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记丛书:莎士比亚-不朽的莎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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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革时代的传奇

    1603年1月的最后一天,年逾七十,走起路来还像十八岁少女一样的伊丽莎白女王身后跟着一群老大不情愿的宫人,在风冷雨凄中来到宫内大臣剧院去看演出,从此就再未返回伦敦。

    3月19日,伊丽莎白女王病危,所有的戏院都关闭了。伊丽莎白坐在华丽尊贵的椅子上,两眼直视,一言不发。她一生瞧不起药物,12个御医在她面前徘徊不去,没有一个人能劝得动她服些药下去。最后她上床躺下,依然不发一言。她最后的手势是让跪在榻旁的主教不要起身,继续祈祷。接着她进入了睡眠。24日,这位自己将嫁给了英国的女王于睡梦中驾崩。伊丽莎白的时代就此结束了。

    伊丽莎白逝世之初,由于她不肯指定王位继承人,人们一度担心英国会有动乱,甚至内战。等到王权和平地移转到新王手中时,伦敦人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英国的新统治者是苏格兰的詹姆士,继位成为国王詹姆士一世。伦敦人都觉得要欢迎一个国王是非常新奇的事,因为50岁以下的人对男人坐在王位上统治英国完全没有概念。

    詹姆士是个意志坚决的作家,曾写过许多诗,也写过好几本书。与伊丽莎白不同,他的作品全都出版公诸于世。继位为英国国王之后,詹姆士依然笔耕不辍,爱书成癖。被定为王位继承人后,詹姆士一路猎着野兔赶往伦敦。他是一位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君主,曾未经审讯就将一名小偷处以绞刑。他对平民百姓不甚喜爱,又没有伊丽莎白的宽厚仁慈,在民众要求见驾时,他偏躲着不愿露脸:“要是我扒下马裤,他们还可以看到我的屁股呢!”

    詹姆士没有继承母亲姣好的容貌,也没有姑妈伊丽莎白女王优雅挺直的背脊,他的双腿软弱,需要旁人的协助才能行走。他做事感情用事,好窥伺,没有王者的威仪,又少尊严,身上的男子气概不及伊丽莎白女王的一半,却自认为是国王中的国王、恺撒中的恺撒,不过,他的确带给了英国二十多年持续不断的繁荣。

    伊丽莎白时代过去了,詹姆士的时代来临了,一切仿佛都起了变化,但在这个大变革时代,唯一不变的,是人们都抗拒不了莎士比亚的戏剧。

    而此时的莎士比亚和他的同行们最关心的是新国王对戏院的态度。这时伦敦新教徒的压力正不断增加,而詹姆士又自幼在一向强烈反对戏剧的苏格兰教会中长大,同时,据说在詹姆斯写给儿子的劝诫书中,也不止一次提到过演员:“切莫以常和喜剧演员厮混为乐。”

    不过万幸的是,他并未完全受生长环境的影响,新王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戏迷。詹姆士在苏格兰时曾经为他钟爱的一位演员弗莱契与爱丁堡市发生严重冲突。爱丁堡的教会执事和城中长老们不肯让这位演员在城里演戏,结果詹姆士硬是强迫他们屈服了。他即位后,便立刻任命弗莱契为国王剧团的团主。新剧团的特许状颁发于国王抵达伦敦后10天,真是一点时间也不耽误。

    而那个被称为国王剧团的新剧团,其实就是宫内大臣剧团加上弗莱契。皇室的恩许,使得莎士比亚的剧团成为全英国最显赫的剧团,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直至詹姆士的统治结束。有宫内大臣撑腰,已经是受用不尽了,现在又多了国王的恩宠,受用之处自然更多。詹姆士平均每年看戏的次数为伊丽莎白的5倍,其中半数由莎士比亚剧团所献演。

    皇室一家都是大戏迷,伦敦第二大剧团便是由皇后安妮所支持的皇后剧团。

    新王加冕的计划,使得大批游客于当年初夏拥进了伦敦。詹姆斯也为了游行准备了演说,客栈和剧院日日挤满了新客。可是人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满为患使伦敦城里瘟疫潜生暗长。天气渐热,疫病肆虐,被认为有防治效果的迷迭香,由原先一大包12便士的价格陡升为一小束要6先令。迅速蔓延的疫病令当局无法坐视不理了,于是各教区下达了瘟疫令,新王加冕日,大众皆不得参加。每星期伦敦城里都有逾千人丧命,其中就有本·琼森的儿子。到了仲夏,伦敦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伦敦的戏院自然全都关闭了。国王剧团开始了漫长的巡回演出,接近年底的时候,他们接到消息,要到詹姆士御前演出。莎士比亚剧团于是在12月的一天,让詹姆士观赏了他们在英国看到的第一出戏。

    看过演出后,詹姆士给予国王剧团一笔丰厚的赏赐,国王和王后出手阔绰,花钱如流水,就连詹姆斯自己都说,即位以后的前两年半的时间里,似乎有过不完的圣诞节。

    这一年,国王在汉普顿宫庆祝圣诞节。莎士比亚的剧团一如往常,在节日期间来到詹姆士御前演出。

    1904年的3月,伦敦的瘟疫到了尾声。詹姆士害怕暴力、武器和戎装,他是个极度热爱和平的人。英国的子民这样描述他:“国王宁可花上10万英镑派驻大使,以耻辱的方式来维持或获取和平,也不愿花1万英镑动用军队,光荣地强求和平。”

    詹姆士急于结束对西班牙的冗长、拖延、昂贵的战事,一旦登基,便立即着手谋取和平。西班牙派了军官浩浩荡荡前来伦敦谈和。皇后让出了她在伦敦最好的宫殿,添置了最好的家具和华丽的绣幛缀锦,以接待西班牙大使。同时,英国方面准备好了许多本地的侍从,一些“好性儿而高尚的人”都被选上了,其中就包括莎士比亚在内的12名演员。

