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纪慕的意思,他是要整一出世纪婚礼来的,连水露的婚纱,他也已经预备好了,是英伦的著名婚纱设计师设计的。设计师一向只为欧洲皇室服务,但纪家,尤其是外祖父家,连续几代皆是贵族,所以也在设计师的客户名单里。
那设计师技艺高超,只要报过尺码,他皆能设计出最合体的婚纱来,根本无须亲自试穿。
纪慕把婚纱取出时,水露十分惊讶,她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婚纱,而他笑着看她,催着她去试穿。当她从试衣间出来,一切美得不可思议,如光华流转,只一瞬,又全数融进了她的眼里。
他笑着看她试衣裳,转圈圈,那一袭华丽的纱裙,将她衬托得如此美好。
他还说了婚礼上的一些事,水露静了静,眉头蹙得紧,那两弯眉又细又长,微微地挑起,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他走了过去,握着她的手,问:“怎么了?”
“那么多的人,那么热闹的婚礼,即使不脱层皮,人也要瘦一圈,被那些镁光灯闪啊闪啊,真是惨过坐牢。我们不要那些繁文缛节好不好?”她轻轻地挽起他的胳膊摇了摇,撒娇地说。
自她答应了他的婚事,她就放下了全身的刺,偶尔也会温柔地撒娇,他根本没办法拒绝,本能地就答了“好”。
他是想给她一个豪华的婚礼,向世人宣示,她这一生,将是他的妻。可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的婚礼——在外国的一间无人小教堂里,只有他和她,还有一位牧师。
她说,她想旅行结婚。
后来,他都答应了她。在无人的海岛度蜜月,那里有间小小的意式教堂。在牧师的见证下,两人成了夫妻。她穿着他赠予的那套洁白纱裙,她含着浅浅的笑,向他走来。她的脸,泛起微微的红,肌肤几乎透明,泛着淡淡的珍珠光芒。
她的美,不在于精雕细琢,不在于修饰,而是她就是她,简简单单就已足够美好。她甚至连妆也没有化,只点了粉色的唇蜜。而右眼角旁的那点粉色疤痕,她也没有刻意修饰。
她安静乖巧得如同一个小小的孩子,闭上眼睛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就如邻家小妹一般。没有潋滟的艳光,容貌也不十分出挑,可只要她一睁开眼,全世界里,也只有他了,他想要的,也只有她。
当牧师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他的心没来由地慌张了。可她只是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一秒钟,两分钟,还是一个世纪,但她睁开眼时,她看向了他,含着温柔的微笑,答:“我愿意。”
戒指是一对以草绳编织,系紧的贝壳,还是她登上海岛时,捡到的一大一小两块洁白美丽的贝壳,草绳也是她编织的。他本已送了她一颗十克拉的钻戒,可她嘟着嘴说:“海岛和沙滩婚礼,不要这些金啊、钻啊的俗物。”他自然是顺了她意的,更何况那对贝壳戒指是她亲手编织的呢!于他,是无价之宝!
互相交换戒指,礼成,俩人已经是夫妻。
他亲吻了他的新娘。
那是一个意属的海上小岛,颇有几分西西里岛的质朴美感,那种意式风情无处不在。水露甚至还会开玩笑,说:“不知道会不会在这里遇到那位忧愁的美人玛莲娜。”她说的是电影《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里的玛莲娜。
那时,她轻轻地摇晃他的手,带点向往地说起,眼睛闭上,唇微微噘着,似在思考,可又分明是在笑的。纪慕以为,她终究是在意他的,她并不反感与他相处,甚至让他开始期待婚后的平淡生活了。
他会笑她,是个天真的小姑娘。这里又不是西西里岛,怎么会遇见玛莲娜。她正吃着路边的雪糕,挑了挑眉,嗔他:“你好没意思。”
他抢过了她的雪糕,一口吞掉,一点也不留给她。她恼了,追着他打。而他在小小的巷道里跑了起来,躲开她的捶打。后来,他自一堵白色矮墙后,忽然跳了出来,一把揽住了她,就吻她。她的唇,那么甜蜜,比世上所有的蜜糖还要甜,而他就是爱吃蜜糖的那一只贪吃熊。
落日下,她的脸红了,红得要滴出水来。而他抚了抚,她那被他吻得肿了的唇,一直笑,一直笑……
白天一切都是好的,只是到了晚上,却犹如一场噩梦。
他一碰她,她就蜷起了身子,痛不可抑的模样,甚至还会呕吐。原来,他与她也不是没有过,可她不会像这个样子。后来,他才想明白,自从被司长宁撞见了他与她的那一次后,她就不愿他再碰她。
先前那段时间,他多是怒气冲冲而来,一开始,她只是轻微颤抖,身体再也没办法放松,她会紧张得疼痛,而那时,他没有顾忌她的感受,他每次都是强迫她。到了现在,她终于是再也没有办法忍受他了。
她会睁着无辜的双眼对他说“对不起”,她的眼里有泪光,那么晶莹剔透,他竟然不舍得让它们坠落。她的发湿湿地贴在额间,她只披着一件丝袍,胴体若隐若现,他只能压下所有的渴,笑了笑说:“可能是旅途太累了,我们睡吧!”
于是,白天他们开始疯玩,她从来没有学过潜水,他就一点一点地教她,十分认真,十分耐心,后来她学会了,她有运动天分,倒是易上手,俩人就一起浮潜,看尽海底的一切奇景,世间的一切繁华。
到了晚上,累得倒下就睡着了,不许自己再有半点心思。如此,倒是平安无事地过了好几个晚上。
那一晚,回来得早。她也是累了,洗了澡,倒下,就睡着了。她睡着时,喜欢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团,倒如小猫一般,呼吸也浅。她的身体微微起伏,当他抱着她时,那幽幽的香味再次袭来。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她“嗯”了一声,依旧在梦里。
那样的不可思议,她真的就如一只甜美的小猫,他吻了吻她的发,长长的发垂到了她面前,只露出雪白的一截后颈。窗外月光正好,溶溶地投洒进来,他竟能看清她额头一圈绒绒的碎发,那么可爱,让人想吻一吻。
对她的渴望,再也压制不住,他急切地将她扳过来,开始温柔地吻她,一点一点地哄着,轻舔她的耳朵她的身体震了震,刚要睁开眼睛,却被他捂住了眼,于黑暗中缠绵,他愿意她将他当作任何人。
他动作温柔,似有无限柔情蜜意。他的技术本就高超,如此耐心诱哄,她终于是放松了身体,任他予取予求。她闭着眼睛,看不见他,可闻到了淡淡的海水气息,是司长宁惯用的那款香水,还有烟味,夹了一丝迷迭香。她的呻吟几不可闻,细细碎碎的,那样娇羞,却暗含性感。他似融化在了她的温柔里,再也无可自拔。他在她耳旁低低地说:“我爱你。”
他的声音,使得她蓦地清醒了过来,她开始挣扎,身体痛苦得扭曲起来,可他不愿放过她,也失去了耐性,动作变得粗暴,撞向她时,一下比一下猛烈。她哭了起来,而他一把堵住了她的唇,粗暴地吻她,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
他累得睡了过去,而她还在嘤嘤哭着。她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本不该答应,他的求婚。
后来的旅程,他再没有碰过她。而她像一只受伤的兽,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过短短几天,她就瘦了一圈,原本甜甜的笑容,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
[2]
明珠有打过电话来,问她一切如何。
她笑着答:“一切都好。”
“真话?”明珠问。
“真话。”水露说。
明珠笑了笑,又说:“其实能去那么闷的地方度蜜月,来来去去都是海,一睁开眼看见的还是海。也只有他喜欢你,才会去那种闷地方,而不是往欧洲那些热闹地方跑,或是去巴黎、米兰Shopping。他对你,是上了心的。”
这一切水露都明白,可她能说什么呢?还有他说的那一句话,他说,他爱她。怎么可能呢?像他那样的花花公子,调情高手,也不过是哄哄她,骗骗她罢了!若她真的是相信,若她真的交出了自己的那一颗心,那万劫不复的将会是她自己……
挂了电话,她去叫他回来吃饭了。
他坐在岩石上,正在钓鱼。她走了上去,正要叫他,他却似有感应一般回过头来,他快速地吻了吻她的唇,然后笑:“看我今天的成绩,夜宵可以吃烤鱼排。”
他的笑意融进落日的余晖里,淡淡的,眸里有片哀伤,可依旧微笑。
她说:“好的,我会烤。”
他待她,与之前没有不同。其实,他对她已经是很有耐心了,这些她都懂得。他一手挽起了钓鱼桶、鱼竿,一手牵住了她,就往海边别墅走去。
晚餐是海鲜大餐,自然有大厨做好,无须水露操持。
俩人都是注重餐桌礼仪的,吃东西时,都很安静。忽然,纪慕递了一只贝壳给她,她一笑,接过,从手边取来钳子打开,一片璀璨夺目,贝壳里面竟然有一颗硕大无比的深海珍珠。那颗珍珠那么美丽,比起一切钻石还要永恒夺目。
纪慕带着笑意,看她。见她露出的微笑,知道她是喜欢的。他说:“等回去,我让设计师给你设计一款项链。”
“谢谢,我很喜欢。”水露的声音低低的,脸上透出红晕。她就如那一颗珍贵的海上明珠,他只想一直捧在手心里,呵护。
“其实,”水露的声音很低,“其实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就当是结婚礼物。”她从背后取出了一样东西,是一条丝巾,她是学着当地人的样子,自己染的,是岛上常见的暗色花卉,虽然花式简单,但很有假日风情。
他看了看她的手,手上还有洗不掉的染料。难怪这两天都看不到她人影,是跑去当地人家里做客去了。他接过,二话不说就系上,系得急了,竟是歪歪斜斜的,那个领结怎么也打不好。
她忽然就笑了,眼中星光璀璨,比碧蓝的大海还要潋滟生姿。而他则板起了脸,伸过手来拧了拧她的小鼻子:“不许笑。”带了一点刻意的凶狠。
水露笑着站了起来,站在他身后,替他重新系好,松松地打了一个结,丝巾那暗底的花色衬着他俊秀的脸容,倒是柔和得好看。她不禁怔了怔。他的眼神温柔,似能将她溺毙,她忙转开了视线。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取过叉子,吃起了海鲜。
水露想,不该放任自己的感情的,他的眼睛,会使她沉沦,会使她万劫不复,本是微笑着的一张脸,转瞬之间,便变得哀伤起来。他察觉到了她的走神,问她:“怎么了?”
