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大烟枪-欲望面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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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拉的木料都是宪兵队拨给的,一色的落叶松,扇料没一个节花儿,用它盖房子没的比。

    乡间地主徐德富哪里知道“集团栽培圃”的来历,日本人为以战养战补充军费,这样的“集团栽培圃”以后还要建立多个。

    “宪兵住原来的房子,临时盖的房子长工们住。小鬼子矫情,他们单吃单住好,磕磕碰碰的,吃亏的是咱们。”徐德富的小算盘是,宪兵住个把月就走了,自家落下房木也不错,“七月收浆……割完大烟浆他们就走。”

    “我们割下烟浆,还咋处理呢?”管家问。

    徐德富问过林数马,宪兵队长说今年先装进瓷缸运走,明年就地加工烟浆。

    “做成大烟膏?”

    “我猜他们可能在亮子里建座加工大烟的工厂。”徐德富在林田数马带领下参观了奉天专卖工厂,用纯鸦片密制吗啡,“小鬼子要大干一场。”

    “三江只一千垧地……”

    “咱们三江一千垧地,别的县呢?瞧这阵势外县的鸦片也要集中到亮子里来呀!”徐德富心中油然升起几分忧虑,日本人发疯种大烟,加工大烟做什么?运回本土去吗?前几年市面卖的“红皮子”烟土,都是日本人从伊朗买来的。

    “小鬼子尝到了大烟的甜头喽!”

    “肥了他们,坑害了中国人。”徐德富意识到这一点,他无法改变的是日本人强迫他种大烟,如数上交鸦片数量,如坚持不种,宪兵会将獾子洞祖田让日本开拓团种,命根子--土地给小鬼子咋行啊?入狼口,还指望它吐出来呀?别做梦了,先违心种着,走一步看一步……“死在抽大烟上的人一年比一年多,满街大烟鬼。”

    “大烟这败家玩意,从前清(朝)就有,久禁不绝,小鬼子更是有恃无恐,公开种,公开销售,唉,这世道哟!”谢时仿将大鞭杆子抱在胳膊弯处,腾出手来拧了纸烟,叼在嘴上,摸遍衣兜,叨咕道:“啥记性,忘揣取灯(火柴)啦。”

    徐德富扔过来一盒火柴,说:“人脚有泡都是自己走的,小鬼子种你就抽啊?谁都不抽,他白种。”

    一股浓烟雾蒙住管家的脸,他心里有事地望着徐德富,几天前他来大烟地,同徐梦地走着走着,见二少爷哈欠连连,问:

    “昨晚没睡好觉?”

    “可不是咋地,獾子老叫唤,怪兴殃人(使烦恶)的没睡好。”徐梦地急忙掩盖过去。

    谢时仿没多想,但心里犯疑,这个季节獾子起群子(发情)吗?哈欠连连且泪眼巴叉的,可是大烟鬼的特征啊!想到此管家心里紧缩一下,二少爷千万可别沾大烟的边儿啊!

    “东北是日本人的天下,人家要干啥谁挡得了?”徐德富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只要咱们家人不抽大烟……”

    谢时仿心一激楞,抽一口烟吐出,让烟雾弥漫脸庞为掩饰什么,他不能说出疑虑,二少爷是否抽烟要查实。当家的是认真的人,没确定的东西不可乱说。他一辈子最痛恨吃喝嫖赌抽之人,你说他儿子抽大烟,要有凭有据,瞎胡云云(胡说)不行。

    “时仿,三江成立了鸦片种植组合,林田数马兼主任,动员我当副主任,我没答应他。”徐德富举棋不定,征求管家的意见,“跟小鬼子坐一条船,我拿不准。”

    坐一条船也不意味着就同舟共济,管家想,小鬼子看中的是东家在三江的威望,说种地谁人不朝他竖大拇指呀!他说:“只有您当主任才孚众望。”

    “总归让我带头种大烟。”徐德富摸准了日本人的脉,“带头种地,中!这种大烟啥光彩事儿?遭众人骂啊!”

    铁蹄和刺刀下的人们,嘴不敢骂,心里在骂:日本奴,大茶壶,养个孩子没屁股!徐德富对这句顺口溜不陌生。

    “可是宪兵队长的话不得不听,得罪他们没好烟抽。”

    “皆因这个我才这么二意(迟疑)。”徐德富道出心里话,“干吧,找挨骂,不干吧,日本宪兵咱又得罪不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时仿你说我咋整?”

    “手插磨眼,不碾也得那还是干,硬壳硬(硬碰硬),咱是鸡蛋他们是石头。反正心长在自己肚子里,披张什么皮不重要,咋做咱凭良心。”

    “说得对时仿,我也这么想。”

    “有了鸦片种植组合副主任这个牌位,许多事办起来方便,遇事也好应挡(应付)。”谢时仿朝远处看道,“至少交鸦片时,不至于难我们。”

    大烟地近了,淡蓝色一片,白色花朵已经凋落。

    “时仿,房子盖起来,宪兵队就过来,你也呆在烟地吧,几十号人割大烟浆,要有个精心人组织,放大眼汤(放任自流)不成。”徐德富接下去说二少爷吃材饱蹲(能吃不能干)货,指望他还不指到胯骨轴儿(一边)上去啊!

