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这样的西晋-八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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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肖处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洛阳城的屋顶。空气中充满了血腥的气味,朝中的大臣们一个个疲惫不堪地站在朝堂上,在他们面前的是张华、裴□和贾氏亲族的尸体。朝堂之外,已经化为炼狱。

    司马伦手握屠刀立于朝堂之上,朝廷新的领导者终于粉墨登场了。

    司马伦,赵王,司马懿第九子,是司马懿最宠爱的小妾柏夫人的儿子。

    司马伦上台之后,首先清扫了贾后党羽,消灭了贾后和张华的亲信,换上了自己的爪牙。其次,他给自己升官晋爵,并大肆封官,总揽朝政大权,可谓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

    《晋书》:“伦寻矫诏自为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前将军,封济阳王;虔黄门郎,封汝阴王;羽散骑侍郎,封霸城侯。孙秀等封皆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听于伦。”

    如果贾南风的人生信条是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暴力只对敌人使用,那么司马伦的人生信条则是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一切问题都用暴力解决。所以只要谁反对他,他统统送来一个字——杀。另外,贾南风统治时期贾谧这帮人虽然浮夸腐化,但也没做什么坏事,而且贾后任用贤臣,把豪族派和名士派在朝堂之上统一起来,这份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司马伦也大肆换上了自己的亲信,但这些人溜须拍马可以,治国能力有限。另外,司马伦还干了一件事——分封,他把大州郡县都分封给自己的亲信。可是诸王封地早就定了,现在再次分封,必然触及诸王利益,地方门阀势力也必然非常不满。

    而且现在各方势力已经平衡不了了。司马伦既没有驾驭能力,更缺乏一样最关键的东西——大义名分。

    当初贾后在位,诸王都听从,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朝堂上的司马衷就是个摆设,但是他们也要听从,因为司马衷是皇帝,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帝王,贾南风可以号令天下,说到底是因为她是司马衷的妻子,她代表着司马衷。但是司马伦不是,他没有理由。他只是个王爷,他发号施令压根就没有贾南风那么名正言顺,更何况他专权骄横已经严重威胁到了诸王利益。很快,齐王、梁王、淮南王等诸侯王纷纷表示了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

    我们之前提到过,封锁着诸王的四道枷锁限制了诸王反叛的能力,其中很重要的一道就是那个无形的枷锁——诸王在京城任职。

    武帝末期,诸王回到封国的趋势已成,但是实际上,封地中战略意义最高的几个王爷,齐王(司马攸死后由司马冏继承)、成都王等都没有回到封地,即使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先后身死,他们大部分还是愿意在朝内做官的。毕竟洛阳繁华,在中央总比在地方好得多。但是这也使得他们现在根本就无力对抗司马伦。司马伦政变后已经整合了禁军,也就是中央军,就凭诸王现在王府的那点儿护卫,毫无反击之力。

    不回封国,就无力对抗司马伦。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多了去了,不试怎么能知道不行?淮南王司马允,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同室操戈

    司马允是司马炎第十子,其实地位一般,本来是濮阳王,但是他却有着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他是皇帝的亲兄弟。没错,司马炎的儿子,现在活着的,除了司马衷之外,就剩司马允了。本来他一直在扬州担任镇东大将军,但是元康九年突然被贾南风召回洛阳。原因可能是贾南风想做两手准备,若把自己妹妹的儿子扶上位的设想不成功,便立司马允为皇太弟。

    贾南风废司马遹是因为他不听话,和自己不对付,但是司马遹在宗室内口碑极高,要是自己随便弄个人上台肯定是难以服众的,而自己又没有儿子,所以,司马允就成了她没有选择的选择。

    当时司马炎的儿子中,除了司马衷,活着的最年长的就是司马允。有记载长沙王司马乂是第六子,按理来讲应该比司马允年纪大,但是从生卒年看司马允更年长,而且当时司马乂由于受到哥哥楚王司马玮事件的株连,实际上已经丧失了争夺帝位的可能,所以只能选择司马允。

    太子被废后,就有人提出让司马允接班。

    首先,司马允是司马炎之子,司马衷的弟弟,从司马家族传统来说,兄终弟及也不是不可以,法理和人情上也不是说不过去。

    其次,司马允在朝内朝外有一定威望,足以顶替司马遹,可以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再次,司马允是贾南风召回来的,立他贾南风不会反对。然而,一切发展得太快了,太子死了,贾南风也死了,司马伦掌权,而且司马伦为了拉拢司马允,直接提升他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都督之职依旧,兼任中护军,直接参与禁军掌握,实际上是把他当成了亲信。

    但司马允暗中得知司马伦有篡位之心,就决定要铲除司马伦。

    在讲述下一段故事之前,我们不妨进入一个专题——如何解除西晋困局?