她笑了笑:“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想上去歇一歇。晚上你觉得无聊了,要不自己出去走走吧!”说完,转身离开了餐桌。她要回到只有她一人的房间,她不能时时刻刻盼望着有他陪伴,她本就是孤单的一个人。
可纪慕没有出去,只是坐在沙发上抽烟,沙发对出去的是一大片落地的玻璃,玻璃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对着大海,默默出神,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水露伏在枕头上,泪水一直流个不停,连她自己都要吃惊,竟然有那么多的泪水。哭累了,倒是睡了过去。等至醒来,夜风拂在她的身上,凉凉的,竟是深夜了。
对面的大海,一片沉寂,是墨黑的颜色,再没了白日里的蔚蓝。那种深浓的黑,似要将人拖进一个巨大的旋涡。风越来越大,浪声似咆哮,忽然海面就起了变化,那浪头一浪一浪地冲撞过来,似一堵墙。莫名地,她就慌张了。这里如此安静,安静得似全世界只剩了她一人。
而纪慕一定是出去玩了吧!村庄那边挺热闹的,也有许多酒吧,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他一定是出去风流快活去了。可不是自己要推开他的吗?如今,怎么就害怕孤单了?她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忽然,她就听见了急切的脚步声,一抬头,他就站在了门前,她的泪水不停滑落,他一把冲了进来,抱住她:“露露,怎么了?”
“我害怕!我一个人,害怕!”她抱紧了他,哭泣。
海浪一波一波袭来,如一堵堵漆黑的墙,然后再轰然粉碎。
他哄她:“我一直都在楼下,别怕了。乖!”
原来,他一直未曾离去。她的心动了动,只觉酥麻一点一点地传来。
“是不是想家了?”他问。
她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我们明天就回去。好吗?乖,别哭了。”他一遍一遍吻她的发、她的眼睛、她的泪水,直至把泪水吻干了。
见她终于不哭了,他抱着她,哄道:“多睡一会儿,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她点了点头,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她居然再没有了心悸,沉沉地睡了过去。
凌晨两点多,她的手机忽然闪了闪。纪慕一直坐着,没有睡意。他看了看她熟睡的脸,拿过了她的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来电名字。他接起,没有作声,对方也没有作声,忽然,他就无声地笑了,在暗夜里,那笑容一分一分地变冷。
过了许久,对方打破了沉默:“你是纪慕。”
纪慕按了挂机键。他猜得没错,果然是司长宁。这样的时分,司长宁居然想念她。他将她的通话记录删掉,再放回了她的身边。
他动了动,却听到她含糊的呓语:“慕,别走。”
他一怔,身体变得僵硬,她梦见了自己?他低下头来,细细看她,她依然沉浸在睡梦里。他想,或许,他与她差的只是一些时间。他会等。他们已是夫妻,他终究要比司长宁有更多时间。
他搂紧了她,再不愿放开她……
[3]
回到家中,只觉一切静好。
纪慕把新房定在了第一次带她来的那个家。
其实,他的房产颇多,但只有这一个是属于他和她的家。他还记得,那一次,她喝醉了,他就是把她抱回了这里。
他照顾她,后来,她给了他一个希望。第二次,他还是把她带回了那个家里,她主动吻了他,把自己交付给他。然后,他向她求婚,而她答应了他。对于他而言,这个家,与所有的房子皆不同,因为这里处处是她的身影、她的气息。
纪慕一下了班,竟然马上飞奔回家,多年来,从没有过的那样急切,那样渴望。明明知道,她就在家里,等着他,可他还是觉得车速太慢了,只恨不得开车的是自己,马上飞到她面前。
推开房门,竟见水露光着脚丫站在房间里,有些迷惘。而铺在她面前的,是无数礼物。原来她在烦恼,该怎么派送礼物了。真是可爱!
他笑了,然后从身后环住了她。她吓了一跳,然后回过头来,他吻了吻她。
水露红着脸,声音很低:“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她拉了他的手,在雪白的地毯上坐下,带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你居然买了这么多礼物,唉,都不知道怎么送出去才好。”
纪慕含了一点笑意,看她,只见她的指尖在不同的礼物盒子上流连,那十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得平平的,椭圆形的,像小孩子的手。他忽然抓起她的手,吻了吻,又软又细滑,忍不住咬了咬她食指小小的指头。她“唔”的一声,痒得嘻嘻笑,像一只小猫咪。
他只觉喉头干涩,忽然就觉得很热很渴,连忙放开了她,将视线移到了礼物上去。她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依旧一样一样地挑选礼物,仔细想了想,对着购物清单把盒里的东西一一对应过了,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才道:“你那个圈子的哥们,每人都备好了。反正我送明珠她们的,也没多少个盒子。这些,这些,是留给你的兄弟姐妹的。”
于是,晚上,他们一群人又聚到了一起。
那个包厢是长期订下的,来来去去就是他们那群人。给容二、文四、连公子、陈公子等人的礼物都一份份地送了出去。
明珠的礼物有好几个盒子,明珠笑:“你对我真好。”
牌桌上,大家都会意,人家纪慕是新郎官嘛,怎么都得让着他,让他高兴高兴的。所以,打了几圈,纪慕倒是赢了一轮。大家都笑他,把整沓整沓的现金推到他面前。
“行啊,纪六,一回来就大杀四方啊!”
纪慕只顾得摸牌,脸上笑嘻嘻的,眼睛看向站于他身旁的水露时,既温柔又快乐。水露一手还搭在他肩上,眼睛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桌面上的牌,说:“要那个,要那个!”
纪慕伸手刚要去拿牌,容华嗤了一声:“妹妹,不带你这样的啊!”
水露很会装无辜:“大哥,难道你还怕输得没钱打车回家吗?不怕,明珠会载你回家的!”
坐在另一头唱歌唱得正欢的明珠不乐意了,斜睨她:“露露,你这样维护你家男人,真的好吗?秀恩爱是吧,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啊!”
水露被说得“轰”一下脸就红了,到底是脸皮薄,马上就没了声音。倒是纪慕,心情很好,看了看她,觉得调戏她还不够,对着她勾了勾手指。水露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俯下身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谁料下一秒,他就吻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和她来了个法式深吻。
大家连连叫好,水露被纪慕调戏得脸红得能滴出水来。她示威性地、恶作剧般地咬了他一口,瞪了他一眼。可那一眼,根本没杀伤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上扬的唇角和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里满满的,写着的都是一丝她从未有过的情绪。
纪慕被她那双脉脉含情、欲语还休的眼睛给迷住了,一时忘了做出回应,只是与她久久相望。
水露首先反应过来,原本喧闹的一间房子,忽然就静得出奇。她红着脸,轻咳了一声,首先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水露的视线求救般地寻着明珠,明珠明明已经接到了她的眼风,却假装不知,在另一边抿着嘴偷乐。
还是纪慕体贴,知道她的鸵鸟性情,于是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乖,过去那边玩吧!”
文洛伊打趣:“咦,不继续虐单身狗了?”
纪慕呸了他一声:“露露在的话,我牌运太旺,你们会输得打车的钱都没有了。”
惹来大家一阵狂笑。
水露已坐到了明珠身边,隔了珠帘看向纪慕,正好他也看过来,他向她微微一笑,她似被老师抓包的坏学生一般,连忙坐正,收回了视线。
明珠啧啧两声,本想调侃她两句,但还是收回了到嘴的话。
看到俩人都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子,明珠就放心了。
明珠是个通透人,自然明白,水露的转变,对纪慕暗藏的爱意,其实是连水露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可这终究是别人的事,她不好点破,还不如顺其自然吧!
而牌桌上,热闹气氛一直不减。原来是文洛伊已经发现了纪慕的那些隐秘的、窃喜的小秘密。
为了显得有情调,房间里灯光昏暗,一开始大家都没有发现,只是后来纪慕偶尔会摩挲左手。还是文洛伊眼尖,看见了纪慕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贝壳戒指。
“啧啧,纪慕啊,还真看不出来,你俩这么有情调啊!连结婚戒指都是那么特别,来,我看看,居然不是金啊、钻啊这类俗物,是贝壳啊!”说着,他就要去摸纪慕的左手,“是不是我们家妹子亲手给你做的啊?这么宝贝,时常摸着!”
他的手却被纪慕打开,纪慕一副“你敢碰我的宝贝,看我不揍死你”的臭样子。
“喂,你俩不是背背山来的吧?在那儿推推搡搡的,人家老婆还在边上看着呢!”连公子笑哈哈。
一众公子哥儿一起起哄。
别说水露,就连纪慕也被臊红了脸。
最后他发话:“就是我老婆给我做的,你们羡慕得来吗?”
