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骨记-只剩下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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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维凡的死让我们很难过。总部通知将死者就地安埋。矿上派了几个人去村子里买棺材,访问了几十户人家,没有现成的。他们决定自己动手,粗活大家一起做。细活要孙悟空做。孙悟空为难地说,他从没做过棺材。其他人说,这有什么难的,做个匣子就行了。他们从学校的房子上拆下一堆木板,因为这里的木料最好,买不到棺材,匣子不能做得太马虎,否则就太对不起死者了。

    两天后,我们把夏维凡送到他从此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去了,虽然那里离我们住的房子不到百米。在山坡上,他从此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总部决定结束所有工作,调走所有技术员。班上的同学也走了一半,还剩下我、高袁,李元强。我们没地方可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快乐地离开。

    上课时间到了,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她走进教室,表情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我从那张洁净的脸看出来了,她心里暗藏着巨大的难过和悲伤。失去亲人的滋味我是知道的。一种无法抑制的感情冲上来,我忍不住哭了,为了不哭出声音,我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双臂下面。华老师走过来,轻声问,怎么了?马也。她不问还好,她这一问,几天来为她筑起来的悲伤决堤了,我快意地放声大哭。但是她误解我了,她以为我是因为羡慕别人去城里才如此难过。我没有申辩,因为我是为她在哭,是在为她难过。她严肃地责备道,马也,再哭就没法上课了。我不哭了,抹干眼泪,心不在焉地翻开书本,但只要看见她,或者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都受不了。凡是和她有关的事都碰不得,一碰我就伤心得肝和肠子都发痛,但这种痛反倒让我好受些,就像这样一来她的痛就可以少一点。想到自己曾无数次幻想她的身体,对她充满了燥热的欲望,甚至在梦中拥抱她,把她的衣服脱光,亲吻她的乳房,占有她、和她合二为一。想到这些我就无地自容。我还没学会如何爱她,但我比以前更爱她了。在此之前我没觉得夏维凡对她有多么重要,甚至还有几分敌视,但他死后,我对他的思念也许和她一样多,因为我发现他对于她是多么重要。这种重要性根本不是我能替代的,也不是其他人能够替代的。食堂也拆了,除了上课,她还得给我们煮饭。这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大人。煮饭的时候我们都去帮她,可她坚决不要我们帮忙,要我们抓紧时间看书,她说我们即将参加的高考是上战场,多看一页书就是多一颗消灭敌人的子弹。

    矿区冷清得让人害怕,电线也剪掉了,我们只能用煤油灯照明。以前我们不喜欢到教室里上晚自习,现在不一样了,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太怕了。就是坐在教室里,也让人恐惧。外面风刮得很凶,漆黑而又冰冷,似乎连那些山也胆小起来,它们挤成一堆,拼命朝教室里挤、朝窗户里的灯光跟前靠,只有弄出点什么声响才能把它们赶走。这种恐惧大概连她也感觉到了,因为她常常中途叫我们停下来,和大家唱首歌,或者由某人朗诵诗歌,热闹一阵后再继续学习。但她不唱,我们都知道她为什么不唱,她微笑着听我们唱歌。她的微笑同样让我肝肠寸断。那是怎样的微笑啊?像白鹭的羽翼一样苍白,像小羊羔一样娇弱,像崖畔花一样处在险处而不自知。

    我躺在床上不再想她的身体了。我想得最多的是,她一个人害不害怕。她仍然住在最上面一排房子里,其他房间都空了,就她一个人住那儿。而死者就埋在屋后的松林里,在如此冷清的夜晚,她会不会因为想念他而流泪?我希望她快乐些,好受些,但同时我又觉得她应该为亡人流泪。有一次我听见咿呜咿呜的声音,心悬到嗓子眼,我的眼泪也跟着流下来,可是听了一阵,发现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我老爱在夜里梦到夏维凡,他笑嘻嘻的,和我说这样说那样,好像我们是好朋友。有天夜里他告诉我,他捉到一条大鱼,是从地下暗河的出水口捉到的,“简直像一头猪!”他兴奋地说,鱼躺在地上,果然像一头猪,又大又肥。他要我去找把锋利的刀来,他好把这鱼分给大家。我去食堂借刀。与此同时,我恍惚觉得,我爸爸就在屋后什么地方干活,一会他会煮鱼汤给我喝。周围的景物是朦胧的,我身上似乎没什么力气,但我可以飞,可以像游泳一样在空气里游。我游在空中,看见高袁和曾萝卜躲在玉米地后面抽烟,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把自己笑醒了。冷风吹得我脑门凉悠悠的,忙缩进被窝,不一会儿又梦见了别的事情。