    皇家演员去充当宫廷内侍并不是新鲜事,莎士比亚也并不是穿上这种制服的第一位英国重要诗人。在理查德二世举行的一次比武大会中,乔叟就曾穿上皇家制服。

    西班牙大使在伦敦过得痛快极了,环城观光,大量采购,珠宝商已经在大使们所住宫殿前开出一条路了。和约签好之后,大使离开伦敦,踏上归程。英国与西班牙终于达成了和平。

    大使才离开英国,宫内大臣们又开始为下一个圣诞季准备起来了。国王迫不及待地想看戏,因此决定打破传统,不用等到圣诞节后,11月就可以开始圣诞节的演出。全季开锣戏的荣耀自然是国王剧团的人莫属。开场戏定为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奥赛罗是威尼斯公国勇将。他与元老的女儿苔丝狄梦娜相爱。但由于他是黑人,婚事未被允许,两人只好私下成婚。奥赛罗有一个阴险的手下叫伊阿古,他一心想除掉奥赛罗。于是伊阿古向元老告密,不料却促成了两人的婚事。他又挑拨奥赛罗与苔丝狄梦娜的感情,说另一名副将与苔丝狄梦娜关系不同寻常。在伪造的所谓定情信物等证据面前,奥赛罗信以为真,在愤怒中掐死了自己的妻子。当他得知真相后,追悔莫及,拔剑自刎,倒在了苔丝狄梦娜身边。奥赛罗是多主题的作品,其中包括爱情与嫉妒、轻信与背叛、异族通婚等主题。

    11月的一天,《奥赛罗》在白厅宫的大宴会厅里上演。詹姆士和皇室成员所观看的《奥赛罗》是从低俗粗鄙的通俗剧所升华而成的大诗篇。伊丽莎白末期,莎士比亚读到由吉拉第·辛提欧所搜集的一些故事,其中有个丑恶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丈夫妒忌成疯,竟把妻子给谋害了。而这位随意不羁的大戏剧家就撷取了这则血腥的老式故事,做了些他以为必要的结构上的改变,并加上了他宏伟的诗歌和刻画得栩栩如生的人物。

    接着,国王剧团的人还演了一场《温莎的风流妇人》和一出《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又是另一则丑恶的故事,取材自辛提欧的故事集。辛提欧笔下的女主角为救兄长性命需要被迫做出牺牲,经过莎士比亚巧手的安排,女主角躲过了这项交易,使故事快乐地结束了。这出戏从局部来看写得很好,可是观之整体则不够成功,因为这样繁复、机械化式的布局未能给予莎士比亚充分刻画角色的余地。就在大约同一时期,莎士比亚又利用另一个意大利式的故事写成了喜剧《皆大欢喜》,这出剧更不成功,原因与《恶有恶报》相同。莎士比亚随兴所至选撷剧情的方式,有时难免叫他尝试挫败,特别是有关中世纪的民间故事,常阻碍了他刻画角色的才华。

    第二年的1月,国王剧团搬演了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忏悔日那天则演出了《威尼斯商人》。詹姆士看了《威尼斯商人》之后大悦,命他们再加演一场,时间定在未来两天。

    詹姆士王曾在牛津大学看戏,大学里的师生倾注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来为他排演,甚至于还搞了些昂贵的活动布景。第一出剧上演时,詹姆士就想离席,因校长的苦苦哀求才作罢。看第二出剧时,他说了许多让人接受不了的话,声音之大让台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第三出剧开始时,他就干脆坐在座位上呼呼大睡。詹姆士聪敏、严苛,并且非常急躁,是个很难取悦的人,莎士比亚的剧团能使他如此开怀,这可是他们莫大的光荣了。

    1604年复活节后的星期一,国王剧团重开了“环球”,虽然瘟疫让戏院失去了一年中的大好时段,但莎士比亚的剧团仍旧是当地最重要的剧团,此后在詹姆士在位期间里,他们一直是公认的河岸霸主。

    詹姆士国王在1904年2月里已经给了伯比奇30英镑,“作为他自己和剧团里其余人的维持和济急之用……至城中健康情况转好为止”。剧团里一定是需要钱用的,不管“环球”开不开业,租金可得照付不误,而且停业之前,国王剧团还推出了一部苦心经营,花下巨资的戏,结果卖座奇惨。

    这出戏是琼森的《西杰纳斯》,演员阵容强大,伯比奇和莎士比亚都是领衔的悲剧演员。本来上演这戏,是想吸引前来观看加冕典礼的群众,可惜琼森的剧作学养太高,太做作,普通大众戏迷不肯买账。《西杰纳斯》是琼森所写的首部重要悲剧,他原意是要写一部罗马悲剧以履行所有真正的“悲剧作家的职责”,而且他似乎也是要让写《裘力斯·恺撒》的粗心作者见识一下,看看一位博学而用心的剧作家,在遵守写作规则的情况下所能达成的效果。

    虽然莎士比亚在《西杰纳斯》里所担任的角色已无从考证,但这也无关紧要,因为剧中所有角色,都是一样的木讷面孔。何况,莎士比亚早已习惯了在良莠不齐的戏里演出。也恰恰是莎士比亚这种不温不火、随遇而安的性情,偶尔会叫琼森恼火。琼森曾称莎士比亚缺少“艺术”。琼森口中的艺术,指的就是文艺复兴时期那种拘泥刻板的伪古典主义理论,这倒被他说中了,莎士比亚从不特别尊崇被理论和规则包裹着的“艺术”。在他尝试写作的期间里,他也模仿过一些古典的典范,但是以后就再没有管过法则不法则,只要是适用他当时写作的故事的戏剧技巧,他就采用。