    曾经有一位朋友这样评论贾南风的问题,标题为:贾南风是否被史书黑化?在他看来,贾南风和张华的执政组合如果100分为满分,最多也就能打40分,根本就是不及格。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解决?让我们看看贾南风是怎么办的。

    西晋时局的复杂程度在中国历史上恐怕是极为罕见的,当时的西晋朝廷,在贾南风刚刚接手的时候大致是这样的:杨骏把持朝政,大权在握,把控禁军,诸王和杨骏矛盾极大又各怀鬼胎,皇帝基本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朝中的名士派和豪族派都在作壁上观。

    在这种局面下,贾南风收回了行政权力,消灭了杨骏和出头的汝南王、楚王,同时缓解了名士派和豪族派的矛盾,重新起用张华等贤臣执政,虽然没有司马炎的手腕,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改革越深化越容易触及根本利益,从西晋朝廷来讲,奢侈浪费和内迁矛盾不断加剧,西北边患也没有彻底平息,国家连年天灾,财政入不敷出,但是透过这些表象不难发现,问题的根源在于两个阶级——门阀士族、亲贵皇族。要想解决以上问题,这两个阶级是绝对不能跳过去的。比如说,张华拟定了一个增加某一州税收的诏令,那么这个州的长官首先就得和州郡的王爷商量一下。一个小小的郡守,能和身兼要职、掌握重兵的王爷谈笑风生吗?所以,必然是阻力重重。而那些士族在朝堂之上都有各自的势力,削弱他们的利益也必然招致重重反对,唯一的办法,就是洗牌。但是在西晋,削藩是不行的,诸王势力太大。贾南风一度想用远亲皇族压制近亲皇族,而朝中职位都被皇族把持,很多时候还是要靠他们的。削弱士族也不行。士族的支持是司马氏的执政基础,而且,各地士族势力极大,如果这些人反叛,恐怕后果不会比诸王叛乱好多少;更何况对当时而言,士族是要联合的对象,依靠士族压制诸王正是贾南风的策略之一。

    那么,就只能缓缓治理,维持平衡。

    诸王当时至少都是尊重中央的,只要贾南风维持平衡,国家就能运转,事实上,贾南风统治集团在十年时间里就是这样做的。尽管元康年间天灾不断,但是朝局稳定,诸王安稳,百姓富足。虽然贾南风的统治很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你找不到一种更好的方法解决西晋的根本困局。

    这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说得清楚的,而我们看见的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西晋的问题是数十年的堆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而后面的问题更不是贾南风一个人就能承受的。

    言归正传,司马允要铲除司马伦,采用的办法是暗杀。为了顺利完成对司马伦的暗杀行动,他开始暗中豢养死士并且闭门不出,但是他想不到的是,在他的背后始终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司马伦,毕竟皇城内外到处都是他的人。所以他干脆就学起了曹爽,假意升司马允为太尉,却收了他的军权。

    即便如此,司马允仍假装生病,不受任命,坚持闭门不出。司马伦就派御史逼迫他,又抓捕司马允的党羽,说他要造反。

    御史送来的诏书上写着:“司马允谋逆叛国,罪在不赦。”然而司马允看到诏书之后认出是孙秀的笔迹,勃然大怒,准备马上逮捕司马伦派来的御史。御史一看情况不对,脚底抹油——溜了。司马允就把他的两个副手杀了,然后召集自己豢养多时的死士和王府护卫共七百人,倾巢而出,大呼:“赵王反,我将攻之,佐淮南王者左袒(露出左臂)!”此去,九死一生。

    剑是凶器,司马允看着自己手中的宝剑,这把剑是为了捍卫司马家的荣耀,今天,他要用这把剑,再次捍卫司马家的尊严。他身后的死士们袒露着左臂,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剑士们踩踏着洛阳的青石板。这里是帝都,从汉末以来,它见证了无数的杀伐争斗、无数的兴衰荣枯。他们来到东掖门,尚书左丞王舆哪敢开门,他假装没听见,就是不开门。司马允不能进入皇宫,便去了相府。

