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原谅我-相见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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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桥回到省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柳欢喜。他得知了喜桥抵达的时间后,就提前赶到了汽车站,帮喜桥提行李。这对喜桥来说完全是个意外,她并没有告知柳欢喜自己在哪一个站下。他却很准确地推测出喜桥会抵达汽车北站,这样的细节,即便是跟江中鱼相守更长的时间,也难以记住并上心。所以当喜桥看到柳欢喜在秋天的阳光里,朝她微笑着走过来的时候,她心里浮起细细的波纹,那波纹是温暖的,家常的,琐碎的,有可以握住的妥帖和幸福感。

    而飘忽不定的江中鱼此刻在和谁亲密或者私语,喜桥早就将它们远远抛在脑后了。此刻她只需要柳欢喜能在人群中给她一个大大的结实的拥抱,这才是她需要回归的现实生活。柳欢喜在出租车上,就向喜桥讲起过几天金小贝如何去朋友报社实习的事情,又说,假如再努力一下,并让金小贝努力表现表现,留在报社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喜桥心里感动,她本以为柳欢喜会适时炫耀一下他是如何办到这件事的,或者给喜桥诉苦,如何低三下四求了朋友帮忙。不曾想,柳欢喜对此只字不提,只叮嘱喜桥该如何让金小贝好好表现。

    喜桥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将头靠在柳欢喜的左肩上,并随着汽车的颠簸,一下一下轻轻触碰着柳欢喜的身体。柳欢喜似乎怕打扰了喜桥的安睡,犹豫了两次,到底还是将她的肩膀搂在了怀里。喜桥觉得身体颤动了一下,她闭着眼睛,伸出手去,从背后伸进了柳欢喜的衣服里,很慢很慢地,用丈量一般的认真,一寸一寸抚摸过他的脊背。

    下车后两个人直接去了柳欢喜租住的房屋,因为那里距离车站更近。下车的时候,喜桥的手有些湿漉漉的,脸也泛着一抹潮红。司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完全顾不了那么多了,只牵起柳欢喜的手,就像回家一样,熟练地快步走进了小区。

    两人缠绵了许久,以致许多人的电话打过来,都完全没有听见。等外面的天光暗下来,喜桥才觉得有些饿了,起身要去找吃的,柳欢喜却吻吻她的额头,温柔道:“别动,我给你去拿,知道你回来,我特意准备了一些吃的。”

    喜桥忽然伸手揽住柳欢喜的腰,用撒娇的语气问他,“那么,你知道我此刻最想要什么吗?”

    柳欢喜俯下身,轻咬她的耳朵,喃喃地问,“愿不愿意嫁给我?”

    喜桥只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好在金小贝实习的报社距离喜桥很远,算是省城的一南一北,否则以唐翠芝那股子省钱劲,肯定会让金小贝住在喜桥的租住屋里,而且还能顺便替她监督喜桥的一举一动。

    金小贝很快上了手,他实习所跟的记者恰好是柳欢喜的朋友。当然也可能柳欢喜之前就交待好了的,让朋友照顾这个未来的小舅子。喜桥没问,柳欢喜也没有说。他悄无声息就将事情做好,而且不会邀功的低调表现,让喜桥心里想要嫁给他的想法,更坚定了一些。倒是金小贝每天都给喜桥汇报工作,将他报社里干的的大事小情都阐述一遍,以体现自己完全没有偷懒并且劳苦功高,完了他还会对唐翠芝重新添油加醋地描摹一番。

    喜桥其实不愿意关心金小贝的事,她觉得那只会给自己添加烦恼,因为她总会忍不住对金小贝种种指责别人的自私行径,给予训斥,她也实在懒得耐心引导、教育他。她觉得金小贝这种被唐翠芝娇生惯养出来的性格,不是凭借她一己之力,就能予以改变的。她甚至因此有点愧对柳欢喜,觉得自己嫁给他的同时还将一个大大的累赘一起嫁了过去。

    经过金小贝这事,喜桥觉得是时候将柳欢喜由幕后推到台前了,所以她下决心将唐翠芝接到省城来,让她跟未来的女婿见第一面。

    在见面以前,喜桥需要先做通柳欢喜的工作。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唐翠芝这个时时刻刻揣着一颗手榴弹的岳母。她还得暗示柳欢喜,这个岳母可能不只是这一次来见他,此后她还会无数次地来骚扰,需要时刻准备着她心情不好时会来突然袭击。

    还没有正式确定婚约以前,喜桥并不想搬到柳欢喜那里去住,尽管他已经多次暗示过她,也委婉表达过,希望能够晚上与她一起读一本书,或者说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用QQ或者短信聊到星星都隐去了,才各自抱着枕头意犹未尽地睡去。

    其实喜桥并不是保守,她是怕柳欢喜因此看轻了她,又怕因为太过熟悉,而失去了结婚的兴趣。这一点,倒是让她自己出乎意料,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意起婚姻,尤其对一切都算不上出色的柳欢喜,会这样“怕”了起来。