    要形容莎士比亚的创作不应该用“艺术”,而要用“自由”,他有自己的一套,有自己的法则。詹姆士登基时,莎士比亚已是舞台技巧的专家了,同时也是各种语言技巧的专家,自有一股滔滔滚滚的力量,流辟出自己的川渠。

    大约也就在此时,莎士比亚在试写一部古典戏剧,剧中每个角色都各自象征一种心性。这出戏叫做《雅典的泰门》,主角是个憎恶人类的人,有着怪异而残酷的天性。无法理解莎士比亚怎么会被这样僵拗、不自然的人物所吸引,不过显然他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很快放弃了,也没再费心于它了。

    莎士比亚这时还做了另一项试验,写了部或可称之为“完善”的戏剧,可是剧中主角的个性简化得太刻板,不能表现出大部分人们的人性和真实,因此,这出剧可以是受观众们赞赏的一部作品,却不是能打动他们的一部作品。

    莎士比亚又挖掘了布鲁塔克的另一个故事,这次他的想象力可着了火了,结果烧出来的是《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琼森对这部戏一定是比对《裘力斯·恺撒》更不满意了。从文艺复兴的观点来看,《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确称不上是“完善”的戏剧。它要换32个场景,以16世纪80年代锡德尼所嘲笑的老式戏剧的功力来涵盖整个古代世界。至于克莉奥佩特拉,莎士比亚把她塑造成如哈姆雷特一样复杂而难以预测个性魅惑动人的女人。

    国王剧团要演出《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所遭遇的问题极为棘手,因为这出悲剧中的主角是女人而非男人。因此对饰演克莉奥佩特拉的演员而言,是对他演技最严酷的考验。莎士比亚让克莉奥佩特拉以台词或其他演员的评论,来表达出女王对安东尼的炽情。有时,莎士比亚甚至放心大胆地相信,他的演员已经叫观众遗忘了“他”并不是女儿身,竟至让克莉奥佩特拉提到罗马那些“吱吱尖叫”的童子剧团。这个大魔法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而他的魔法也没使他出洋相。

    近年来的成就并未让莎士比亚忘却《编年史》。詹姆士即位不久,莎士比亚就在《编年史》里找到了一则苏格兰王的故事,将它改头换面成一出上乘悲剧《麦克白》。

    全戏的基调和气氛都是莎士比亚自己烘托出来的,因为在原资料里对这些并无特别提示。《编年史》里的麦克白共统治了17年,其间虽杀戮频仍,但不断有人提到,莎士比亚写《麦克白》是对詹姆士一世的恭维。莎士比亚是不喜欢吹捧皇室的人,国王登基,大概就数他一个人没有涕泗纵横,歌颂国王的太阳照耀在英国之上。他若诚心礼赞詹姆士,应该写出更优雅美好的戏来,而不是这血淋淋的苏格兰悲剧《麦克白》。

    莎士比亚曾写过一篇有关恶魔研究的论文,也被认为是为了迎合国王的口味,不过说它是对伦敦人的恭维也没错。大多数的伦敦人都相信有恶魔的法力。詹姆士王相信巫术,但同时他较常人聪明,清楚那些巫师只是歇斯底里症患者,乘机作假而已。他登上王位后便立即揭发了一件这样的案子,解救了一大批子民免受巫师的吊刑。詹姆士甚至不相信王者的触摸可以治愈疾病,初登基时他拒绝行这种愈病的恩泽,只因法国的君王依旧保留这个习惯,因此他才答应将这种“恩泽”作为一种策略来施行。

    不过说到毫无遮掩地恭维国王,国王剧团的人真的演过一出真正颂赞詹姆士一世的戏,其中有个演员还扮演詹姆士上台。詹姆士本人虽未表示反对,但他的大臣们总觉得不适宜,这戏因此便停演了。

    把真人真事搬上舞台的情形,在伊丽莎白和詹姆士两朝都曾有过。作家们把自己讨厌的人的真实姓名摆到舞台上进行取笑是司空见惯的。

    就连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都会劝诫人要小心地对待演员们:

    他们是当代的大事要略和简短的历史,在你死后恶名昭彰的墓志铭,都未必强过活着的时候他们对你所做的恶评。

    莎士比亚却几乎是这一时期里,唯一不在戏里对当时的伦敦人评短论长的剧作家。

    这时的其他剧作家们都把戏剧的背景放在当时的伦敦,莎士比亚在詹姆士王朝期间里,从未以当代的伦敦为背景写过剧本。相反,他从古苏格兰写到古埃及,当他写到一出关于英国的戏时,他却把时间放在史前的英国,如《李尔王》。

    《李尔王》于1606年揭开了宫廷里的圣诞戏剧季。今天要想找到一个演员能有扮演李尔王的声音和体力,谈何容易。但是国王剧团却有理查德·伯比奇。莎士比亚与理查德几乎是一块长大的,两人一道亲密地工作了十多年,日日在一起切磋琢磨。理查德曾饰演哈姆雷特和奥赛罗并大获成功,扮饰李尔王应是驾轻就熟了。

    偶尔有人会说莎士比亚的戏剧正是反映他生活的一面镜子,但是《李尔王》上演之时,英国却是一派升平繁荣,莎士比亚本人也没有什么烦扰。倒是在16世纪90年代末期,他在写就一连串轻松幽默的抒情喜剧时,英国遭逢经济不景气,而他也遭遇自己独子的夭亡。

    演戏的行业在斯特拉福从未被认为是高贵的行业。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斯特拉福人也同伦敦人一样爱看戏,莎士比亚小时,剧团还挺受欢迎,可是后来情况就改变了。伊丽莎白逝世前一年,斯特拉福议会正式决定,市政厅里再不得演戏。