    我们的口粮以前是汽车送来的,现在必须由我们自己到旧盘去背。第一次去旧盘背粮食,距夏维凡出事不到十天。我们的粮食还多,但粮站规定,月底不去买回来,就只有等到下个月才能买。这天华老师的心情似乎不错,滔滔不绝地谈着她的家乡,她上中学时的一些趣事,后来转移到那次在旧盘看电影,大家走散了,谈到曾萝卜,这家伙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也不给大家写封信来。不知怎么就说到华老师那次住院。我和高袁像两个傻瓜,争先恐后地说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有想到她说那么多话是想借此减轻心头的痛苦。高袁说他和妈妈去买了几十个鸡蛋,送给华老师当补品,在半路上摔了一跤,只剩下七八个好的,哈哈哈。我无意间看了她一眼,只见那白净的脸上泪水横流。默默地走了半个小时,她没说一句话,我和高袁也无话可说。我在心里想,“我是爱你的,你放心吧。”但要怎样才使她幸福呢?我一会幻想自己地位显赫,受人尊重,她也因此无比荣耀,一会把自己想成百万富翁,要什么有什么。有时也把自己想象成拖拉机手,叫她走路不要这么累。

    把粮食背回来,顺便买几斤猪肉,新鲜肉存放不住,虽然是冬天,但黔北的冬天不算冷,肉放不了几天就臭了,所以我们背回粮食那两天,顿顿有肉吃,平时却一粒肉星都见不到。这样的饭连黑猫都讨厌,刚开始它一口也不吃,舔两口就走开了,几天下来就瘦得皮包骨头。它从来没逮过耗子,大概是从小就娇生惯养,使它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天职,到了需要自己改善生活的时候一点能力都没有。有几天饿得喵喵直叫唤,但没有油腥的饭它就是不吃。我只好把我那份油匀一半出来给它拌饭。它勉强吃一点,吃起来就像落难的贵族老爷一样抱怨个不停。它不会说话,但我知道它在抱怨。除了上课时间,它总是在我身边,本来教室里它也想去,有一次被高袁拔掉一根胡子,它就再也不去了。它的胡子不是老了才长出来的,而是生下来就有,是钻洞的时候当尺子用的。高袁拔它的时候,它疼得狠狠抽了他一爪子。狗不记仇,但猫是记的,从此以后它看到高袁要么恶狠狠地咪呜两声,低头弓背,就像要冲上去咬他一口,要么拔腿就跑,躲到什么地方半天不出来。当它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它看我的眼神就像小孩看着父亲,我估计它很多时候都把我当父亲。

    矿区没有人了,动物却多起来。松鼠、野兔、獐子,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倏地一下又不见了。有天早上,高袁在大操场的土坎上捉到一只穿山甲。穿山甲正在打洞,高袁用棍子敲了敲它的后背,它老实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把它拉出来,它立即缩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圆球。李元强不无嫉妒地说,高袁这下发财了,这只穿山甲至少可以卖两百元。我们一个月生活费才三十元,两百元那就是一夜暴富。由于预感到未来的快乐,高袁激动得坐立不安,许诺要让我们好好吃一顿。他用脸盆把穿山甲倒扣在地上,想等到周末提到旧盘去卖。哪知放学后回来,穿山甲打洞跑掉了。他忘了穿山甲是打洞专家。

    高袁没有沮丧多久,他发现这些动物另有利用价值,要是捉到一只,我们就有肉吃了。这个发现让我也兴奋起来。现在我已经不吃肉了,可二十多年前,看到肉就流口水。没有猎枪,又不会下套子。我和高袁决定用最原始的办法:挖陷阱。