    所以她只是找了理由,隔三差五地留宿在柳欢喜的房间里。一是享受他做的饭菜,在正式进入婚姻之前,尝一下被男人宠爱的感觉;二是可以在枕边先给柳欢喜吹吹耳旁风,让他感觉到这个危险的岳母的气息。

    喜桥开口谈论这个问题说的第一句话是,“欢喜,岳母在你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柳欢喜正在翻一本军事方面的书,听了喜桥的问题,笑出声来,“起初应该是敌人,两军相对,剑拔弩张,只看谁能够获胜,将阵地占领,当然,一个是守城,一个是攻城。等到女婿一方终于攻破之后,岳母就开始大开城门,欢迎品尝城内各种吃食,并传授各种经验给自己女儿,让她学会如何跟这个攻克城市的敌人和睦相处,恩爱一生。再过上几年,女婿就应该成为了岳母的同盟军。”

    喜桥听了,笑得肚子都疼了,她用拳头轻轻捶着柳欢喜的胸口,说他可真是活学活用,看这劲头,将来对付岳母是小菜一碟。

    柳欢喜嘴里抹了蜜一般甜,“可不是,我得让咱妈有不是亲儿胜似亲儿般的温暖。”

    喜桥在暖起来的气氛里,慢慢腾腾、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那么,如果咱妈跟慈禧太后似的难以伺候,你还能保证像亲儿一样温暖体贴么?”

    柳欢喜这次认真看了一眼喜桥,带着疑惑问她,“怎么会呢?你这么知书达理,咱妈肯定也是一明事理之人。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顺眼。况且,我们也不会和父母天天生活在一起,她常过来住,只能增加感情。我还愿意伺候咱妈呢,她一个人住,多孤单呢。”

    喜桥鼻子一酸,有些感动,可是她也知道,当柳欢喜接触唐翠芝之后,就不会这么宽容体谅了。那种将唐翠芝的一句话,掰开了揉碎了来一点一点分析琢磨的烦恼,他没有过,也不会理解,更无法在初次接触时,就能够完全地融洽。喜桥只能引导他正视即将到来的第一关,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关——与唐翠芝见面。

    喜桥继续循循善诱,“正因为我妈一个人生活,所以性格上可能有些你无法接受的地方,如果她真的是百般刁难人的老太太,你怎么办呢?”

    柳欢喜放下书本,伸出臂膀来,将喜桥搂进怀里,又用力抱了一下,笑道:“我连你都可以对付,对付咱妈,那更是小菜一碟,即便她百般刁难,也总有刁难烦的一天,我权当伺候皇后娘娘还不行?”

    喜桥笑着说:“我可是跟你说实话,我妈这皇后娘娘,是真的很难打交道。我怕你应付不了,所以提前打预防针,你何时做好心理准备,觉得能够见我妈这位皇太后了,就告诉我。只是,你可千万别轻敌啊。你离与她成为同盟军,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她得跟你先斗个一百八十回合不可。”

    这一番憋在喜桥心里许久不敢抖露出来的真心话,还真是让柳欢喜吓了一跳,“说得这么严重,好像我要上刑场似的。不过听你这么说,我恨不能立刻见见岳母大人,跟她交交手呢!早过关,早得佳人。”

    喜桥白他一眼,“只怕你得了手,就再也不珍惜了。”

    柳欢喜亲了她一下,“怎么会呢,你在我心里,已经是一枚再也不想放弃的珍珠了。”

    喜桥想,既然早晚都要面对,那就索性,让暴风雨来得更早一些吧。

    江中鱼在喜桥确定好让唐翠芝来省城的那天,出现在了她的办公楼下面。下班时喜桥听到慕南山敲门,还朝她做了个下楼的手势。她还以为慕南山有事找她,就无声无息地跟到他的办公室门口。他回头瞥见身后的喜桥,奇怪道:“楼下有个男的拿鲜花等你,你跟着我这老气横秋的人干吗?”喜桥心里紧张一下,并敏感地意识到那个男人一定是江中鱼。她也顾不得慕南山酸溜溜地语气,只丢了句抱歉,就噔噔噔下了楼。

    一出楼门,果然见江中鱼倚在车门口,用很悠闲的姿态,看着天空上的云朵。看到喜桥下来,也不顾楼上有没有喜桥的同事在看,就径直走过去,将她一把拉到怀里,亲了一下。喜桥心里忽然觉得别扭,身体也便挣脱了一下。江中鱼感觉到了喜桥的疏离,立刻放开了她,并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恰好路过,来看看你,最近还好吧?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去兜兜风?”