    斯特拉福像华维克郡许多其他的城镇一般,正在转变成清教徒的地区,这种转变一年比一年明显。斯特拉福所发生的事情,全英国各地也正在发生,尤其是在南部和东部。清教徒的教旨着重在勤奋工作和独立思考,颇受小有地位的中产阶级的欢迎。

    詹姆士统治时期,清教徒在国会中已拥有大半数的势力。1606年,他们以人多势众而使国会通过一项法案,“防止并避免在舞台剧中大量滥用上帝圣名”。清教徒自然优点很多,不过若从英国戏剧着眼,清教绝对是一场大灾难,他们掀起的运动若是早些年袭卷英国,那就不会有莎士比亚的剧本存在了。

    莎士比亚真是幸运,他所生活的时代,是观众没有任何偏见的时代。早在莎士比亚时代的两世纪之前,乔叟必须为爱情故事和写实的风格而与教会争执;而比莎士比亚晚半世纪的弥尔顿也只能将自己丰溢的才情牺牲在清教严峻的祭坛上。但是,莎士比亚初试笔锋之时,却正是阳光普照的好时代,只要不触及政治,一个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剧作家们曾与清教派有过短期的小冲突,他们让清教人物上台,穿戴着一顶鸡冠帽,画成猴儿脸,装扮出豺狼的肚子。这时,清教徒指责剧作家们已经失去他们昔日在戏里对单纯道德的尊奉。

    当时有位作家对当代的剧作家进行评论,把莎士比亚和海伍德列为同流的作家,并且称赞他“丰饶、勤勉”,这在今天看来未免太不可思议。这是因为当时的作家们太靠近莎士比亚了,竟至看不真切,辨识不出他的伟大来。

    这时唯一了解到莎士比亚形象的居然是一直对莎士比亚的创作秉承排斥态度的本·琼森,是他按捺下个人的理论,而意识到莎士比亚的价值的:

    他(莎士比亚)不是属于一个时代,而是属于所有的时代。

    琼森的话至今犹睿智有理,其他同时的人所做的评论却显得不真实了,也许这也正是琼森了不起的地方。

    琼森像当时所有有学问的人一样,抱定了一个观点,认为凡是那些只花几便士来看演出的观众,他们的喜爱必然毫无价值。虽然他自己也写过令一般大众叫好的戏,他却反复在书中声言,真正好的写作只能吸引少数一些上层而受过熏陶的人。莎士比亚的剧作一直吸引着大量热情的观众,因而这时期里的理论家便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莎士比亚的观点之所以与琼森等人大相径庭,不仅因为他身为作家,还是一位演员,与大众时有接触,同时更与剧团里的经济状况紧密相关。莎士比亚在健康、重实际的气氛中工作,他们并不注重理论,却重视成果。更有甚者,他对自己个人的声誉并不十分关心,他刻画剧作不是特意为了让人赞赏的。

    莎士比亚在角色处理方面的改变使得他在文学领域里跨升了一大步。他早期的作品中的人物受制于外在的压力胜过于内心的挣扎,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较之自我内心的搏斗,英雄式的战斗要强烈许多。但才华横溢的莎士比亚随着年岁渐长,已深悟出人生的哲理,所以他开始针对人性的种种来对角色做更尽善尽美的描述。莎士比亚对任何人物都是全力描写。在他的悲剧中,命运是不存在的,悲剧的产生完全源自悲剧人物自身的弱点,这种一针见血的启示不仅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对意志薄弱的人们也更具震撼性。

    不过这一期间人们对贵族戏院的崇尚影响了莎士比亚最后一批剧作的创作。这最后一批剧作里,莎士比亚所采用的情节技巧,整体而言都是老式的。他在《辛白林》中使用的无头尸体,是他曾大量在《亨利六世》中使用过的;同时,他使用少女扮书童的手法,也是在他早期喜剧里屡见不鲜的。在《冬天的故事》里,他采用的是格林的一部畅销小说的情节。《冬天的故事》飞越海洋、飞渡岁月,全然不顾英国传统戏剧里对时空情节统一的要求。

    莎士比亚许多剧情来源都显得沉郁忧闷,不明白为何他会选择如此平淡无趣的故事。不过他一方面保持了故事的完整,一方面又能变幻形式,使淡而无味的故事变成亘古长存的艺术传奇,也许他真有点石成金的法力吧。

    一般人都相信,《暴风雨》是莎士比亚自舞台退休前所写的最后一出戏。1609年在百慕大群岛附近发生了大海难,一船的英国人被困在巫仙群岛这一魔法气氛氤氲的可怕海岸上达10个月。有关海难的叙述传回伦敦,就让莎士比亚创造出了自己的妖岛。这部戏在1610年获选为圣诞节的开锣戏,要在白厅宫的宴会厅演出。

    对于这出最后的戏,莎士比亚又回到自《错中错》以来不曾采用的技巧,他遵守了严格的“三一”律,所有的情节都在一个下午里发生在一个岛上。当年,莎士比亚在写第一出喜剧时,还是个雄心万丈的青年,等他写最后一部喜剧时,他对各种舞台技巧已是无所不知,他之所以又选用“三一”律,是因为刚巧符合他的需要。

    莎士比亚还动用了他早年在历史剧里所应用的复杂的舞台布置,譬如他让演员扮成女首鸟身的怪物,并在桌上拍打双翅,然后启动机关,让满桌佳肴瞬间消失。

    有人认为剧中的魔法师抛弃魔杖返回意大利的情节设计正是莎士比亚有心离开舞台,回返斯特拉福的内心写照。但是莎士比亚一向不屑于这般矫揉造作,他是个客观的艺术家,不会突然在戏里揉进自己的生平事略。