    “爹!”徐梦地放下打眼罩(遮阳光)的手,跑过来。

    “喊叫伙计卸车。”徐德富说。

    “哎,”徐梦地打转身冲屋子喊,“麻溜出来卸车!陈打头的,蝈蝈!”

    陈蝈蝈提着裤子从茅楼(茅房、厕所)跑出来,边走边系裤腰带,哈腰捡起块石头,向徐德富打声招呼,他很有眼力见(眼里有活)帮助谢时仿打掩儿(给车轮垫石头)。

    “爹,听说日本人要来。”徐梦地问。

    “是宪兵。”徐德富加重语气说。

    那个年月宪兵不等所有日本人,商人日本人,专家日本人,农民日本人……宪兵日本人则不同寻常,谈宪兵色变,谁都害怕宪兵。百姓背地说:日本宪兵,乡下的狗。

    “爹,咋叫他们来,怪瘆的。”徐梦地说。

    “是我叫来的呀?瞎呲!”徐德富斥打儿子一句。

    徐德富当夜住下没走,他要同谢时仿商量盖房子的事,接原有的房子接茬伙盖,即就乎大山墙省工省料,还省地皮,往东接房还是往西接房呢?

    “接东不接西,可是往西地方宽绰。”谢时仿说。

    当地风俗后接房子往东接可以,往西接犯忌,所谓接东不接西。即使往东接,也要比原有的房子矮几寸,缩回房檐子。

    “往东接房我步量一下,祸坏挺大一截地。”徐德富爱惜土地,尤其是能长庄稼的地。种地时哪怕是根地膫子(整垄中的半截斜垄),都种上庄稼,他说,“信神有神,信鬼有鬼,不信是土坷垃。老令儿别信了,往西接房子,省地。”

    定下来向西接房子,往下计划打墙用的土到哪里取,沙土不行,要碱土或黏泥。大烟地是河套地,取那里的土做房墙,徐德富舍不得,说:“编墙吧!”

    编墙的方法农家多采用,使拉合辫编出轮廓,中间填土夯实,这样不愁运土,就地取土解决用土做墙问题。

    “抓紧盖,割烟前住进人去。”徐德富说。

    “明个儿就动工。”管家说。

    四凤的鸦片零卖所有安凤阁帮着张罗,一切手续办妥,待房子装修完,不久将开张营业。

    “叫什么名?”安凤阁问。

    奉天的官办烟馆叫“会贤楼”、“群英楼”、“萃英楼”什么的,四凤有自己的想法,说:“叫白罂粟烟馆吧。”

    “白罂粟,白罂粟……”安凤阁咀嚼,觉得白罂粟名字特别,赞成道,“好名字,白罂粟好!”

    罂粟在三江开两种颜色的花朵,一种白色,一种紫色。

    “我喜欢白颜色。”她说。

    “白色高雅。”警察局长附和道。

    “那就请局长赐几个字,牌匾请您……”

    “写,写!”安凤阁欣然从命。

    四凤说烟馆应该有副楹联,安凤阁说有现成的。

    “有这么一副,你看怎么样?”他说,“罂粟花下名士设榻骚士卧,芙蓉帐内美人陪伴雅人游。”

    “行,蛮好的。”四凤决定用这副楹联。

    “四凤,各地的鸦片零卖所取消,现在更名管烟所。”安凤阁说。

    “我的烟馆名字也得改吗?叫白罂粟管烟所?”

    “不,不,零卖所也好,管烟所也罢,都不影响你的烟馆起名。”安凤阁要表达的深一层意思是,提醒她一件事,“一元化管理才叫管烟所,三江除我们警察局管你,还有三江县政府,以后政府那边有人刁难你,你提我不好使就直接找我。”

    “局长,其实这家烟馆就是你开的,我只是二掌柜。”四凤说,开烟馆没坚强后盾不行,警察多充当茶杆儿(撑腰的人)角色,开妓院、赌场、烟馆没有警察给你当茶杆儿你开得了吗?

    “你真这么想?”他喜滋滋地问。

    “当然!”

    “推却不恭,从命!”安凤阁说,“承蒙三夫人信任,安某人索性坐一屉(届),当一回甩手掌柜的。”

    “局长,有您掌(撑)腰提气,我才……”四凤说。

    “四凤你行!”安凤阁心花怒放,他感到离目标更近了。

    最后,安凤阁,“问四凤开烟馆你大伯二伯知道不知道?”

    “知道。”

    “他们啥态度?”

