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张三九和我,都是除了学习一无所长的穷学生。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般情况下,不唯趾高气扬的男生对我们置若罔闻,那些粉蝶般飘飞的女生们更是熟视无睹,形同陌路。只有在考场上,邻座的女生施恩似的解颐频笑,我们才能稍享秀色。这样的机会一年也就期中和期末两次。唯其稀少,方更显珍贵。
我们学校本是高中,为了提高生源质量,从全乡招收了五十名初中生,号称初中尖子班,加以重点培养。上到初三时,当初的五十人大都渐渐调整到了普通初中,乡机关干部子女蜂拥而入,就连街上刘屠户的儿子、赵裁缝的侄女都挤了进来。我和张三九来自偏远的黄泥湾,算是硕果仅存吧。
上体育课是我炼狱般的日子。
乍暖还寒和乍寒还暖时节,是最让我为难的季节。别的同学可以脱了外罩,孔雀开屏似的露出大红大绿的毛衣和球衣,在操场上龙腾虎跃。我或是还未换下破棉袄,或是已经换上了破棉袄,脱了棉袄,里面只剩下一件打满补丁的汗褂。那时我真希望索性是数九寒天,人人都不脱,也就罢了。要不运动吧,体育老师大声吼你;要是运动吧,要不了三五下,准会折腾出一身臭汗。甭提多别扭了。
每当这时,我又庆幸有了一个张三九。瞧着他通红着脸、满头淋漓大汗的难受劲儿,我就像照着镜子一样。
终于有了一个超越张三九的机会。
有年春天,县剧团下来演出。一位跑龙套的远亲抽空到我家看看,顺便给了两顶剧团演出用的帽子。一顶是日寇的军帽,一顶是八路的军帽。弟弟打不过我,撅着嘴巴戴着日寇军帽走了。我兴冲冲地戴着八路军帽去上学。那是一顶浅蓝色的帽子,四周还围着一圈护耳布,正前方中间部位缀着两粒黑色的纽扣,和银幕上八路军叔叔所戴的军帽一模一样。
这一下使我出尽了风头。
我一走进教室,便感到所有平时对我不屑一顾的目光刷地一下将我淹没了,我徜徉在目光的河水里,兴奋又得意。几个男生冲过来,摘走了我的军帽,你戴一下我戴一下,纷纷做出昂首挺胸虎视阔步的英雄相。接下来的几个星期,男生都来借我的军帽,我一下子变得灸手可热,只好让他们排号轮流戴,一人只准戴一天。甚至还有个女生把帽子借去戴了一天。那一天,该女生的回头率在校园里绝对百分之百。齐耳的短发,滚圆的眼眸,溜溜的鸭蛋脸,配上这顶军帽,那扮相真是英姿飒爽。拿现在的话说,真是酷毙了。
全班男生唯有张三九未跟我借过帽子。
每日看着张三九独处一隅孤零零的样子,我倒又有点同情他了。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可惜张三九无由体会。
时间过得好快哟,我还未从热闹中清醒过来,期末升学考试眨眼间就来临了。成绩公布后,颇让我不服气,张三九居然考上了县高中,我只考上了本乡高中。后来我听说张三九并未到县高中就读,心里才平静了少许。
现在,我非常怀念张三九。要不是因为家境贫寒而辍学做了民办教师,张三九肯定会比我这个小公务员更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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