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花钱-青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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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在刘家营村的名声很臭。自从我唯一的小孙女失踪以后,我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黄下海里飘起的浮尸——那具“烂腰”,看上去确实像我家的小孙女。村里有人议论纷纷,说我家作恶多端、罪有应得,是老天对我青猴子的惩罚。我家里人也不敢冒然前去认领那具高度腐烂了的女尸——尽管她非常像我的小孙女——我感觉她就是我家的人。

    我一定要为我的小孙女报仇,我敢确定,她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具“烂腰”,就是我的孙女的遗体——我可以确信,她是被本村人谋害了。但我现在不能出面揭穿他们的阴谋。还有重要的一点是,我孙女的死亡太不体面了——赤裸而腐烂,这让全村人如何看待我家。我青猴子还要在村里生活下去,我家里人还要面子,我们家丢不起这个脸。我只能将失去孙女的巨大痛苦深深埋葬在心里。我得慢慢寻找出杀害我孙女的凶手,凶手一定是刘家营村人——他就在本村。绝对不能靠那帮警察来破案——他们永远破不了案。我不能让我的小孙女冤死海底,我要揪出那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

    我在过去二十年里与现任队长罗金宝的争权夺利,让我声名远播。其实是小麻楞的爹——罗金宝,成全了我在村子里的地位。小麻楞在村子里的年轻一辈中津津有味的传播着他爹的“伟业”——下面这个故事就是小麻楞的创作:

    十五年前的冬天,村子里因为土地划分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建村300多年以来,祖上规矩,村里土地30年划分一次。勤劳的村民在这30年里,把自己家的土地经营的很好,还在山上开了荒,漫山遍野的果树,给他们带来稳稳的踏实感。

    也有村民,似乎生下来就好吃懒做,地里杂草丛生,一年到头颗粒无收不说,还到处借债,肚子都填不饱,他们把大部分时间花在麻将桌上,尤其是夏天,天气炎热,他们变得更加懒惰,整天赖在麻将桌上,在村东头都能听到村西头搓麻将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

    村里有贫有富,自然就有了阶级,这个阶级是穷人自己从心里划出来的,富人忙着耕地、赚钱,哪有闲心跟穷人讨论这个,倒是穷人有大把的时间,嘴里淡得能飞出个鸟来。于是,就有人把这个心思用到了村里土地划分上。

    什么老祖宗规矩,老祖宗早就没了,还要规矩干什么。

    率先挑头闹事的是赖石头,赖石头是村里的会计,平日里贪污受贿,无恶不作,村民们敢怒不敢言,恨他恨的牙痒痒。

    但事情就是这样其妙,就是这样一个全村人都恨的主,分分钟就聚拢了一群帮腔的人,这些人都是村里的地痞流氓,专干一些扒寡妇门,挖人祖坟的事情,他们心里算盘打的响,跟着赖石头闹一闹,不能别人吃肉自己喝汤。

    他们的这种气势唬不住我的父亲,父亲是队长,在村里威望很高,开明、正直,事情一出,就有许多村民找上门来,他们把父亲当做救星。勤劳的村民似乎都胆小怕事,这一类村民辛辛苦苦把自己的家业经营的红红火火,他们怕土地划分,便宜都让别人捡了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父亲也不例外,我家算不上大户,但在村里日子属于中等水平。我曾经埋怨过父母,我说别人家的孩子要么在家看电视,要么出去玩,为什么我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要在地里忙农活。

    土地划分闹得最凶的时候,我正远在他乡读大学一年级,关于这一段时间里所发生的故事都是村民们讲给我听的,这也成为我长这么大以来最遗憾、最内疚的事情,因为,我始终觉得,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没有保护好我的父母,没有做到作为一个儿子应该尽到的责任。

    村子被大山包围,一到冬季,冻得人想死的心都有,但这个时候,两派村民的血液却沸腾了,对峙了许久,终于引来一场爆发。双方约定,在村口空地上打一架,输的一方必须停止一切动作。

    打架是野蛮人的行为,但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此时此刻,却成了最好的解决办法。全村老少都被这场空前的群架活动引燃了情绪,大家约定,老人、孩子和妇女不能参加战斗,其余人必须全部参加。

