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时,他是在巴黎街头遇见她的。一个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孩,只随意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一条亚麻的白色长裙,十分有艺术气质。她坐在风景优美的公园里,替过往的行人画画。
其实,她很美丽,只是为了掩饰,她戴了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将她的美掩饰了起来。容华停下,看她的画,里面的人各式各样,有热恋的情侣、有孤独的老人、有哀愁的男青年、有美丽的女子,各种肤色面孔的都有。
见他看画,她抬起头来,笑着问他:“先生,想画画吗?”
容华饶有兴趣,便坐了下来。她让他放松,随意一些就好。他便看着远处的一只鸽子出神。其实,他这趟来,半为公事。他是环球影业的大股东,此次手上有一个剧本,需要在巴黎地区挑选出一个华裔女孩出演女主角。是一部中法合拍的爱情文艺片。可要求十分严谨,且需要女演员有大幅度的脱戏,起码整个背部都是要全裸的。而女主角的年龄在十七八岁之间,并未真正成年,与当年拍杜拉斯的《情人》时的难度有得一比。
当年,影帝梁家辉也说了,那个女主角只有十五岁,手脚还那么纤细,要和她演床戏,自己都不忍心。所以,在这部《蓝舞裙》的女主选角上,一直悬而未决。
念及此,他的眉头深锁。而那女孩,轻轻地“哎”了一声,他看向她,答:“我叫容华。”
他乡遇故知,且都是华人,自然容易熟络的。女孩也大方,报上了自己名字:“白明珠。阿华,你有心事吗?多笑笑好,我画的是漫画肖像,你笑了,我画得才好看。”
他一笑,叫道:“珠珠?”
她没料到,他会以此揶揄,有些泄气:“好吧,是我学艺未精。我没有绘画天赋,来欧洲三年了,绘画很难再上一个高度了,连我的老师也叫我放弃。所以我只想画些能令大家都开心的画。可我不是笨猪哦!”
真是一个有趣的活泼女孩子。后来,连容华也没有想到,俩人会在一起,无人处,他会亲昵地叫她,珠珠。
容华少年成名,且出身于巨富之家,年纪轻轻的他,已是一个集团的执行总裁。许多产业,他都有股份在里面。他认识她时,他已年过三十,可明珠却二十未到,他早已是千帆过尽的年龄,再美的女人都难以令他心动了。所以,明珠虽美,于他,也只是寻常。他们画画、聊天,倒像朋友。
忽然,就听见了前方的枪声、叫喊声,容华尚未反应过来,明珠拉了他的手就跑,彼此很狼狈,可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孩会有那么大的劲,硬是拉着他,不让他被人流所冲散。他们穿街过巷,甚至感觉得到枪弹在自己耳边擦过,风声猎猎,竟是比电影还要精彩。他容华一生,何曾有此大起大落。后来,明珠终于停了下来,他们俩已靠在了一条不知名的巷头里喘着气。
忽然,容华就哈哈大笑起来。她噘起了嘴,不满道:“差点就没命了,真的很好笑?”
他低头看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因为有些生气,竟黑润得不可思议。她的眼镜跑掉了,那么大的美丽眸子,衬着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庞,可爱的小鼻尖微微翘起,模样既甜美又可爱,与初见时的清冷,又有了不同。她的唇,像粉色的花瓣,他忍不住,想去亲一亲,脸已俯了下来,他的鼻尖已擦到了她的鼻尖,她的脸一红,忽然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这画给你吧!”她有些拘谨,把画递给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有些闪躲,倒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容华是花丛老手,自然知道,这女孩连一次恋爱也没谈过。他笑了笑,取过了画。
方才,那样兵荒马乱,她连绘画工具也没有拿,却独独拿了他的画像。自己该弥补她的损失的,不是吗?他取出支票。
她怔了怔,连忙摇了摇手:“不用,我送你。”然后飞也似的逃了。
独留了他一人,站在异国他乡的孤单街道。
后来,他再次遇见了她,是在一个地下酒吧里。她已然喝得醉醺醺的了。她与白天见面时,又换了一套打扮。此刻的她,是冶艳的,一条黑色低胸紧身裙,性感夺目。那样年轻的面孔,妆容艳丽,直顺的长发已改为了波浪卷。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他坐在一角,喝了许多酒,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其实,她很安静,只是喝酒,过路搭讪的男子,她一概不理会。真是谜一样的女子。
他见她蹙眉,似有许多烦心事。她再喝了一杯,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端了自己的那瓶酒,走到她那一桌上,他说:“独喝多闷,一起?”