    不过,莎士比亚很有理由退休。他已工作得够久,应该歇息了。

    戏剧家的隐退

    莎士比亚在伦敦舞台上的最后几年里,他在斯特拉福的家发生了一些变化。1607年6月,他的长女苏珊娜嫁给了一位杰出的清教徒医生约翰·霍尔。那一年苏珊娜24岁,霍尔长她8岁。从社会地位上来看,这桩婚姻莎士比亚很满意。霍尔曾在剑桥大学就读,是地方上的绅士。他的病人众多,且都是身份高贵的人,就连北安普顿伯爵都要仰赖他的医术。下一朝王室想封他头衔,被他拒绝。他身后留有拉丁文的医学日记,有位外科医生认为值得改写成英文印行。

    像霍尔医生这般的清教徒,通常不会有太多上层阶级的患者的,然而,他却是远近驰名,连因为他的宗教而憎恶他的人都常需要他帮忙。

    婚后,这对新婚夫妇前往霍尔农场居住,距莎士比亚在斯特拉福的新宅只几步路的脚程。第二年,苏珊娜产下一女,取名伊丽莎白。就在这一年里,莎士比亚的母亲去世了。莎士比亚的母亲玛丽活得比丈夫和几个儿女都久,终于得以见到莎士比亚功成名就,家族成为地方上的望族。1608年7月7日,莎士比亚返乡奔母丧,逗留至次月。

    一位小时曾在莎士比亚家玩耍的人曾对莎士比亚在斯特拉福的新宅进行了回忆:

    有道大砖墙隔着新宅与街道,墙内直到屋前是碧草如茵的天井,屋子上面有简朴的铅架窗户,朝向教堂巷那面有两个谷仓和两片果园。新宅的花园已经有年头了,景色秀雅。莎士比亚去世之后,一位爵士还要求分些园里的一种藤蔓的芽苗。

    这幢房子大得够供皇后使用,不过,在莎士比亚一生里,却鲜有在新宅中殷勤待客的记录。

    威廉·莎士比亚对城里的事情不太感兴趣,虽然他现在是斯特拉福的永久居民了。1611年,国会里提出整建公路的法案,斯特拉福72位大屋主都联名提出经济援助,其中有约翰·霍尔医生、托马斯·格林等,唯独不见威廉·莎士比亚的正式落名,他的名字是被添写于边缘上的,显然是事后追加的,但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插手地方事务。也可能是他经常在外地演出,署名之时,他刚好不在,回来之后才要求补上名字。

    然而,在斯特拉福的记录里,莎士比亚的姓名真是出现得太少了,因此,唯一的结论就是,他对斯特拉福的事务没兴趣,也不关心。

    退休前,莎士比亚的名字曾两度登上斯特拉福的记录,都是为了讨债。1604年,他控告一位欠他35先令麦芽钱的药剂师。1608年,他又控告一位绅士欠他6英镑。在斯特拉福,像他这样,官司算是打得奇少的了,因为打官司是斯特拉福人讨还债款的寻常方式。

    关于钱财的事情,莎士比亚丝毫不肯马虎。1605年7月,他花了生平最大的一笔款项,付了440英镑,租得了斯特拉福部分的什一税税收。什一税原是教堂所收的税,为维持牧师和教会的收入而收,以年收农产品十分之一缴纳而命名。但是教会改革之前,教会就常把什一税出卖或出租给尘世的俗人。1544年,斯特拉福的“学院教会”把什一税租给巴克一家人,租期92年。巴克家又将它转租他人,逐渐的竟又再分租给各式各样的人,莎士比亚买到手的只有全部财产的八分之一。

    承购什一税与在当地威望的建立大有关系,因为拥有什一税的人就算得上是斯特拉福的重要人物,因此,莎士比亚家从此在斯特拉福有了更崇高的地位。莎士比亚承购之后,便有权收取这些什一税,至31年期满为止,那时全部财产便归由斯特拉福财团法人掌管,在此期间里,莎士比亚必须每年付17英镑给财团法人。这是笔很合算的投资,20年之内,这些财产的价值几乎多涨了一倍。莎士比亚家在斯特拉福的地位越来越尊贵,人们也开始设法遗忘这家主人是个演员。莎士比亚在斯特拉福不演戏,他是威廉·莎士比亚,是个绅士。莎士比亚这个俗世的人,死后可以葬在环绕圣坛的围栏之内了。

    1611年,莎士比亚又买了20英亩的放牧地,趁着高等法院第四期开庭期间,办妥了一份特别法律文件,以确定9年前他买下的土地的所有权。

    购得斯特拉福什一税的42个人,每年均须各向亨利·巴克缴纳年费,理论上,只要有任何一人没有缴付,巴克便可取消这42人对全部财产的权利。小心谨慎的莎士比亚和42人中的一些人联名向掌玺官递上诉状,控告莎士比亚的一位好友威廉·库姆。威廉·库姆答辩说,他每年都付给巴克5英镑,而且还愿意稍稍多付一点,同时他还与莎士比亚及另外两人联合请求庭上,务使什一税的拥有人之间能对钱财做更合理的分配。

    这场官司在友善的气氛下进行,而莎士比亚与库姆家人也一直维系着情感。莎士比亚大部分的朋友,似乎都是有地有宅的士绅人家,像纳什两兄弟,莎士比亚在遗嘱中各留了一枚纪念戒指给他们。家境较富的安东尼·纳什,他的儿子后来娶了莎士比亚外孙女为妻。莎士比亚另一位斯特拉福的朋友是托马斯·罗素先生,他是地方上的要人,莎士比亚请他做了遗嘱监督人之一。