    村民们纷纷找出比较趁手的家伙什儿,什么木棍,铁锹、铁叉、杀猪刀等等,五花八门,凡是庄稼人手里的农具应有尽有。

    这种场景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真正的,野蛮的,对立式的群架,即便我没有参与,我也能想象出它的样子来,我甚至能体会到木棍打到身上的疼痛,以及能够听到村民们发出的哀嚎。

    有那么一瞬间,我非常害怕,我甚至想起要报警。父亲在电话里警告我,好好读书,村里的事情不要管。父亲的话很严厉,我说,我要回家,我要帮您打架。父亲在电话那端爽朗的笑了,他笑了一会,似乎觉得不妥,他停顿一会说,没事,没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点事我应付得来。

    我偷偷打电话给母亲,母亲的语气很坚定,我猜想,她一定是和父亲商量好的,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卷进这场无端的纷争里来。

    父亲和母亲的心思我明白,他们的做事风格我更加清楚,决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那段时间,我无心读书,心急如焚,经常在夜里突然间从床上弹坐起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睡。

    这场对决约在了那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这是一个好日子,预示着坏事的结束,好日子的到来。

    我听母亲说,那天全村人都出动了,大家分站两旁,老人、孩子和妇女远远的看着,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令人呼吸困难。

    两拨人都不说话,大约僵持了十多分钟的样子,按辈分,赖石头称呼我父亲为叔叔,赖石头最先按捺不住,他色厉内荏的说,凭什么不让划分土地?

    在母亲的描述下,赖石头成了跳梁小丑,而我的父亲则变成高大威武的英雄,这其中自然有崇拜的成分,但我相信我的父亲,相信他的睿智与勇敢。

    父亲先是笑了,爽朗的笑,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听到他这种笑声,无比的果敢与刚毅。

    父亲的理由很简单,父亲说,自己栽种的树苗长了果实,凭什么白手让给他人,就算划分土地,也要按照祖上的规矩来。破坏祖上规矩就是不忠,公然对抗叔辈就是不孝,觊觎他人财产就是不仁,扰乱村里秩序满足一己私欲就是不义。

    父亲读过中学,肚里有墨水,张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赖石头没听懂,村民们当然也没听懂,但看父亲气定神闲说话的样子,很显然,赖石头已经处于下风。

    赖石头欺负父亲年长,嚷嚷着,咱俩单挑。

    父亲往前垮了一步,掂量一下手里的铁锹,用力往地下一戳,发生铛的一声脆响。

    赖石头被父亲的气势吓了一跳,但当着全村老少的面不能认怂,他嘴里嗷嗷的喊着往前冲,手里举着一把铁锹向父亲劈头盖脸的打来。

    父亲年轻时跟着人学过一段武术,虽然多年不练,但基本功还是有的,加上多年干农活,练就了一身的力气。

    父亲没动,扎一个马步,迎着赖石头的铁锹全力把自己的手里的铁锹抡上去。

    只听得铛的一声,赖石头手里的铁锹被震得飞了出去,父亲瞅准空挡,照着赖石头的后背就是一铁锹,啪嗒一声就把赖石头拍倒在地上。

    父亲的动作很连贯,电光石火般,再看对面的村民,轰一下子全都散开了,一场剑拔弩张的斗争就这样被父亲化解了。这个结果就连父亲都没有预料到,跟他一个阵营的村民也都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他们才反应过来,嘴里发出欢呼声。

    当天晚上母亲就把这件事情详细的跟我在电话描述了一遍,就连细枝末节也没有放过,我很高兴,但感觉到隐隐的不安,我提醒母亲,这几天要小心些,小心他们报复。

    我的担心很快就验证了,只隔了一个晚上,赖石头就带人闯进我的家里,当时父亲和母亲正围坐在火炉旁说话,还有几个邻居也在场,大家一边烤火,一边聊着家常,气氛很温馨,谁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我家的大门一般要到夜里10点钟左右关闭,平时都是大开着,赖石头带着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我家的院子里。

