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难得写诗,但这时,心上却涌出一首题目该叫作《在丹娜墓前》的诗来:
从十月的北京飞到金色的布拉格,
我们带来了中国作家对你的怀念。
我们这个时代的友情可贵而又艰辛,
你为中捷文化交流有过卓越的贡献。
凄风冷雨泪湿了落满黄叶的衰草,
素净的花圈凝聚着我们的哀思绵绵。
此刻我们动感情地站在你的墓前,
你在天上是否能够看见?
我们点燃了一支凭吊的蜡烛,
这美丽的烛光就是献给你的无声的诗篇。
后来,我们同何老在丹娜墓前合影留念。
何老的轿车在公墓外边,他开着车带我们去一家富于文化气息的咖啡馆里喝咖啡休息并取暖。咖啡馆里,香味扑鼻,暖气开放,温暖如春,使人舒适。每个桌都有人,但听说是陪中国作家来喝咖啡,马上有人友好地让出空桌挤到别处与人合桌坐了。喝咖啡时,何老说:“去年是丹娜去世二十年,捷克的汉学家们曾集体到她墓前纪念她,中国使馆也有人参加的。”又说:“丹娜是1976年10月30日遭车祸的,再过半个月就整整二十一年了!她是没有被忘记的!”
我想:是啊!如果10月30日来给丹娜献花圈那将更好。但我们那时访捷早已结束,我们早已访问完南斯拉夫该去奥地利维也纳了!
喝完杯中的咖啡,我看看手表。何老说:“六点开会,我们准时到达,不会迟到。”他敏捷地带我们离开咖啡馆,亲自驾车陪我们到了伏尔达瓦河边的玛纳斯饭店。我们走进去看到:举行冷餐酒会的大厅里很热闹,已经来了大批汉学家和对华友好人士,有捷华协会主席赫德利奇科娃、捷克作协主席安东尼·耶林涅克、捷克前任驻华大使法斯、访华电视编导米·瓦洛娃、捷克科学院东方研究院博士鲁碧霞、汉学家约瑟夫·海兹拉尔夫妇……我国驻捷文化参赞张德生和文化处随员高晓川也早到了,男男女女的客人正陆续在来。
会议开始,赫德利奇科娃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我在致答词时谈起了去丹娜墓的事,我说:“中国人有最讲情谊的传统,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曾为中捷友谊和文化交流做出过贡献的好朋友。……”刘星灿为我翻译。她是《好兵帅克历险记》的译者,精通捷克文,我感觉到她的翻译不但达意,而且充满着感情。我看到捷克友人的脸上有感动的表情。
这似乎使那晚有五十多人参加的冷餐酒会上的气氛更加温馨,友情更加浓烈了!
(本文写于1997年11月,刊于1998年1月珠海《明镜报》)
“鱼作家”霍米
这是1997年10月的一天,捷克作家协会主席安东尼·耶林涅克教授和捷克文学基金会主席米哈尔·诺沃特尼陪同我们到捷克南部塔博尔(Trebon)去看养鱼和捕鱼。
年近七十的安东尼开着车说:“今天到塔博尔,你们会看到一位‘鱼作家’!他叫霍米,是诗人,也写散文(他们有时把小说也叫作散文)。他是当地人,同鱼的关系密切。因为爱鱼,写与鱼有关的书,出了一本又一本。”
这引起我的兴趣了,问:“最近他在写什么?”
安东尼说:“一个月后他将出版《偷鱼的和捕鱼的》一书,是短篇小说集。他自己办了个‘鲤鱼出版社’,还开了一家‘鲤鱼书店’。他是出版社社长,也是书店老板。”
说实话,看养鱼和捕鱼我兴趣并不大,但对这位“鱼作家”,我却有了浓厚的兴趣,而且,我不由得想起了海明威、拉玛尔丁写鱼的作品,也想起了邓刚和高晓声写过的关于鱼的作品。
塔博尔在布拉格正南面。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十月里,美丽的捷克大地秋景醉人。地势常有起伏,树林很多,叶片有的闪着金光,有的依然碧绿,有的却红得像胭脂了。广阔的耕地种着平整的庄稼,给人一种天鹅绒般的感觉。阳光灿烂,照出一片彩色可爱的秋天的辉煌。公路两侧常有结满红苹果的树木,但无人收摘。安东尼说:“公路一公里外的水果才能摘食,这些树上的果子有污染,人都不吃。”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到了塔博尔附近的渔村荷鲁新斯基,车子停在公路旁,我们下车看捕鱼,见“鱼作家”霍米已在这里等着我们。这是一个有着满脸棕黑胡子,头发蓬松的中年人,穿着黄皮夹克、花绒线衣、蓝色牛仔裤,有一双睿智明亮含着笑意的眼睛。介绍以后,大家握手,他用略带沙哑的嗓子幽默地说:“鱼早在欢迎你们了!”
