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我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一个穿着灰格子西装的高大黑人。他身材魁梧,神情彪悍,脸庞很宽,塌鼻子,嘴唇略厚,要不是他的黑眼睛中闪烁着阴沉狰狞的光芒,我一定会以为这个系着一条橙红色领带的家伙是个滑稽的小丑。他看上去很愤怒,神态疯狂,进门之后目光就在我和我的朋友两人身上打转。
我和福尔摩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他最近在忙什么我也不清楚,他和这个发狂的黑汉子之间有什么纠葛我也不明白,所以我只是看着,并没有贸然行动。
“谁是夏洛克·福尔摩斯?”黑人闷声问道。
福尔摩斯斜睨了他一眼,扬了扬手中的旧烟斗。
“是你?”这位不速之客微微一怔,然后快步绕到了福尔摩斯面前,用一种令人感到厌烦的语调向我的朋友发出警告,“听着,先生,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我们最好各走各的路,你明白吗?”
“接着说。”福尔摩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的话很有趣。”
“有趣?!嘿嘿,先生,等我揍你一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黑人咆哮,“你居然觉得有趣?你这样的家伙,就是欠收拾!看看吧,这是什么?”粗鲁的访客举起自己无比巨大的拳头在福尔摩斯眼前晃了晃。
“你的拳头是天生这么大还是后天锻炼出来的?”福尔摩斯双眼放光,盯着他的拳头笑眯眯地问。
或者是我朋友的镇定让他感到无力,又或者是我抄起了拨火棍让他感到了威胁,总之,这个狂暴的好像公牛一般的不速之客脸上的狰狞消散了不少,人也变得阴郁。
“福尔摩斯先生,哈罗的事情我朋友已经插手,希望你最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我不是法律,你也不是,闲事太多,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管的。反正我警告过你了,要是你不听劝告,有什么后果我可不敢保证。”黑人说。
“先生,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见个面,但——抱歉,请原谅我这么说——你身上那种气味我实在喜欢不起来,所以,我就不邀请你坐下了。你是拳击手斯蒂夫·迪克西,对吗?”
“没错!先生,注意点,要是你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我肯定会揍你!”
“放心,你没有机会,对了,我倒是想问问赫尔本酒吧外的那场袭击,博金斯是你杀的吧?哎?你做什么?想走?”福尔摩斯依旧笑眯眯地说,一边说还一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黑人那丑陋的嘴唇,似乎那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听到福尔摩斯的话,原本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黑人又退了回来,他的眼中闪烁着胆怯,但还是色厉内荏地威胁:“福尔摩斯先生,别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没用!博金斯的死和我半点关系都扯不上,他死的时候我在训练,对,我在训练,在伯明翰的斗牛场里训练。”
“是吗?迪克西先生,希望到了法庭上你也可以这么对法官说。”福尔摩斯笑了,“巴内·斯托尔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我都清楚,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
“上帝啊!福尔摩斯先生——”
“行了,行了,我没功夫追究这事,等着吧,有用到你的时候,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噢,那我走了,先生,希望您不要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也可以,不过前提是你把幕后指使者是谁告诉我。”
“您刚刚不是提到他的名字了吗?福尔摩斯先生,就是他!”
“我是问你他的背后是谁?”
“我怎么可能知道?先生,我只是个小喽啰,他吩咐我说:‘斯蒂夫,你去贝克街找福尔摩斯,告诉他要是不想死就别插手哈罗森林那件事。’事情就是这样,我没说谎。”说完,这个来时气势汹汹的大个子还没等福尔摩斯回话就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一般脚底抹油溜出了我们的房子,速度快得令人惊叹。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福尔摩斯脸上浮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他一边磕着烟斗中略微带着些火星的烟灰,一边对我说:“华生,这家伙还是个孩子,四肢发达,但头脑简单,很容易吓唬。幸好你没有用拨火棍敲破他的脑袋。他是个流氓,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都隶属于斯宾塞·约翰黑社会集团。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做了一些不好的事,等我腾出手来,一定把他们都送进监狱。巴内·斯托尔是他的顶头上司,比他要狡猾的多。他们专干威胁、袭击、绑架的勾当。不过,我很好奇,这一次是谁指使他们过来的。”
“那个等会儿再说,夏洛克,我很好奇,你被威胁的原因是什么?”