听到那个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来,瞪得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原来,她还记得他。
“怎么?我就不像来这种地方的人?那你也不像!”他意有所指,眼神变得暧昧,已经是在和她调情了。
她脸上的惊慌失措只是一闪,便换上了妩媚的笑靥,举起酒杯与他的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精致妆容的她,异常美丽,竟不比那些电影明星逊色。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兴许是她喝多了,倒也没有察觉。只是靠得近时,才发现,她一边脸上有瘀痕,他伸手去摸,原来是掌印。他的心有些痛,话语便温柔起来:“你怎么了?”手依旧轻轻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痕。
她一怔,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从她眼里,看到了自己。她喃喃:“我没有绘画的天赋,所以决定改行。由熟人介绍,开始接一些小角色来演。不过是拒绝了导演递过来的房卡而已,就被加了一场掌脸的戏。呵,我只是拍《末代皇帝》里一个只有三句台词的龙套而已,就被连续拍了十多掌,再厚的粉也挡不住。很可笑是不是?好像我什么也做不好,一无是处的样子。”
她说起了从前,说了许多的事。他一直安静地听着。后来,她醉得太厉害了。他便埋了单,要送她回去。可又不晓得她住在哪儿,再找她手机,想找个联系人,却发现她的手机掉了。他只能将她带回自己住的酒店。
他递给她一杯温水。
她说:“已经有许久,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了。”
不是不可怜的,那么小的一个姑娘。
他想给她安慰,于是便抱了抱她。可当他放手时,她却抱紧了他。她无声地哭泣,肩膀在颤抖,泪水打湿了他的西装。
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况,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身边的那些女子,哪个不是风情万种、温柔体贴,解语花一般的,绝对不会在他面前哭,徒惹他烦恼。可这个女孩,却似水做的一般,偏又那么倔强。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在他以为,她要睡着了,却听得她说:“管他呢!我已有了新的打算。我的经纪人已经推荐了我去面试新片,听说是一部大投资,很考演技的。都是从新人里海选,虽然竞争大,但是没有内定和暗箱操作,即使输,我也乐意。”接着就是一声叹,“可我的老师却说,我的眼睛在演爱情戏时没有内容,与男主角演对手戏时,那种爱,出不来。还让我入戏时,回想之前的恋爱里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真讽刺不是,我连恋爱也没有过。”
她忽然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会帮我的对吗?”
顿时,容华的脸色就变了,原来,她一早就发现了他的身份,她是故意勾引他,让他帮助她,得到女主角的角色!他甚至还笑了笑,可眼神已变得冷酷无比。
可她倒没有察觉到他的转变,只是幽幽地说:“我没有那方面的经验,最新的片子,需要有一定的床戏,我……我没有这样的经验,你愿意帮我吗?”