风很大,眼面前的无边无际的人工鱼池(其实,大得应当叫“人工鱼海”)水天相接,大批白色的水鸟在水上飞翔欢叫,啄食小鱼,真是一种特殊的景色。原来,捷克不但没有海,也没有大河大湖和大江,所以从十二世纪开始,就挖鱼池来人工养鱼,这就成了捷克南部的一个特色。从十六世纪开始,有个名叫卢伦堡的贵族,创造性地大挖鱼池,并利用洼地改作鱼池,当时鱼池开拓面积达到七千公顷,现在我们眼前的“鱼海”,基础就是那时奠下的。鱼池不深,好处是鱼养在里边容易长肉,到捕鱼时把水吸浅,用木船起网捕鱼,也很方便。
“鱼作家”霍米陪我们走下坡去参观。远处雾气蒙蒙,水天一色,近处水已被吸浅了的养鱼池像连绵不断水汪汪的沼泽。成群集队的捕鱼人架着木船,有的用白色长篙“啪啪”、“啪啪”敲打水面赶鱼,大大小小银色的鱼蹦蹦跳跳,多数有尺把长。百分之九十是鲤鱼,百分之十是梭鱼或从西伯利亚引进的鱼种。木船上的网满满捞起,倾倒出来后又将鱼送上停在公路上的红色运鱼车运走。捕鱼人干得热气腾腾,兴高采烈。
霍米说:“这里每两年开网捕鱼:夏季先捕一次,十月再捕一次,一般可捞到五百吨。鱼不但供捷克吃,还出口到比利时、法国、奥地利等国。十月捕的鱼,可储存过圣诞节用。过去的渔业协会是集体的,1993年起已变成股份制了。”霍米在渔业协会也入了股,他说:“不大赚钱,但鱼是大家需要吃的,不赚钱也需要保持下去。”
风呼呼地带着鱼腥味吹来,我说:“真冷!”霍米说:“鱼可不怕冷!”我笑了,他真幽默,对内陆国家这样大规模地人工养鱼我是第一次见到,倒也觉得新鲜。看到我太冷,安东尼提议:“我们跟霍米到罗姆尼采去吧!”
罗姆尼采是霍米的家乡。霍米自豪地说:“我就是本地人!”有家洁净的饭店名叫EDEN,霍米带大家进去,在一家厅房里坐下。墙上挂着七八个大镜框,里边都是风景水彩画,生活气息很浓烈,霍米又自豪地说:“这都是本地人画的。”女侍者端来咖啡、橘汁和柠檬红茶,大家边喝着边休息,我问起霍米“鲤鱼出版社”的事。霍米同我交换名片,一看名片我笑了:名片是用绿色印的,使人想起了绿水,上面有趣地画着一条鲤鱼。霍米兴高采烈地说:“我是为了鱼的文化才办出版社的。鱼是捷克南部的特产和特点,凡是与鱼有关的书籍我的出版社都愿意出版。这样也可以培养些年轻的作家,他们有这方面的书我就给他们出版。”我问:“这种书卖得掉吗?”他说:“可以卖得掉的!等会儿去我的书店看看。”
午饭端上来了,是霍米请客。喝了有肉丁的浓汤后,每人吃一盘各色蔬菜,最精彩的是来了一盘新鲜的炸鱼,还配着三小团浇了汤汁的米饭。炸鱼极香,味道很好。
霍米大口吃着鱼说:“我土生土长在这儿,与鱼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十四岁就当诗人,但出了两本诗集后十九岁就改写小说了!当然,还是写鱼!”
安东尼说:“他写作勤奋,让他给你们说说他那满脸胡子的故事。”
霍米用手摸着满脸棕黑色的胡子笑着说:“我这胡子同写作密切有关。我每出一本书,就立刻把黑胡子剃光。然后,再写,胡子就长了起来。又写成一本书出版了,就再把胡子刮光。”说得大家看着他那满脸棕黑胡子都哈哈地笑。
霍米是个会说幽默话的人,这时又说:“我们这里的姑娘最美丽,不过现在看不见,要到夜里,姑娘们从家里走出来了,你才看得到!”
我以为他这又是说幽默话,但安东尼和瘦瘦的米哈尔说:“他这说的是真话,这里的姑娘确实漂亮。”
饭后,坐车到特舍博尼小镇去看霍米的书店。这个小镇整洁、漂亮,富于文化气息。霍米的书店外面有个招牌,上面画的是一条鲤鱼,书店就叫“鲤鱼书店”。店里有一幅很大的色彩鲜艳的油画,画上也是一条活灵活现的大鲤鱼。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书店,店面很大,铺的棕色地砖,有里外两间,约莫五六十平方米,还有木扶梯可以上楼。楼上实际就是“鲤鱼出版社”的编辑部,放着几张书桌,书桌上堆满一些书籍、文件、报章杂志,私营出版社有这样一个编辑部已经不错了!整个书店密密放着的各种书架上装满了五颜六色的书籍,有桌子陈列着各种画册、杂志,有插架插满着各种画片、明信片,也有几个书架出售的是旧书。进门处的空间,挂满了捷克的特产——红红绿绿七八寸长的木偶,总有好几十个,这属于“多种经营。”别看这是个小镇,不时有人在这里买书买画片。我问:“生意好吗?”霍米说:“可以!书店是我的生活主要来源!”