“哈罗森林案。”福尔摩斯说,“本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接手这个案子,但现在看来,我还真得调查调查。既然有人为了这件事大动干戈,那就说明这背后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迪克西来之前,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麦波利太太写了封信给我,你先看看。要是你愿意和我同行,那咱们给她回个电报,然后马上出发。”
我接过信纸看了看,信很简短,内容如下:
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莫提梅·麦波利的妻子,您或许还记得他,他曾经委托您办过案子,不过他已经过世了。最近,我的住宅中发生了一系列让人疑惑的离奇事件。假如您明天有时间,我希望您能到我位于哈罗森林的家——三角墙山庄来一趟,我一整天都在家。先生,我真的非常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玛丽·麦波利
“华生,你看到了,就是这么回事,你有时间吗?要是可以的话,我们马上走。”
从火车上下来后我们雇佣了一辆出租马车很快就来到了这座看上去有些萧条的住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别墅。别墅是砖瓦结构,屋顶和最上层的窗子之间有三垛突出的尖形山墙。或许,三角墙山庄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山庄的周围很敞亮,茵茵的碧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极目望去,这片天然草场面积应该在四千平方米左右。山庄的后面是一小片松林,林子里的松树树龄都不大,应该是最近几年才栽种的。总而言之,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很阴郁很不舒服。不过,山庄里面的环境还可以,家具摆设也很考究。山庄的女主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举止得体,谈吐大方,虽然韶华不再,但看上去依旧丰姿妖娆。
“很高兴认识您,太太。多年前麦波利先生委托我办的案子虽然不大,但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福尔摩斯说。
“也许,您更熟悉道格拉斯,他是我的儿子。”
“道格拉斯·麦波利?他是您的儿子?”福尔摩斯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的贵妇,“整个伦敦没有谁不认识他,他健美的外型着实令人赞叹。我和他见过一面,他现在怎么样了?”
“去世了!先生,他是大不列颠驻罗马的参赞,上个月他死在了那里,因为肺炎。”
“真是遗憾,太太,很难想象像他那样精力充沛、生命力旺盛得年轻人居然会死亡?”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他精力太充沛了,充沛得让他不知不觉就被毁掉了。福尔摩斯先生,您或许见过他雍容大方、风度翩翩的模样,但您肯定没有见过他愤世嫉俗、抑郁消沉的样子。一个月,短短的一个月,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知道他那颗心已经被伤得支离破碎。”
“是因为女人?道格拉斯恋爱了?”
“不,她就是个魔鬼!先生,算了,不说这些,我请您到山庄来不是为了道格拉斯。”
“那说说您的事情吧,华生和我都愿意为您效劳,太太。”
“最近一段时间,围绕着这座山庄发生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福尔摩斯先生,您知道我是一年多以前搬到这里来的,这个地方清静,我也想过一种不被打扰的生活。周围虽然有邻居,但我们交往不多。三天前,一个商人登门拜访了我。他自称是一位房产经纪人,想要替一位客人购买我的房子。他说,那位客人不缺钱,只要我愿意卖,价钱可以商量。我很纳闷,周围出售房产的人并不少,那些房子有的甚至比三角墙山庄还要好,那位客人为什么要花高价购买我的房子?当然,虽然有疑问,但这并不妨碍我和他商谈价格。我给出的价格比我当初买房的时候还要多500英镑。在我看来他应该讨价还价,但他却一口答应了。之后,他又说那位客人想要连房子里的家具一起买,我开出了一个价格,很高,但并不离谱。他也很痛快地答应了。先生,这笔生意很划算,我能赚不少。原本我想在交易完成后去国外散散心,可是昨天那个经纪人把写好的合同带来了。这很正常,可他那份合同却不正常。
‘太太,非常古怪,这份合同有蹊跷。假如您签了字,您将无法再带走山庄里的任何东西,包括您本来有权利带走的私人物品。’苏特罗先生在看过合同之后这样对我说。他是我的律师,也住在哈罗森林。于是,昨天晚上,当经纪人再次登门的时候,我询问了他,我很明确地告诉他,我出售的只有家具。
‘不,太太,不单单是家具,是所有东西,山庄里所有的东西!’他说。
‘也包括我的首饰和衣服?’我问。
‘太太,您放心,只要经过检查,您就能带走您的私人物品。您要知道,那位客人非常有钱也非常大方,他愿意付出高价,但前提是您卖掉山庄中的所有东西。他说了,要买就全买,否则,一件都不买。太太,您知道有钱人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
‘要是这样,我不卖了。’我说。
经纪人走了,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不正常,所以——”
麦波利太太正要说下去,我的朋友却突然扬手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大步冲到门边,呼地把门一开,揪进来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这女人拼命挣扎,试图挣脱福尔摩斯的钳制。与此同时,她还扯着嗓子乱叫:“放开我!混蛋,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苏珊?发生了什么?”
