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奎泰脱口道:“当然可以!当年你把李裕智同志接进包头召,帮助李裕智同志在包头召建立了包头的第一个党组织;大革命失败后,我们党的一些同志要转移到苏联和外蒙古,你又是送盘缠又是送马匹;还有,你不顾全家安危,把中共绥远特委机关设在你们家……这些,我们党都记着哪。”
巴振华身子有点颤抖:“那我什么时候能入党呢?”
贾奎泰敛起笑容:“巴校长,我回去就向上级汇报,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巴振华连声道谢,他知道贾奎泰这次来一定有新的任务,巴振华主动地说:“贾先生,有什么任务,你就说吧。”
贾奎泰道:“现在是国共两党携手抗击日本鬼子,傅作义将军要攻打包头城,但包头是绥西日军的大本营,周边驻有大量日伪军,如果短时间内不能打开城门,日伪援军一到,内外夹击,傅作义将军必然遭受重大损失。现在需要你寻找可以信赖的关系策反守城伪军,在傅作义进攻时打开城门。”
巴振华想了想说:“放心吧,贾先生!我巴振华就是为振兴中华而生的,只要为我中华民族,巴振华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巴振华和贾奎泰四只手紧握在一起,贾奎泰心潮翻滚:巴振华虽然出生于蒙古族富裕家庭,但是,他对内蒙古革命做出了重大贡献,这比在战场上真刀真枪与日寇拼杀毫不逊色。可我们有些同志片面地强调共产党是无产阶级政党,不同意发展巴振华入党,这对巴振华是不公正的。还好,巴锦秀得到了中央领导同志的认可,她的入党申请马上就要通过了,这样一来,巴振华入党的希望就会更大一些。
贾奎泰正想着,外面传来马靴敲击方砖的声音,贾奎泰和巴振华隔着门缝一看,见两个伪军已经穿过天王殿来到院中。走在前面的是王富贵,后面的是苏连鹏,苏连鹏手中拎着一个精制的皮箱。
巴振华一惊,近来城内风声很紧,日伪军大肆抓捕抗日分子,难道是他们发觉了贾奎泰?巴振华瞬间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如果发现贾奎泰,不会是王富贵和苏连鹏两个人进来,更不会拎着皮箱。巴振华马上明白了,王富贵一定是为了水儿。可是,不管为谁,都不能让王富贵和苏连鹏见到贾奎泰。
巴振华一拉贾奎泰的手:“贾先生,跟我来。”
巴振华把贾奎泰从大殿的后门送了出去。
王富贵和苏连鹏都是身着军装、马靴,两个人格外显眼,东西跨院的各单位纷纷探出头来张望,两个人不加理会,直接走向大殿正门。
巴喜喇嘛和宝力格喇嘛双手合十,巴喜喇嘛道:“阿弥陀佛,施主是来烧香的,还是来还愿的?”
王富贵合掌当胸:“大师,我是来烧香的。”
巴喜喇嘛和宝力格喇嘛一人拉开一扇门,巴喜喇嘛道:“施主请。”
王富贵没动,苏连鹏先行入殿,他在殿内走了一圈,然后来到门前向王富贵点了点头,王富贵这才步入大殿。
王富贵走到功德箱前,把一沓百元的蒙疆票子投入箱中。
蒙疆票子是伪蒙疆联合自治政府中央银行发行的货币。伪蒙疆政府是由日本人操控、德王站在前台的傀儡政府,其首都设在归绥。德王认为归绥有贬低蒙古人之意,他改归绥为厚和豪特,简称厚和。新中国成立后,取厚和豪特的谐音更名为呼和浩特,直至今日。
伪蒙疆政府中央银行简称蒙疆银行,蒙疆银行成立于1937年11月,总部设在张家口。蒙疆银行在大同、北京、天津、归绥、包头、多伦等地设有十几个分行,日本首都东京和伪满洲国新京长春也有办事处。蒙疆票子有一元、五元、十元、百元及一角、五角、五分纸币等,与日元和满洲中央银行纸币(满洲国圆)等值流通。
王富贵投完票子,跪在宗喀巴大师神像前,他脸色颓然,精神萎靡,祷告的声音很低,就连站在两旁的巴喜喇嘛和宝力格喇嘛也无法听清。
良久,王富贵站了起来。
王富贵出了大殿,来到西跨院包头召小学前。水儿在给学生上课,忽见学生都透过窗户往外看,水儿板起脸对学生说:“精力集中,看黑板,好好听老师讲课!”