    喜桥讨厌江中鱼这副神态,她也习惯了他在她表现出疏离后,即刻现出的浮夸相,好像他跟喜桥根本就是浮生过客,身体恰好碰到了一起,觉得合适,就在一起过了一个良宵,而天亮之后,则可以挥手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去。

    江中鱼愈是这样,愈是让喜桥在讨厌的同时,觉得心里疼痛。这很像一场拉锯战,江中鱼松了,喜桥自然就紧。她也不听江中鱼接下来要说的废话,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这辆已经旧了的帕萨特,喜桥想起来,还是江中鱼前任有钱女友留给他的。江中鱼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很是欢畅地看着喜桥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吹个响亮的口哨,就发动了车。

    一路两人都没有话,江中鱼的车也不知道要开向哪儿,喜桥自然也不会问。她与江中鱼在一起,一切不符常理的事,都不必诧异,江中鱼自有他的道理。喜桥只需要安静坐着,接纳他所有亮出的牌就足够了。

    只是在汽车拐过一条曲折的小巷时,喜桥一抬头,看到巷口一家叫“大富婆”的中老年妇女服装店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中鱼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店名,捏了捏喜桥的左手,戏谑道:“笑什么?难道在我心里,你不是小富婆么?给我钱装修,还不提回报,你可真像《聊斋》里的狐狸精,来时携金银财宝过来,走时招呼也不打,悄无声息就离开了。”

    喜桥转头看他,生气地说:“你呢?《聊斋》里的书生们好歹还念旧情,你却携款逃走了事!”

    转过巷子,车恰好开到一处护城河边。已经深秋,河边上并不见多少人。江中鱼将车急刹停下,喜桥没有心理准备,吓了一跳。而江中鱼则顺势搂过她,喜桥想要挣脱,却让江中鱼变得更为霸道。喜桥忽然不想抵抗了,她看到车窗外的天空,是灰色的,树上的叶子,已经快要落光了,有那么一片,还挂在上面,摇摇欲坠,马上就要离开的样子。喜桥想,她就像那片树叶,知道时日不多,所以赶紧地抓住枝头,做最后的一搏。至于要搏到什么呢?喜桥也说不清楚。

    结束以后,江中鱼很快起身,他没有拥抱喜桥。喜桥也没有主动依偎在他的肩头。两个人隔着一拳的距离,却犹如千里万里一样孤独。喜桥心里空空的,似乎永远都填不满,什么东西也填不满。

    江中鱼吸了一支烟,看着窗外萧瑟起来的秋天,慢慢说道:“你有了新欢了,对吧?”

    喜桥犹豫一下,否定道:“没有。”

    江中鱼扭头过来,捏了捏喜桥的下巴,嘲弄道:“撒谎之前先问问自己的身体。”

    喜桥的身体,掠过一丝疼痛,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会这么快就拒绝了江中鱼。她不是一直爱江中鱼爱到心里绝望的吗?如果是现在,江中鱼再说向她借钱,她还会不会那样倾其所有?

    喜桥不知道答案。她只觉得一切都像梦境一样虚幻。她不想去回忆过往,而前面的生活是怎样的,她也完全不知。甚至,此刻如何跟江中鱼结束每一句都近乎窒息的对话,她也不能够确定。

    江中鱼不知吸完了第几支烟,这才将烟头扔出去很远,下了结论,“你今天是不打算告诉我了,是吧?”

    喜桥有些走神,她忽然想起来,这一片护城河,是她和柳欢喜第二次约会散步时,路过的地方。那次柳欢喜牵了她的手,他明显有些紧张,手心里都出了汗。喜桥在心里笑话他,一定是没谈过几次恋爱。

    不知过了多久,喜桥才忽然意识到江中鱼的最后一个问题。她慌慌将头扭过来,但又躲闪着江中鱼的视线。她正努力想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江中鱼就发动了汽车,并头也不回丢给她一句,“不用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既然那个人可以让你过安稳的结婚生子的生活,那么,我就祝福你们。哦,结婚的时候,记得分我一块喜糖吧,喜桥小姐?”

    喜桥的眼泪,刷一下涌了出来。她很想拦住江中鱼的车,还有他的人。可是,江中鱼已经加快了油门。秋天在车窗外飞驰,喜桥分给江中鱼的那一片心,也被那风驰电掣的速度,给丢在了后面。

    第二天上班,喜桥在楼道里遇到了慕南山。慕南山话里有话,“什么时候结婚?跟楼下还是楼上的结婚,记得提前透露给我们一声,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喜桥心里恨恨道:跟谁结反正都跟你没有关系!

    慕南山似乎看穿了喜桥心思,又接上去道:“虽然两个人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不过帮你鉴定一下,也是好的嘛,年轻人,别一冲动,就进了婚姻的坟墓,到时候后悔起来,就楼上楼下都丢了。”

    喜桥知道几天前慕南山让她去当陪酒专员,想借她的美貌去给一个领导献媚,她婉言拒绝,因此得罪了慕南山,所以现在他才来说风凉话。喜桥也只能忍气吞声,应付慕南山道:“慕局长,您放心,到时候第一杯酒,肯定敬给您喝。”

    慕南山嘿嘿一笑,“这可不对,应该是敬你们父母嘛!”

