畜牲,不知主人此刻的心情,撒着欢跑过来,绕着主人身前身后乱转,还撒娇似的往主人怀里钻,要在过去,心东早将它搂过来亲热一番了。可现在,心东突然发觉这狗东西是这般虚伪:夜里我差点出事,它却擅离职守自己跑出去玩得开心,现在还有脸虚情假意地来亲热。“见你的鬼去吧!”心东一时怒起,飞起一脚,将它踢得“汪汪”哀叫。
大黄再不敢过来亲热了,只远远蹲在那儿注视着,好像不明白主人为什么突然对它发脾气。心东故意不看它,自顾将墙上挂着的野兔拿下扒皮、开膛,又顺手将野兔的内脏丢到了它面前。
大黄馋得耷着舌头围着那堆东西直转,又急得“呜呜”地乱叫唤。看来它是真饿急了,但主人不发话它是不敢吃的。大黄见主人自顾哼着小调做饭,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由赌气地径直往密林里去了。这时,心东突然发现大黄步子有些蹒跚,一条腿似乎不大灵便,显然是受了伤,不由可怜起它来,喊了声:“大黄!回来!”
大黄站住了,怔怔地望着主人。“吃吧!”心东指了指那堆东西。但这回,大黄没有听主人的话,只是委屈地叫了几声,便转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狗东西!还跟我赌上气了!”心东恨恨地咕哝着,“好!算你有志气,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回来!”
饭做好了。野兔肉炖猴头、白豆大碴子干饭,香气扑鼻。心东小心翼翼地将这喷香的饭菜拎上小木楼。
那姑娘已经醒了,见到心东微微一笑,忙垂下眼帘,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这使心东心中为之一动:哦!她也懂得羞怯了,这就好。因为,只有懂得羞怯才能懂得爱情。心东这样一想,禁不住自己脸也红了,忙给她盛了满满一饭盒,掩饰地说:“快吃饭吧。”
姑娘也不客气,端起饭盒,三拨拉两拨拉,把一盒饭全倒进肚里,还美得直咂嘴:“真香啊!”正说着,她忽然收了笑,目光一下变得黯淡,“说起来,打俺娘瘫了,俺就没吃着一粒粮啦!”
心东见她伤感,忙宽慰她说:“没关系,待会我多送你一些带着。”“哟!那可不行!”她急得直摆手,说,“你弄点粮食也不容易。”“有的是!口粮不够,我就出林子背去。”“呀!那可不能去!”姑娘突然惊恐起来,说,“俺娘说,山外有的人可凶了,过去都是俺娘自己偷偷下山背点粮,这阵她瘫了,也不许俺下山。”
听姑娘这么说,心东怔住了。看样子,姑娘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山。她母亲怎么对山外的世界有那么深的成见呢?为打消她顾虑,心东又好意说:“出山不远有个知青农场,小知青们对我可好了,他们还特别喜欢大黄。”
“大黄?就是你的那条大狼狗吧!”姑娘猛地插嘴问。心东不禁一怔,忙点点头,有些诧异地问:“你咋知道呢?”“俺听你叫它,俺……”她脸突然又红了。心东想起,她昨晚曾说过,她早在树丛后面偷偷观察自己许久了。
为了不使对方太窘,心东忙岔开话题,说:“大黄可真是条好狗。可最近像掉了魂似的,这狗东西,哪天非好好揍它一顿!”
“呀!可别揍它!”姑娘忙制止说,“它可招人喜欢。跟你说,它跟俺家小虎交上朋友咧!是俺叫它俩好的。俺小虎倔……”
“小虎?”心东望望她,问:“你也养了条狗?”“不是狗。”她摇摇头。“是猫?”心东又问。姑娘笑笑说:“是只大豹子!”
心东不由大吃一惊,刚要细问,姑娘站起身来说:“俺要走咧。”“啊?”心东忙伸手一拦,自觉失态,不禁红着脸说:“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梁晓英。你呢?”“叫我心东吧!这是我后改的名儿。”
“晓英,”心东望望她,吞吞吐吐地问,“这深山老林,你们,你们家……”心东知道,这里肯定满含辛酸,肯定要刺疼她,但又实在想知道。果然,姑娘打了个沉,才低哑地说:“俺那年才几岁,就跟爹进山来了,听俺娘说……唉……!”她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说了,“那些人好凶,到处截我们……”
晓英说了半天,心东还是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两人都笼罩在离别的郁闷中时,天已不知什么时候骤然突变。一阵狂风刮过,大暴雨便“哗”的一下倾泻下来,四处电闪雷鸣,满世界充满了“哗哗”的雨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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