她的脸红透了,再不敢看他眼睛,那麋鹿一般惊慌的眼神,只一瞬之间,就勾起了他的欲望。原来,她没有发现,他误会了。原来,今晚,她只是想找一个男人……他无奈地轻咳了咳,今晚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她是抱了决心来的。
“可你一个晚上也没有等到对的人,对吗?”似是要证明什么,他问了出来。
她慌张地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低低地说:“可我遇到了你……”
“我……我喜欢你……不然我不会随便跟你走……你相信我……”她快要哭了,“我只是不想再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只想好好地演戏……”
她的话被他的唇堵住,他开始吻她,耐心、爱怜、温柔,一切能给予的,他都给予她。她使他快乐,难以忘怀。
她的眸中似有某种迷乱一闪即逝,她的眼神纯洁无瑕,有些闪躲,有些害怕,可涌上的情潮使得她的眼睛那么迷人,他吻了吻她的眼,看着她微启着唇却不能呼吸的样子,他深深地一声叹,竟拥着她一直达到了极致……
容华平复呼吸,仿佛这样的失控并不在他的预料中。而她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有些颤抖,但她轻轻地,几乎是感觉不到的,她吻了吻他的脸。他的心一动,他知道,自己再也放不下她了。
可等到天亮,他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退出了他的生命。
如果不是到片场甄选《蓝舞裙》的女主角,容华以为,这辈子,他也不会再遇见她了。
有三场戏要试,一场是考演员基础表演的,要演的是《飘》里大结局的一幕,斯嘉丽那种带着希望,留恋过去,又期待他终能回来的那种复杂眼神。
而另一场则是《蓝舞裙》里,女主遇上法国伯爵时的一幕。
其实,最难的还是最后一场戏,有直接的床戏,需要女主背部全裸出演,但那种眼神是最考功力的,贫寒的中国留学生与法国贵族的恋爱,女主自卑又骄傲,他们的第一次,女主拒绝了男主的邀请,带他去了自己的阁楼,在那个闷热、狭窄、潮湿的地方,交出了自己。女主的眼神,必须有多种情感闪现。
明珠那欲诉还休的眼神看向男主角含羞带怯,却深深刺痛了容华的心。她低垂着头,脸色绯红,目光却带着一种坚定,固执而又害羞地看着男主;当男主替她脱去,那一袭他送给她的华丽舞裙,她的胴体一点一点地显露了出来,那么美好,光洁白润的皮肤、圆润纤细的肩头、精致的锁骨,还有那起伏的异常美丽的背部曲线;她的头始终微微低垂着,那眼神闪过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明明自卑,明明那么渴望,明明是飞蛾扑火的,可又那么娇羞,羞得连看男主角一眼,也是不敢。她的颈部曲线与侧脸的线条那么柔和,只简单的几个动作而已,可肢体语言那么丰富,就连导演都倒吸了一口气:“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既纯净,又暗藏妩媚,既天真,又诱惑。”
其实,她并非全裸,是戴了隐形胸衣和穿了内裤的。只是他妒忌,妒忌其他男人可以窥见她的妩媚!
“不用试了,就要她!白明珠是吧!”容华作势取过一旁她的文件资料,淡淡地说。
“哎,虽说她是最好的,可是中方那边也推荐了一个人,也是个新人,不过有些背景,是环球影业徐总的侄女,其实演得也真的很不错。只是这个白明珠一出现,她就逊色了。”导演说,徐总已经钦点了人,海选不过是一种宣传造势的手段罢了。
容华冷酷的笑容铺开,道:“我是环球的大股东,董事会决议上,我想,只凭一个执行总裁,还不算什么吧!”