    喜桥知道慕南山故意玩笑,却不接他的茬,依旧一本正经道:“都说父母官父母官,您作为我的顶头官,当然跟父母一样重要。”

    慕南山这才收敛了不正经,咳嗽两声,“那份文件尽快写完发给我吧。”

    喜桥应了一声就赶紧走开,溜进了办公室里,打算一上午也不再起身。

    中午在楼下饭馆吃饭,喜桥一个人要了醋溜山药和清汤面条,正低头吃着,对面有人坐了过来,一抬头,竟是柳欢喜。喜桥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暂时没有别人。这小饭馆几乎成了单位的食堂,所以喜桥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在和柳欢喜约会。忽然她意识到,看到了又能怎样呢?她也想不清楚为何柳欢喜在自己心里始终见不了光,她不是明明已经决定嫁给他了么?到底是什么阻碍了她将柳欢喜领到众人面前?

    柳欢喜似乎没有察觉到喜桥的紧张,很开心地将一个袋子放在桌面上,同时也不言语,等着她吃完,或者是在等她自己主动打开看里面的东西。

    喜桥其实注意到了里面是两条款式一样的围巾,一件火红色的,一件紫色的。

    喜桥笑,“这么鲜艳,好像迫不及待要娶谁似的。”

    柳欢喜现出少见的温柔,“当然要娶你,我现在真想单膝跪在你的面前,向你求婚。”

    喜桥紧张起来,怕柳欢喜一冲动,真的做出这种举动来。她无意中瞥见,在一个角落里,竟然坐着慕南山,刚才她怎么没有发现呢?他甚至还笑笑地看着自己,和一个同事抿着一杯小酒。她这等于上演了一出爱情剧目了吧,只是观众有些不怀好意。

    喜桥神经紧张,嘴上也语无伦次起来,“别、别这样!大庭广众的……你、你在哪儿买的,你吃饭了没?”

    柳欢喜依然一脸兴奋,“我恰好路过,看到橱窗里的两条围巾,觉得特别适合你和……咱妈。”

    喜桥心里又是一紧张,她知道柳欢喜尽管片刻的犹豫,称呼“咱妈”其实也是认真的。她没有理由怠慢这样的真诚,可是也无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慕南山的面,就直白地流露幸福和喜悦。

    柳欢喜继续说,“我记得你提过咱妈喜欢紫色。红色的当然给你用,喜庆。咱们两个名字里都有喜字,我总觉得是这个字让我们走到一起的。我还给我妈……不,也是咱妈打电话了,她说要过来看看你。”

    喜桥吓了一跳,并忍不住喊出了声:“啊?!什么时候?”

    柳欢喜被喜桥的反应弄得有些糊涂,但随即又安慰喜桥,“别担心,我妈人很和善,她看见你喜欢都来不及呢,绝对不像电视里那些难缠的婆婆。”

    喜桥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了,连忙掩饰,“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紧张。要不,我们先定下我妈见面的时间,然后再见你妈好吗?我其实更紧张我妈,我跟你说过她的……”

    柳欢喜笑着说:“你越是这样说,越是挑起我见她的兴趣了,异性相吸,咱妈肯定会喜欢我的。”

    喜桥这次真的乐了,为柳欢喜这样的自信和质朴。跟他交往越多,她越觉得柳欢喜值得依靠,尽管在精神上两人始终隔着一些什么。她似乎不肯将一颗心,完全交给他。可是,精神又能左右多少日常生活呢?她也只是在夜晚入睡的时候,觉得精神会有所不甘,但毕竟,那已经是临睡前的梦境了。

    喜桥第一次注意到柳欢喜肉肉的鼻子,小嘴巴,粗重的眉毛和小小的眼睛,以及刮得略略粗糙的胡子,颇有些男人味。她推开身边的碗盘,仔细地擦了桌面,拿过那两条围巾,打开来,用手掌抚摸过去,终于被那围巾的柔软打动,又用脸贴上去,喃喃道:“我妈她肯定会像我一样喜欢的。”

    柳欢喜这次的笑容里,荡漾着的全是幸福。那幸福,连喜桥看了都觉得嫉妒。

    喜桥几乎忘了角落里慕南山的存在,直到他走过来笑着说:“买这么大红的围巾,我猜你们两个的喜酒,我快能喝到了吧?”

    柳欢喜礼貌地站起身来,喜桥正想要介绍,慕南山却看也不看喜桥,就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慕南山,跟喜桥一个单位的,算同事也算领导,如果喜桥愿意将我当成领导的话。”

    慕南山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听上去有很多重意思,喜桥心里骂,可是脸上还得满面春风,“我们这位领导最爱开玩笑,跟我们一点架子都没有。”

    柳欢喜不知情,伸出手来热情地握住了慕南山的手,“喜桥在您手下做事,真是幸运,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请您喝酒。”

    慕南山哈哈大笑,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这个刁钻古怪,又想着利用她做陪酒专员的领导。

    好在他见好就收,一边说着“就这么定了,我可记下了”,一边告别走出了门。

    喜桥看着慕南山的背影,触到那个围巾,忽然有点生了惧怕,如何对待一个又一个不怀好意的人,似乎远比婚姻,还要可怕得多。

    跟唐翠芝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周末。喜桥特意查了下天气,选了个阳光温暖的日子。喜桥知道唐翠芝会拿捏一阵子,将未来岳母的架势先整足了。果然,电话打过去,唐翠芝一口拒绝,“我这周没空,改天吧!”喜桥有跟唐翠芝死磕到底的精神,心里恨着,但嘴上并不着急,而是慢慢将一根绣花针揉进唐翠芝的心里去,“妈,您老人家就忙里偷闲,周末过来审批一下这个未来女婿嘛。你不审批通过,我怎么敢继续谈?如果不谈,我嫁不出去,人家会笑话咱们金家女人是剩女呢。再说了,女婿等于半个儿子,您这是在给自己招儿子,可不能马虎和随便。您就推了其他活动,周末过来审批下吧,正好也见下小贝。他实习一切顺利,也想给您汇报一下工作进展呢!”