    第一个陷阱挖在我屋子下面的玉米地里。玉米地里种了一些萝卜,经常有野兔光顾。高袁请李元强给我们带点干辣椒来,我们要爆炒野兔。他告诉华老师,要用野兔皮给她做一双手套。

    陷阱挖得不深,也不大,但四周笔直,挖好后搭几根细棍子,盖上乱草,再拔两个萝卜放在上面当诱饵。高袁说,如果是只大野兔,就叫李元强一起吃,如果是只小的,就不要告诉他。我心里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够朋友,但在饕餮之徒心理的影响下,我极力表示赞成。这种心理在后来的生活中无数次地出现过,事后都恨不得抽自己耳光,再次遇到的时候却又屡教不改,为自己所丧失了的为人资格而羞愧,但放眼世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于是茫然失措,甚至怀疑自己饕餮之徒的心理不够彻底才屡屡失败。

    早晨寒风刺骨,天刚亮,我就和高袁去查看猎物。当我们远远看见陷阱上面的乱草已经掉下去了,顿时喜出望外,我们“哈”的一声,激动地扑过去。陷阱里没有野兔,只有半坑泥土。这是怎么回事?土不像是野兔掀下去的,它没那么聪明,有点像大型动物用嘴拱下去的,可旁边又没有可以印证的脚印。我和高袁既失望,也有几分不安。但这没能阻挡我们吃肉的决心,我们决定转移地方,重新挖一个。这一次挖在菜地里。一下课就去挖。下午放学后,我们挖好了才回来吃晚饭。这个挖得更深更大,不要说野兔,獐子掉下去都爬不上来。第二天一早,陷阱又被填上了。高袁骂了一句,“他妈卖×!”骂完后小声问我,“会不会是人熊老嘎婆?”我感到背心一阵凉风,要是人熊老嘎婆,我们可得千万小心。据说有一种非常聪明的熊,长得像老太婆一样,见到人后,它抓住人的手哈哈大笑,直到笑昏过去,醒来后它再慢慢把人吃掉。人熊老嘎婆还会干些敲门讨水喝,模仿人种地,甚至装哭等手段引诱人,人一旦过去,它就抓住你的手腕,长而锋利的指甲就会刺到肉里去,任你多大力气也无法逃脱。最可怕的是人熊老嘎婆的皮刀枪不入,火枪子弹射到它身上,会像射在又硬又滑的东西上一样滑过去。要从它手里逃跑,唯一的办法预备一个竹筒,它一伸手你就把竹筒递过去,它以为抓住了你的手,这时它会笑昏死过去,你丢下竹筒赶紧跑。到底有没有这样一种怪物,谁都没看见过,但都说有。

    我们把陷阱里的泥土捞起来,用树枝伪装好。高袁搞了些煤灰来洒在四周,不管人还是动物,只要走到这里都会留下脚印。天黑后,高袁叫我帮他请假,他不上晚自习了,他要藏在炸药库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和我们作对。炸药库是一间矮小的石头房子,离菜地很近。我劝他不要冒这个险,万一真是人熊老嘎婆怎么办?他不怕,他不但准备了竹筒,还准备了一支浇了柴油的火把,人熊老嘎婆的毛长,所以怕火。

    高袁读书不行,干别的事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并且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恒心。我下课后去看他,他叫我给他把被子拿去,还叫我多带几个干辣椒。裹在被子里,刚开始还管用,不一会就冷得直哆嗦,脚脖子发麻。我们咬几口干辣椒,辣得全身冒汗,瞌睡也赶跑了。守到半夜,“猎物”终于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我们激动得不行,高袁点燃火把,我们各拿一根竹筒嗷嗷叫着冲了出去。白影听见叫声站起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可不是什么人熊老嘎婆,而是华老师。我和高袁尴尬极了,她没说话,蹲下去继续往坑里刨土。我忙跳过去和她一起刨,高袁则一直举着火把。直到回屋睡觉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高袁问我知不知道华老师为什么要填陷阱,我说不知道,高袁说,“她怕夏维凡摔到陷阱里去,肯定是这样的!人死了要收走自己留在阳间的脚印,收不干净就要被鬼拿去做鞋样。她要早点讲我就不挖陷阱了,可她自己又不讲!”“谁告诉你的?”“李元强。他爸爸告诉他的,死了没多久的人阴魂还很重,走路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要慢慢才能变成一股风,变成一股风就不怕摔跤了。”