一句话,让水露怔了怔,一丝甜蜜就那样猝不及防地从心底溢出。
大家都愤怒了,说纪慕在虐狗。
容华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人家还在蜜月期呢,不虐你们,虐谁啊!快打不打牌啊,这么啰唆。”
于是,众人都不再拿纪慕开玩笑,又开始新一轮的牌局了。
一行人玩到深夜。其实,别人新婚燕尔的,他们只想着再打一圈就散伙了。可水露忽然走了过来,附在纪慕耳边,低声道:“我来这么久,都没K过歌,你们慢慢玩,我去唱一圈。”
只是一瞬之间,纪慕就明白了过来,心底的那些喜悦就蓦地变为苦涩。
本就隔得不远,大家都听得清楚,可也只有容华与文洛伊察觉到了纪慕的压抑与烦躁,纪慕并不开心。
那边,水露已经拿起麦克风,与明珠对唱了起来,也不在乎自己老跑调的歌喉了。水露如此不藏拙,歌声虽刻意压低,可跑调的歌声还是传到了正厅里,惹得一桌男宾都笑了起来。纪慕笑得无可奈何,她唱歌确实太喜感。
见水露玩得兴起,而纪慕那一桌,又重新开了一圈牌。
纪慕一直微笑着,心底却是苦涩一片。他自然知道,她不愿回去的原因。
回到家后,已经很晚了。进了卧房,纪慕忽然就从后抱住了水露,力气之大,使得水露吓了一跳。
水露挣了挣,有些无措地开口,声音小小的:“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不急。”纪慕耐心地哄她。
水露心底一片慌张,她的眼神迷惘又挣扎,睫毛扑闪扑闪的,他的脸又离得她那么近,她的睫毛在他脸上刷呀刷的,闹得他越发燥热。他的吻忽然就落了下来,吻在她的眼睫上,再在她眼角上辗转缠绵,小心翼翼。
水露一怔,是感受得到他的爱怜的。她放弃了挣扎,抵在他心间的手垂了下来。
纪慕一喜,知道她是愿意的,吻沿着她挺秀的鼻子一直下来,然后准确无误地咬在了她的唇上,并不用力,只是轻咬,却使得她身子猛地一震,他已经抱紧了她,不容她逃避。
只是当进入的时候,纪慕才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一直紧紧咬着牙关,她行动上没有拒绝他,可她的干涩、她的忍痛,他都感受得到。这让他很挫败,她在本能地抗拒他,她甚至只是在可怜他……
纪慕离开了她的身体,只是拥抱着她。他是真的爱她,所以不愿勉强她。
“慕,对不起。”水露嗫嚅。
纪慕抚了抚她长长的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没关系,我都明白。”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那长长的睫毛如扇子一般,扑闪扑闪的,那顾盼生辉的眼睛对上他视线时忽又垂了下去,头也低低的,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纪慕忽然就笑了。
“没关系,你无须有心理负担。”顿了顿,他又说,“你知道吗,你最美的样子就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他在她耳边低喃,而一片红自她脸颊一直蔓延开来,红至了耳根、颈项与身体,十分诱人。
怕自己会忍耐不住,纪慕已经站了起来:“我去洗澡。你累了,就先睡吧。”
等到他在她身边躺下时,其实她还是清醒的,可她只晓得紧闭着双眼。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她身后传来的一声叹息。她的心紧了紧,攥着被子的手握紧,然后又松开。一直等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她才敢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看他。
她在夜色里,安静地、仔细地看着他。
她的视线至他的眉眼滑落至性感的唇瓣,脸上一红,她连忙移开了视线,然后看见了他精致的锁骨,他的肩膀很宽阔,身上肌理匀称有力,可又是瘦削的,她又看到了他的那双线条优美的手上。他的手白皙修长,像艺术家的手。她将他的手握起,在那枚贝壳戒指上摩挲,再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贝壳戒指,忽然就觉得心里被狠狠地撞了一击:这是对司长宁的背叛。
于是,她狠狠地去解手上的贝壳戒指。兴许是这段时日养肥了些,那草绳结的环居然那么牢固地钉在了她的手上,怎样也解不脱。她猛地一用力,草绳突然就断了,那枚小小的洁白的贝壳,“叮”一声掉落地上,然后碎成了三瓣。
动静不大,可纪慕却醒了过来,他只一眼,就明白了一切。
这一次,水露什么也没有辩解,明知道是她不对,可她选择了沉默。
纪慕怔了怔,然后就下了床,把那摔碎的贝壳捡起,握于掌心,低着头说:“贝壳戒指容易损坏,你别放在心上。”
她情愿他动怒,他骂她,摔门离开,也不愿意他这样迁就她,在她面前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卑微。她猛地转过了身去,赌了气不再瞧他。他的手流血了,她都知道,可是她不能给他假的希望,从一结婚时就说好了的,她不爱他,他都知道的。可为什么看见他那落寞神伤的样子,她的心会那么痛……
[4]
后来,水露也再没看到纪慕戴那枚贝壳戒指了。
有时,当俩人相处时,她也会看着他空出来的无名指出神,想那戒指或许被他直接扔了吧。
坐在那儿看文件的纪慕敏感,自然察觉到了她的那些心思。他摸了摸颈项,那一处是那样滚烫。是,他除下了戒指,可他将戒指套进了项链里,一直贴身戴着,在离他心最近的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而她也蓦地反应过来,不再看他。
其实,这段时日,纪慕真的对她很好,样样让着她,时时哄着她。
她带过来的东西不多,除了一行李箱衣服,也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妆奁盒子。盒子是上了锁的,里面没有放珠宝首饰,也没有放化妆品护肤品,只有一整盒口红,全是司长宁送给她的,从她十二岁开始,收到的第一支口红一直到她成年。
纪慕有过好奇,问她里面装了什么宝贝,可她笑而不答。
还是周末的休息日子,纪慕没有去公司,等到她逛完街回来,居然看见纪慕在做木工,给她拼了一个奶油色的木架子,与房间装修异常的和谐。木架子的手工精致,那些雕花也美,简直就是专业水平的。
水露有些好笑:“你做这个干什么?”然后走过去,手抚上了木架子,细细摩挲。
“喜欢吗?”纪慕忽然问她。他眼睛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十分调皮。
这样的手工,这件东西绝不可能就一个下午能完工的。水露知道,纪慕一定是暗中花了好些时日,才把这件东西做好。难怪这半个月来,他整天躲去地下杂物库里,原来是做木工去了。
她忍住了笑意,微微点一点头,说:“喜欢。”她是无法说出难听的话来打击他了,她心软,他都知道。
“为什么送东西给我?”水露牵了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眼睛一直看着他的手。他的手起了水泡,磨出了茧子,那句话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说出了口,“你知不知道,我会心疼。”她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水泡上,可疼痛却是在她的心间。
纪慕压下了那些炙热猛烈的情绪,再开口时,云淡风轻:“我也没送过什么给你。我见你的百宝箱一直压在箱底,如果是有什么好玩的小玩意或者是珠宝,都可以摆出来啊!我听说,有些女孩子,喜欢在房间里展示漂亮的香水瓶,你也可以一并摆出来。要不我再给你装几个射灯,灯光一打,老漂亮的。”
他说得笑了起来,十分愉快,像偷吃了好东西的小孩一般。
水露想了想,坦诚地说道:“慕,你那么聪明,你自然明白,那些是什么。”
纪慕忽然就不说话了,他不是没有猜测过,只是,他更愿意自欺欺人。
见他已经明白了过来,水露又说:“里面全是口红,并没有什么值得品赏的地方。”
里面全是司长宁送给她的口红,从小到大,从女孩到少女再到成年。第一支口红,她十二岁那年,司长宁送她的一支大红色口红,那支黑色的铜管已经掉了色,被时光磨去了它美好的光泽,留下掉漆的斑驳,可她依然仔细地保管着。
纪慕心下苦涩,可也只是微笑:“没关系,你可以摆放我们旅行时买的小纪念品。反正,你喜欢什么,摆上去就是了。”
这段时日里,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关系”。
可这一段,也就在彼此的秘而不宣中过去了。
因为还在新婚中,所以容华很大方地给水露一次性批了四个月假期,加上度蜜月时给的一个月长期,她等于放空了半年。一闲下来,她倒是不知道如何打发的好。
闲着也是无聊,水露除了在家陪伴纪慕,也就时不时地骚扰一下白明珠。
纪慕尽管也给自己放了三个月的小长假,白天时也尽量在家陪伴水露,可到底集团里的事,他不可能完全不管,所以,他通常是晚上通宵工作,白天陪伴她或者遇到重要事情时才走开一天半天的。
对于他为什么把工作放到晚上做,水露是明白的。她感动于纪慕的体贴,可除了感动,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去接受他。
有时,半夜醒来,看见他还在批阅文件,水露是心疼的。她悄悄靠在他的书房门外,看着虚掩的房门里的他,一种异样的情绪使得她沮丧与痛苦。
“嗒”的一声响,是纪慕打开了打火机。打开,又合上,他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打火机。他手中夹着的烟,水露很熟悉,是纪慕常吸的那一款,也是司长宁惯常吸的那一款。
水露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很累吗?”她走到纪慕旁边,而他已经伸出手来,隔了办公桌握住了她的手,她顺从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的额角抵着她的额头,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疲倦:“是有点。”
水露听了,想了想,伸出小手按在了他的两边太阳穴上,帮他按摩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
纪慕顺势闭上眼睛,随她按揉。
“累了,就早些睡吧。工作的事,明天再做,好吗?”水露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他听着只觉内心无比宁静。
他爱她带给他的宁静。他举起手来,按在了她的手背上,笑了:“你的声音真好听。”
结果就是,水露居然“嗤”的一声,被他逗笑了。
“你不是说我是跑调天后吗?”水露打趣。纪慕唱歌倒是真的好听,尤其是他唱法文歌时,居然似在念一首动人的情诗,既醇厚又清澈,低低吟唱,缠绵婉约。
“那是你唱歌时老跑调,说话时,还是很动听的。”纪慕也是笑,工作的疲劳全一扫而空。
“不如你给我唱首歌吧,法文的。”水露忽然说,是有些突发奇想了,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可她的心思,纪慕没有察觉,倒真是唱了起来,依旧是那首《玫瑰人生》。
“他的轻吻仍留在我的眼梢,一抹笑意掠过他的嘴角,这就是他最真切的形象,这个男人,我属于他。当他轻拥我入怀,我眼前有玫瑰般浪漫人生。他对我说的情话,天天说不完,他的蜜语甜言对我如此重要,仿佛一股幸福的暖流流进我心中,只有我知道那暖流的源泉。他为了我,我为了他,在一生中,他对我这样说,这样以生命起誓;当我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儿就乱跳,爱的夜永无终点;幸福的光阴驱走了长夜,忧伤与泪水全无踪影,这幸福的感觉伴我至死。”他低低吟唱。唱完了,他又不厌其烦地将翻译过来的意思念给她听,果然是一首动人无比的情诗。
他低下头来看她,他的眼里全是一个她。他的笑声低低地轻拂过她的耳朵,她蓦地就红了脸。他的笑声更大了:“还要听吗?”他正要再唱,她忽然就仰起脸来,吻住了他。起码,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快乐的。
纪慕加深了那个吻,可拥着她时,心底的那些悸动、那些燥热全然涌了起来。他急切地去除她的衣服,用力地亲吻她,直至将她完全地、不管不顾地融进了他的身体……
水露紧闭双眼,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是可怜他,她强忍下了不适让自己去迎合他。可纪慕并不傻,当一切重归于沉寂后,他轻抚着她的双眼,叹息:“你连睁开眼来也不愿意。还……还痛吗?你也真是傻……”
水露的双睫颤了颤,压下了所有的不适,正要说话,唇却被他捂住。
“嘘,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只是在可怜我……”
后来,那一夜,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纪慕对她依旧是从前一样包容和体贴,甚至对她更是温柔,可大家都明白,他与她之间隔了一层什么。
纪慕依旧是每夜每夜地忙工作,但白天总会想着法子陪她四处去玩,就怕她觉得闷。
一天,水露忽然对纪慕说,她约了白明珠去玩。纪慕一怔,然后点头答应:“去哪儿?我送你过去吧。”