    1612年冬天,伊丽莎白公主要出嫁了,国王剧团的人要在庆典中演出重头戏,财务部已经付给约翰·赫明格一百五十多英镑。

    这次庆祝公主出嫁的演出中,莎士比亚的剧作超过了任何其他的作家,其中包括《奥赛罗》《冬天的故事》《暴风雨》《无事生非》《裘力斯·恺撒》以及《亨利四世》。

    1613年1月里,伊丽莎白公主婚礼后,接着便是国王登基周年纪念。每次遇上这种场合,总是举行盛大比武会。在比武会里有个相沿了约一世纪的习惯,那就是武士们要携带纸盾,赛后这些纸盾便收齐,悬在白厅宫一个房间里,永久陈列。武士们在纸盾上绘上图画,再写上一句话,或者暗示他的身份,或者他心里的想法。在这种场合中,每个武士都想别出心裁以引人注意,猜测这些宫廷小谜语已成为比武大会的乐趣之一。譬如有个武士正爱得晕头转向,便画着维纳斯在云端;另有个武士不蒙皇上恩宠,便画个人儿在爬山,却遭遇逆风的阻拦。有个武士什么也想不出,便让纸盾空着,只在底下摆了画笔和一些颜料,他的意思是:“照您的意思绘吧。”

    这一年,有两位爵士很想通过这次比武出出风头。他花了二十多英镑给马镫镀金,又花了二十多先令装饰了大小长短不一的羽毛,又花了四英镑给威廉·莎士比亚和理查德·伯比奇,让二人替他设计一面盾牌。

    伯比奇除了会演戏,还画得一手好画,他所作的一幅女子肖像,还在杜维区学院里挂了好一阵子。于是伯比奇帮他画图样,莎士比亚帮他想能一鸣惊人的妙语。

    这一对儿天才的合作,定会让观众大开眼界,虽然合作的成果已经无从考证,但当时一位观众曾说,除了那名爵士和他弟弟所佩的图饰之外,没有哪个是可看的。

    莎士比亚当演员已有二十年,这是需要全副精神、体力,毫无保留的行业,即使在夏天或圣诞节都不得休息。同时他也花了二十年猛烈燃烧着自己的心智,创造了一系列的伟大戏剧和一批活灵活现的人物。他之所以要告别剧院的原因很简单——他疲惫了。

    安排身后事

    1613年3月,莎士比亚又开始投资起了不动产,这是他第一次在伦敦置业。他以140英镑的价钱从一位音乐家手中买了一幢有院落的房子,离环球剧院不远。詹姆士朝初期,原屋主只花了100英镑购置这幢房子,不过这幢房子所在的住宅区里,房地产是会不断看涨的。莎士比亚把房子买下后,便租给一位约翰·鲁宾逊。此人从前曾与人联名,不让詹姆士·伯比奇在该地区建戏院,可是风水轮流转,如今鲁宾逊先生也只有将就着住在戏院隔壁了。

    也许这位老演员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于是莎士比亚找了三个财产信托人,其中之一便是约翰·赫明格。

    莎士比亚花如此大工夫找三个资产信托人的目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妻子安在自己死后继承他的遗产。由莎士比亚的遗嘱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所有财产完整无损地留给一位男性继承人,他不愿辛苦得来的土地,分散到外人手中。

    资产交易过后,国王剧团在“环球”精心推出又一部杰作——莎士比亚的新剧《事事真实》,但后来却改了名字,于是《亨利八世》应运而生。此剧是出盛大的历史剧,用以赞美伊丽莎白女王的诞生,少有刻画角色的余地,不过排场倒是浩大华丽。

    这出戏并没有任意添枝加叶的虚构,而是把亨利八世描写成一如老年观众父辈记忆中的既和蔼又会暴跳如雷的君主,他没有把观众带入国王的离异、安·波琳的女儿伊丽莎白及与罗马教廷的决裂是否合法的争论中,只是摆出事实而不下结论。

    这出戏预备在月末演出。那天,最后的一部喜剧演完后,这出新剧便要开演。当时的名字叫《事事真实》,不过,首演那天,观众没来得及听到多少严肃而高贵的真实故事,演出便出了状况。第一幕戏里,沃尔西大主教的屋里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亨利八世便要在这里初遇安·波琳,并迷上了她。当国王进场时,舞台指示要吹奏高音笛,这种乐器声音尖锐,有点簧乐器的音调,为了要壮大声势,要弄响鼓号和礼炮以预示国王的到来,但点燃礼炮的火绳同时也点燃了“环球”的茅屋顶。房屋开始燃烧起来,经风一吹,火势迅速蔓延,瞬间变成了熊熊大火,一发不可收拾。顷刻间,整栋建筑便给烧得精光。这是自圣保罗教堂尖塔大火以来,伦敦最猛烈的一场火。

    “环球”只有两个窄门进出,但是使这次事件中居然无人伤亡,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第二天,消息便传遍伦敦。

    拥有“环球”的人,是伦敦演员群体中最富的一批人,次年春天将至时,他们又新建了一座比“环球”更漂亮的戏院。约翰·赫明格负责财务事宜。莎士比亚此时持有“环球”股份,因此也理所应当地分摊了部分费用。

    1616年莎士比亚去世时,一定已经把“环球”的股份处理掉了,因为在他的遗嘱中并未提起。也许在戏院烧毁重建之时,他就不想再参加而把“环球”的股份处理了。可是“环球”却是一种极好的不动产收入,是一种安全的投资方法,因此莎士比亚也可能继续拥有股权,只是在去世前先处理了。莎士比亚这样做也许是为了避免让股份流入外人手中,给戏院营运增加困难。