    司马伦很快就发现,虽然自己手握禁军,但是这个时候却是十分凶险——因为司马允来得太快了。

    司马允带领着他的剑客包围了司马伦的相府。与此同时,司马伦也召集了自己的鹰犬。司马允的剑客个个身怀绝技,司马伦的军队不敌,又有太子左率(太子卫队的长官)陈徽带领东宫士兵在宫内呼喊以作内应,形势危急。在承华门,两军接阵,司马允早就远远地望见了司马伦,他手持长剑,奋力一挥:“众军听令,目标司马伦!射!”司马允一声令下,弓弩齐发。

    司马伦看见漫天的箭雨直奔自己而来,主书司马畦秘用身体挡住了他,而司马畦秘的背后已经被射满了箭矢。司马伦起身,后军立刻护卫着他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双方的拉锯战已经从清晨打到了中午。陈徽的兄长陈准派军前来解围。

    之前我们提过,张华、陈准这个组合中,张华被司马伦杀死在殿前,但是陈准他是不敢动的,毕竟颍川陈氏后台很大。现在司马伦名义上还是辅政,陈准自然还是要来帮他的,不过司马允现在是锐不可当,尽管司马伦人多势众,却始终被压制。

    接着,司马督护伏胤带领四百名骑兵从宫中冲出来,谎称有诏书帮助司马允。司马允未察觉有诈,开阵接纳他们,并下车接受诏令,结果被伏胤杀死,时年二十九岁。

    原来,司马伦的儿子司马虔早已买通了伏胤,用自己豢养的死士替换掉了皇城的禁军,司马允没有防备,被伏胤杀害。司马伦赢了。

    洛阳城的百姓本来以为淮南王胜券在握,擒获了司马伦,十分高兴,但是没想到,到了傍晚,他们却看到了司马允的尸体,无不叹息。

    司马伦将司马允的手下屠杀殆尽,前后杀死了数千人,洛阳城迎来了一位远比贾南风更加残暴和贪婪的统治者。

    事实上,司马伦才是八王之乱真正的罪魁祸首,他杀了贾南风,消灭了皇帝的代言人;他杀了司马允,篡权野心已昭然若揭。司马伦打开了一扇无形的欲望之门,欲望一旦泛滥,就再也不能收敛。司马氏诸王都蠢蠢欲动,而且,对于他们来说,司马伦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剪除忠于皇帝的势力。因为贾南风已经死了,司马衷的力量已经荡然无存。现在诸王反叛不用背上反叛朝廷和皇帝的罪名,还能打起一面大旗——清君侧。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司马氏一族疯狂的内部厮杀终于拉开了大幕,这个曾经以孝道立国的王朝,终于显露出了它的苍白和无力。

    当初贾南风逼司马衷赐死太后杨芷的时候,当初司马炎处心积虑对付司马攸的时候,当初曹髦流下第一滴血的时候,当初司马懿玩弄权谋消灭曹爽的时候……这个时代,似乎早就被诅咒,这个时代,注定要以阴谋开始,并死于无数人的阴谋之中。

    这个王朝最大的问题,就是丧失了信仰,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注定产生一群只相信利益的统治者。

    壮丽宏伟的皇城,注定会成为各方势力最热衷的角斗场。在鲜血之中拉开的帷幕,注定要以鲜血终结。因为,这个天下的王座将成为胜利者梦寐以求的奖赏。

    欲望的陷阱

    司马伦加了九锡礼,进而琢磨着怎么能当上皇帝。就在司马允败亡后不久,大家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早朝。司马伦就坐在司马衷旁边。

    牙门赵奉一鸣惊人:“相国大人,臣昨夜得到太祖高皇帝陛下(司马懿)的神语,当奉相国为帝。”

    司马伦得到了司马懿的口头承诺(虽然是伪造的)后,立刻就开始了准备工作。

    首先,司马伦给司马懿修建了北芒山太庙。工程很快就竣工了。同时孙秀也没闲着,他安置诸军,安插心腹,然后直接让散骑常侍、义阳王司马威兼侍中,写了一份诏书,内容是让司马衷退位,把皇位传给司马伦。