“有司机的啊,你就别来回奔波了,还不如在家好好睡上一觉,昨晚你又通宵工作了。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水露劝他,不自觉地,唇瓣微微翘起,带了点撒娇的俏皮。
纪慕笑了笑答:“好。”
原来,水露约了明珠去攀岩俱乐部。
许久不曾运动了,一到了地方,水露就跃跃欲试。其实,她没有约明珠,她撒谎,只是怕纪慕会担心。
而且,明珠也不适合这项运动,何必折磨那么个大美人呢!于是,水露换好了装备,就去挑战高难度去了。
可她到底是闲了太久,一来就挑战难度大的,结果可想而知,她没有踩好那个点,直直地摔了下来,虽然有钢索保护,但手脚可是凄惨一片。当她摔在地上,看着两手鲜血时,真是内心一片沮丧。
她不怕疼,从小就不怕,在别人的“大惊小怪”的眼神下,她居然还能给纪慕拨个电话。她的声音有些怯怯的,只抱怨了一下又似在撒娇:“慕,我在‘岩’俱乐部。我出了些小状况,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当纪慕赶过来时,就看到她坐在俱乐部休息区一角,可怜巴巴地等着,看到他时,又瑟缩了一下,有些怕他的样子。
所有的担忧,那些要出口的训斥,在触到了她小狗狗一样委屈的眼神时,他就转为了无可奈何。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凄惨无比的伤口,听到她忽然说:“我不是存心要骗你的,就怕你担心,所以没说来这里。”
“你都多大了,嗯?”纪慕挑一挑眉,吁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你就不晓得照顾好自己吗?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难道你现在这样,我就能不担心了,嗯?告诉我,露露。”
水露噘了噘嘴,想吐槽两句,可看了看他因为过分担心而急红了的眼睛,她又把话压了回去,只能低低地服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在意你会担心。”
她只是在意他?!纪慕心里一喜,眼底的严厉便淡了下去。他握住了她没受伤的手腕,说道:“不许再有下次。”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一把抱了她起来,她“呀”的一声惊呼后,便住了嘴。
他也不管周围投来的眼神,就那样抱着她走出了俱乐部。
是家庭医生给水露处理的伤口。
其实,伤势看着严重,可只是伤在皮肉。水露毕竟是有经验的,所以滑落的过程,护住了自己,并没有造成伤筋动骨的大伤。可现在,却造成了一定的尴尬。
例如,她要洗澡,可双手手掌与脚膝盖都是伤。
头一天,她忍了,不碰水。可第二天开始,她就坐立不安了,就是到了自己也嫌弃自己“邋遢”的地步。
还是纪慕看出了她的心思,忽然说道:“我帮你洗吧。”
水露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睛,可红霞已蔓延到了耳根。她嗫嚅着,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话。
纪慕已经替她找来了纱布、保鲜膜,并且按住了她,替她将双手与双膝一一缠好,才扳起了她一直低垂着的头。
“看着我的眼睛。”他说。
水露抬眼看了看他,内心挣扎,长长的睫毛一颤,她又垂了眼眸,过了许久,才又看住他眼睛。
“没关系,你不用害羞。”纪慕说得很认真,“我们是夫妻。”眸底是一片赤子般的真诚。
“嗯。”水露极轻地应了一声,垂下了头去。
“你等一下。”纪慕似想到了什么,然后飞快地转进了杂物间,在寻找着什么。整个过程,水露都不敢抬头看他,也不晓得他进进出出在倒腾什么。再然后,她就听见了他进浴室放洗澡水的声音。
等纪慕将她抱进了浴室,轻轻地将她放在浴盆里,她都还是紧闭着眼睛。
“露露,睁开眼睛。”纪慕替她一点一点地除去衣物。
睫毛颤了颤,想起他那一句“我们是夫妻”的话,水露鼓起了勇气睁开了眼睛。她的身周都是鲜红的玫瑰花瓣,一层覆着一层,密密实实地将她的身体遮掩了起来。
纪慕居然能那么妥帖地照顾她的那些不安的情绪,她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把双脚再弯高一些,不要让水浸到就好。”纪慕提醒着,一只手将她的手轻轻地搁在浴缸边上,另一只手取来毛巾替她擦拭身体。
水露的脸红成了火,可到底还是自在了许多。
“谢谢你。”她低低地说。
纪慕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可他的意思,她都懂得:我们是夫妻,所以无须说谢。
[5]
那段时间,纪慕对水露照顾周到,百般殷勤,千般爱怜,体贴温柔,给了她无限柔情蜜意。水露并非是铁造的人,她知道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动摇。
俩人的关系,有了回暖。水露也尽量收起了自己的任性与坏脾气。
可最终,两人用尽了力气去维护的一切,却在司长宁的一通电话中,化为乌有。
原来,司长宁知道了水露受伤的事,并且自作主张地安排了司机过来纪宅,要接她回去。
当陈妈进来禀报时,多少有些欲言又止,她是知道太太与少爷的那些心结的,也想按下不报,可花园里,司家的司机已经按响了车喇叭。
正在看书的水露听得车喇叭响,以为是纪慕开完会赶回来了,笑着调侃:“不是说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嘛,这么快就被你结束掉了?你学会败家了哦,小心破产,养不起我哦!”可抬头时,却是看见了陈妈站在书房门边,看着她时眼神躲闪,像在瞒着她什么。
“怎么了,陈妈?”水露正要站起来,却接到了司长宁的电话。她一怔,站了起来背对着陈妈,接起电话。
其实纪慕倒还真是赶了回来,坐在会议室里,他能想到的,全是她。于是一下达批示,连散会都来不及说,他就赶了回来。他只是比司长宁的司机晚到一点点。她打趣他养不起她的话,他也听见了。
如果,没有司长宁,那一切都是完美的。他也会笑着回应她,即使他只有一口吃的,也会先给了她。他会一直养着她,因为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心愿。
可她已经接起了司长宁的电话。
“喂?”水露的声音有些怯怯的。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纪慕拿走。
“我已经派了司机接你回家养伤。”司长宁说。
纪慕一声冷笑,讥讽:“司先生,你可能忘了,露露已经嫁人了,这里才是她的家。这里有人全天照顾她,你大可放心。”然后不给彼此留任何的余地,切断了电话。
水露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拿任何话刺他,可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俩人之间的裂缝,猝不及防地就那样一直裂了下去。
水露觉得,她的日子更难打发了。
她的伤在纪慕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她与纪慕之间的交流已越来越少,俩人纵使日日夜夜相对,可能说的话也不过寥寥那几句。
一日,她醒得早,才是早上六点的光景,街灯都还亮着。可她一睁眼,看见的却是他默默注视她的那双幽深、黝黑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纪慕看着她,忽然说:“要不你约白明珠去逛逛吧。不然,你整日在家也挺闷的吧?”他实在是怕,怕她这样一直下去,会得抑郁症。
水露看向他时,有些惘然,可还是顺着他的话,乖巧地答了:“好。”
其实,水露只是骗骗纪慕而已。她说约了明珠出去散散心,可每次都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商场里闲逛而已。
半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纪慕也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时间,白天留在公司,可也会尽早赶回来,陪水露吃晚饭。
这样的日子,起码在明面上,是过得云淡风轻的。那些裂缝依旧在,谁也不道破而已。
等到了周末,纪慕本来计划好了,要带水露去太湖的老宅小住两天。可是水露却忽然开了口,说她已经约了明珠,不好更改时间。
纪慕一笑,也就随她去了。
既然编了谎言,就得把谎言圆下去。于是,水露也只能临时约了明珠。幸好,明珠对她,真是没话说,随叫随到的。
一见了面,明珠就笑眯眯的,那笑容可把水露瘆得慌。水露推了推明珠:“好个没正经的,看什么呢,笑得那么诡异。”
俩人在时光会所坐下,汪晨露亲自出来迎客,陪着她们在贵宾区,喝了一壶好花茶。
帷幔低垂,隔开来往人的视线。
那帷幔、挂毯充满异域风情,一丝一缕,一针一线皆是别出心裁,可又是缠缠绵绵的,四处香风阵阵,带了一点微醺,风过时,传来珠帘“丁丁零零”的声音,坐着的客人都觉得懒懒散散的,一身的疲惫都似被放空了一般。
“两位妹妹,气色真好。”汪晨露微笑,露出些腼腆。她命人拿来一支香薰蜡烛,她亲自点上,那十指尖尖,青葱一般,上了淡淡的一层玫瑰粉色甲油,衬着她的眉眼、她漆黑的发,真是我见犹怜。她一向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子,所以明珠与水露都喜欢她。她与他们那个圈子的其他女伴都不同。
听了汪晨露的话,明珠也是笑,指着水露说:“我就说嘛,方才见着你,就觉得你不同了,原来是更美了。我瞧着,还胖了一点呢!呀,这婴儿肥又给纪少给养回来了。”
汪晨露听了也是笑:“女孩子,有些肉好。肉嘟嘟的,很可爱呢!”
水露不好意思了,连忙答:“其实我是戒酒了,所以就发胖了呗!”是的,即使她不愿承认,可纪慕对她是很好的,也一直迁就着她,养着她。
水露收起了那些心事,陪着俩人聊了好一会儿。再喝过了一壶好茶,汪晨露便迎了俩人进美容区。
她们做完SPA出来,精神奕奕的,还要再逛商店,碰巧纪慕的电话就到了。原来,他已经下班了。
明珠说:“呀,世界绝种好男人哦!”
水露红了脸,走到一边接电话:“是的,还在逛呢!不用接了,离家也不远,我和明珠再逛逛,顺便吃了晚餐再回来。”似是怕他闷,她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找容华他们聚聚?”
见他答应了,她才挂了电话。
随了明珠带着,水露进了一家店。其实,水露的衣服多是黑与白,都是很简洁的款式,看着满店的最新时装,真不知道该如何挑选。她从小就被司长宁教育成了一个淑女,从不挑鲜艳的颜色。出挑的款式,她也不会碰的。
偏偏明珠没什么顾忌,就图个新鲜,试了一件桃红的连衣裙,也真的是好看,白的肤,红的裙,真是艳若桃李啊!水露就一个劲地点头说好看,偏生明珠也要她挑一条去试试。她还是喜欢深色系的,便拿了一条宝蓝的换上。
等走了出来,明珠一看,猛吸一口气,赞道:“太美了。”
“是设计师设计得好呀!”水露淡淡地笑着。
明珠瞧着她,只觉那颜色虽深浓,却十分明丽。后背是镂空的设计,一直到腰线处,十分抢眼,将她的背部曲线勾勒得很美,尤其是她的那对蝴蝶骨,精致而性感。再兼她个子高,腰就更显长了。而那暗色盈盈的蓝,如天幕上揉碎的星子,身体一动,那光芒便如水光潋滟;又似流动的海浪,深邃而艳丽,衬得她的眉眼也越发勾人夺魄。
正巧此时,一个性感惹火的女郎走了过来,看了水露一眼,对店主说:“这条裙子还有吗?”
店主一时有些为难:“这是最新的设计,每家旗舰店,只有一条。在香港那边还有一条,如果陈小姐喜欢,我帮你调货过来,不过是深紫色的,每种颜色,也是只有一条的。”
水露怔了怔,她所挑的,居然是限量版的,只能怪司长宁将她养得太好、太刁钻了。其实,她也是无所谓的。她是第一次来,而那位女郎显然与店主很熟,她正想去换掉,那店主见熟客不作声了,便转向她道:“这位小姐,试好了吗?”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6]
水露笑了笑,正要去换掉,却听见纪慕的声音:“这件好,就这件了,还有那件,所有的颜色都给我包起。”
“算了,我无所谓的。”水露拉了他,低低说着,一回头却觉得奇怪,那女郎看她的眼神怎么那么恨毒了她?
见水露看她,那女郎倒是款款走了上来:“慕,这么巧?”
原来如此。是旧识,难怪看她的眼神那么怪。
“慢慢聊。”水露依旧挂着笑容,转进了试衣间里。她要把宝蓝色的裙子换下来,她心里自嘲: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身边何时断过那些莺莺燕燕呢!
听那女郎叫他“慕”,明明就是极熟悉的语气。水露一时烦躁起来,只觉得后颈处的扣子怎么也解不脱。然后,纪慕就走了进来,见她在扯扣子,他叹了声气,手按住了她的手,可她却似被烫着一般,缩回了手。
纪慕一怔,身体僵了僵,也没说话,只是专注地替她解开那两粒扣子。
外面一时静极了,这里也静,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也是烦躁,只觉这两粒珍珠扣子无比碍眼,竟解不脱。却听得外面的一个服务员和店主说:“啧啧,刚才那位居然是纪家的太太,那么年轻,我们都看走了眼。说来也是巧,那位陈小姐用的居然也是纪家的副卡。”
店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服务员的话。
水露身体一僵,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纪慕烦极了,一扯,那两粒珍珠扣子到底是被扯掉了。她笑了笑,背对着他道:“好好的一件衣服,何必呢!”