    “环球”失火那段期间,斯特拉福也发生了一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而主角竟是莎士比亚的长女苏珊娜·霍尔。有个家境富有的青年约翰毁谤苏珊娜,说她不只在霍尔医生家里发号施令,还与人有染。

    霍尔夫妻不能容忍约翰的诋毁,即刻去宗教法庭兴讼控告他,被告不敢出庭,霍尔夫妇胜诉。

    1616年2月,莎士比亚的小女儿朱迪丝与老友理查德·昆尼的儿子托马斯·昆尼结婚,由于是在禁戒期中突然成婚,并未取得特别执照,二人的婚姻受到了宗教法庭的处分。

    莎士比亚并不看好朱迪丝的婚姻,因为托马斯曾因“无法自持”而与另外一个姑娘产生过感情,甚至还为这事闹上了法庭。在法庭上,托马斯被判以苦行赎罪,他必须以白布裹身,连续三个礼拜去教堂,让布道者和群众在大庭广众之下谴责他。婚后的托马斯对那位姑娘的不幸遭遇和自己所受的惩罚感到遗憾,他确实应该遗憾,他的岳父莎士比亚因为这件事对遗嘱做了重大的修改,大大消减了朱迪丝所应继承的遗产份额。莎士比亚要让朱迪丝为自己轻率的决定承担后果,但日后的事实表明,这桩轻率的婚姻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莎士比亚的遗嘱有一个主要而坚决的核心就是将所有不动产完整地留给一位男性后代。莎士比亚独子早年夭亡,目前莎士比亚家并无男性后代,然而苏珊娜还年轻,仍有可能会生儿子。就算她不生,外孙女伊丽莎白也可能会生,再不然,他还有不长进的朱迪丝。

    莎士比亚遗嘱一开始便写着给朱迪丝的遗产,由于房地产要完整地留给男性子嗣,因此她得到的是一笔丰厚的现款,分为两份,各是150英镑。第一份的一部分立即给付,另一部分则在她放弃教堂巷的地产权后给付。第二份的150英镑,要等三年后,朱迪丝本人或她的子嗣还活着时才给付,否则,依然由莎士比亚家保留。朱迪丝的丈夫托马斯必须先给太太同等价值的土地,才能继承朱迪丝继承的遗产。

    莎士比亚的土地悉数归属长女苏珊娜所有,包括一切的世袭财产。苏珊娜活着的时候可以使用所有这些房地产,以后便归属她的长子。长子若是不活,则给次子,次子若是又不活,则予第三子……这样继承的次序仔细地列到她合法所出的第七个儿子。那一时期的遗嘱鲜有列得这般详尽的。当时的普通遗嘱通常都是:苏珊娜倘无儿子,便由她女儿伊丽莎白·霍尔之子继承,伊丽莎白若无儿子,则归朱迪丝·昆尼之子继承。

    莎士比亚让唯一还活着的妹妹琼,终生租住在他的一处房产里,每年只象征性地收租金12便士。他还留给她5英镑现款和他所穿的衣服,她的三个儿子则各给5英镑。此外,他还留给朱迪丝一个最贵重的盘子、一只镀银的碗,其他所有金银器皿则全留给外孙女伊丽莎白。他遗赠20先令的金子给他的一位教子,10英镑给斯特拉福的穷人。另外,他还留给好友们现金、纪念戒指等。

    遗嘱中还规定,家中的全部家当都归给女儿苏珊娜和女婿霍尔医生,他们也是莎士比亚指定的遗嘱执行人。而这些家当中最好的床用来待客,第二好的床留给妻子安。

    安·莎士比亚与大女儿苏珊娜亲密异常,现在苏珊娜是新宅的主人了,寡母晚年也是在她的伴护下度过的。

    最后,莎士比亚在遗嘱每页上面都签了姓名,在第三页最后一页上并写有“由我,威廉·莎士比亚所立”的字样。这时期里大部分人的遗嘱都是亲昵而感情洋溢的,如赫明格要求葬在“我至爱的妻的近旁”。莎士比亚的遗嘱中却不带一丝个人情感,可是只有将家人和朋友的情感深藏在心中的人才列得出如此详尽的遗嘱。

    莎翁的谢幕

    1616年4月,遗嘱修订后约摸一个月后的一天,莎士比亚参加了一次聚会,期间他吃了许多腌鱼,还喝了许多莱茵白葡萄酒,在朋友的相劝下恣意狂饮。暴饮暴食之后,他在闷热的房间里出了一身的汗,在春寒料峭的4月里,他不穿外衣、不戴帽子就出门送客,终于受了寒。

    在得病之前,莎士比亚就已经很衰弱了,他的一生操劳过度,女儿们的婚事又让他烦心不已,因此在最后一个春季里,他终于弃世而去了,年仅52岁。但在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中他已经算活得最久的了。莎士比亚逝世的日子在墓碑上被记为1616年4月23日,教区里的记录,则显示他下葬于两天之后。他躺在木棺里被人自家中抬出,对面市政教堂的钟适时被修好,为他敲响了丧钟。

    根据莎士比亚的世俗身份,他被安放在圣三位一体教堂。圣三位一体教堂原是幢美丽的建筑,可是莎士比亚过世时,它的圣坛已经年久失修,雨水的渗入使墙上油漆斑驳脱落,窗玻璃也需要重上釉彩。圣坛北边的墙后,有一间牧师的书房,其中有地下坟墓,可以用来放置骸骨。

    墓上靠墙立有精致的大理石墓碑,在当时约花费60英镑,这可是十分昂贵的。墓碑虽贵,却如当时的一般墓碑一样,缺乏创意。在两个大理石石柱之间,有这位大诗人的半身雕像,以传统握纸笔的方式来表示他曾是个作家。也许当时为他雕塑雕像的人认为莎士比亚是肥胖的、自鸣得意的、蠢笨的,于是将他的半身像塑造得有些滑稽。莎士比亚的坟墓上有一首诗:

