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竹堂-雷家炮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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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家炮铺的老板叫雷邦清,人老几辈以制炮仗为业,竟积了财产,有宅有田地,“解放”后被划成了地主。雷邦清是个干瘦的老头儿,他家的宅院既是住宅又是作坊。临街是门面房三间,里边有橱柜,全放着待卖的炮仗。挨着门面房有个过道,通后院。后院有正房,两边是作坊。作坊是筒房,制炮仗的家什一应俱全。明亮处放着裁纸刀,很大,像个月牙铲,下面有铁槽儿,固定在一张小方桌上,裁纸朝下按,像铡似的。因制炮需草纸,他家草纸就多,垛半间屋子,一捆儿一捆儿的,码老高。记得雷家炮的外装纸不是红纸,而是绿色纸,有意不卷到边儿,上面露出一麦宽的白纸,很好看,自然也就与别家不同了。小时候,常去他家玩耍,他们家几乎全是工人,连小孩儿都会安炮捻儿、用铁砧子蹴屁股门儿。炮盘是六角形,用麻绳腰着,易垛又不散。擀炮的家什安在一条长凳上,那长凳前腿低,后面高,上面有一个活板,擀炮筒时,用一个铁芯子将切的条纸卷了,放在那活板下,朝卜一推,随着转动,就可擀得结结实实。这种卷炮筒长凳有好几条,可以同时几个人工做。卷出的空炮筒一拃长,可切成四个炮仗。雷家人一年三季多是擀炮筒,到了冬天才开始装药。装药时都很谨慎,不准打明火,不准抽烟。用铁砧蹾炮屁股时用带把儿的厚木板敲打,怕的是铁击铁撞出火花儿。炮分两种,有散炮和鞭炮。散炮捻儿短,将捻儿弯过来,像扣鼻儿,很好看。鞭炮捻儿长,双捻儿,辫时加白麻缕,以防散鞭。有人订货五百响或一千响,便加夜赶活,第二天不误交货。

    雷家世代善良,每逢有乞丐登门讨要,均要打发。对四邻和镇人更是不得罪。用雷邦清的话说,就是他们吃的是险饭,必得以善为本。若得罪了谁,一个烟头就可夺去全家性命。所以雷府的人出门见人全是彬彬有礼,从不与人吵嘴,镇人相求之事,尽力去办,雷家炮铺人缘极佳。

    雷邦清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作坊的头儿,干的是技术活;二儿子是外买外卖,干的是场面活儿;三儿子叫雷音,尚小时就在陈州求学,在学校参加了革命。抗日时期,他用炮药制造土雷时,不幸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当时硝酸钾极少,为制炮药,雷家人还要外出扫硝。扫硝多在墙根儿处,砖上起了白硝,扫硝人用一种特制的短扫帚和小簸箕,将白硝一点儿一点儿扫下来,攒在一起回来配炮药。这是个苦活,有时跑几十里路还扫不满筐。同到家,还要熬,很麻烦的。

    雷家人最敬火王爷,每年一进腊月就去火神庙烧香,祈祷火神万不可光顾炮铺,以保他们平安。

    雷邦清上了年纪后,就很少干活了。他多年养成了习惯,走路轻,说话轻,干什么都轻。不知什么原因,他越老越精瘦,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头。他每晚睡得很晚,不睡室内也不点灯,就那么瞎坐着,不时悄没声地到院里走一走,像个幽灵。由于他一生保持这种高度警惕心,雷家炮铺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雷邦清说,他活得很累。

    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一生提防炮仗,可最后还是死在了炮仗上。

    急性土改时,镇里有个民兵队长叫卫孩儿,对地主特狠,下手也重。为了挖出雷府的浮财,他竟将炮仗安在雷邦清的肛门内点燃。雷家炮果然厉害,一下将雷邦清的肠子崩出了一截儿,没几天,他就一命呜呼了。

    据说雷帮清临死只给儿孙们留下一句话:饿死也不能干炮铺!

    为遵其遗嘱,埋葬他时,雷家将库内所有炮仗一下放完,连响一天一夜,炮纸漫了麻石街面,火药的气息萦绕在小镇上空,两天后才散去。

    《十月》2012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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