他却一把将她转了回来,就吻她,裙子掉到了地上,她一羞,一手捂胸一手就要推开他,又怕声音太大了,只能任他胡来,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说来也怪,那陈小姐远看了,无论是样子还是身段都和那纪太太挺像的,尤其是她皱眉头时,最像了。”那服务员显然是个新来的,话有些多。
店主直接道:“别人的事,少管。”
而试衣间里,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水露却也无法可想,纪慕的心,她猜不透,也不愿去猜。她只知道,那女人还在用着纪慕的卡,就证明他们之间没有结束。
水露一恼,就咬了他,他才喘息着放开了她。
纪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她转过身,把原来的白裙子穿上,就走了出去。
等他追了出来,她早已不在了。
那一夜,水露没有回家。纪慕知道,她其实是回了宿舍。原本,他还带着一点期望,回了家。可开了房门,一切都是安静的、空荡荡的。本来,她说好了晚上做烤鱼排给他吃的。所以,他老早就遣走了所有的用人。
在地中海的小海岛时,就是如此,她偶尔会做饭给他吃,他则负责洗碗,把所有的用人都遣走。那时,她还惊讶:“你居然洗碗?!”
见她一脸震惊的可爱样子,他就忍不住笑:“我可是留学法国的,出门在外,不自己煮,难道还请用人?”
如今,家里却空空荡荡的,她也不在。
走进厨房,里面有提前准备好的菜了。她不敢杀生,鱼是杀好了的,她已经放好调料,腌好了。
他心中失落,静静地离开了厨房。
他把车开到她的宿舍楼下,果然,她的灯亮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灯灭了。估计,她睡了吧。
纪慕站在车旁吸烟,一支一支地吸,吸多了,竟咳嗽起来,整个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其实,碰见陈蓉蓉也是极意外的。
那时,他们刚蜜月回来,纪慕后来又请了三个月的假在家陪伴水露。他总是舍不得离开她,仿佛时刻黏在一起才好,就这样半年多时光就过去了。
半年多的时光于纪慕而言太短,可公司的事非常忙,他总归得回公司的,那时,碰巧有笔生意要谈,饭局上,对方黄总带来的,自然是个很能喝的女子。
她替她老板挡酒,喝多了,连眉心都蹙了起来。见纪慕看向她,那黄总会意,笑道:“听说纪公子新近结婚了啊!真是恭喜恭喜!听我们的副总说起,蓉蓉与纪太太还有几分相似呢!”
因为那黄总与容华也是认识的,自然见过水露。当初人员招聘时,见到陈蓉蓉,黄总也有几分惊奇,觉得这人也会有相似的时候,虽然那相似只有三四分,可也足够了。很顺理成章地,黄总便把陈蓉蓉介绍给了纪慕。都是一个圈子的,自然知道纪公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纪家家大业大,很多时候,黄总都是要仰仗着纪家的,所以他才会明里暗里地留意纪慕的喜好。
纪慕也没说什么,笑了笑,把美人揽在了怀里。
那陈蓉蓉是何等玲珑女子,自然懂得投其所好。其实,陈蓉蓉刚出来工作不久,眉目间还保存着几分学生模样的天真,说话做事,有些任性,确是与水露有几分相似的。就为着这几分相似,纪慕将她留在了身边。
蜜月回来后,纪慕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每晚他都会很有耐心地哄水露,可只要他一碰她,她便会颤抖,止也止不住。即使是她可怜他的那一次,她也只是在极力忍耐。
白天,他们可以是最恩爱的一对,有说有笑,可一到了晚上,水露就似变了一个人。哄着哄着,他的耐心被消磨尽了,许多时候,便是倒头就睡。而她明明就在他身旁,却也只是一声叹。他心下烦躁,总是背对着她睡。
可每次醒来,纪慕才发现,原来,自己已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脸小小的,是好看的鹅蛋脸,其实还是有些肉嘟嘟的,是婴儿肥,十分可爱,比那些人工造出来的巴掌脸可爱多了。她睡得香甜,脸蛋红扑扑的,而唇,那么柔软,鲜艳的粉红,粉嫩欲滴,勾引着他尝一尝。他会偷偷地吻她,她则往他怀里钻了钻,倒是睡得很沉的。有时,他半夜醒来,睁开眼,却发现她正侧了脸看他,被他抓了现行,她脸一红,急忙闭上眼睛,而睫毛轻颤,是说不出的动人的。他会把身子靠近她,抱紧了她。而她安静地闭着眼睛,继续睡。可她的睫毛颤个不停,他知道,她是醒着的。他会附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快睡吧”。看着她熟睡的脸,许多时候,他都会不停地问自己:“水露,怎么偏偏就是你呢?”
后来,他与她再没有过了,因为她太抗拒。
有时,晚上他也没有回家。他给陈蓉蓉置了一套房产,许多个夜晚,他是在她那儿的。他尝试与陈蓉蓉一起,以为与他缠绵温存的,会是水露,可到底不是,只是陈蓉蓉罢了。陈蓉蓉尝试拥抱他,可他清醒过来,马上起床离开了。他与陈蓉蓉也只是有过那一次。后来,他再不允许任何女人在他身边过夜。而他,也没有再碰陈蓉蓉。更多个夜晚,他只是害怕孤单,所以在陈蓉蓉那儿小坐一会儿而已。
许多时候,纪慕甚至只是看着陈蓉蓉发呆,卑微地、自欺欺人地透过陈蓉蓉,来看他心中所朝思暮想的那一个。
半夜时分,纪慕仍在街道上流连,有时竟不知该把车开去哪儿。他从不带女人,回他的住所里。带过回家的,只有水露,可她并不稀罕。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手上吃痛,他才回过神来。回到车子里,才觉得暖和了一点,他看着她的房间,一直到天从灰蓝渐渐地过渡到靛青,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一时,一两颗孤星还留在夜色之中,似一两粒萤火。
[7]
其实,水露也睡得并不好。她总是断断续续地梦见纪慕。等至醒来,习惯性地摸了摸床畔,可哪有半分温热呢,不过是一片冰冷罢了。这里,也不过是她的孤单清冷的小宿舍罢了。她笑了笑,难怪在纪宅的这些天,他总是深夜才回来,有时是在四五点的光景,可他明显是洗过澡了,每次回来,他都是洗过澡才回的。也怪自己迟钝,他早已有了别的女人。
上班时,她有些心不在焉,连容华也看出了不对。
中午时分,还是容华请她吃的饭。
“妹妹,还好吧?”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挺好的呀!”水露笑着回答。
容华将一把钥匙推到了她面前。
“这是?”她疑惑。
“纪慕的那点脾气,我是知道的。那间宿舍,就当是哥哥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你生他气时,可以放心地住着。”容华喝了一口咖啡。
“谢谢。”她十分感动,连眼眶也红了。想来,明珠也已经和容华说过了。那天,明珠见纪慕来了,就识趣地先走了,事后也有给她电话的。
“觉得闷了,就和明珠出去逛逛。最近她没有通告,都挺闲的。就当你陪她,自然地,去了哪儿玩,哥给你报销。”
说得水露笑了出来:“刷爆你的卡也不怕?”
容华带着宠溺,摸了摸她的发:“真是一个小孩子。”继而一叹,“如果容丽还活着,也是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了。”
水露在宿舍里,一直住了两个星期。后来,保安见了她要出门上班,便走上前来,对她说道:“水小姐,你和你先生说一声,可以买个月卡、年卡什么的,不然你先生天天停在这里,还要按天收费,这多浪费啊!”
那保安是新来的,自然不晓得她与纪慕是谁。
她一怔,竟红了眼圈。
晚上,她早已睡下了,却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竟然是下雨了。那雨一声一声地敲打着玻璃,窗外,树影摇曳,吹落了好些殷红的花。
水露其实更喜欢白色的花。她的花瓶里插了一枝白山茶,淡淡的颜色,在夜里幽幽地开着,使她想起了山坞里的花,一片雪白,那是一望无际的白茶花。她记得,她只是随意地说起“以前形容梅花是香雪海,其实白茶花也是一样的”,后来,纪慕就送了她整整一屋的白山茶,整个家,像浮在了云海里一样。
忽然,她的唇角扬了起来。可猛地,她就恼极了自己,怎么就想到他了!
窗户没有关紧,一点雨打了进来,落在白山茶上,一粒一粒的水珠晶莹剔透,她忽然伸出了手,抚了抚白茶花,“雪娇,雪娇”地唤着。白茶花里,她最喜欢的品种便是雪娇,多像一个女子的名字啊!夜里呼唤,原来,她是最寂寞的那一个人。
她站起,要关窗,竟看见了那点火芒。这里不过三楼,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一条树枝携了风势,探了进来,绿的叶,红的花,竟是艳丽到了极致的。水滴一滴滴地落下,在地毯上亦洇开了一朵一朵暗红的花。
她似被施了魔法般,不能动弹。她只晓得,看着楼下的车内,那点火光。他居然在夜里,也没有回去。不知怎的,她就跑了出去,不顾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她急忙跑下楼,楼道很黑,顶灯一点淡淡的光晕,连路面也照不亮。
可他早听到了楼道里的声响,下了车来,任夜雨吹打,他的发湿了,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下。
她推开铁门,与他隔了雨帘对望。下一秒,他已经奔了过去,一把搂住了她,她的衣服也湿了,额发贴在了脸庞,眼睛里流光溢彩,明明是最深的夜里,竟亮若星辰。他有些不可置信,忽然,就吻住了她,不管夜雨滂沱。
他将她抱上了楼,他只觉她的小小宿舍,竟是温暖如春的。床前案几上,摆着一瓶白茶花,那种安安静静的美,就如她。
他一直知道,她喜欢白色的花。
将她放在床上,她有些怔忪。他抱着她,只是不愿放手,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知道,她的心结,解不开。
抱了多久,他也不知,还是她先说的话:“你都湿透了,先去洗澡吧。”
他点了点头,十分不舍地放开了她。等他再转出来,她已把他的西服洗好,并晾了起来。她也换过了衣衫,他与她的衣服都挂在了小小的阳台上,有那么一种缠绵牵挂的感觉。
她的发还是湿的,她在擦拭头发。他拿过了毛巾,仔细地替她擦拭。等干了,他替她梳好,她的发那么软、那么滑,好几次,他都把梳子掉到了地上。后来,他干脆张开十指来梳理,那些发似纠缠到了他的心里去。发间带了暗香,他深深地吸入肺腑,只觉得甜,那是她特有的气息。
“明天跟我回家了,好不好?”他声音低低的。
她“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她答应了他,他竟然欣喜若狂,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一室安静如水,她觉得,她好似听见了他的心跳。
[8]
俩人依旧维系着表面的平静。他有时回来得也晚,可不会超过凌晨两点。
可到底心里还是清楚的。那一晚,她赶工作进度,睡得也晚。他回来了,便往浴室去了。兴许是喝了酒,他把衣裤随意扔在了外面。
她见着了,便把衬衣从西服里取出,准备放进洗衣袋,可一下就怔住了。衬衣衣领上是一抹珊瑚红的口红,那种颜色很特别,她知道,也很难洗掉。正好他转了出来,已经洗好了,见她手里拿的衬衣,他只是轻轻一提,拿了过去,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与客户应酬,不小心碰到的。”
她笑了笑,难得他还愿意哄着她。
“其实,你回来前,不是已经洗过了嘛。”
他一进门,她就闻到了,他身上有沐浴露与洗发水的味道。
他怔了怔,可她已经回了卧室了。他抱着她,可她背对着他。他无法可想,只是沉默地抱着她,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他才低低地道:“我只是没有办法,我只是……缺乏安全感。”本已是睡意惺忪,却被他那一句话,弄得心烦意乱起来,可她只是装作睡着了,她也是没有办法。
其实,她不知道,她真的是误会他了。
商务应酬时,是有女人对他投怀送抱,可他并没有碰过那个女人。可她不闻不问,他有他的自尊,他不可能去辩解什么……而且,起初他确是存了要激一激她的意思,可她根本不在乎……
后来,她倒没有再回那间小宿舍,可对他总是淡淡的,再也没了从前的欢快,也再不肯对他撒娇。
俩人的关系,便也冷了下去。
水露想,这样也好。他倚红偎翠惯了,自然会有别的去处。
似是没有了顾忌般,纪慕开始玩起了失踪,经常是三天两头地见不到人了,更不要说会回家过夜了。原来这场假恩爱,也只是维系了一年。
慢慢地,水露倒也习惯了。在那个宽敞的家里,越住越空旷,有时是连说话都会有回音的。她告诉管家陈妈,会离开一段时间,让陈妈不必告诉纪慕。于是,她只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到自己的小宿舍里。
打开衣橱时,却看见了一个红色的锦盒。她打开,里面是一挂项链,链坠就是那颗硕大的珍珠。珍珠四周用碎钻镶嵌成了花瓣的形状,竟然是一朵白山茶。
他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水露竟出了神,握着那挂项链,珍珠温润,贴在掌心中,一点不冰凉,握久了,甚至有些滚烫。她垂下头,泪恰恰滴到珍珠上,只一瞬,就滑落了,依旧在她手心中,展露它绝世的风华。
把珠链重新放好,她离开了那个家。
她已和陈妈打过了招呼,如果纪慕回来了,就打电话给她。毕竟,面子上的事,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如果他回来,她亦会在家里。
想起一年前,刚碰上两人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水露早已是没了家人,去司家是不可能的,看着别人家阖家团圆,热热闹闹的样子,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失意。从前春节,都是司长宁陪着她过的,可如今,亦有陈美娴陪着了,只怕过个一年半载的,他也该有孩子了,她又何必去凑别人一家三口的热闹呢!
