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岛-无章节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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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一架架扶正了的书橱、书架,他想,还是应该让那三位阁老和岑乙继续管理。“换东家不换管家”,这是商界的一个窍门,自己不妨因循。

    他已经三次上门拜访邹阁老,邹阁老都称病不见。他知道,这是文人的脾气,“一身不事二主”。时间一长就好了,过些日子再去。

    他想,既然老人犟,那就找年轻的吧。那个岑乙,也算是一个图书专家了,让他先来上班,海叶阁也就摆平了一半。

    但是,岑乙找不到了。

    岑乙在哪里?

    岑乙在做一件大事。

    自从那天晚上给梓园送纸条时巧遇何求之后,他就开始在做。那就是,撰写文书向朝廷告发扬州城里的恶行。

    岑乙知道,在一般情况下,朝廷不会接受这种告发。但是,现在这个作为刑部信使的何求,过去是和珅一条线上的密探,自己恰是有力证人。他们现在试图以“潜逃”的罪名加害于赵弼臣先生,也是何求亲口向自己讲的。以这样的双重证人来告发,可能有效。

    扬州府衙里有一个曾经到海叶阁借书的文吏,已经成了岑乙的朋友。听这个朋友说,府衙官员对北京来的三个人一直很头疼,经常争吵。而这个朋友又担保,告发的文书可以通过他掌握的管道,直送京城。

    这些天,他一直躲在那个朋友宿舍边的一间空房里,回忆过去与何求的交往,以及那天晚上在码头边的谈话,边想边写。他从窗口远远看到那条挖开的地道,更是觉得,一切应该停止了。他的告发,已经分两次,由那个朋友送往京城。

    他也有过担忧,万一告发不成被反咬怎么办?但一想赵家的遭遇、邹阁老的怒容,也就来了硬气。而且,听府衙的那个朋友说,嘉庆皇帝亲政后一再颁布谕旨要求各级官员“敢于直言”,并为两位以前因直言而遭贬的高官尹壮图、曹锡宝平冤昭雪。岑乙一听,胆子就大了。自己不是官员,要贬也贬不了哪里去,只是“直言”而已,怕什么?

    府衙的那个朋友,有时还会带来何求他们审问赵弼臣和欧阳夫妇的一些情况。

    那天,府衙的朋友突然说,那三个北京官员可能要回去了。因为北京刚刚传旨,不准借和珅的案子扩大查缉、混淆视听。

    第二天,那位朋友更是兴奋地说:“你的告发肯定已经成功。”原来,刑部下文急命那两个刑部官员立即回京,而对那个信使何求,更用了“严令”一词,还指令扬州府衙派两个差役押送。

    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岑乙继续与那个朋友闲聊。聊到前些日子三个北京官员审问广陵钱庄掌柜的情景,有一个内容让岑乙立即站起身来。

    他像是发傻了似的站着,眼光直直的,不言不动。

    好一会儿,他才喃喃自语似的问那位朋友:“你是说,广陵钱庄的掌柜坦陈,梓园是赵家捐的,辅仁书院也是赵家捐的,完全是隐捐,只告诉钱庄一个‘赵南’的名字?”

    “是这样。”府衙的那个朋友说。

    岑乙迷迷糊糊地走出了那间房子,自己也不知道到哪里去,那位朋友也拦不住他。等到他抬头看到邹阁老家的房门,才知道自己想找谁了。

    邹阁老听到他的声音立即开门。

    这些日子,两人好久没见了,不知从何说起。

    “我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这是岑乙对邹阁老说的第一句话。连问候、寒暄都省略了。

    “我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这是邹阁老的回答。

    但是,实在太重要,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就缓口气吧,稍稍静坐一会儿,慢慢说。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12

    敲了三下,就传来辅仁书院孙掌门的轻柔声音。

    邹阁老的脸色马上虎了下来,大声地说:“生病,不见客!”