    他们在院子里停下,向屋子里吵吵,“狗日的罗金宝、出来,滚出来”。

    母亲很害怕,父亲安慰着母亲,甚至握了握她的手,父亲站起来,他说,我去看看,有我在,没事。

    父亲刚把门推开,赖石头就带人冲了上来,他们人多,父亲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母亲见状冲了出来,邻居们也都从屋子里跑出来,大家慌乱的去拉,现场一片混乱。

    母亲被人推到了,额头撞在地上,流出殷红的血。院里的灯开着,明晃晃的,把院子照得跟白天一样。

    父亲最见不得母亲受委屈,打他可以,但打母亲是坚决不行的,也不知道父亲哪里来的力气,他咆哮着,像雄狮一般冲向人群,他顺手抄起一根棍子,一阵乱舞,好几个村民被打倒,倒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父亲像是打红了眼,对着倒在地上的村民一阵乱棍,直打的他头破血流,动弹不得。父亲的样子,吓坏了其他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赖石头带着受伤的村民匆匆逃跑了,父亲慌忙给母亲冲洗、包扎,手忙脚乱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母亲要报警,父亲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警笛声划破了整个村子的宁静,赖石头一帮人被派出所民警带走了。

    赖石头的父亲过世早,留下兄弟三人,老大急匆匆跑到家里来替赖石头说情,老大一把鼻涕一把泪,样子楚楚可怜。

    母亲在一旁默默地掉眼泪,父亲不说话,大口大口的吸烟,吸一阵儿,咳嗽几下,直咳的脸红脖子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父亲把老大打发走后,骑着他的小破三轮车,轰隆隆地向乡里派出所驶去。父亲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赖石头,赖石头穿着单衣,冻得浑身发抖,他身上有伤,看来在派出所吃了些苦头。

    回到家,父亲拿一件棉袄扔给赖石头,父亲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像是用尽了生平气力,他说,滚。

    父亲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得赖石头心惊胆战,他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磕了几个头,匆匆爬起来,跑掉了。

    之后,父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母亲说,父亲抽烟越来越凶,还经常在爷爷的灵位前一跪就是半天。

    我寒假放假回家,看到母亲额头上的伤疤感到很奇怪,我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只是说干农活时不小心碰到的,我便不再追问,嘱咐她以后一定要小心一些。

    父亲跟往常一样,吃过饭,就跟我聊学习的事情,村子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被他们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和邻居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土地划分这件事情上,聊的兴起,邻居一时忘记我父母的再三交代,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浑身的青筋都要暴出来,我起身冲进院子里拿起一把锋利的斧头,转身向院外跑去。

    母亲正在院子里烧火做饭,她看出我的异常,冲父亲喊了一声,就向我跑来。

    我跑的飞快,父亲和母亲在后面追,在将要穿越大半个村子,距离赖石头家不远的时候,我被村里的一个堂哥拦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我,就在我挣扎时,父亲和母亲追了上来,他们喘着粗气,夺过我手里的斧子。

    母亲哭了,边哭边说,孩子,不闹了,都是一家人,让人看笑话。

    听了母亲的话,不知怎么的,我突然一下子悲从心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哭声撕心裂肺,响彻整个村落。

    我足足哭了有十多分钟,直哭到声嘶力竭,我站起身,抱住了我的父母,我用尽力气,咬牙切齿的说,终有一天,一定要杀了赖石头。

    时间抚平了一切伤痛,我最终也没能杀死赖石头,但从那以后,我心里便萌生出一个新的念头,大学毕业后,我要努力工作,赚很多很多的钱,买一套大房子,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让他们远离那个永远都充满是非的村落。

    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离家也越来越远,但我始终保持着一个星期与父母通一次电话的习惯,直到有一天,我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个好消息,赖石头被诊断出患有食道癌,已是晚期。

    我上网百度了食道癌,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疾病,病人不能进食,要活活饿死。

    我对着电脑笑了整整一个上午,我决定去楼下超市买几瓶啤酒庆祝一下,虽然几步的距离,但我依然刮了胡子,洗了澡,还特意穿上一件新衣服,就跟过年一样。

    我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变态,但是又能怎样呢,为了父母,我愿意成为全天下的公敌。

    赖石头的一切行为,都是在我青猴子的指使下进行的,因为他是我青猴子的侄儿。我许诺过他,只要这次土地划分闹事成功了,将罗金宝赶下台,我来当队长,由他继续担任会计。罗金宝扬言要撤换会计,赖石头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是我布局在队长权力角逐棋盘上的一颗小卒。谁知道赖石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命啊!这就是命。