也不是没想过打电话问候,可说什么呢?最后,她只是把电话拨给了李姆妈,她是李姆妈看着大的,总得给姆妈拜个年。可李姆妈一叹,问:“小姐,您不回来吗?”
见她答了不回,李姆妈欲言又止:“可先生……一个人多孤单啊!”
原来,陈美娴回美国陪父母去了,而司长宁独自留在上海。司长宁说过,他也是孤儿,他没有亲人,与她一样。
水露留在小宿舍里发呆,花了许多时间,才抛开了那些难过的念头。可年始终是要过的,她收拾好心情,继续大扫除,直到小宿舍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才肯停止。她也是累了,扔了抹布,坐在电视前发呆,只想着这年夜饭也就一包方便面打发掉算了。然后就接到了纪家打来的电话,是管家陈妈的声音:“太太啊,先生已经回来了。”说话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我只说你出去逛街了。”
水露“嗯”了一声:“不用为难,我马上回来。”然后电话就被纪慕接了过去。
她已许久没听到纪慕的声音了,蓦然听见,只觉好似隔了一辈子那么遥远,他那么遥远,又那么陌生。只听他道:“我去接你吧,回来一起包饺子。”好似从未有过半分嫌隙。
她也就一笑,应了:“好的,我在宿舍。”
“我马上过来。”纪慕答,声音平和,一如平常。
后来,他与她还有陈妈一起包饺子吃。陈妈还要回家陪小孙子,包好了,就先回去了,只剩了他们俩。
纪慕包的饺子个个似元宝,精致极了,让水露十分意外。
纪慕倒是笑了:“妈妈去得早,很小的时候,外公就跟我说,一定要学会一门手艺的。我想饿不死就行了,所以学过简单的下厨。”
他闲闲道来,可水露听着,觉得有些凄凉,在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时,就吃了那么多的苦。她看他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声音也软软的:“你包得好,你来吧。等下锅时,我来煮,要不再煮锅青菜汤吧,去去腻。”
他怔了一下,看向她时,如温煦的风拂过,他的眸那么明净,像个大男孩。他唇微微一扬,答:“好。”
后来,俩人就坐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明明那么闷的节目,他倒看得津津有味。她有些纳闷,今晚他不打算出去了吗?等十二点过了,他对她说:“新年快乐。”
那一晚,纪慕一直陪着她。他困得早,便上了床歇息了。她也觉得甚是无聊,也上了床睡下了。他依旧从后环抱着她睡,不知为什么,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夜无梦,倒很踏实。
电话铃声响起,中止了水露的回忆。接起,原来是容华告知她要出差。容华的公司与香港客户有笔生意要谈,她是要跟着过去的。于是,她简单地打包了行李,就过去了。
与容华应酬,参加舞会,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就连容华都笑,她真是最称职的秘书。
碰巧,晚上又有一个商业舞会。
此次舞会与之前不同,必须穿上晚礼服,她一时愁住了,没带礼服过来,再去买,也来不及了。
正郁闷的时候,门铃响了,她打开门,侍者递了一个大盒子给她,让她签收。
关上门,她倒好奇是谁给她送礼物,一打开,却是一条剪裁得体的黑色丝绸长裙,露背的款式,腰线处纤长轻盈。
她穿上身,真的是很美的。
盒里还有配套的珍珠项链与高跟鞋。珠链绕了七八匝,刚好全数坠在了后颈,与露背的裙子搭配得十分美妙。
如此明白她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司长宁已经知道,她来了。盒底有一张卡,打开,是司长宁的笔迹。她笑了笑,要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9]
取出大红的复古枪筒口红,水露仔细地涂抹着唇形。发,她已经绾好,只别了一枚珍珠发夹。当走进会场,一时来客都怔住。容华见了她,走到了她身边,而她挽住他。
容华笑:“难得见你如此打扮,真是艳光四射。”
她寻常总是穿套装的多,标准的OL打扮,确是极少穿礼服的。她吐了吐舌头:“这阵仗,真是大!”
来了许多的商界名流,是大家共谈生意的好时机。水露陪容华站了一会儿,见没自己什么事,就转到一边喝起果汁来。
会场紧靠大海,还能听见远远传来的浪涛之声。而对出的宽阔露台上,只能看到远处深蓝的海面,与深蓝的天连在了一起。那天幕与海,又似一碗蓝紫色的晶莹果冻倒扣在天边,斜斜地倾着,一不小心,天就掉到了海里。
海风吹乱了她的发,她看着深葡萄紫一般的天幕上,缀满繁星,真像撒在果冻上的银色糖果,低得粒粒触手可及,只要她一伸手,糖果就飞落夜空,化作了笼在鬓发之上的点点珠光。
真是美,纵使只有一人,她也不会再觉得寂寞。她朝着星星眨了眨眼睛。
露台下,是个小花园,她见着清静,就逛到了花园去。花园布有一张张的桌椅,桌子上烛光点点,被海风吹得摇曳,又似天上的星光投影了下来。离人群最远处,也有一张桌椅,靠在桌椅后的是碧绿芭蕉与一丛一丛的芍药,芍药旁是造型雅致的太湖石。那一个人就坐在花木扶疏的影子里。
水露慢慢地走了过去。那一方天地是昏暗的,他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烛台的火光被海风吹得摇曳不止,一时明,一时暗,映得他的眼睛深晦如海,又暧昧不明。
是司长宁坐在了那里。
她上前一步,从他的躺椅靠背上取过了一张毯子,铺到了他的膝盖上。
“你不冷吗?”她的眉心轻蹙,手放到了他的膝盖上。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彼此的手都很冰凉。
“从你离开,我再也无法感知寒冷与炙热了。”他叹,语声竟有种哀凉。
她垂下眼睛。
当司长宁再看见她,他的眼底似是融进了海光星波,深邃璀璨得不可思议,那么亮。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只注视着她,害怕她会融进了这夜幕里不见了,淡成了天边的一颗星,遥不可及。
藤制的桌面上,放着一瓶香槟,淡金色的液体,在夜里,在烛光中,流光溢彩。明明已戒掉了酒瘾,可这一刻,水露只觉得寒冷,需要一点热量。于是,她举起杯子,喝了好大一杯。是甜甜的水果味一般的可爱液体。
“露露,慢些,后劲很绵长。”司长宁笑了笑,取过她的杯子,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听见他说:“我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失去了。”
他所说的,她都懂得。他的名誉、他的社会地位,来之不易,还有他的健康。
“你已经获得了那笔启动基金,你拥有的会一直在那里。”
他又笑了笑,黑黝黝的眸似要将她吞噬。
她移开了视线,只听他说:“失去了你,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繁华的泡影,如海上纷扬的花,其实是水沫,繁花开遍,也不过是梦一场罢了。”他喉头发紧,竟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而她亦不知该说什么。
“我和美娴,已经在协议离婚。”司长宁说。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惊涛骇浪,向水露猛地扑了过来,仿佛要与她同归于尽。
她别转了头。只不过短短时间,他就要离婚了。
“你还是不愿离开他吗?”司长宁的话里满是寂寥,再出口却是冷漠的,“他如今身边有许多女伴,个个不同,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转身要走。他匆忙站了起来,可眼前一黑,他如一株高大的乔木,轰然倒在了地上。她回过头来,惊恐得忘记了呼吸。
她尖声大叫。人群汹涌,医护人员赶过来,人声鼎沸,救护车的声音,把一切都搞乱了,而她只晓得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司长宁被送回了在香港的司宅,司宅里住着他的私人医生。
见到医生时,水露一怔,他竟到了出入任何城市都要带着医生的地步。
见他未醒,水露求医生告诉她,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可医生依旧不为所动,只说:“先生交代下来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诉。”
“连我也不可以?”她怔怔的。
“是的。”医生面无表情。
她留在香港照顾他。
当他醒来时,见她还在他床前,她没走。他还是说着那句话:“我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失去了。”
而她沉默不语,只是替他打理好府上的一切。
李姆妈也从上海飞了过来,照顾打点司长宁的一切。
水露曾问过她,也就知道了司长宁与陈美娴的关系十分糟糕,开始时,还会吵,一吵起来,非常可怕,陈美娴会把一切能扔的东西都扔烂砸碎,后来就开始冷战,谁都不说话。而他们结婚不过三天,就分房睡了。
听了李姆妈的话,水露的一颗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后来,医生瞒着司长宁和水露谈过,只拣了简要的来说:“小姐,既然回来了,不如多陪陪先生一段时间。他是抑郁在心,茶饭不思,如此下去,就算再好的药,也是药石不灵的。”
“刘医生,你就不能告诉我实话吗?”水露有些难过,司长宁竟要瞒得她如此深,一瞒十年。
刘医生只是微笑:“没有那么严重,他只是心病罢了。心病难医,可先生见了你,是很开心的。”他终究还是说了假话,按司长宁的要求隐瞒下了病人的病情。
下午时分,司长宁醒转过来,见水露坐在他身边,他笑了笑:“整日陪着我,不闷?”