“太太,我想问问您要不要留客人吃饭,可是我还没进来,就被这个人抓住了。”
“你叫苏珊?真奇怪,五分钟前你就来了,一直在门外,不是吗?说实话,女士,一个有气喘病的人真不适合来偷听。”
高高瘦瘦的女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福尔摩斯,眼中闪过几许慌乱,但她仍旧不死心地大叫:“你没有权利抓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麦波利太太,我想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您给我写信的事情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没有。”
“是您亲自去寄的信吗?”
“不是,是苏珊。”
“这就对了。苏珊,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事实了吧,你给谁带过口信说麦波利太太找我了,或者,你写信给他?”
“我没有,你胡说!”
“苏珊,实话实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患有气喘病的人命都不长。说吧,究竟是谁?”
“上帝啊,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坏女人!”麦波利太太突然大喊,“我记起来了,你见过一个男人,和他说过话,就在篱笆旁边。”
“太太,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私事。”高瘦的女仆显得很气愤。
“呵呵,苏珊,别装了,我知道那个男人是巴内·斯托尔。”福尔摩斯笑着说。
“你知道还问我干嘛?”
“我本来不确定,但你的话让我确定了。苏珊小姐,想不想得到十英镑?如果想,就告诉我在幕后指使巴内的那个人是谁?”
“同样的问题那个人会付我一千英镑。”
“哦,看来这位先生非常富有,哦,不,你在讥笑我?我猜错了?她是个女人。好吧,我想你也没什么其他消息可以提供给我们了,说出来吧,只要你开口,很轻易就能拿到十英镑。”
“嘿,我宁愿看着你被送入地狱!”
“苏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女主人大叫。
“够了!我受够了!你们爱怎样怎样,这个工作我不做了!我的行李明天会有人来拿!”说完,这个高瘦的女人转过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再见,一定要准时吃樟脑阿片酊,苏珊。”福尔摩斯冲着那女人的背影喊了一句,然后关上门,满脸严肃地说,“事情很明显,一个犯罪集团盯上了这座房子。他们组织严密,而且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您寄信的时间是昨天上午十点,而我被黑人迪克西威胁是在今天上午十一点。时间间隔很短,毫无疑问,苏珊寄完信之后立即告诉了巴内,巴内则第一时间告诉了他的主子,而他或者是她,按照苏珊的反应来看,很可能藏在幕后的是个女人。她在接到消息之后便做出了回应。斯蒂夫·迪克西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她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太太,这座山庄以前的主人是谁?”
“弗格森上校,一位已经退役的海军军官。”
“这位上校有什么与众不同吗?”
“不曾听闻。”
“原本我还怀疑是不是前房主把一批金子埋在了地下。哦,抱歉,这不是没可能,虽然现在人们都愿意把金子放在银行。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行为怪异的人,不是吗?没有他们,这个世界都会变得单调。不过,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不大。那个人买家具有什么用?难道里面藏着莎士比亚的手稿或者拉斐尔的手稿?要是有,您不可能不知道,对吗?”
“绝对没有,这栋房子中最值钱的就是一套茶具,德比茶具,来自王室。”
“不可否认,德比茶具很值钱,但绝对没有让人如此大费周章的价值。假如那个人想要,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高价向您购买。可是现在,情况很诡异,她想要屋子中的所有东西,一只碗一个盆都不愿意放过。毫无疑问,她在找一件东西,这件东西的存在连您都不知道,而且,可以肯定假如您找到了这个东西绝对不会卖掉。”
“我也这么想。”我接口。
“看吧,华生都这么说,肯定就是这么回事。”
“福尔摩斯先生,您知道他们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吗?”
“抱歉,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我们可以分析一下,最起码要缩小寻找的范围。您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
“将近两年。”
“很好。快两年了,在这期间并没有人向您索要过什么物品,现在,一群迫不及待的寻找者却出现了,这代表什么?”
