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读大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中文系很难培养出真正的作家,因为文学理论条条框框太多,如果遵循条条框框,创作就是削足适履,难以灵动。这就吓得我不敢学习文学理论。所以整个大学期间,文学理论课差点挂科。后来我发现很多优秀作家其实正是读了大学中文系,基本功扎实,才写出很多精彩作品,但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已经抵触甚至厌恶学习理论了。后来一直不会写评论文章,可能就和理论功底差有关系。现在要写一点创作体会,对于我来说委实有些难为。那就说一些大实话,肤浅也好,不成样子也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
从孩提时代起,稀里糊涂地认识了几个字,我就喜欢读小说。只要邻居家有一本半本残破的旧书,我就想方设法借来读。先后读过《说唐》《说岳全传》《封神演义》等古典小说,对大智大勇的英雄人物崇拜得五体投地。这可能就是我文学的启蒙吧。长大以后才知道,我最早接触的这些小说,文学价值都不太大。
夏日里,在村前枫树下,稻场上,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吃了晚饭,纷纷摇着蒲扇,到这里闲聊。闲聊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说法,摆龙门阵、白话儿、唠嗑儿、扯闲篇儿,不一而足。我的家乡叫做“款古”。别的孩子尽情打闹去了,我却静静猫在人缝里,听大人们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款古”。这大概就是我最深的生活积淀吧。
最早拥有当作家的梦想,是在高中阶段。那时,我的三哥读了大学,他也是文学爱好者,每年假期,他都带回大摞大摞的小说。他访亲会友去了,我却将小说读了个遍。我读到了《哦,香雪》,读到了《棋王》,读到了《黑骏马》,读到了《今夜有暴风雪》。我们兄弟两人抵足同榻,经常彻夜不眠,畅谈文学,大快朵颐。文学超强的诱惑力俘虏了我,我徐徐拜倒在缪斯女神的石榴裙下。
第一次投稿也是在高中阶段。我的一位同窗,也是文学爱好者,我们在一起,说过许多信誓旦旦的话,创作的冲动在青春的胸膛里疯狂燃烧。我们终于向《广西文学》寄出了自以为是小说的两篇习作,作品工工整整抄在作文纸上。没想到,人家还给退了稿,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几十位同学蜂拥着抢读退稿信,我红着脸,从人缝里夺了回来。后来,我们将退稿信埋葬在沙滩上,两个人相对无言。
二
第一次在公开刊物上发表作品是1989年8月,我在《百花园》发表了小小说处女作《老问题》。1990年9月,《小小说选刊》转载了我的小小说《木匠大爹》。这都是大学毕业前夕的事儿了。那时,我刚二十出头,和现在成名的许多小小说作家相比,我的起步不算太晚。但是,我的文学梦至此告一段落。
参加工作不久,我就承担了单位大量的文秘事务。办文,是机关最枯燥、最考校水平、最吃力不讨好的工种,如潮如山的文案淹没我,我成了工作机器,自我彻头彻尾地丧失了。我在这无边的苦海里浸泡了十多年,文学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偶尔读一本两本小说,也纯粹是为了消遣。
后来,组织上选派我到基层挂职锻炼。我在某镇领了个闲差,大小算个领导,终于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了。正如高尔基所言,就像一个饿汉扑在面包上一样,我扑在书本上。一天,两天,大量的阅读刺激着我,我产生了创作冲动。1999年第11期,曾经培养过我的《百花园》杂志刊登了我的小小说《九里十八陈》。这是我真正出道发表的第一篇作品。
此后的几年,应该说是我的幸运之年。我陆续在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杂志上露脸,陆续有作品被收进选刊选本,首部个人小小说集《孤岛》于2003年付梓,并借此加入了省作家协会,有了作家的头衔。
之后一年多的光景,我的第二部小小说集《喊魂》出版了。这一年多,对于人生百年来说,弹指一挥间而已;但对于我的文学创作来说,却举足轻重。在这一年多里,我没有虚掷光阴,在冗杂的公务之余,顽强坚持写作。收在这个集子里的作品,大都经纯文学杂志检验,整体质量较第一部有所提升,但自己并不满意。小小说写了好几年,虽然也曾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却没能写出惊世骇俗的作品。初写小小说,会轻看小小说,大抵是眼高手低,觉得这千儿八百字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奥妙可言。不信就试试,一试,没准还行。这误打误撞的阶段过去以后,写作小小说的架子就扎起来了,准备写个一年半载,打算先红遍中国,再红遍全球。可是,写着写着忽然发现力不从心了,生活的积淀用完以后,大脑就成了空牙膏袋子。这时再写小小说,就感到笔有千钧重,儿戏不得了。非但小小说,所有文学艺术门类,要想成为行家里手,都必须经历这样的阶段,越学习心里越没谱,越钻研越觉得深不可测。没有日积月累,此种切肤之痛不会唾手可得。这既是教训,又是经验,是创作的无价之宝。