“我带你出去转转吧?”水露问。
见他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她竟看得怔住了,想起他吃得少,连忙道:“我煲了粥,你尝尝。”她去拿粥,而他的视线一刻不离她身旁。
她早上起得早,老早就开始熬粥了。
李姆妈扶他到轮椅上,推他到了客厅里来。见他精神好了许多,李姆妈一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小姐可心疼先生您了,大清早的就亲自去市场买的菜,然后就一直在熬粥呢,是甘松粥,对胃最好了。小姐也真是有心。”
司长宁觉得那颗心总算是恢复了跳动,其实,他是一刻也不愿意水露离开他身边的,便让李姆妈推了他去厨房。
正见水露在拿大勺子盛粥。其实她本来就是他心中的千金大小姐,从小到大,何用她做这些粗活呢,可她从小就爱侍弄他的饭点。想到此,司长宁微微笑了。见她的手那么纤小,却拿了那么大一个勺子,动作有些笨笨的,他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水露听得笑声仓促地回头,鼻子上竟然还粘有一颗小小的粥粒。
司长宁的笑意爽朗,她许久不曾见他如此快乐了,正要说上两句驳嘴的话,却见他站了起来,要拿她的汤勺。他那么高大,还是她记忆里的长腿叔叔,可他又如此瘦,单薄得不成样。就连站起来,似乎也用尽了他的力气。他身体动了动,她害怕他会摔下去,一把抱住了他,俩人一退,靠在了墙上。
而她就伏在他身上,脸贴着他的颈项,而他双手抱住了她。她竟能听见他剧烈而又迅猛的心跳声。
她一羞,急道:“李姆妈……”挣了挣。
他把她抱得更紧,在她耳旁道:“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根,暖暖的、痒痒的,海风的气息拂过她的心尖,她贪恋地闭上了眼睛。
他吻去了她鼻尖上的粥粒,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颤抖得厉害。他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一点一点地吻了下去,与她唇齿纠缠,这个吻温柔而绵长。
最后他喘息着,放开了她。他害怕,他会想要得更多。
而她早红透了脸,道:“粥都快凉了!”
俩人一起用餐,喝的是可以止胃痛的甘松粥。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带了一点笑,看向她:“这个粥的名字倒别致。”
水露微红的脸庞垂得低低的,竟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取甘松五克,粳米五十克。先煎甘松取汁,去渣;再拿粳米另煮,快煮好时,加入甘松汁,稍微煮沸就好了。其实很简单的,我教李姆妈做也是一样的。”
他蓦然放下勺子,就那样看着她。原来,她终究是要走的,她早已打算离去。
水露一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带点讨好地来到他身边,软软地说:“快喝了好不好?我也是弄了一上午才弄好的。我们待会儿还要出去玩呀!”
他忽然倾过身来,深深吻她。他唇间,有甘松的清冽芳香,那气息,如能醉人。
他想,即使她要离去,能拥有这一刻,也是好的。
她的唇很甜,全是甘甜、香糯的甜粥味道,使他深深沉迷。他将她抱了起来,置于膝上,而她亦乖巧地搂住了他,将双手软软地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就如一只甜腻腻的小猫,躲在了他的怀里,再不管外界的一切流言蜚语。他开始变得急切起来,手轻轻一扣,已将她背后的衣服扣子解开,他胡乱地褪去她的衣衫,而那个吻在逐渐加深,俩人纠缠在了一起,只想着把自己交给对方。
他的吻一点一点地往下,先是唇,然后是颈、锁骨,再滑到她的胸前,他把脸埋于她胸口,而她猛地抱住了他的头,她的心跳那样急切,她止不住地呻吟一声,低低的,带了无尽的诱惑。可只是一瞬,他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她。
她的脸白得如同白纸,眼里全是黯然。他终究是无法跨越身份地位,抛开所有与她一起。
“我不能害了你。”司长宁说,眼睛里闪过急切,是痛苦的压抑与彷徨。
水露怔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取过衬衣裹住上身,匆忙跑回了自己房间。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隐在窗帘外头的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方才的那一幕纠缠。私家侦探一笑,悄悄地隐藏起来,趁机逃出了司宅。
[10]
下午自然是没出去了,整整一天,水露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如果不是明珠打来了电话,她是不愿出去的。
明珠晚上约了她,去酒吧喝酒。
当水露出现时,明珠一眼就看出她哭过了,眼睛红肿成了那样。明珠叹气:“你快成红眼睛兔子了。”
水露苦笑了笑,喝了一杯鸡尾酒。
“与司长宁相处得不好?”明珠试探着问。
她再笑了笑,又喝了一杯酒。
明珠挡下了她的杯子:“别喝那么多。”
“醉了好。”她答。
想了许久,她忽然道:“我想离开这儿了。”
原以为,她是说想走了,后来又觉得不是,果然明珠听见她说:“我想回上海了。留在他身边,我会疯的。”
“你想纪慕?”明珠有些了然。
水露摇了摇头:“我只想一个人躲起来,谁也不要见了。”
“真是傻话。”明珠叹息。
一整天,水露只喝了一碗粥,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喝了五六杯酒,后来喝得兴起,竟然自己跑去了酒保那里,要了伏特加,这一来吓坏了明珠,正要抢她的酒,她就一饮而尽。四处传来一片的叫好声,而明珠只有急得直跺脚的份儿。
水露摇摇晃晃,居然还登台去跳舞。明珠真是急坏了,正要打容华电话求救,却见水露被一个男人扶住了。
明珠看见竟是纪慕,这才放下心来。
纪慕抱了水露走了。
他将水露带回了他在香港下榻的酒店,是豪华的总统套房。见了她酡红的脸、粉嘟嘟的晶莹的唇,他心中所有的愤怒都忽然平复了下来。取来热毛巾,他仔细地替她擦拭,那么轻柔,一如她照顾他时的样子。
水露的眉眼在热气朦胧里,变得有些不真实。
纪慕伸出手,抚她的脸,却见她眼角渗出了一滴泪珠。他以指腹轻柔地替她拭去,轻叹:“你始终是忘不了他。”
他替她盖好被子,正要离去。她却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拉住了他的手:“慕,别离开我。”
他心头一动,回头看她,她醉了,眼睛更加黑润明亮,仿如揉碎了一池的星子。他回到她身边,在床上躺下,她就钻了过来,抱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就如他们刚新婚时那样。
其实,他们刚结婚时,也有过无数的柔情蜜意。她会一点一点地学着依赖他,她习惯了抱着他入睡。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了呢?因为陈蓉蓉的出现,还是她不愿他再碰她?
清晨时分,纪慕悄悄地离开了她的房间。他拨通了明珠的电话,开门见山道:“你就对她说,昨晚是你带她过来的,也是你在照顾她。”
明珠一叹:“何必呢?”
他似笑了:“她不会想见到我。”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再醒来时,是明珠在她身旁。
“真是麻烦你了。”水露捂着剧痛的头道谢,见桌面上还放了一杯水和头痛药,她笑着亲了亲明珠,“你真好,连这个也准备好了。”说着,吃下了头痛药。
见明珠欲言又止,她问:“怎么了?”
明珠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昨晚的事,你不记得了?”
水露“嗯”了一声,答:“头痛得紧,什么也不清楚了。断片的感觉可不好了。幸好有你在,不然我一觉醒来,看见身旁是个男的,不得气死过去。”
见她居然还能调侃,那估计是再坏的心情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明珠也就选择不再多说了。
明珠去退房了,而水露在房里收拾一下自己。她下床时,踢到了什么,她低下头,在床边寻找,却发现了一枚卡地亚袖扣。
忽然,她就怔住了。这是纪慕的袖扣,还是她送给他的。当他收到礼物的时候,他是那么高兴,还拉了她,专门跑去卡地亚的店里,刻上了他与她的英文名字母首写。而她还笑他,这么小的事情,让秘书去做就好了,何必自己巴巴地跑了去,可他只是一脸开心的样子。
原来,昨晚来的是他……
水露只觉自己的头很痛,她不能再想。
[11]
司长宁面对她时,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他会笑着打趣:“露露不是说要戒酒了吗?怎么又喝得烂醉如泥了,像个真正的酒鬼。”
李姆妈也是附和:“小姐,先上去洗个澡吧,马上就上早点了。”也是一脸的溺爱。
水露有些疲惫,走至楼梯时,她忽然回眸看向司长宁,他只含笑看着她,没有其他的情绪,仿如他就是她的长辈一般。她“噔噔噔”地就跑上了楼。
等洗好了出来,发现司长宁正站在她的书桌前。她看见了那枚袖扣,而他正看着袖扣出神。
袖扣上镶嵌的华丽钻石,闪烁着迷离璀璨的光芒,一颗颇大的蓝宝石镶嵌于正中间,珠光宝气,刺花了彼此的眼睛。见她出来了,他只是轻轻放下了那枚袖扣。
她没想到他会上来,所以只穿了一件薄纱似的黑色真丝睡裙,睡裙倒是十分性感的款式,吊带与高开衩的,露出胸前一片风情。还是明珠送给她的小玩意,她随手带了过来。见他已转过了身来,她连忙转进了衣帽间,而他也跟了上来,他的呼吸贴在她的后背上,她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找起衣服来。
而他从衣柜里取过了一件黑色锦袍,披在了她身上。
“仔细些,别着凉了。”
他牵了她的手,到饭厅里用餐。见他行走自如,她终是放下了担着的心。
早点很可口,全是她爱吃的。
他给她布菜,看着她吃,自己倒没动多少。
“还是没什么胃口吗?”她起了疑。
“中午吃多些就是了。”他随意地答,“一会儿我们去看‘星光’?”带了一些欢欣与期待。
“星光来了?”水露一高兴,竟站了起来,震得餐碟都跟着颤抖。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所以把它空运了过来。”他放下了筷子,显然是吃饱了。
水露十分欢快,飞奔上了楼去换衣服。
星光是一匹阿伯露莎马的名字。
水露换好了骑马装,英姿飒爽地出现在司长宁面前。她将辫子编成了一条复古单辫垂在了胸前,只是太急切了,辫子松松散散的。他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别急,我们开车过去,没多远的。”于是,拉了她坐下,替她重新编好了辫子。
她悄悄地抬了抬眼看他,他神情专注,修长的十指飞快地绑好了黑色的绳子,腮边是一点温柔的笑意,就如她小时候,他替她绑辫子时的神情。
她摸了摸乌黑油亮的辫子,带了一点撒娇的语气,声音糯糯的:“还记得你以前替我扎辫子,刚开始时,总扎不好,后来,却学会了编那么多不同的辫子。”
那时,她只有十一二岁,而他也只是二十七八的年纪。那时的他,眼睛明亮,清澈见底,一见到她,就把她抱起来转圈圈,大笑着喊:“露露!露露!”
“可我现在老了。”他叹。
“四十不到,能有多老。”她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他眸光一闪,垂下了手,道:“车到了,我们走吧!”