“那东西不久前才刚刚进入这座山庄。”我说。
“没错,就是这样。太太,最近这段时间您买过什么?”
“没有,今年我没购置过任何新东西。”
“这就怪了。看来我们还得寻找新的线索。您的律师,那位苏特罗先生他的能力如何?”
“很强。”
“您有一个女仆还是两个?除了苏珊,这座房子里还有其他仆人吗?”
“还有一个女仆,是个年轻的姑娘。”
“您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守护,太太。这两天您最好请苏特罗先生过来这里住。”
“福尔摩斯先生,您认为我会遭遇危险吗?危险来自哪里?”
“谁知道呢?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搞清楚对方的目标是什么?”福尔摩斯说,“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换个思路,先找到幕后主使者。太太,您有那位经纪人的地址吗?”
“没有,我只知道他是个拍卖商,还兼职鉴定和估价。他的名字叫海恩斯·约翰逊。”
“一个正经的商人绝对不会拒绝留下自己的营业地址。看来,伦敦的电话簿中肯定找不到这位约翰逊先生了。太太,要是有新的情况请务必尽快告诉我。这个案子我既然接手了,就一定会查明真相。”
又寒暄了几句,福尔摩斯和我就提出告辞,不过在我们走过门厅的时候,墙角几个贴着彩色海关标签的箱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卢塞恩?米兰?太太,这些东西都是从意大利寄来的?”
“是的,它们都属于道格拉斯。”
“东西还没整理?什么时候寄到的?”
“上个星期。”
“您不是说没有——好吧,那不重要,这就是线索。太太,谁能保证这里面没有值钱的物品呢?”
“不可能的,道格拉斯的工资并不高,年金也只有一点点,我可怜的儿子,他根本就没有购买奢侈品的财力。”
“太太,别犹豫,先别管道格拉斯有没有消费能力,现在,马上找人把箱子都搬到您的卧室里。”沉吟了一下,福尔摩斯说,“今天晚上您就看看这里面有什么,明天我再来听您的消息。”
毫无疑问,三角墙山庄周围布满了那个人的眼线。福尔摩斯和我刚刚走过小路的拐角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斯蒂夫·迪克西。这个黑人拳手面目狰狞。下意识地,福尔摩斯把手伸进了口袋。
“福尔摩斯先生,您准备拔枪吗?”
“不,斯蒂夫,我在找烟盒。”
“您可真幽默,先生。”
“假如你成为我下一个追踪对象,你就不会觉得我幽默了。斯蒂夫,早晨说过的话你还没忘吧?”
“是的,先生。我很认真地考虑了您的话,老实说,博金斯的事我永远都不想再提,所以,如果您需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很好,那么告诉我幕后主使者是什么人。”
“先生,福尔摩斯先生,您不要为难我,我没对您撒谎,我去找您的确是巴尔的主意,至于他背后有谁,我真不知道。”
“好吧,好吧,当我没问。斯蒂夫,记住了,这座山庄和山庄里所有的人和物都是我要庇护的,明白吗?”
“我知道了,福尔摩斯先生。”
“华生,这个大个子真的被震住了,”交代了斯蒂夫几句后,福尔摩斯和我再次前行,他一边走一边说,“如果他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肯定会告诉我们。不过,好在我对这家伙加入的约翰集团还有些了解。行了,我的朋友,我们在这里分开吧,我要去找兰戴尔·派克,他能给我一些帮助。具体的情况等我回去再详谈。”
接下来的半天,福尔摩斯收获了什么我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去了圣詹姆斯大街上的一家俱乐部。兰戴尔·派克每天都会呆在那里,只要他醒着。伦敦这摊浑水中任何一点波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个行为古怪、总是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家伙靠着给那些八卦报纸投稿每年都能获得四位数的收入。福尔摩斯曾经多次小心地给予过他帮助,当然,我的朋友有的时候也需要这台活着的人形情报机的帮助。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起码第二天一早我见到福尔摩斯时,他的脸色不错。不过,这种好心情很快就被一封来自哈罗森林的电报打破了。
电报是律师苏特罗发来的,内容很少:
山庄失窃,已经报警,请马上过来一趟。
“高潮来临了,华生,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戏剧的背后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毫无疑问。苏特罗?是那位太太的律师?真是个软弱的家伙!我的朋友,我真后悔昨天没有请你留下来守护。好了,不说这个,没办法,咱们还得去一趟哈罗森林。”
和昨天的清静安宁不同,今天的三角墙山庄显得格外热闹,花园的门口站着几个闲人,不用猜也知道是来看热闹的。窗口和种满天竺葵的花床附近各站着一名警察,好像在检查什么。进入山庄大厅,我们见到了一个唠唠叨叨、忙前忙后的警官和一位白发苍苍、自称是律师的老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这次恐怕不需要您帮忙啦,这就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一个小警员都能接手。”那位忙叨叨的警官自来熟地凑过来说。
“我也这么认为,谁让办案的警官能力卓越呢?”福尔摩斯笑了,“警官,确定是平常的失窃案吗?”