    我青猴子平时做点小买卖,手里有些闲钱,生活过得比较宽裕,在村子里遭人嫉恨,纯属自然。我想为我们王姓几家多争取些利益,手里没有点实权,那是纯属痴心妄想。因此,我要参与村里的管理,我要当队长。却被那些不怀好意之人误解,说我与罗金宝争权夺利。其实,赖石头挑起的土地划分事件,村里人都知道是我青猴子在背后操控的。尽管此次挑战以我方失败而收场,但我在村民心中的分量又增加了几分。我利用赖石头的有勇无谋,成全了我的智慧。

    赖石头在村里绝对算得上是个名人,他的出名就在于总是表现得与众不同,敢于和村官们唱反调。无论哪个家族的人在台上掌权,他都以在野党的身份提出不同意见,村里的事只要他反对,八成会执行不下去。赖石头原先是在大队部当会计的,后来和大队书记闹翻了,被发配回本小组(刘家营村)当小会计了。书记偏是个软柿子,他一梗脖子,书记的话就会缩回半截去。后来,换成了由“三只虎”兄弟中的老三干大队书记,人们以为他会老实了,不想,赖石头不以为然:“球,老子会联络八方兄弟与你斗争”。新书记上任的第一天,他就纠集了一部分人去闹会议,结果被乡干部们抓了去“吊了梁头”(文革时期的一种民间刑罚),回来后,他就和书记成了死对头,暗中串联了一帮哥们,说要组织什么“救义军”“敢死队”,直搞得“三只虎”兄弟也拿他没办法。赖石头只念到小学二年级就缀了学,后来当了几年兵,复员回来后就对村里的一切看了不顺眼。赖石头的头脑很灵活,读过《三国》、《水浒》、《三侠五义》《封神榜》等,就时常以仗义执言爱打抱不平而自称。他的号召力也出奇的强,邻村的地痞阿飞们都爱听他的,因此他的身边总是聚一些讲义气的哥们,他的一句口头禅是:“老子行得正走得直,阎王来了也不怕”。

    村里哪块田里的庄稼最瘦、草最深,那一定是赖石头家的,他家的菜园子也总是光秃秃的只拉秧不结瓜果。赖石头极爱酒,几乎一日三饮,四季不间断,当然,他从不喝瓶装酒,全是用水兑的那种散酒,常常就着咸菜喝,一边喝酒一边看屋顶,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住所比起书记家要简陋得多,比来比去,他服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一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之所以穷,是因为手中没有权力,他之所以受窝囊气,也是有权力的人和他过不去。

    有一次,赖石头收工回来见婆娘出去串门子没有做好饭,顿时怒火中烧,偏那女人吃了豹子胆顶了他几句,一怒之下,只见他嗖地一声就提起了婆娘的腿,将她扔进了猪食槽里,闹了她一个猪啃食。几个小舅子听说了要来找他算帐,他点着火就往茅屋上扔,吓得那厢人马屁也不敢放就遛回了家。

    改革开放后,村里的闲人越来越少,人们都忙着做买卖挣钱,村里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的人。赖石头顿时感到失落了不少,找不到斗争的对手,心里就痒得难受,晚上睡不好觉,头发花白了,神经兮兮起来,后来去了几次县城看到人们一个个发了起来,回家后直骂世道变了,修正主义资本主义了,贫富差距太大了。赖石头从此就变得郁郁寡欢,不再关心村里的变化,整日闷头喝酒。后来,又得了食道癌,真他妈的是命运捉弄人啊,穷人得了富贵病。赖石头不得好死啊。

    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失眠,想我的小孙女。她或许早已不在人间了,是哪个天杀的孽障害了她,报应啊,我青猴子在村里树敌太多,我后悔做过的错事啊。