    唐翠芝鼻子里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一个儿子就够把我累得要死,还再要半个?你们先忙去吧,我要不要见他,看情况再说。”

    喜桥知道这句话其实已经比较委婉地表达出她已同意周末的见面了,所以也不再啰嗦,赶紧收兵,并不忘给唐翠芝一个台阶下,“妈您那么忙碌,如果能够周日见面,我还得代表我们领导感谢您老人家帮我节约时间呢!那我先挂了,有事妈您电话我。”

    唐翠芝当然不会主动电话喜桥,所以喜桥在跟柳欢喜定好了周日见面的饭店后,就跟金小贝通了电话。喜桥没有隐瞒实习的事是柳欢喜帮忙搞定的。她也迫切需要让柳欢喜的良好形象,先在金家建立起来。因为金小贝显然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所以讨好他跟讨好唐翠芝一样重要。如果金小贝愿意主动跟唐翠芝说一两句好话,效果肯定要好过喜桥自己来说。所以喜桥对金小贝说话同样是小心翼翼。

    金小贝大约是受了喜桥帮忙找实习单位的恩惠,暂时将两个人之间的过往“恩怨”给忘记了,听喜桥让他打电话给唐翠芝,劝她周日来省城,立刻答应道,“你放心。我肯定会让咱妈过来的,况且这个未来姐夫还帮我找了工作,她不会怠慢的。”

    喜桥听了心里却紧张起来。金小贝直接将找实习单位说成了找工作,足以见他的欲望又进了一步,接下来帮忙留在报社,少不了还要麻烦她和柳欢喜,可是到时候自己能否有那通天本领,喜桥却是一点底气也没有。她甚至因此而后悔麻烦金小贝,想着真是自找烦恼,又添了一个重任在身。这一生,她就献给唐翠芝和金小贝两个人算了,至于她自己是谁,没人在乎。或许此刻,只有在柳欢喜那里,才能寻到一点的存在感。

    这样一想,喜桥也就稍稍得到慰藉,想着还是先顾眼前,至于金小贝的工作,到时候再说吧。

    见面定在了一家格调颇为高雅的饭店里,这样唐翠芝迫于环境压力,或许就会收敛些戾气,不致于像在镇上拥挤的小饭馆里当场掀了人家桌子。

    通过金小贝,喜桥知道唐翠芝会在五点半到,为了让唐翠芝觉得体面一些,喜桥还专门给金小贝卡里打了二百块钱,既是让他们打车过来,也是讨好金小贝,让他到时候有点眼色,并嘴下留情,至少别添乱子。这样的准备,喜桥没有告诉柳欢喜,怕他不明白,并生出误解。这样的隐瞒,让她生出一丝的孤独,觉得这个世界,依然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单打独斗。她永远无法向另外一个心灵相通、经历相似的人,絮叨这些烦恼。

    想到这个,她突然想到同病相怜的李响,打通了她的电话后也不等那边说一声“喂”,就冲着话筒嚷了起来,“你这么长时间不跟我联系?是不是真的跟那个林小由私奔了?!”

    那边李响却是不理会喜桥的调侃,声音有点蔫,更准确地说,是心灰意冷,“你最近在忙什么?快结婚了吧?听你很开心的样子,老姑娘终于嫁出去了。”

    喜桥习惯了李响这么打击她,她也立刻反讽道:“准许你这家庭主妇心猿意马,跟小男生一起逍遥,我怎么就不能快活一阵?”

    李响停了片刻,才懒洋洋道:“我要离婚了,给我个建议,什么时候领证最吉利,能顺风顺水,将我以最快的速度,推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

    喜桥吓了一跳,“你不是开玩笑吧?为了一个毛头小伙子,至于吗?跟那么优秀的男人离婚?我还指望你们家那位帮我弟弟谋个一官半职呢!你可别头脑发昏,我们已经不是文艺女青年了,在九零后眼里,咱们就是一打折出售的街头大嫂啊!”

    李响听了竟然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你怎么比我这即将二婚而且带孩离异的还悲观啊?不会是把要结婚的这位当成救命稻草才嫁的吧?”

    喜桥不接招,继续追问,“快说啊,是不是真的看上了林小由?!那小子不过是恋母情结发作,过不了几天,翅膀硬了,就甩了你另寻年轻的去了,你可别真的上了他的当!”