“确定。先生,窃贼是那个黑人斯蒂夫,巴内·斯托尔手下的那一个。有人昨天看到他一直在附近转悠。”
“哦?是这样?那山庄里丢了什么?”
“这个……我想也许什么都没偷到,山庄的女主人被麻醉了,行李翻……哦,看,麦波利太太过来了。”
女主人的神色并不好,身体虚弱,面容苍白,脚步虚浮,走路还要靠女仆搀扶。
“福尔摩斯先生,我错了,昨天我本该听从您的建议,可是因为害怕给苏特罗先生添麻烦我没有那么做,结果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事情发生了。”
“失窃的事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苏特罗律师说。
“福尔摩斯先生昨天来过,他建议我请一个强有力的人守护在山庄中,但我没那么做。”
“太太,你的精神看上去很不好,也许无法向我们讲述昨晚的遭遇了。”
“真相不是很明显吗?”忙叨叨的警官插嘴说。
“当然,太太,要是您的精力还允许……”
“过程很简单,窃贼对山庄也很熟悉,我想肯定是苏珊那个坏女人带他们过来的。他们用浸了氯仿的纱布捂住我的嘴,我就昏倒了。昏迷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们还没走,有一个人在床边守着,另一个人在翻行李。我看到那个人在杂乱的行李中找到了一卷纸。当时我没多想,就扑过去抓住了他。”
“太太,您有些鲁莽了。”警官说。
“被我抓住的那个人推了我一下,把我甩开。另一个人应该是打了我,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玛丽听到声音后打开窗子大声呼救,警察来的时候那两个人早就跑了。”
“家里丢了什么?”
“肯定不是贵重的东西,道格拉斯的行李中有什么我很清楚。”
“他们逃跑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或者说遗落了什么?”
“地板上有一张皱巴巴的纸,应该是那个人掉下的。不过纸上的笔迹是我儿子的。”
“既然纸上的笔迹是小麦波利先生的,那就说明它没什么价值,如果窃贼……”警官开始滔滔不绝。
“您说得对,警官,这是常识。不过,我依旧想看看那张纸。”
警官点点头,从随身的笔记本中抽出一张书写纸递给福尔摩斯:“先生,我当了二十多年警察,经验也算相当丰富了。我告诉您,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关键,看吧,纸上很可能会提取到指纹什么的。”
福尔摩斯轻轻皱了下眉头,然后认认真真地检查起那张纸来。
“警官,你怎么看?”
“这是一段结尾,小说的结尾。说实话,这部小说大概很离奇。”
“没错,一个离奇故事的结尾。”福尔摩斯附和,“看,页码上标的是245,也就是说还有244张同样的纸,它们去哪了?”
“被偷走了。可是偷一部小说手稿有什么意义呢?”
“的确莫名其妙。你认为这代表着什么?警官。”
“窃贼没有偷到想要偷的东西,逃跑的时候顺手带走了手稿。福尔摩斯先生,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些家伙见到自己战利品时的表情。”
“可是,他们为什么单单只关注道格拉斯的东西?”麦波利太太表示疑惑。
“这个……也许窃贼们在楼下没什么收获,所以想上楼找找。福尔摩斯先生,您怎么看?”
“我要好好想想。”福尔摩斯说,“华生,请到窗前来。”
我走到窗边,我们并肩而立,我的朋友拿起那张纸,轻声读道:“……鲜血从刀子和棍棒造成的伤口中流出,殷红一片,然而当他看到那张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容颜时,那张脸上写着漠然,即便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屈辱和悲伤。伤口上流出的血液算什么呢?他的心在滴血!他艰难地抬起头,痴痴的看着她。可是,她居然在笑,上帝啊,她在笑,就像一个没心没肝、冷漠无情的魔鬼。那一瞬间,所有的爱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恨!人活着总要有一个目标,如果不是为了把你揽进怀中,那么就是为了毁掉你,对吗?小姐。我的复仇行动已经开始。”
反复读了两遍,福尔摩斯把那张皱巴巴的纸重新递还给警察。
“警官,你不觉得奇怪吗?小说的文法有明显错误,在最后‘他’变成了‘我’。这是为什么?难道作者写得太投入,一不小心把自己当成了事件的主角?”