    吃饭的时候,华老师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我不大相信高袁的说法,华老师平时教我们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她那样做不过是她心里慈悲,不忍心叫我们伤害动物。

    K刘爱:听他讲故事

    在火车上,我几乎是带着讥讽的口气问他,为什么闷闷不乐,有什么事让他如此不开心?我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他笑了一下,摇着头,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没有呵,我心情挺好的。”我说:“别狡辩,谁都能从你的脸色看出来,闷闷不乐地过是一个小时,高高兴兴地过也是一个小时,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选择后者?你说是不是。”他轻松地笑了一下:“你说得对,的确如此。”我暗自称奇,好像我们的关系足以让我可以对他发号施令。有时候,他像一个圣者,有时候,他又像一个大男孩,我几乎忘了他是我的采访对象。“给我讲个故事吧,你的,别人的都行。”“我不会讲故事,你给我讲吧,我也喜欢听。”我想了想,有一个故事从脑子里冒出来。我笑了一下,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小女孩,她不常到她的外公家去,因为她家离外公家很远,因为她要学习,要学画画,要学弹钢琴,要学跳舞,要学这样那样。有一次外公病了,她才终于和母亲一起去看望外公。其实她想念外公的时候并不多,在她心里,外公甚至有几分陌生,她一年才能见他一次,外公给他们送鱼来,送大闸蟹来,送扇贝来。外公住在海边,是个渔民。到了外公家,外公的病已经好了。夜幕降临,母亲和外婆在屋里说话,她和外公坐在幽暗清凉的院子里。她有些害怕,因为她从没有在这种幽暗的地方呆过,但她也不想回屋,因为屋子里有一股她闻不惯的气味。外公不和她说话,他有节奏地拨弄着贝壳串成的念珠。她双手捧着脸,开始想念学校、想念同学和老师。不知何时,外公叹了口气,她看了外公一眼,外公微微抬头,远眺地平线上的天空。她顺着外公的目光看出去,顿时吓了一跳,她看见满天繁星。她从没有看过星星,但她知道它们是星星。是书本告诉她的:当昼夜交替时,天上可以看到星星。书上的星星画着四个不规则的尖角。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天上居然有这么多星星,这些星星一只角也没有。但它们一闪一闪的,因此也不能说书上画得不对。她非常兴奋,兴奋得让她感到窒息。外公,这些星星是从哪里来的?她问。外公没有立即回答,在黑幽幽的夜里,她看不清外公的脸,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不知道答案。外公的手指依然在拨动念珠,她听见贝壳相互敲击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外公说:‘它们不是从哪里来的,它们本来就在天上。’她又问,它们会掉下来吗?外公说,他没有看见它们掉下来过。她说,要是掉一颗下来有多好,外公,你要是看到它们掉下来,捡来放好,我下次来拿好吗?外公乐呵呵地答应了。外公问她,你想要哪一颗呢?她说,我要最亮的那一颗。想了想她又说,算了,太亮的那颗太大了,我要一颗小的就行了。外公说,‘从前有个人,他非常爱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也非常爱他。他女儿也和她一样,想要一颗星星,他做了一根长长的钩子,然后摇着桨,向天边划去,划到天和海相接的地方。星星太难摘了,像铆钉一样铆在天上,他仰着头干了整整一天。星星摘下来了,他的头也晕了,当他驾船返回时,他失去了方向。他在海上划呀划呀,海浪冲走了盛水的皮囊,他只好喝又苦又涩的海水,食物吃完了,他捉海龟来吃,捉鱼来吃,反正有什么吃什么。他划呀划呀,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划去,因为去摘星星的时候是朝太阳沉下的地方划过去的。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了陆地,看见了熟悉的房子,他好高兴,终于到家了。可是,当他的船靠岸时,对面走来的人他都不认识。原来,他的女儿已经长成大人了,并且自己也有了女儿,于是,他高高兴兴地把那颗星星给了外孙女。’她对外公说,外公,我要是那个外孙女就好了。外公说,你也是外公的外孙女呀。她说,可你没有去给我摘星星。外公说,我不知道你想要星星,既然你想要,那我也做一个钩子,去天边给你摘一颗星星回来。她说,那你可以多带点水和食物,要不然迷路就麻烦了。外公说,不要紧,我不用钩子,我扛架梯子去,爬到梯子上去摘,这样我就不会头晕眼花了。她对外公的话念念不忘。几年后,她从书上知道地球是圆的,并且没有什么天边,更不可能爬到梯子上去把星星摘下来。又过了几年,外公去世了。她因为工作,离家太远,没能参加外公的葬礼,但是,她对外公的话深信不疑,并且总觉得外公仍然在海上航行,他的怀里,揣着他给她摘下来的星星……”