2006年应该是我创作生涯的一个高峰,这一年,我发表在《小说界》的作品《亲吻爹娘》为我获得了很多荣誉。原以为再也放不下写作了,但人生有很多意外,我的生活突然有了转机,我选择了下海经商。几年没有心思读书,更没有心思写作,日子正在向着背离文学的方向发展。感谢朋友们没有忘记我,2009年出版了我的个人第三部小小说集《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编入新课标语文阅读经典丛书“中国小小说八骏”之中。
2010年,这种来自文学的幸运仍在继续。我自己偏爱的系列小小说“黄泥湾风情”单独成书,是我个人第四部小小说集,暂定书名是《借了父亲一头牛》。本次出版的这部《亲吻爹娘》,是我个人第五部小小说集,作为“中国小小说名家档案”系列丛书之一,是一部代表作集。翻检过去的作品,我突然感到汗颜,因为我自感满意的作品并不多。同时,自己并不勤奋,加之才思并不敏捷,不能高产,截至目前,在各种报刊原发和转载的作品篇次大概不足三百篇,已出和即出的这五部书,由于编者的取舍和题材的需要,一些篇目有重复。但是有位长辈安慰我,鲁迅小说作品就那么多,到现在不还在出吗?呵呵,我怎么和鲁迅比?我笑了。但是,从长辈的安慰里,我悟出一点,写得多不如写得好,以少少许胜多多许,应该是未来自己的不二追求吧。
三
从2010年4月起,可以说我是被动地重新走进了文学,我殷切希望自己不要再做文学的过客,更不要做文学的逃兵。我要把锈蚀的笔再度捡起来,争取写几篇首先让自己满意的东西。这几年时光也没有虚度,商海的浮沉让我增加了阅历,体验了生活,认识了世界,接触了更加宽泛的芸芸众生。应该说,我看待世界的眼光,接人待物的方式方法,思维模式,或多或少都发生了改变。我相信自己能够在未来的创作中将这几年的沉淀充分表达出来。
这次是我第三次选择文学,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选择文学。我心里非常清楚,爱好文学,就意味着安贫乐道,就意味着固守书斋,就意味着远离尘嚣。我也是一个俗人,免不了受到很多蛊惑。但是我知道我的快乐在哪里,我的幸福源泉在哪里。对于很多有钱有势的人来说,写作可能是一种奇怪的行为,写作者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显得不合时宜,显得可笑。我不管别人怎么想,鞋子是否合脚,只有脚知道。
今生今世,能够留下一篇两篇文章,能够留下一部两部书,在百年之后,肉身烟消云散,而署名自己姓名的书籍还在人间留香,我觉得这就是今生活过的最好证明,更是活过的最大价值。在一切荣华富贵的背后,历史长河留下的往往是非物质性的东西。对于精神层面的追求,是文人一生高尚、高雅、高贵的追求。
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我想,真正把文章写好了,肯定有慧眼识珠的伯乐。文章以外的东西,有就有,没有也就罢了。
想透了,还有什么不畅快的呢?庄子曰:“僬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不管鱼乐不乐,我知道,只要浸泡在文学温馨的湖水里,我就是一尾快乐的鱼。
四
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所有的文字都是游兵散勇,没有运筹帷幄的准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后来我开始写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商城县是河南省最南边的一个县,我的家在大别山深处的山窝里,距离县城还有六十多里地,那里是鄂豫皖三省交汇的地方,鸡鸣闻三省。按风俗习惯和地理特征,这个楚头豫尾的鱼米之乡更多地受到楚文化的浸润,有些南方的味道。无论是气候、植被、风俗和生活习惯,整个和中原有很大区别。我觉得这里有很多东西值得深度挖掘一下。这就有了我的系列小小说“黄泥湾风情”。
说到黄泥湾,我的故乡还真没有这个地名。我的家乡很多村落都叫湾,我家所在的村民小组叫江湾,旁边就是邻组罗湾,翻过两架山,就是刘湾。和我们村庄隔河相望,正好有一个村,名字叫黄泥榜。中国人是黄皮肤,世代耕作的是黄土地,黄泥这两个字多有概括性啊,多么能传达厚重深沉的乡土气息啊。于是我就把黄泥移植到湾的前面,发明了黄泥湾这个地方,于是就坚持把这个虚构的地名一直用了下来。至于说后来我在“百度”搜索,在全国范围内真的发现有几个黄泥湾,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还有一些地名也费了很多踌躇。比如说山的名字。大别山层峦叠嶂,山重水复,但很多山都是一些没有名字的山,村里的人都根据山在村落的位置给山命名,如在村庄的对面,就叫对面子山,村庄后面就叫屋后岭。有一座叫老太爷山的,据说是埋葬了老太爷,老太爷是谁的老太爷,也无据可考了。我一直想给我的小说固定一个山名,但没有固定下来,用过老君山、小界岭、太爷岭、黄土岭等许多山名。为了和黄泥湾配套,以后用黄土岭吧。这是个真实的山名,通往湖北的公路就经过这里,上下坡都很陡。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多次骑单车冲下黄土岭,有一次还带着我妹妹,车不听使唤,差点掉进路边的深沟。