没过多久,财经报上,便多出了一则消息——影业巨头环球集团被容华集团收购,成为容华旗下分公司。
而白明珠则成了女主角,后来,因演《蓝舞裙》在国际上速走红,成为国内一线演员。
当白明珠知道了容华就是那个隐伏于幕后的人,她有挣扎过。她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她拒绝了容华的追求。只是当时光荏苒,经年后蓦然回首,她还记得容华说过的话,我追求你,与身家地位无关,与身份无关,只因为我爱你。
她答应了他,成了他的女朋友,在她最好的年华。
只是,当时光飞逝,当一切变了原来的样子,明珠开始感到凄凉,原来,他从未想过要与她结婚。她与他原来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
哀莫大于心死,明珠选择放手。她是太爱太爱他,如果终有一天,他要先松手,那她便是全盘皆输。她先走,那样,伤痛或许就没有那么深吧……
当在餐厅看到他带着另一个女伴出现时,那个有可能成为他未婚妻的女伴,明珠便明白,自己成了一场笑话。当初,不过是她引诱了他,所以,如今,她只能独尝苦果。
当再次回到巴黎这个地方,明珠想,或许终有一天,她会忘了他……
她无处可去,本已答应了潘玉良一角,可在签约现场,她又看见了他。他竟找到了巴黎……一定是水露告诉他的!可她只能落荒而逃。漫无目的地走,又回到了当年的地下酒吧。
她想就这样了吧,醉死在这里也是好的。她喝度数最高的酒,她哭了,那么多的地方,为什么她又选择了回到了这里?忘不了他罢了……
后来,像是有人抱起了她。那个怀抱很熟悉、很温暖,她紧紧地拥着,再不愿放开。
再次醒来,居然还是在那个套房里。明珠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终于看清了坐在一边的男人。
“你醒了?”容华说。
终究,还是逃不开他。她要走,被他拦住。
“那么多的地方,为什么你又回到了这里?回答我!”他的声音平静,看着她时,却是那样目光灼灼,一如当年。
“你忘不了,对吗?我也忘不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她将最好的自己交付于他,她喜欢他,而他先她一步爱上了她。没有迟一秒,没有早一秒,她已经在他心里,永远也忘不掉。
“我们结婚吧!”容华说。
明珠笑了:“你无须为了负责任而与我结婚。”
容华单膝跪下,认真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执着:“我是因为爱你,才想和你结婚,与其他无关。”似笑了笑,他剖白自己的心,“当初,你并没有爱上我对吗?只不过我是刚好出现的那个人,所以你……可我早爱上了你,在你说,你不是笨猪的时候,在我叫你珠珠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明珠捂住唇,任泪水肆虐。
她从来不敢想,原来,竟是他先爱上了她。她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他万紫千红里最不起眼的那一朵花。他只是出于好奇,才招惹,出于怜惜,而给了她一场美好的梦。她以为,一直是自己在默默爱着他。原来,他早已爱上了她……
他们俩是在巴黎注册的,成了真正的夫妇。容华答应她,等回到中国,还要再注册一次,要拿到那两个红本本,而且还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即使他的家族再反对,即使他会一无所有,可他只要她。
听着他动人的情话,明珠笑得那么开心,笑意那样璀璨。
她说:“你变穷了,我会养你。把你养成一头真正的猪猪。”他亦是笑。他已三十七了,不再年轻,眼角有细细的纹,为了追寻她,从上海到巴黎,一路风尘仆仆,他憔悴了许多,可依旧那样英俊,依旧是当初,她爱上的那个他。
“阿华?”她低低地唤。
“嗯?”他回眸,吻了吻她的唇。
“我想,你快要当爸爸了!”明珠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他一怔,然后是漫天席卷而来的快乐将他包围,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
在埃菲尔铁塔上,他对着远处,对着整个欧洲的心脏,他大声说:“我很快乐,我要当爸爸了!”
“阿华爱珠珠!阿华爱珠珠!”他大叫着。
在那一刻,再没有容华集团,没有容氏家族,没有新晋影后,没有白明珠,只有阿华和珠珠!
明珠感到很幸福,她知道,回国后,还会有许多艰辛旅程等着他们,可是只要他们一家在一起,即使再大的困难,她也不会怕了!
她拨通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水露,那个她最好的朋友。
阿华笑:“你对她比对我还要好,我要吃醋了!”他搂着她,无比庆幸自己还能找回她。她那样倔强的女子,如果他有负于她,她会决绝地永不回头,她会躲起来,独自抚养孩子,她会让他一辈子再也找不到她……
幸而,他还是找到了她,找回了最初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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