    李响这次大笑,“你以为我真那么傻啊?我是真的不想继续过这看上去完美无缺,实则毫无生机的婚姻生活了,想跳出来,自由一阵子。你在那边谈婚论嫁,我和王浩天则在这边打离婚官司,这世界真好玩。”

    喜桥半天没说一个字,她听得出来,李响是认真的。喜桥连婚姻的滋味还没有尝到过呢,李响已经打响了离婚的第一炮,而且看上去她并没有那么伤心欲绝,可是嫁给王浩天这样的成功男人,曾让喜桥多么嫉妒啊。

    李响也不在乎喜桥有没有听,继续旁若无人地说下去,“不过呢,这场战争是我先打响的,所以赢的也肯定是我。我能养活我自己。我父母也能养活小王子,所以王浩天想要争抢的,不过是小王子的抚养权。可惜,他出多少钱,都对我毫无诱惑力,即便是进了法院,真正论起来,也还是会将小王子判给我,再帮她找个好爸爸,这对我不是什么难事。”

    知道李响现在需要的是倾听,喜桥也不打算插话,况且她是外人,看到的终究只是表面,或许李响表面没心没肺,心里其实痛苦难忍也说不定呢。

    李响却是忽然不提这件事了,转而问喜桥道:“你那未婚夫没换人吧?还是上次去你家里碰到林小由时脸上红绿相间的那位?”

    被李响这么一讽刺,喜桥心里对她的同情心,失了大半,重新又回到了最初的轻松气氛。她还没忘了反击一下李响,“照我看吧,我大喜之日,你离婚最好,用我的喜来冲冲你的悲,说不定到时候在我婚礼上,你还能寻到下一位如意郎君呢。你也该反省一下自己了,王浩天这样的好男人都跟你离了,百分之八十,是你自己的原因。林小由除了皮肤嫩一点,哪儿还入得了你的眼啊?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糊涂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呢?哦,不是,西芝麻也没有捡到,过不了多久,那林小由也不是你的了。”

    本以为这段话,会给李响泼一盆冷水,不料李响竟是厚着脸皮笑起来。喜桥听得见那边有什么东西,被李响的笑声给震落到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笑了好大一会,李响终于停下来,毫不犹豫道:“嗯,就这么定了,你结婚,我离婚。我离婚完恰好可以去喝你一杯喜酒,将烦恼全给冲刷掉,就这么说定了哦。我先忙去了,对了,改天我请你和你家那位吃饭,贿赂贿赂你们,到时候好给我一杯甜酒喝。”

    不等喜桥回答,那边便啪一下挂了电话。喜桥举着手机,有些惆怅,空举了一阵,觉得耳朵烫了,才放下来。

    这时看到柳欢喜的短信: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

    看到柳欢喜这一句话,喜桥打算立刻收拾东西去见他。看看表,离见唐翠芝还有几个小时,她可以在这段时间里,跟柳欢喜再透露下唐翠芝的刁蛮与霸道,虽然柳欢喜已经说自己紧张了,但跟被唐翠芝毙掉的惨烈结局比起来,紧张实在算不上什么。

    定好的饭店楼下,恰好是个咖啡馆,喜桥和柳欢喜约定好在那里见面,一是为了方便,二是便于随时观察唐翠芝的动向,万一她来个突然袭击,也好接驾这位慈禧太后,不致于冷落了她。

    不过等到两个人真正落座之后,喜桥忽然找不到话说。她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似乎从哪儿都不合适,关于唐翠芝的故事,那么错综复杂,不是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讲完的,而如果讲得半生不熟,柳欢喜一时难以消化,甩袖而去,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这样瞻前顾后,喜桥索性保持了沉默,只啜着一杯咖啡,装作很悠闲地翻手头一本时尚杂志。柳欢喜在对面则一会搅拌一下咖啡,一会翻看一下手机微博,一会张望一下窗外过客,像一个随时待命打仗的士兵。喜桥在看到柳欢喜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也就打破了两人之间无话可说的僵局。柳欢喜拿过纸巾来,擦了擦额头。他那微胖的圆脸,红红的,不知是被喜桥给笑的,还是内热太盛,逆行郁积至肌肤,这让柳欢喜整个人,在精致的咖啡馆里,像一个发酵的馒头,皮嘘嘘地吹起来了,里面软弱无骨,让人觉得他又无辜,又可笑。

    柳欢喜着急地说:“要不还是去楼上等着吧,看看环境如何,是否能让咱妈满意。”柳欢喜说“咱妈”说得特别顺口,倒是喜桥还是“我妈”“我妈”地叫着,且在柳欢喜幸福提及“咱妈”的时候,心里有点别扭。

    喜桥想说我妈挑剔得很,什么环境都入不了她的眼。但又觉得这样会吓着柳欢喜,还是让唐翠芝自己来给柳欢喜一个下马威吧。所以她只看看表,给金小贝发了一个短信,告诉他包间名字,便同意了柳欢喜的提议。