    然而,岑乙却站了起来。他对邹阁老说:“开门吧,我正好有话要对他说。”

    邹阁老说:“那随你。”

    于是,岑乙开了门,孙掌门躬着身、点着头走了进来。走到邹阁老座前,细声地问候病情。

    邹阁老说:“先说事把。”

    孙掌门随即问候了岑乙,便说了一番他几次上门来早想说的话。大意是,赵弼臣被捕,赵府垮了,但海叶阁不能垮,官方有意让辅仁书院接管,希望两位继续协助,薪俸不变,还可酌情提高。

    邹阁老和岑乙实在无法抬眼看他,因为他领着学生破坏海叶阁的场景宛在眼前。

    邹阁老只是看着岑乙,平静地说:“这些天我写了一篇文章,叫《毁阁记》,已寄京城,即将付梓。我在文中,没有遗漏每一个相关人物的名字,连那些年轻暴徒的名字,也都一一列出。”

    孙掌门的脸色立即僵滞,变成了一片蜡黄。

    岑乙对着孙掌门蜡黄的脸说:“我要告诉你的消息不可思议。前天在问案过程中才知道,来毁坏海叶阁的辅仁书院,是由一个隐捐者通过广陵钱庄支付了全部款项。那么大的款项,官府未出分毫,全由独家捐出。你知道这个独家是哪家?”

    孙掌门则瞪大眼睛听下文,因为他也不知道。

    岑乙说:“就是赵家,赵弼臣家。他们家用了一个化名,叫赵南。”

    辅仁书院一直把赵家当作主要攻击目标,此刻才知,书院安身之命的全部根基,都来自赵家!仅仅这个事实,就足以让孙掌门彻底崩溃了。邹阁老和岑乙,连投一个鄙视的眼神过去,也已经没有必要。

    现在的孙掌门,倒是真想找一个“地道暗门”,滑脚溜走。

    但是,邹阁老还是要在一个关键问题上纠正岑乙:“赵南不是化名,是赵弼臣先生的女儿,一代富商。”

    “赵弼臣先生的女儿?一代富商?”岑乙非常惊讶。

    “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辅仁书院的全款隐捐者就是赵南,我的那篇文章就太精彩了,比东郭先生和狼还要刺激。明天通知京城的书局从缓付梓,我尽快改出。”邹阁老故意说得很平静。

    孙掌门还没有听完,就像老鼠一般夺门而走。他知道,自己连告别的资格也没有了。

    岑乙用鼻子哼了一下。邹阁老连哼也没有哼,只是用眼睛问岑乙,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说。

    岑乙说了那两个刑部官员接到了返京命令,而那个何求则接到了“严令”并被押送回京的消息。

    岑乙说,看来险情已经过去。

    “没有过去。”邹阁老说得斩钉截铁,“就在你进门前,扬州府衙的官员刚刚来过,他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北京来人。赵弼臣先生当然无罪释放,但他本来身体不好,诸病缠身,这次一气一吓,已经浑身委顿,似乎来日无多。这些天,由赵南留下的助手小丝照顾着。”

    “那么赵南呢?她逃出去没有?”岑乙问。到这时他才责怪自己一直忙着告发何求,连这样的重大事由都要问眼前的八旬老人。

    “赵南逃出去了,但完全失踪。小丝通过各种途径寻找,都没有音讯。”

    岑乙快速地站起来,说:“我这就去看赵弼臣先生。”

    邹阁老也站起来,要送他。

    岑乙说:“最难的事,都让老人、女孩承受了,我都没有承受,现在想来真是羞愧万分。以后的事,照顾赵先生,寻找赵南,都该由我来担当。”

    邹阁老直视着岑乙的脸,片刻不语。终于提着气说:“看你现在神态不错,大概顶得住,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惊天大消息,请你站定了!”

    岑乙说:“前面那么多惊人的消息都没有把我击倒,那就再来一个,请说!”

    邹阁老说:“请你竖耳细听,一个字也不要漏。赵先生的女儿赵南不是别人,就是你日夜痴迷的吴可闻!”

    这下,岑乙真的蒙了。

    他以求助的目光看着邹阁老,希望赶快说明这是玩笑。但邹阁老很严肃,以前也没有开玩笑的习惯。

    过了好一会儿,岑乙只能轻声对邹阁老说:“请你关门休息,我要在你门外的石凳上坐一会儿。这事情,对我来说太艰深、太宏伟了。”

    “我陪你一会儿吧?”邹阁老问。

    “你不能陪,只能我一个人想。”岑乙伸手把邹阁老的门拉上了。

    石凳很凉,月色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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