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仁法师一口承认了这件事，却并没有再给出任何解释。他掸了掸本就净洁无尘的月白僧袍，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
“表姐，我很多年没有这样称呼你了。”清仁法师笑了笑，对许太后说道，“我曾经对你说，同船之人，唯有共渡。不过我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我愿以身作桥，渡人，亦是渡己。”
许太后面色一边，忽然喝道：“如宸，你在干什么？”
清仁法师不答，而是对陈间说道：“碎月殿创立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护卫我想要保护的人平安，但是修行日久，我自然明白这一切本就是虚妄，如今我也算是解脱了。”
说完，他将手里的残茶一饮而尽。
许太后猛然扑了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她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颤抖着倒出一粒丹药塞进清仁法师口中。
清仁法师含笑看着她，道：“来不及了。何况表姐，我知道你醉心于毒术，根本不在意解毒之法，你的解毒丹可没那么有效……我早知道你在陛下的茶里下了毒，可惜陛下也有防备并没有喝，那么就留给我吧。表姐……我当年答应你做的事，答应你杀的人，我都做了。而我死后，当是在地狱中沉沦，不会与她相见，这一点你也可以放心。”
“我不放心！魏如宸！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答应我以碎月殿的力量帮我，你就要帮到底！不能临阵脱逃！”许太后声音凄厉，渐渐转为哽咽。
但是清仁法师却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嘴角一缕血丝，映衬在苍白的脸上，刺目又哀艳。
方清欢也有些发怔。
她没有想到清仁法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算不算恶有恶报？可是方清欢觉得自己很难把恶人这个词放在清仁法师头上，可是，杀死董若先生的段隐难道不正是出自碎月殿？不正是按照许太后和清仁法师的命令行事？
方清欢觉得心中有些烦闷。
不过此刻最重要的，还是陈间会怎么做。
陈间并没有困惑。他目光坚定，神色冷清，“太后，我只是要给我娘讨个公道，至于你和陈阗，我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
许太后冷笑：“陈间，你真的以为你已经胜券在握了？我可还没有放弃呢！程雪见奸诈如狐，怎么会有你这么天真的儿子！”说着，她缓缓放开清仁法师，后退了几步面对陈间，“陛下，既然不肯禅让，那你就去死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突然，一道诡异的幽蓝色寒光毒蛇一般猛然刺向陈间的脊背！
正在陈间身后榻上的叶宛惊叫一声，想也不想地扑到了陈间背上！陈间一惊，猛然转身！
只见那道一望而知淬了剧毒的匕首几乎像闪电一样刺向自己的胸口！陈间听到杨烈的惊呼，也知道他正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几个暗卫也已经扑到！
但，他们都太远了。
这一次，难道真的要死了？
陈间在转身的刹那已经看清了刺客的脸，竟然是他！这让陈间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孙端！
这个从自己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随侍左右，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的人，竟然是太后埋下的一枚暗棋？
他竟然藏了这么久！藏得这么深！
一招错，满盘落索。
念头千转，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陈间只来得及飞快地扫了一眼身边，没有看到那个目光灵动的小宫女啊！
陈间知道那是方清欢，还能见到她，真好！
那把幽蓝诡异刀尖在陈间的眼前放大，可是，却在就要及身的瞬间，颓然垂落！
一道血丝从孙端的咽喉处慢慢地溢出，孙端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然而随着颈间那把纤细而轻薄的匕首滑过，他终于还是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后，露出一个小宫女眉清目秀的脸，陈间不认识这张脸，但他认得那双眼睛，那个声音。
方清欢。终于出手！
陈间一直都知道方清欢是个杀手，还是一个相当厉害的杀手。可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方清欢动手杀人。
势如闪电，一刀封喉。
陈间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瑶河畔见到方清欢的情景，那个一身柔美秀丽，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却冷笑着对许援说：若是我当胸这么刺你一剑，你躲是不躲？
那时他只觉得这女孩子有趣。
可是后来，他真的曾经对方清欢说过：我情愿被你刺上这么一剑，绝不躲闪，好叫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然而，现在陈间第一次见到方清欢杀人。
被这样的一剑，当胸刺来，躲是不躲？
陈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方清欢。
方清欢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眨了眨眼，道：“属下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依然惊恐地挂着陈间手臂上的叶宛迷惑地看着方清欢，问道：“你不是那个小宫女吗？你怎么……怎么……”
方清欢肃然说道：“我其实是陛下的暗卫。”
叶宛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放开陈间的手臂，道：“陛下，请恕我无礼。”
陈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属下？暗卫？
这样也好吧。
陈间在心中苦笑。也许，他输给霍玉的地方，不止是因为君王的身不由己……
含光殿之外一片混乱。
随后赶来的太后一系人马和霍玉带领的兵士战在一起，刀光落处，血花四溅。
霍玉从乱军中杀出，冲到了含光殿里，身上血迹斑斑，剑尖也不断有血痕滴落。
虽然相隔遥远，但他的视线依旧准确地看向方清欢，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思念。
方清欢眨了眨眼，悄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那里曾经有着一抹只有霍玉见过的碧绿嫣红，那是霍玉送给她的古玉曾经贴身的地方。
于是霍玉一笑，不再四顾犹疑，大步走到陈间的身前，拱手道：“陛下，林之甫已经就擒，此刻鹰扬卫与金吾卫已经封锁宫门，叛乱者一干余党皆已被控制。”
许太后已经退入了一群护卫当中，看到孙端也失败殒命，霍玉的人马已经占据了上风，她狠狠地咬了咬牙，从怀中拿出一道玉牌看了看，神色中有瞬间的惶然。
一直没有放松的方清欢心中一动，连忙喊道：“阻止她！那是‘十里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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