    好朋友,念在耶稣的份上,

    莫要挖掘这里的墓葬。

    祝福那容此碑石的人,

    诅咒那移我骸骨的人。

    雕像刻在石灰石上,因为它容易上绘彩,五官由雕刻者依传统方式雕出,再由画师着色。雕像的眼睛淡褐色,头发赤褐色,紧身上衣绛红色,宽松的长外衣黑色。在这肖像的双臂之上各有带翼天使,持锄的天使代表辛劳,持着倒置火炬的天使代表安息。肖像之下,有拉丁文和英文夹杂的铭词,其中提及莎士比亚在智慧上追随苏格拉底。

    当时一位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剧作家,比莎士比亚早去世一个月,被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乔叟和史宾赛墓旁。有个牛津的学生以为,莎士比亚也应该安魂于此。但斯特拉福没有人想过莎士比亚应该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在他们看来,莎士比亚的墓碑已经很昂贵、很有身价了。1623年,圣坛重加修理、油漆,窗户也重新上釉。鲜丽的漆彩与莎士比亚明净的大理石墓碑交互辉映,但是有谁知道,在这冰冷的墓石之下,是颗永生不息的灵魂!

    莎士比亚遗嘱里殷殷期盼的男性子嗣始终没有出现。霍尔夫妇一直就只有伊丽莎白一个女儿。伊丽莎白虽然后来长寿而富有,但却也是一个儿子也没有。朱迪丝·昆尼倒是育有三子,但却都早她离世。

    莎士比亚小心聚敛、保护的资产最终还是落入外人之手,只剩得一方寻常的墓前雕像告诉世人,这位英国的巨人曾在斯特拉福这块土地上生活过。

    莎士比亚对自己剧本是否流传后世从未关心过,可能他认为这些文字比不上土地值钱,然则他的演员同仁们却不这么想。在莎士比亚去世后7年,他们将莎士比亚的剧作出版了。

    国王剧团的人希望莎士比亚的剧本能够传世,被后世所了解。但是把36出剧本收在4开本里未免太厚、太挤了,只有以对开本的方式付印才比较理想,而这样,花费就要昂贵得多了。

    在那个时代,对开本多用于历史、神学和医药等高尚的书籍,像剧本这样昙花一现的通俗作品从不曾以对开本的形式付印过。唯一胆敢把自己剧作印成对开本的是本·琼森,在莎士比亚去世那年。

    赫明格和康德尔也决定把莎士比亚的剧本以对开本印行。他们克服万难,于1623年11月,在出版注册处登记了莎士比亚剧本的第一对开本的版权。

    扉页处作者的肖像出自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画家之手。画家依据本·琼森所指出的莎士比亚的形貌所绘,笔法拘谨无误,与莎士比亚颇像。这帧绘像虽然僵硬,倒也称得上利落。

    这时候时兴在书里印上一大串诗作为前言。通常诗的数量由十几首到几十首不等,但莎士比亚的对开本则只有四首前言诗,因为莎士比亚在当时并无高贵的学术地位,又无丰富的诗文人脉,赫明格和康德尔所认识的诗人恐怕也不多。

    本·琼森毫无疑问地承担了替莎士比亚写前言诗的任务,他不仅是赫明格和康德尔二人最熟识的诗人,同时他也是莎士比亚的密友。而琼森本人也是当代英国文学界的泰斗,让他来写诗推介,应是再理想不过了。

    琼森共写了80行诗,用来怀念他所挚爱的作者——威廉·莎士比亚大师。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提到莎士比亚“粗浅的拉丁文和更浅拙的希腊文”造诣,可是他更进一步说,只有最伟大的希腊剧作家,才能与莎士比亚相比,他已经超越了他同时代的所有作家。他是个相当优秀的剧作家,尽管他机敏、犀利,以雷霆之势震撼舞台,但他始终缄默、深沉、和蔼可亲、豁达大度,他始终是“温文尔雅的莎士比亚”。

    赫明格和康德这两位伯爵兄弟还做了第一对开本的赞助人。这本书毫无疑问“很使生者喜欢”,因为在十年之内,应读者要求又出了第二版。虽然莎士比亚的墓地和墓碑称不上极尽哀荣,但赫明格和康德尔却用莎士比亚自己的文字为他建起了永恒的纪念碑。

    待赫明格和康德尔的时代也消逝之后,清教徒接掌大权,关闭了英国各地的剧院。但是莎士比亚的剧本却世世代代传颂下去,每逢传到新的一代,便会涌现更多的人去发现他的光辉和价值,从而使人们更加敬爱他。

    莎士比亚留给后人一份最宝贵的文化遗产。关于他本人,历史却只留给后人寥若晨星的资料。一位研究伊丽莎白时代文学的英国学者曾说过:“除了他确实在斯特拉福镇出生、结婚、生子,去伦敦演戏,写过诗,写过剧本,在故乡立过遗嘱之外,对他生活中的任何细节的假设都是毫无依据的。”

    不过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莎士比亚生在一个并不把戏剧作品当做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看的时代,一个把自己的剧本称为“著作”时会遭人嘲笑的时代,一个尚不能认识到莎士比亚及其作品价值和历史地位的时代。在他逝世半个世纪后,才有人想要了解他的生平。多个世纪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力图重塑莎翁的形象,再现这位文豪的一生。他的作品,至今仍风靡全世界,他的剧本至今仍在舞台上和银幕上历久不衰。也许正如俄罗斯文学评论家林别斯基所说的那样,莎士比亚是曙光,是通向未来之路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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