“谁知道呢?小说写得本来就不好。”重新把那页手稿放回笔记本,警官说,“福尔摩斯先生,您这是要离开?不留下来看看?”
“不了,案情很明了,有您这样有能力的警官在,我再呆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哦,差点忘了,麦波利太太,您说过您想出国去散散心对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出国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您计划去哪儿?利维艾拉?开罗?还是马德拉?”
“我想环游世界,如果我有钱的话。”麦波利太太叹了口气。
“环游世界?这个想法不错。太太,再见吧,下午请不要出门,您可能会收到一封信,我寄的。”说完,福尔摩斯便和我一起离开了。经过窗子的时候,我看到那位警官在笑着摇头,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或许在他看来福尔摩斯的做派多少都有些荒诞和疯癫。
“华生,案件要结束了,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的朋友,我需要一个见证人,你能陪我一起去吗?说实话,我不准备单独一个人去见伊莎多拉·克莱因夫人。”回到伦敦之后,福尔摩斯这样对我说。
于是,我们雇佣了一辆出租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了格罗斯文诺广场。
福尔摩斯一直若有所思,我也没有打扰他。
“华生,你看明白这件事了吗?”他突然问我。
“没有,有些地方不太确定,但我知道这位克莱因夫人大概就是我们要找的幕后主使者。”
“没错,就是这样!华生,你不觉得伊莎多拉·克莱因这个名字很熟悉吗?这位有着纯粹西班牙血统的贵族小姐曾经是伦敦最美丽的名媛,她所在的家族统治了巴西伯南布哥近两个世纪。她嫁给了年老的德国糖业大王克莱因,结婚后不久她就变成了寡妇。她风姿妩媚、富裕多金,很多年轻人都为她着迷,道格拉斯·麦波利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和伦敦许多花花公子不同,道格拉斯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只不过这个女人同小说中的Belledam Esansmerci(法语,漂亮而冷漠的女子)一样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玩弄的对象。玩腻了就毫不犹豫地丢掉。道格拉斯却无法接受她的绝情,于是从来都肆无忌惮的他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没错!整件事情都明朗了,不是吗?她马上就要成为罗蒙公爵夫人了,即使她和他年龄差距不小,公爵的母亲或许对年龄问题并不介意,但如果未来的儿媳在结婚前夕传出丑闻的话,后果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因此——哦,华生,到了,下车吧。”
在伦敦西区,没有哪座住宅比这更考究了,我们递了名片,不过门房那位笨拙的仆人却告诉我们克莱因夫人不在。
“我们可以等。”福尔摩斯态度坚决。仆人有些慌,在我朋友的逼视下,他说了实话,“她不想见你们。”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请把这张便条交给她。”说着,他在日记本的一页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折好递给了仆人。
“你写了些什么?”
“‘一切都交给警察可以吗?’”福尔摩斯说,“华生,等着吧,她马上就会出来见我们。”
果然,一分钟都不到,我们便被请进了光线昏暗但装饰华美的大客厅。伊莎多拉·克莱因正在等我们。她身材婀娜,容颜绝美,但神色却并不好,眼睛中冒着怒气。
“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侮辱我?”她挥舞着便条,语气冷肃。
“夫人,本来我以为以你的智商能够看透一切,但现在看来我错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以为我会被流氓吓退吗?一个称职的私家侦探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冒险。原本我对哈罗森林案没有兴趣,但你激起了我的兴趣。”
“你在说什么?先生。什么流氓?什么吓退?”
福尔摩斯摇摇头,径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你比我想象中要愚蠢,再见吧,夫人。”
“等等,你要去什么地方?”