霍米从书架上拿了许多与鱼有关的书给我们看,印刷都精美,有的是讲捕鱼技巧的,有的是关于钓鱼和钓鱼方法的,有介绍鱼的品种的,也有写鱼的诗歌的,更有养鱼方法、鱼的烹调术,连介绍十二世纪以来挖鱼池养鱼及捕鱼的历史照片也有。霍米得意地把他有一本写鱼的散文集签了名送给我们,一人一册。这书彩色封面上是一群在水中游着的鱼。书是精装本、大开本,花体字正文,配了十五幅精美的彩色插画,很可爱。书名很怪,译意是《渔夫和盗鱼者们的幸福》,可惜我不会捷克文,没能看,是个遗憾。
手里捧着书,我心里很感动,这位以鱼为题材进行写作的乡土作家,扎根在他家乡的土地上,从事他那为了“鱼的文化”而醉心的事业,他一定经历过不少艰难,但他的信念,他的勤奋,都通过他所得到的成绩在实现。为这,岂能不向他表示赞赏!
我们还要去别处游览。同“鱼作家”热烈握手告别时,我笑着说:“愿你不断把胡子剃了又剃!”那天,他笑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可能将来北京见!”话又说得幽默,但我却感到这确是真心话,说不定以后哪天他真的会到中国来访问哩!
(本文刊于1998年春珠海《明镜报》)
认识了伊凡·克利玛
1997年10月中旬,到捷克首都布拉格后的第六天,在游览了美丽的市区和外地一些名胜后,捷克作协主席安东尼教授告诉我:“下午有个盛大的座谈会,大批捷克作家都会来参加。会议将由伊凡·克利玛主持,他是在西方世界很出名的作家,他是国际笔会中心的副主席,但他对中国不了解,我很怕下午的会开得不愉快……”我告诉安东尼:“不要紧的!我相信会一定能开得很好,因为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是为了增进了解和友谊来捷克的。我们会尽量使捷克作家了解中国!”
伊凡·克利玛在捷克是响当当的大作家,他于1931年出生在布拉格一个犹太人家庭。他中学时代开始写作,曾在布拉格的著名学府查理大学求学,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登上文坛。曾在“布拉格之春”期间发挥过重要作用。苏联入侵捷克后,他的作品遭禁,但大量作品均以地下读物形式出现,流行国内外。在五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出版过几十部长篇小说集,如《我的初恋》《我金子般的生意》《夏天的风流韵事》等;此外,还出版了《布拉格精神》《安全与不安全》等随笔集。其作品多次在国内外获奖,并被译成几十种文字流行国外。有捷克典型的民族特性,有幽默感,有耐力,喜欢寻欢作乐又有善良的心。
我最初是从刘星灿那里了解到一些克利玛的情况的。星灿是研究捷克文学的专家,捷克名篇哈谢克的《好兵帅克》就是她翻译介绍到中国的。这次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除了我和肖复兴、徐小斌外,星灿也是成员,有了她兼做翻译,我才真正有了耳朵和眼睛。
我对出国访问有个基本认识,那就是我们等于在做外交工作,有时候也需要做统战工作和宣传工作。对克利玛主持的这次座谈会,不但安东尼有顾虑,捷克作协的副主席艾娃也向我表达了她的担心。艾娃曾经访华,对中国有了感性认识。
由于艾娃和安东尼都表示了相同的担心,我在同伊凡·克利玛会见之前,忍不住心里琢磨:他会粗暴对待我们吗?会上将出现些什么难题呢?他采取什么态度来开这次座谈会呢?
终于,安东尼在下午四时,陪我们代表团到捷克国际笔会中心租借的一处布置得颇有文化气息的地方去与捷克作家开座谈会了。进入会场,发现大批男男女女的捷克著名作家、诗人、《文学报》主编等差不多都来了,竟有四十多人。捷克国家小,外地的作家开着车就来布拉格开会。安东尼一一为我们作介绍,第一个当然就是主持会议的克利玛。他蓄着长发,戴眼镜,神情严肃,看上去只是四五十岁,皮肤黝黑,显得壮实,穿一件浅月白色的夹克,打着一条有红色方格的花领带。他同我握手并互相交换了名片,但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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