    我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坐我对面的男人,闷闷不乐的表情已经一扫而光,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问他我的故事怎么样。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问,这是你自己的故事吧?但他没有问,他说,你太会讲故事了,下面该我了。他说:“这个故事是别人的,我忘了作者的名字,好像是个外国人,但我记得故事的名字叫娃娃女王。有个男孩,大约十一岁,因为什么原因,好像是因为父亲的工作,他们住在乡下,住在一个庄园的旁边。这个男孩喜欢画画,看见什么画什么,没有纸和笔,他就用树枝在地上作画。有一天,庄园里走出一个女孩,她很严肃地问男孩叫什么名字,问他在这里干什么,就像要打他一顿似的。男孩没理她,继续画自己的画,这个女孩跑过去,用鞋底把他的画蹭掉了。男孩很生气,举起棍子要打女孩,女孩笑嘻嘻的,说你打呀你打呀,她逼得男孩步步后退。男孩哭了,女孩也哭,但她是假装的,她是为了逗男孩笑。就这样,他们认识了。他们在草地上奔跑,一起摇松树,一起捡松球,一起折纸船,有时候他们还一起叫着从山坡上滚下来,女孩爱哭,因为她不是胳膊受伤就是膝盖受伤,这时男孩就用口水给她擦。有时候,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轻伤,她也要男孩给她擦。后来,男孩的父亲回城里工作,男孩也要走了,女孩画了一幅画,画的是她住在什么地方,男孩可以根据这幅画去找她。几年后,男孩长大了,他拿着那幅画去找女孩,却再也找不到了,不知她到什么地方去了。算了,这个故事太简单了,没意思,我另外讲一个吧……小时候,我喜欢到山上去玩。我父亲是地质队的,地质队的工作都是在野外,所以和我们一起玩的还有农村孩子。站在那些山上,用劲一喊,对面的山就有回音,有些回音甚至很清晰,就像那山里有一个人在学说话一样。有一天,我和一个放牛的孩子用劲喊了一阵后,他突然宣布说,我喊喂,这座山答应我了,从现在起这座山就是我的了。我当然不同意,因为我喊喂这座山也答应了。他说他先喊,我说我先喊。我很生气,他也很生气,我们打了一架。我记得,我把他的鼻血打出来了,他说他再去找他哥哥来打我,我忙跑回地质队纠集了一帮朋友。你说好笑不好笑,为这么点小事居然去打架。”

    “结果呢?”“我们准备了棍子,还准备了刀。我们还没出门就被大人发现了,缴了我们的棍子,缴了我们的刀。如果不被收缴,我们会不会举刀向对方砍去?都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不知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沉默。然后一笑。

    火车正以强劲的动力奔驰,仿佛再给它加大点分量,它也能轻松自如呼啸前进。窗外不时掠过田野、村庄,却又突然被一座山,甚至隧道的岩壁挡住。别人向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因为我们或者说话,或者倾听,是那么愉快。不像有的旅伴,说着说着就没话说了,把头靠在椅背上,挂着疲倦或麻木的面容,为无法摆脱这枯燥无味旅行而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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