巴振华从校长室里走了出来:“王参谋长来了,哎呀,今天外面这么冷,来来来,屋里请,屋里请。”
王富贵向巴振华点点头,迈步走进巴振华的办公室,苏连鹏也跟了进来。王富贵一指苏连鹏对巴振华说:“巴校长,这是我的警卫营长苏连鹏。”
巴振华连声道:“认识认识,苏营长以前不是哥老会的三堂主吗?包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到巴锦秀和苏连鹏拜过把子,巴振华向苏连鹏抚胸鞠躬,一语双关,“苏三哥,混得不错嘛,都当上营长了。”
苏连鹏含糊地应了一声:“啊……”脸上很不自然。
巴振华给两个人沏上茶,王富贵却对苏连鹏说:“你先到外面守着,我跟巴校长说点事。”
“是。”苏连鹏出去了,他手里一直拎着皮箱。
王富贵关上门,他堆起笑脸:“巴校长,水儿挺好吧?”
巴振华微笑道:“挺好,挺好。水儿工作认真,聪明能干,蒙古语、汉语兼通,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王富贵往巴振华身边拉了拉椅子,声音很低,几近哀求:“巴校长,我有一事相求,你能答应我吗?”
巴振华心知肚明:“参座,有事只管吩咐。”
王富贵欠了欠身,似乎觉得对巴振华的尊敬还不够,他站了起来,挺胸,立正,向巴振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巴振华连声道:“参座,这我可受不起,受不起。有事您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巴振华虚扶王富贵坐下,王富贵未曾说话,双手抱头,眼圈发红,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是她的亲生父亲哪,她身上流着我的血啊,可她,她,她就是不认我这个亲爹……这也不能怪孩子,是我太混蛋,我……当年我要是对水儿她娘好点,对水儿好点,哪会有今天。这都怪我,都怪我,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水儿,对不起水儿她娘……巴校长,你是水儿的领导,我求你劝劝水儿,让她管我叫一声爹,哪怕只叫一声,巴校长,行吗?”
巴振华的心一动,贾奎泰让我策反守城的伪军,现在王富贵这个大伪军就在眼前,如果要能策反他,那作用不是更大吗?
巴振华马上答应:“行,我一定好好劝水儿。”巴振华话题一转,“参座……”
巴振华刚要往下说,“当当当”,放学的钟声响了,学生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水儿擦去黑板上的字,又简单地收拾一下教案,然后出了教室。她拿起锁头,“咔嚓”锁上了教室的门。
王富贵急不可待,他出了巴振华的办公室,追上水儿:“水儿,水儿,爹来看你了。”
水儿的脸像下了一层霜,她看也不看王富贵,而是绕过王富贵转向自己的宿舍,回手刚要关门,王富贵伸进一条腿:“水儿,让爹进去,爹跟你说几句话。”
水儿怒斥:“出去!我不认识你。”
王富贵满脸赔笑:“水儿,我是你爹呀!怎么能说不认我呢?爹来看你,爹给你带来很多首饰……”
王富贵一挥手,苏连鹏拎着皮箱跑了过来。
苏连鹏捧着皮箱,王富贵打开:“水儿,你看,你看,这都是爹给你的……”
王富贵一缩脚,“咣”,宿舍的门重重地关上了,“咔嚓”一声,水儿从里面插上了门。
“水儿,水儿……”
屋里的水儿背靠着门,泪水无声地流着。无论王富贵怎么叫,水儿就是不开门。
巴振华想劝王富贵,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王富贵强忍着眼泪对巴振华,又似告状,又似求援地说:“巴校长,你看,你看这孩子……”
巴振华道:“参座,让我试试。”巴振华上前敲门,“水儿老师,把门打开,外面这么冷,让参座进去,有话好说啊。”
屋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在水儿胸前滚落,水儿咬着嘴唇,一语不发。无论巴振华说什么,都听不到水儿的回应。
见王富贵痛苦的表情,巴振华的心也很难受:“参座,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好好劝劝水儿。”
王富贵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带着哭腔说:“那好吧,巴校长,你把这箱子交给水儿,也算是我这个当爹的一点心意。”
王富贵话音刚落,门开了,水儿狠狠地说:“我就是沿街乞讨,也不要你的东西,把你的东西统统拿走!”
王富贵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孩子,那你要什么,只要爹能给的,你只管说,除了天上的太阳爹够不着,剩下的什么都行。”
水儿吼道:“我要我娘!你能给吗?”
王富贵脑袋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他眼前发黑,两腿发软,跄踉地退了几步,苏连鹏及时扶住他:“参座,参座,你没事吧?”
水儿一字一顿地说:“请你记住了,我永远都不想见你!”
“咣”,门又重重地关上了,传出“咔嚓”插门声。
水儿往炕上一趴,泣不成声。
苏连鹏搀着王富贵走出包头召,两个人上了吉普车,吉普车疾驰而去。
冬天的包头,天黑得很早。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晚霞把这座城染成了血红色。
夜里,巴振华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水儿这般对待王富贵,说明她对王富贵仇视到了极点。要通过水儿策反王富贵,是不是对水儿太残酷了?不行,水儿心里的伤疤一碰就流血,我不能再给她增加痛苦了。可是,除了王富贵还能策反谁呢?巴振华猛然醒悟,对呀!这个人有情有义,我为什么不从他身上下功夫?