河名的得来全不费功夫。罗山县境内有一条河,叫做洗脂河,这个名字美丽得让人心动,仿佛一群青春活泼的少女正在蜿蜒的河边掬一捧清亮亮的河水洗去脸庞的油脂和粉黛。我们驱车路过这里,河的名字吸弓I了我。下车去看河,却令人失望,不仅小,而且脏。后来我把这个典雅的名字移植到了我的小说里,移植到我的故乡。故乡的河流清澈得多,才不会辱没了这个心爱的名字。
每次写黄泥湾,我都看见孩提时期的许多人,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很多故事都发生在我的童年时期,和当下的生活格格不入。我的父老乡亲和所有地方的人一样,善良、淳朴、勤劳,但也有很多人性的自私,山民的狭隘。但就是这样的山水养育了我,那个时期的生活给我打下了太深的烙印。我更喜欢忆旧,只有那个时代的乡村才属于我。我在那个时代切切实实地生活过,生活苦涩困窘得难以想象,但那时我们无拘无束,我是快乐的。现在的乡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村庄与时俱进了,我也不能再落后。我希望自己从古旧的废墟里走出来,呼吸一下新世纪的空气。未来的黄泥湾一定是旧貌换新颜的。
我还有一个系列小小说是城市题材的“青龙街纪事”。青龙街是确有其街的,像一根无意中随手摆放在城市的旧绳子。解放前它是我们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后来边缘化了,成了城乡结合部的连接地带。青龙街这个名字我比较喜欢,就拿来做了一个系列的名字。我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虽然在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但还不够了解城市,所以城市题材的作品总有隔靴搔痒的感觉。
五
我可能真的并不具备写作天赋,因为我虚构故事的能力太差,小说写作恰恰少不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这就是我为什么总也不能在故事类刊物发表文章的原因。据说故事类刊物稿酬高,我也欲罢不能,经常往故事类刊物投稿,每每没有下落。也多次接到故事类杂志编辑的约稿,苦心孤诣地写了,还是发表不了。记得多年以来,只在故事类刊物发表过一篇稿子,那还是孙方友老师在《传奇故事》当编辑的时候帮的忙。这其中应该有人情的成分。后来我放弃了把自己的小说当故事卖的企图,一边继续羡慕故事作者的高稿酬,一边按照自己的方式写作。
略感欣慰的是,我的“黄泥湾风情”大多发表在许多纯文学刊物上。让我最感到幸福的,是海派文学大刊《小说界》对我的厚爱。从2003年到2007年,该刊几乎每年都推出我的一组三题作品。印象最深的是代表作《亲吻爹娘》艰难曲折的发表过程。成稿以后,我满怀信心地把她投出去,一次次投稿,一次次失望,前后投了十多家杂志,都没有能够发表出来。后来我自己对这篇作品失去了信心,开始对她动大手术,搞得面目全非。正在这时,《小说界》发表了这篇作品,之后《读者》《青年文摘》等刊物纷纷转载,当期《青年文摘》由读者自由评选最喜欢的文章,得票最高。后来,获得了全国微型小说年度排行榜第六名,被评为一等奖。再后来,中央电视台十套《子午书简》节目滚动播出多次。我实在感到后怕,如果没有《小说界》杂志,这篇文章难有出头之日了。
六
到了最后,一定要表达一下我的感谢、感恩、感激之情。在小小说这个圈子多年了,很多老师和朋友真的让我终身难忘。
感谢王中朝老师。我读大学的时候,是他从堆积如山的自然来稿中发现了我的处女作《老问题》,并且发表了。那一篇稿子应该说不太成熟,需要多大的耐心才能看到,但它得以发表,至少在当时让我在同学中间感到骄傲,也坚定了我文学创作的信心。后来老师发表了我多少稿件,我没有统计过,但我对这篇作品的发表永志不忘。
感谢杨晓敏老师。2001年,我的写作刚刚起步,发表了区区几篇小小说,突然《小小说选刊》做了期增刊,叫做《小小说十才子集》,我的名字和文章赫然在列。我难以想象老师当时怎么相中了我,因为除我之外,其余九人都是我的偶像。这些人果然争气,后来都有一定成就,这正好验证老师的眼光是何等的精准。
感谢徐如麒老师。我的十多篇小小说得以连续集束地在《小说界》发表,我的作品《亲吻爹娘》没有中途夭折,完全取决于老师对我的厚爱。这几年,我没有写一个字,但老师没有忘记我,多次打电话过来约稿,嘱我一有稿子就给他。我真的很感动,我何德何能,让老师这样挂念。至今和老师没有谋面,真的很想当面说声:谢谢。
感谢高长梅老师和尚振山老师。我已经淡出小小说视线好几年,但老师们还是给我这个圈外人一个亮相的机会。去年《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的出版,本次《亲吻爹娘》的出版,都出乎我的意料。我准备再度踏上文学创作之路,和这两部书的出版不无关系。高长梅老师多次让编辑向我约稿,这个稿债应该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需要感谢的老师和朋友太多太多,可以开出一个很长的名单,就不再一一列举,在此一并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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