马场上,绿草如茵,青绿一直延伸,融进远处的海里。天边是蔚蓝的海,那海如一块深色的蓝宝石,倒映着天空,而那青草,浓绿的乔木,就如蔚蓝深海里的翠色涟漪,又深又浓。
那样美的景致,水露有一种想大声呼喊的心情,恨不得面前的不是一片深草,而是直接置身于茫茫草原之上。
面前是巨大的椭圆形沙盘,金色的细沙是从海边运过来的,堆在一起,如一只倾覆了的金色钵仔糕,软软的、绵绵的,在太阳下发出果冻般的晶莹光泽。
“像不像钵仔糕?”水露牵着星光,拍起了手。
他含了宠溺,只是笑:“明明是一个沙盘,你却只能想到吃的。”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看向她时,他的眼睛清澈见底,那是最明朗的笑容,如月下芝兰,他是清静温柔的。
巨大平整的沙盘上,骑师调教着名驹,有高大神骏的汉诺威马,也有奥尔洛夫马。马儿们踢着优雅的步子,在沙盘上小跑,扬起了一地的金沙,踏碎了金色的阳光。而它们的毛皮像缎子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可当她一拉着星光走出去,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的阿伯露莎。
星光深蓝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出紫光,神骏无比,如最深邃的大海,最漆黑的夜。它的眼睛,比星光还要璀璨,看向水露时,又是那样温柔。它是司长宁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其实,星光还是一匹十分烈性的小马,刚步入成年,脾气是相当臭的,可偏偏投了水露的眼缘。当初,司长宁想送一匹温顺的马给她,可她却在马厩里,挑中了它。她驾驭它,被它连连摔下。后来,她火了,便取来铁鞭鞭打它,竟然使得星光惧怕她。后来,她再也没有被摔下来过。
当年,那名卖家看得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如此野性的小姑娘,还心疼起星光,险些不愿卖给她。可她却扬起了小脸说“若马不能骑,要来干什么”,竟是把卖家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也只有司长宁知道,她是多么善良。每天天未亮,她就起来喂星光吃饭,还替它刷鬃毛。自从得了它,那段时间,她都不愿搭理他,连晚上睡觉,也睡在了马棚里。
有一次骑马,遇到了危险,星光受了伤,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它、医治它,连医生都快放弃了,她却没有半分动摇,最后硬是把星光救了回来。而她则累得倒在了星光身旁,呼呼大睡,连他抱她起来,她都不知道。正因此,星光与她的感情分外好。也只有他知道,星光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她一向是个实心眼的小姑娘。他微微笑,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糖喂给星光。星光俯首到他掌心,舌头一卷,糖块就不见了。
水露看向他,只见他露出了温柔的神色,他轻轻地拍了拍星光的头,道:“露露就交给你了。”
他将一把糖放到了她的手心中,而星光大大的、粗糙的红红舌头舔了过来,掌心处传来奇异的触觉,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块糖,只要落在他的掌心之中,最后只能粉身碎骨。她连忙移开了目光。
见他退后了一步,她飞身上马,呼啦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她欢快地大笑,笑声飘出很远很远。而他就那样看着她,逐渐地消失于天海之间。他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还是湿湿的,并不脏,只是腻腻的、黏黏的,竟还觉得还有些甜,又似多了些什么,他的心绵软一片,只盼望着自己也能骑上马,与她一起并肩驰骋。
他的野姑娘,是天性自由的,到底是自己束缚了她。
水露在无边的草地上,跑了许久。这里的会所十分奢华,马场是连通到海边去的,地域十分宽广,没有半分的限制。
水露在马背上高歌,许久没有这样畅快了,看见海边已不远,她加快了速度,呼呼的风声从耳旁掠过,无拘无束,只有天高云淡,身边只得四野旷阔,一时高兴,竟唱起了牧羊歌。大草原的歌都被她唱了一遍,唱得跑调又大声,居然嗓子都快哑了,便是笑。反正笑不用什么力的呀!她“哈哈哈哈”地笑。
“纪太太真是不容小觑啊!”不远处的文洛伊受了她的笑声感染,竟然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汪晨露骑的是一匹个头矮一些的温驯母马,她也是笑的:“六哥,可以放心了吧!水露不是一般的女子。”
纪慕一怔,看着水露远去的背影出神,他从不知道,她会骑马,竟还骑术了得。
难怪,司长宁那么放心让她独自骑马出游。也只有司长宁,才能调教出如此让人又爱又恨的女子。
“听说那小姑娘当初驯马时,可是有一套的,这样名贵的马,居然还以铁鞭抽打,生生地把阿伯露莎打折服了。这等气魄,我们没有啊!”文洛伊说完,又是大笑。
容华也是笑:“纪六,想必有得你受的吧!”
明珠一听,早已忍不住笑了。一行人都笑了起来,唯有纪慕笑意苦涩,她的许多事情,他竟然都不知道。
还是陈华是个鬼灵精,一边策行,一边调侃:“文四,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那匹阿伯露莎,原是我看中的,我专程跑去英国看马,结果被那匹马摔了我两次,然后是那小女孩挤对走了我,我看她有什么能耐。她竟被摔了十多次也不放弃,我没见过比她更倔的小姑娘了。她后来取过了铁鞭,就是一阵狂打,连司长宁也管不住。”文洛伊顿了顿,说,“我记得,当时她说‘马不能骑,要来干什么’。我与她,也只是一面之缘,所以她不记得我了。”
陈华恍然大悟,原来文洛伊与水露还有过这一段因由。陈华再看向汪晨露,心中便又明白了几分,在未得到汪晨露之前,只怕水露也是他的目标吧!他会收集一切像汪晨露的女子,想来只有这水露是例外。
陈华看了眼纪六脸色,知道其中微妙,连忙岔开了话题。
可反倒是纪慕问了一句:“你就是这样得罪了司长宁,与他有了过节?”他早已明白过来,陈华转换话题的意图,文洛伊曾打过水露的主意。
文洛伊也不隐瞒,笑了笑道:“是的。”
所以,以纪慕和容华为明面上主持,实则是文洛伊在暗地里操控的那一次争地,会被司长宁以迅猛的速度打击,并由司家夺得了那块地。
[12]
文洛伊一向喜欢追求速度,他已策马飞奔而去。纪慕一扬鞭,马也跟着追赶向前,只留了他们一行人慢慢跟着。
不一会儿,纪慕就追上了文洛伊,而水露的火红身影亦在不远处。水露极少穿这么鲜艳的红色,远远看着真像一团火。
“真像一团火,是不是?”文洛伊看出了他所想。
见他不作声,文洛伊又说起了别的事:“你知道为什么那匹马叫星光吗?”
潜意识里,纪慕并不想知道答案,但文洛伊冷酷的声音已经从前方传来:“我当时就在场。司长宁问她,打算起什么名字。她说:‘叫星光。’司长宁问她为什么。她说:‘你就是我的那一片星光。’”
纪慕一走神,竟是突然地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文洛伊抢救及时,用力钳制住那两匹马,并把纪慕的马拉开,不让马踩到了纪慕。
听得动静,水露已然转过身来,看见纪慕坠马,她吓得尖声大叫,更是把星光也惊吓到了。
星光前蹄立起,一时之间,她亦十分危险。倒在地上的纪慕看见了,冲她大叫:“露露,小心!”
见她终于是牵制住了星光,纪慕才放下心来。
倒是下马上前的文洛伊一声冷笑:“她的马技无人能比,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纪慕笑了笑,道:“不就是断条腿嘛,也不是没断过。”
见她正策马前来,文洛伊也是笑:“这样不正好,你受伤了,就可以把她从司长宁身边夺回来。”
纪慕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直白地开了口:“你到底有何打算?”文洛伊不会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的,水露的过往,他分明是有意道来。
文洛伊道:“有没有兴趣与我一起狙击司长宁?”他的眼神充满挑衅。
“你有法子?”纪慕一怔。
“那是自然,问题就出在司长宁上次投的那块地上,我已经谋划了许久了,不过是等着他上钩。”文洛伊答。
“你对他的集团有兴趣?”纪慕知道文洛伊的野心。
文洛伊的祖业在香港,想大展拳脚的话,自然就得将对手一一铲除。
“是的。我有意收购他的地产公司,因为即使在上海,他也在和我抢地皮。远东的地产生意十分有前景,而他的存在,威胁到了我。之前我替晨露投的那块地,就是从他手上抢过来的。”文洛伊也不隐瞒。
“好,一言为定。”纪慕看着水露,他亦要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天边,飘来一丝乌云,霎时之间,天空的颜色越淀越深,葡萄深紫变成了深蓝,深蓝又化作了蓝黑,暗涌一片,竟是风雨要来了。
明明是下午的时光,斜阳碎金,可转瞬亦融进了夜幕,跑马场太开阔了,没有太多的路灯,四处竟是混成了一片,再分不清哪是天,哪又是海。只能瞧见,远远的海面,波涛暗涌,起伏不定,那浪头似要拍向天边,而天边透出一颗极大极亮的星,亮得那么残酷,竟似只萤火,被生生钉在了夜空中,奋力挣扎。纪慕的心情晦暗一片,见不到半点光亮。他躺在草地上,刚好没多久的腿又断了,痛,不断撕扯他的心。直到水露下了马,跑到他身旁。她颤抖的声音响起,问他:“你还好吗?”
纪慕明明不好,可见了她,就如见到了这世上,他最渴望的光亮。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她忽然跪了下来,检查他的伤处,泪水不自觉地溢出,滴落在他的脚上。
“你怎么哭了?”纪慕摇了摇她的肩膀。
“你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吗?”水露颤抖着追问。
纪慕别开了脸。他不能回答她,她明明知道答案。他也有他的尊严。还是文洛伊发了话:“看天色,快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吧!”
在文洛伊的帮助下,水露将纪慕扶到了星光上。那匹良驹,即使负重,依旧健步如飞。水露策马,还不忘回头看他:“你扶稳了我的腰。”
他双手搂着她,她的腰身那么细,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是海风的味道。她一直钟爱那种味道,可她的身体,明明那么甜。他的手,又紧了紧,整个人贴着她,他能听见她那不安的心跳。
文洛伊跑在前面,跑得有些远了。
他低低问她:“你,想我吗?”
她一怔,没有答话,可耳根后的那片红,已经出卖了她。他亲了亲她耳后那片可爱的红晕,她的身子猛地一震,却听见他笑:“坐稳了。”
她想起了他照顾喝醉的自己,不知为何,心里竟柔软了起来。她嗔他:“别再毛手毛脚。”
司长宁的脸色很不好看。水露下了马,小跑到了他身边,再开口,便有些困难:“纪慕他……他摔断了腿,行动也不方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司长宁也不看她,只是看着远处昏暗的天边出神,低低地道:“原来你已经爱上了他……”
天边猛地传来一声雷鸣,震得水露耳朵嗡鸣,止不住地痛。
“什么?”她没听清,再问了一遍。
司长宁抚了抚她的头,温柔笑道:“没什么,你去吧!”
“可是你……”水露内心十分矛盾,竟觉得痛了。
司长宁不愿她为难,再开口时,声音淡淡:“我没什么大碍的,你去吧!”
明珠已跑了过来,牵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快去吧!纪慕好像有些发烧了。”
水露一步三回头,可最终还是退出了司长宁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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