Chapter 17
离傅作义部攻城不到八个小时,贾奎泰早就出城了,再找贾奎泰已经不可能。怎么能把情报送出去呢?谁能把情报送出去呢?他!他跟国共两党都有联系,情况如此紧急,看来还得用他!
今天的包头市东河区和平路原名叫富三元巷。这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这条街北与西门大街相连,南抵南城门。在富三元巷中段有条东西走向的巷子叫涂师爷巷。涂师爷巷口有个高大的门楼,那是当时的包头饭店。
巴振华在包头饭店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他把苏连鹏约到饭店,两个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苏连鹏一直不能忘记巴锦秀,几句话之后,苏连鹏问:“秀儿好吗?”
这是巴振华意料之中的,他含糊地应道:“还行。”
苏连鹏又道:“秀儿现在在哪儿?”
巴振华道:“在南边。”
苏连鹏为之一振,他拇指和食指成“八”手势,这个手势代表的是八路军:“难道秀儿是这个?”
苏连鹏江湖习气很重,如果不给他一个准确答复很难取信于他,巴振华点了点头:“当着真人不说假话,秀儿就是这个。”
苏连鹏猛地喝了一口酒,赞叹地说:“还是秀儿啊,站得高,看得远,不像我,我是一步错,步步错。”
巴振华试探地说:“三哥,你这不也挺好吗?”
苏连鹏未曾说话先叹了口气:“可不是好,都好过头了!”
巴振华给苏连鹏满上酒,苏连鹏端起就干。巴振华连给他倒了三盅,苏连鹏都干了,巴振华不再给苏连鹏倒了,他说:“三哥,你和秀儿是结拜兄妹,生死之交;我是秀儿的亲哥哥,咱们不是外人,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说出来,就算小弟帮不上你,说出来也舒坦一些。”
苏连鹏一摆手:“不提了,还是说秀儿吧,秀儿孩子多大了?”
巴振华摇了摇头。
苏连鹏一怔:“怎么?秀儿没孩子?”
巴振华沉重地道:“秀儿前夫被日本人枪杀,到现在也没再嫁。”
两个人都沉默了。
良久,苏连鹏又道:“秀儿是在延安吗?”
巴振华神色凝重:“是。”
苏连鹏眼中放出一道光:“振华兄弟,我能不能去投秀儿?”
延安是共产党八路军的总部,巴振华连共产党都不是,他怎么回答呢?巴振华有意套苏连鹏的话:“你混得这么好,去那儿干啥?”
苏连鹏脸沉了下来:“振华兄弟,你不是在损我吧?”
巴振华摆了摆手:“三哥为人仗义,侠肝义胆,我怎么能损三哥呢!”
苏连鹏给巴振华和自己分别倒了一盅酒,两个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苏连鹏道:“你也知道,三哥我原是哥老会的三堂主,哥老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可是,清朝灭了,小日本却来了。咱们都是中国人,凭什么让日本人在咱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
巴振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问:“那三哥有什么打算?”
苏连鹏盯着巴振华:“我想了两条路,要么我去南边找秀儿,要么我拉绺子再跟小鬼子死磕。我虽然做不了精忠报国的岳飞,但绝不做卖国求荣的秦桧!”
巴振华一挑大拇指:“三哥,我没看错人!”
苏连鹏一拍胸脯:“秀儿一介女流都敢跟小日本玩儿命,我堂堂的五尺男儿,岂能给日本人当狗!”
巴振华站起身走到门前,他把门拉紧,然后紧挨着苏连鹏坐下,两个人头撞着头,巴振华说:“三哥,有一件精忠报国的事,你干不干?”
苏连鹏的眉毛动了两下:“只要是为国尽忠,三哥义不容辞!你说吧。”
巴振华目光如炬:“打开城门,放傅作义将军部队进城。”
苏连鹏一把攥住巴振华的手:“你是傅将军的人?还是老八的人?”
巴振华声音铿锵有力:“我是中国人!”
一句话说了到苏连鹏的心里:“高!实在是高!不管傅将军,还是老八,都是咱们中国人!”
苏连鹏有个哥老会的兄弟是伪军连长,他把守包头东北门,这个兄弟也不想给日本人卖命,苏连鹏跟他一说,他当即答应放傅作义部队进城。
1939年12月18日下午,巴振华在包头召小学校长办公室里坐立不宁,他手翻着学生的作业本,心却飞到了城外。按照计划,19日凌晨傅作义的部队就要攻城,苏连鹏的那个兄弟能打开东北门吗?不会出现纰漏吧?……
巴振华心不在焉,突然,传来急促的“梆梆梆”敲门声,巴振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谁?”
“我。”外面的声音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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