    两个人刚到包间坐下,还没有将菜单看完,就有人敲门。喜桥以为是服务生,应了一声“请进”,却无人推门。她奇怪,刚想起身,柳欢喜已经眼疾手快去开了门。喜桥先看到了唐翠芝的一双胖脚,挤在一双不合适的高跟鞋里,没有半点要踏进来的样子。

    喜桥心里一阵紧张,头皮也神经质地跟着发麻,好像遇到了鬼神一般。她站起来,几乎跟柳欢喜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声“妈”。金小贝用小舅子的眼光,上下扫了一遍柳欢喜,这才在柳欢喜的问好声中,慢吞吞吐出一个字,“哥。”

    唐翠芝听见两个人明显带着讨好和怯意的一声称呼后,才慈禧太后般挤出了一丝恩赐的笑意,同时柳欢喜又朝前走近了一步,扶她进来,引她上座,这才完成了第一步,开启了气氛依然严肃的谈判。

    喜桥知道唐翠芝答应来吃饭,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跟柳欢喜这个女婿摊牌,将她的条件一一罗列,看柳欢喜能答应多少,再来定夺这个女婿的分数。

    果然,在柳欢喜将菜单递给唐翠芝,并亲密地凑过头去,给唐翠芝指点菜单上的“江山”以便推荐之时,唐翠芝针扎了似的立刻躲开柳欢喜的脑袋,刻薄地来了句,“我识字!”

    柳欢喜讪讪一笑,为难地看了喜桥一眼。喜桥没理他,也是不敢看他,只心里想,如果这点打击你都经受不了,那么接下来你还是赶紧躲开我和我的这个家庭比较好。

    喜桥的“淡漠”反应,大约真的给了柳欢喜以暗示。他果然重新振作起来,准备接受新一轮的攻击。

    唐翠芝却装作很优雅地翻起了菜单,而且专看贵的,并问服务员菜的做法和味道,好像她不是一个顾客,而是这个饭店的老板,此番来是为了巡视和检查工作。

    不过唐翠芝今天打扮得的确像个阔太太,她年轻的时候就比喜桥漂亮,现在虽然老了,但风韵犹存。唐翠芝显然知道自己的这一点,所以这“雍容华贵”的架子也就端得特别地足,在听到服务生建议她点某份菜时,她头也不抬,似乎完全没有听见。

    在这有些压抑的气氛里,柳欢喜像一株藤蔓一样缠住了金小贝。金小贝估计是进门前早就被唐翠芝给教导好了,到时候一定要听她的指挥,不能随便说话,所以在柳欢喜兴致勃勃地转移了阵地到他这里后,却也没有引起多少的回应。甚至在谈及正在实习的工作,金小贝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感激,似乎坐在他旁边的,不过是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喜桥看得出,唐翠芝和金小贝从心底里,还没有接纳柳欢喜,这次饭局不过是柳欢喜九九八十一难的开始。而柳欢喜显然不知道这样复杂的局面,只顾着没话找话,一会挖空心思地和金小贝寒暄,一会讨好唐翠芝,给她加水,尽管那杯子里实在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喜桥因此觉得最可怜的成了柳欢喜。自己已经任由唐翠芝宰割惯了,不过是觉得有些烦闷,而柳欢喜却夹杂着紧张与惶恐。

    唐翠芝终于点完了菜。她霸道地点了一桌子的菜,而且丝毫不问别人喜欢吃什么,便将菜单交给了服务生,然后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道:“就这些,尽快上菜吧。”

    好在柳欢喜做好了被未来岳母百般刁难的准备,所以在唐翠芝故意补充了一句“你们没有忌口吧?”之后,连忙接上一句,“不用问也知道,妈点得肯定都合我们胃口。”唐翠芝脸上终于在这句马屁后,有了一点笑意,不过那语气依然是刀子片划过一般,“你人长得一般,嘴巴倒是抹了糖似的,不过,当我们金家的女婿,只有嘴巴没有金子可是不行的,你们单位效益好不好?有没有外快?每月能拿多少钱?”

    唐翠芝这三颗发射出来的炮弹,可真是吓了柳欢喜一跳。他看了一眼喜桥,求助似的试图从她那里获得援助。喜桥不忍心,终于假装镇定一下,瞎扯开了,“妈,欢喜他们单位工作稳定又轻松,工资比我多多了。”

    唐翠芝一下子又恢复了做岳母的威严,训斥道:“你回答什么?又没问你!男人比女人挣钱多,天经地义,如果比你都少,让你将来喝西北风去啊?!”

    喜桥心里暗想,喝西北风也与你无关不是?你怕是连西北风都得掠夺一点过去!