    我身上背着一条人命哩。是我青猴子间接杀害了疯婆子。

    疯婆子住在村中一块风水很好的宅院里,院子很大,但只有半边是土坯围墙,其它部分是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有一口石砌井,水很旺,但疯婆子却很少种菜,满院子都是千奇百怪的花,在贫穷的小村里就很显眼。一年四季,疯婆子极少出门,总是一个人关在屋里吃斋念佛,她的脸白嫩腊黄,表面总浮着一层白霜,孩子们都说她是电影《白毛女》中黄世仁的老婆。疯婆子没有什么亲戚,只有她的女儿偶尔带着外孙女来,但极少在她这里过夜,女婿偶尔来一次,但多因话语谈不来而不欢而散。

    疯婆子有一个习惯,村中没有人不知道,那就是每到拾掇完秋进入农闲季节,她都要“犯疯”,疯劲一上来,谁也压不下去。先是坐在院子里拖着长音骂,一边骂一边用一根木棒有节奏地敲着小木板,她的骂像是唱歌又像是在哭诉,谁也听不懂,就像寺庙里和尚念经一样,却又很中听。一般是黄昏时分太阳刚落山时开始,直到八九点左右孩子们回家睡觉时中止。见孩子们聚得差不多了,她的叫骂才开始升级,而且人越多她会骂得越起劲,骂到兴处便把紫红色大袄突然扒去,丢手扔进屋里,只穿一件紧身杏红色小袄,然后就赤着脚在院子里表演起来,此时孩子们就会兴奋得随着她的节奏拍起手来,一边拍手一边唱“疯婆子,呜呜呜,装成老虎撞窗户”。如同受了啦啦队的鼓舞,此时疯婆子会一个腾空飞跃,动作轻盈地跨上两米高的墙头,三寸金莲不知疲倦地在墙上走起猫步来,那动作象模特在T形舞台前亮相,又象是“天鹅舞”中小天鹅们脚尖点地般的优美,两只手摆动起来就像东北二人转里的扭秧歌。骂到高潮时突然呆在墙上一动不动,口吐白沫,孩子们会接着唱“乖孩子,住红屋,就是不怕你吓唬”。嘴上这样唱,两只脚早开始做逃跑的准备,此时疯婆子会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一个男孩正色骂道:“不要脸,看把你酸的,老娘我什么没见过?”话没说完,孩子们会惊鸟般散去,她就呲遛一下从墙边的一棵梧桐树上滑下来,然后走回屋里关上门,第二天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着她单调的生活。

    疯婆子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刚开始搬迁来我们村里时,她家院子里的围墙都被光棍们踏平了,夜里还有一群小地痞坚守在她屋外,这其中就有老光棍,那个无耻的强奸犯。弄得疯婆子夜里不敢睡觉,用锄头把将屋门死死顶住。

    我其实对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早已垂涎三尺,但碍于面子,我总不能与这群小地痞流氓为伍,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们争抢一个资深美女。要想抱得美人归,需要智慧和金钱。于是,我为了维持公道,将我家的大黑狗借给疯婆子用了几天,村子里发情的光棍们被我家的大黑狗追得四处逃生,疯婆子的院子从此变得安安静静。我躺在疯婆子的床上,聆听着呼啸的风声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里一穿而过,抚摸着疯婆子腻滑的前胸,跨到我梦寐以求的肉身上耕耘起来。

    疯婆子成了我的相好,我们做了五年的露水夫妻。

    在她65岁那年,也是秋去冬来时节,晚饭后当村里人正奇怪她今年为什么没有犯疯时,突然见她家的院子起了大火,大家慌得忙着挑水去救火,不想她从火里冲出来,扔出了她外孙女的一个书包和鞋后,一边骂着一边唱着又关上了门,火光里人们看见她跳舞般飞似地穿过火海坐在了靠窗的床,两腿盘在一起,面带微笑。

    第二天,人们看到的是被大火烧得完全变了形的一个骷髅。

    那场大火,是我叫我的侄子赖石头烧的,我给了他3000元的封口费。疯婆子知道了我太多的秘密,她应该消失了。

    我和赖石头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现在看来,是时候到了。所以,你们也知道,我青猴子唯一的孙女失踪了,到现在两个月了,我们一家人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四处寻找,想必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我在等待更大的报应。我背负着一条人命,赖石头纵火烧死疯婆子的事听说被有些人看见了。据说,这个人就是望天高,但愿望天高是个聪明的哑巴,他毕竟是我们王家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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