“苏格兰场。”
“先生们,急什么,请坐,请坐。”她慌了,彻底地慌了,脸上的冷肃瞬间就变成了柔情,她快步追了过来,在我朋友没出门前拉住了他,“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您要明白女人总是谨慎而敏感的。我可是一直都当您是朋友呢。”
“夫人,我可不敢说这样的话。我不是法律,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很愿意为我的当事人主持公道。你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最后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好吧,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承认威胁您是我这一生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不,你最愚蠢的地方并不是威胁我,而是把自己的秘密交给了一群并不可靠的流氓。”
“不,不,先生,我没那么蠢,事实上,除了巴内·斯托尔和他太太苏珊以外,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他们两个和我打交道已经不是一回了……”说到这里,未来的公爵夫人笑了笑。
“你考验过他们的忠诚?”
“是的,他们是最忠实的猎犬,从来都没漏过口风。”
“猎犬迟早会反噬主人。因为盗窃,他们已经进入了警察的视线。”
“我不会为他们出面,这是交易之前已经约好的。”
“如果我要求你出面呢?”
“您不会的。一位尊贵的绅士怎么会披露一个可怜妇人的隐私呢?”
“那部手稿你必须交还给我。”
“不可能了。”她捂着嘴娇笑,“它们都在这里。”说着,她拿起拨火棍拨弄了一下壁炉里那一团烧焦的东西。她很俏皮,看上去既有几分娇蛮,又有几分狡黠。我想我的朋友一生都没碰到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不过,很显然这样的挑衅在福尔摩斯看来是天真的。
“掌握着你命运的是我,不是这部手稿。夫人,你下手很快,但却做过了!”
“您真是个无情的人!”甩掉拨火棍,情绪激动的伊莎多拉大喊,“您想不想听听整个故事?”
“没必要,要是你想,我可以给你讲讲。”
“福尔摩斯先生,您要明白,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我用尽心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人能把我毁掉。”
“一开始犯错的就是你。”
“我承认,我承认,先生,我承认是我错了,但这就是命运,不是吗?道格拉斯很可爱,但他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结婚对象。一个一无所有、默默无闻的小市民,我怎么可能嫁给这样的人?但是他非要和我结婚,甚至为了得到结婚的承诺变得不可理喻。福尔摩斯先生,我是爱过他,也给予过他关怀,但那并不表示他就有权利要求我一辈子都守在他身边。他认不清现实,我只好找人让他清醒一下。”
“找流氓打他,就在你窗子底下。”
“您果然知道一切。好吧,打人的是巴内和他的伙计。福尔摩斯先生,我承认我的处理方法有些过分,可是他又做了什么?一个正常的人绝不会如此疯狂。他把我们之间的故事写成了一部小说,主人公的名字是假的,但这样的欲盖弥彰有什么作用,全伦敦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就是小说中的那匹狼,而他是受害的羔羊。上帝啊,面对这样的情况,您让我怎么办?”
“在我看来他做的事情并没有逾越法律。”
“是的,是的,他就是想折磨我,他寄给我一部副稿,还专门写信告诉我,他会把另外一部正稿交给出版商。福尔摩斯先生,他已经被意大利式的残忍感染了。”
“你凭什么确定稿子还没到出版商手里?”
“他发表过不止一部小说,出版商是同一个人,我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那个人并没有收到来自罗马的信件。后来,他的死讯传来,但我依旧无法心安。只要那部手稿还在,我和罗蒙的婚礼就很可能被破坏。他死后遗物会交给谁?毫无疑问,是他母亲。我想手稿肯定就在遗物中。于是我找到黑社会集团让他们帮忙,苏珊就是我派过去的卧底。先生,我敢发誓,我原本没打算搞什么小动作,我愿意花高价买下三角墙山庄的所有东西。但是,如您所知,我失败了,那位太太拒绝了。没办法,我只好找人去偷。福尔摩斯先生,我后悔了,我无比后悔,我知道我对不起道格拉斯,我不该对他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可是,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做呢?”
“好吧,好吧,夫人,我接受你的解释。”福尔摩斯耸耸肩说,“看来这个案子没办法交给法庭了,当然赔偿还是要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问,“夫人,请问一个上流贵族环游世界需要花费多少英镑?”
“5000英镑应该够了。”伊莎多拉·克莱因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给出了答案。
“是的,够了。夫人,那么现在请开一张支票给我吧,5000英镑的支票。我会帮你转交给麦波利太太。”福尔摩斯说,“你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让她出去散散心是个不错的选择。另外,我必须警告,不,劝告你一句,千万别再玩火了,要不然终有一天你那柔嫩的小手会被火烧伤。”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