    柳欢喜赶紧接过去,“妈,您放心,我们单位每个月基本工资有四五千左右,其他杂七杂八地每年也有十万块。”

    “第一次见面就叫妈,这也太快了点吧!”唐翠芝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喜桥看了一眼柳欢喜,她对他的工资不怎么关心,也从未问过柳欢喜的收入,听到这个数目,她直觉他是撒了谎,但谎言有多大,她不知道。但是从唐翠芝放松下来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来,这个数目在唐翠芝那里,算是勉强过了关。菜很快上来了,这多少缓和了一下气氛。唐翠芝装高雅也装得累了,看到她喜欢的水煮鱼,立刻就松懈下来,将那鱼转到自己跟前,一筷子下去,就夹起了鱼背上一块肥硕的鲜肉。待吃了几扣,稍微垫了一下肚子之后,唐翠芝这才抬起头来,白眼瞥了一下喜桥。喜桥也瞬间将唐翠芝的指示,传递给了柳欢喜。柳欢喜倒是领悟得颇迅速,一边将一块排骨用干净的筷子夹到唐翠芝的盘子里,一边开始第二轮的真心表白。喜桥觉得这颇像电视相亲节目里的自我推荐,当着未来的岳母,要使出浑身解数,甚至要动用催泪弹一样的煽情故事,来试图打动那高高在上的未来岳母。柳欢喜卖力表演,说如果娶了喜桥,会让唐翠芝住在自己家里,跟在皇宫一样。喜桥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一笑,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直至笑出了眼泪。

    唐翠芝终于忍不住了,将筷子一摔,呵斥道:“金喜桥,有点教养行不行?将你生在金家真是委屈了金家老小了!”喜桥顾不得收敛,忽然想起来自己出身的问题,当着柳欢喜就问唐翠芝,“妈,你这么说,意思是……我不是金家的亲骨肉?”

    这句算是戳痛了唐翠芝,她的脸瞬间就由红变白,刚才的红如果是排骨红,这会的白则是鱼肉白。但是喜桥也知道,有柳欢喜在,唐翠芝是不会发飙的。她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想让唐翠芝掉价。这大概算是长期跟唐翠芝作战,总结出的经验与战术吧。喜桥知道唐翠芝的痛处所在,只要关键时刻,在那痛点上戳上一戳,唐翠芝自会收敛一些自己的锋芒,不致于将喜桥给刺得遍体鳞伤。

    唐翠芝在喜桥突兀的问题里,失去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她没有搭理喜桥的问题,却训斥了旁边的金小贝,“光知道低头吃,这么大了,怎么就没教养,连酒都不知道倒!”这一句当然是说给喜桥和柳欢喜听的。柳欢喜被嘲讽得脸都青了,但急忙起身,毕恭毕敬地给唐翠芝倒满一杯酒,尽管那酒杯几乎是满的。

    柳欢喜端起酒杯,又朝喜桥使一个眼色,示意她站起来一起敬唐翠芝一杯。喜桥本想继续赌气,不给唐翠芝台阶下,但是看到旁边金小贝怨恨到像要射一箭过来的眼神,还是卑躬屈膝,向唐翠芝投了降。

    只是话都让柳欢喜这个代表给说了,喜桥打死也不会对唐翠芝开口说那些祝她长命百岁之类的矫情话,她想那样等于间接咒自己短命。唐翠芝活多长,她的烦恼就有多长。不,金小贝是接替唐翠芝在后半生继续折磨她的。

    柳欢喜当然不知道,居然敢主动向那刀山火海上闯,开口就说:“妈,您放心,以后成了一家人,除了照顾好您,我也会照顾好小贝,而且现在小贝也在省城了,离得这么近,关照起来更方便了。”

    唐翠芝挑一下眼皮,看了举杯下保证书的柳欢喜,喝下一口酒,而后像推销一件商品一样将金小贝推销了出去,“那么我们家小贝,以后就交给你了。他现在在省城并不代表以后会在,要想安稳,还得把工作尽快落实下来……”

    唐翠芝故意没说后半句,而是继续吃菜喝酒。喜桥知道这后半句等着喜桥和柳欢喜来填补空白呢,而且,还必须是他们两个,缺一不可。喜桥觉得自己像站在刀尖上舞蹈一样,明明疼得钻心,还得装出一副陶醉样。

    既然已经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喜桥干脆也直截了当朝唐翠芝摊牌了,她也不管柳欢喜了,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直接开口道:“等我和欢喜结婚了,就能安安稳稳地照顾金小贝了,到时候您老人家也可以跟着享福不是?”

    这把箭刚一射出来,唐翠芝就感觉到了那冷冷的杀机。她从来不是会向别人示弱的女人,更别说对着一个养活了近三十年,即将嫁人女儿了。既然喜桥直截了当,她也毫不曲折,嘭一下将肚子里的话,全打开来,“那你们那边商量好了没,给多少彩礼?要多大规格的婚礼?公婆的见面礼先给了没?房子车子买了没?房子是还贷还是一次性付清?首付公婆又给百分之多少?公婆将来跟谁住?公婆的退休金交给谁?将来有了孩子谁来看?你们定期给我多少赡养费?小贝这边的工作,你们又能何时给解决?婚纱照要拍多少钱的?到时候雇车雇什么价位的?这些考虑好了,给我个答复,如果大家都满意,你们就可以顺顺利利地结婚了。”

    这一番话跟炮弹一样,一颗一颗在喜桥与柳欢喜周围炸开,直炸得柳欢喜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而喜桥也被绝望的帷幕包裹,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相见不欢。喜桥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这个有些不吉利的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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