    “支持,当然支持。”四凤说。

    事实不是这样,开烟馆徐家人意见不统一,看法不一致的是徐德富和徐德中,她要听两伯伯的意见,与徐梦人交日本女朋友正相反,徐德中同意开,支持开,徐德富不同意开,反对开。

    “烟馆是干什么的?藏污纳垢的地方。”徐德富说。

    四凤不敢和大伯顶嘴,只能求助二伯。

    “烟馆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四凤不开,总还有人要开呀!”徐德中为四挣理,说服长兄,“大哥,四凤出去做些事比闷在家里强,散散心,心情也好些。”

    徐德富望眼他最疼的爱侄女,她那样小年纪就承受多舛的命运,丈夫死去,孩子给人夺走……他的心苦起来,也软起来,问:“你真想开这个烟馆,四凤?”

    “嗯。”四凤点头。

    “那就开吧。”徐德富表态道,“用钱从我这儿拿。”

    “不用,我还有些积蓄存在钱庄里,因为是官办,警察局出大部分资金。大伯、二伯,有你们支持,我就有了主心骨啊。”她说。

    安凤阁不是随便哨听徐德富的态度,徐家人在三江社会关系复杂,说不准就瓜拉哪根筋上,掌握一下他们的态度,关系到对四凤和自己来往的看法。天上下雨地上流,他们限制不了流,如果反对可是流淌的不一定通畅。

    徐德富不同意四凤开烟馆,结症还真在安凤阁身上警察局长安凤阁是什么人他清楚,二十几年前就清楚,无利他起早?侄女的美貌是帮助她的原因,刚刚从陶奎元的魔掌里逃脱,再次落入新的魔掌。

    “不会,当年四凤年纪小,身陷火坑没办法,”徐德中说,“经历了那么多的挫折和不幸,四凤长大了……大哥,德成的事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对她说德成不在了,年年她去给德成上坟。”徐德富认为侄女不知三弟的真相,“我想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不是现在,往后拖一拖。”

    徐德中从四凤的眼睛里看到,她内心藏着很多秘密,去开大烟馆,也不仅仅走出家门找些事做那样简单,究竟隐藏什么,他目前尚不清楚,凭直觉像有什么秘密。陶奎元死得没那么简单吧?徐秀云已证实胡子没打死他,谁打死他的呢?梦天将死人陶奎元驮回警察局,他是唯一知情人,和四凤有没有……相信调查此事件的宪兵也会这么想,徐德中就是想赶在宪兵之前弄清真相,他要帮助晚辈们。

    “我怕给唾沫星子淹死。”徐德富看中家乡父老对他的评价,“种大烟遭人骂,四凤再开烟馆……”

    徐德中劝长兄,日本鬼子逼迫种的,你自己又不是愿种。

    “外边人这样看?以为我见利忘义。”徐德富苦恼道,“林田数马又追问我当鸦片种植组合副主任的事。”

    “答应他嘛!”

    “时仿也说我当……”

    “大哥,当。”徐德中支持长兄当三江鸦片种植组合副主任,这样对抗联工作有力。他不便对他说出自己的全部想法,至少目前不能说出,日本鬼子种大烟,下一步抗联将针对大烟有新的部署,长兄他是鸦片种植组合副主任自然方便许多,“谢管家说得对,怎样做咱自己心里有数。”

    “那我就答应他们。”

    “大哥,我明天进白狼山。”

    “去小鬼子的工地?”

    “不,老爷岭。”

    “你去老爷岭干啥?”

    “德成的绺子压在老爷岭。”徐德中道出实情,“我去找他。”

    这是三弟德成的最新消息,徐德富推测月亮泡子是他消灭了日本宪兵队和警察大队,整日提心吊胆,小鬼子绝对不会饶过他们,处处注意德成绺子的消息。听说有胡子给剿灭,他紧忙打听是不是天狗绺子。

    “消息准确?”徐德富指三弟在老爷岭。

    “准确。”

    “德成太平无事烧高香了,你见到他叫他别到亮子里来,小鬼子准保记着旧账。”徐德富说。

    “我就是阻止他,才进山。”

    “那你快去。”

    徐德中说他秘密进山,家里家外的人问起,口径一致就说去新京(长春)进药。

    “尹红跟你去吗?”徐德富印象他们俩成双入对,他们是一伙人,做着同样的事情。

    “她留下。”

    “德中你几天回来?”

    “有事大哥?”徐德中看出他有什么事需要自己。

    徐德富说梦地脸色蜡黄,让他回来他说没病,做爹的惦心儿子,家里有现成的医生,想让德中给他瞧瞧病。

    “梦地这一气在大烟地呆的时间不短了,吃住条件不如家,能安排开叫他回家来。”徐德中说,他想侄子是累病了。

    “马上割大烟浆,眼下人打不开点儿,时仿都让我留在那儿。”徐德富也打算忙过割浆,让二儿子回家歇一段时间。

    “先叫尹红瞅瞅,她也懂些医道。”徐德中早打算让她去大烟地看看,苦于没太合适的机会。日本宪兵已到大烟地,就更应该摸清那里的情况。

    “我叫时仿赶车接她过去。”徐德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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