    司马伦假装不接受,于是家室诸王、大臣公卿都说天降祥瑞应当接受,尚书令满奋、仆射崔随更是捧着皇帝的玉玺、印绶直接给了司马伦。满朝文武如此表态,司马伦表示自己是当仁不让,顺应天命。左卫王舆与司马雅整容领甲士入殿,以威赏明示三部司马,谁敢反叛立刻武力镇压,大家立刻都不出声了,毕竟命比较重要。

    当天夜里,义阳王司马威以及骆休等人更是逼着天子拿走玉玺、印绶。然后,司马伦立刻下令把司马衷送到金墉城,自己则堂而皇之地登上大殿当起了所谓的大晋天子。

    永宁元年,司马伦篡位称帝,改元建始。

    由于根基未稳,司马伦上台之初,先是大赦天下,接着就恩科取士,以收买人心,然后在朝廷上大肆封赏了一番。下面来看看司马伦开出的一份前无古人的封赏名单——任世子司马荂为太子,司马馥为侍中、大司农、领护军、京兆王,司马虔为侍中、大将军领军、广平王,司马诩为侍中、抚军将军、霸城王,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张林等都登上卿将之位,大加封赏,其余同谋之人都破格提拔晋升。

    这些是政变的核心人物,应该说这份名单还不算过分,但是接下来可就让我们叹为观止了。

    第一,这一年司马伦取消了所有的中正考试,贤良方正、直言、秀才、孝廉、良将都不考试,可以直接当官。

    第二,很多人都被封侯、封孝廉,甚至奴仆杂役都加封了爵位。一时间到处都是穿着貂裘的达官显贵,由于貂裘实在不够,就把狗尾巴接上,这也就是时人“貂不足,狗尾续”的来源。

    只以苟且的恩惠取得人们的欢悦,库府的储备不够封赏,金银冶炼铸造还不能供给冶印。朝堂里面都是牛鬼蛇神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且不说各地早就不听司马伦的号令了,就连朝中的有识之士也纷纷闭门不出,正所谓:“君子耻服其章,百姓亦知其不终矣(知识分子不合作,老百姓看热闹)。”

    司马伦只会用这种低端手段收买人心,却不知世界上最能赢取人心的方式是这四个字——以德服人。

    司马伦的这些举动已经彻底断送了自己在政治上的优势地位,他篡位称帝,已经成了司马氏宗室的敌人,这些本就野心勃勃的司马氏王爷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而且司马伦也得罪了一批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士族。

    那些名门大族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寒门的市井之徒在庙堂之上和他们平起平坐,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不能容忍的行为。当年的任恺、张华他们都不放在眼里,现在这些逢迎谄媚的苍头之流居然也与他们平起平坐?

    西晋统治的基础就是士族,没有士族的支持,这个朝廷谁也玩不转。

    阴谋家的盛宴

    一场争夺最高权力的大戏已经拉开了帷幕。现在说说诸位参与者的实力。

    在司马伦称帝之后,他就只能控制洛阳城,没有别的根据地,手中能调动的也就是中央禁军和自己的手下,人数在三万左右,将领方面,司马伦发动政变以后,孟观就投靠了司马伦,但是并不是司马伦的心腹。军事上基本是一塌糊涂,政治上就更不用提了。

    由于是篡夺了司马衷的皇位,司马伦政治上的道义已经丧失,外加大肆封赏,已经把士族得罪光了,人心尽失,堪称政治和军事双重失败。

    齐王司马冏是司马攸的次子,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次子是不能继承王位的。但司马攸不忍看自己的弟弟司马定国无后,就把长子过继给司马定国了,于是司马冏顺理成章地就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司马伦对付贾南风时,也正是他带兵进宫抓捕了贾南风,在那一刻,满朝公卿都认为,司马冏是司马伦的亲信。结果司马伦上台之后,司马冏却被排挤出京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司马伦上台之后,和淮南王司马允一样,齐王司马冏由于忧心国家,表现出了和司马伦明显的政治分歧,然后被孙秀排挤到了许昌。

    司马伦万万想不到的是,天下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前诸王不愿意离开京城,一方面是因为离开京城政治地位就会下降,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就会降低,政治前途堪忧;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回到封地虽然是天高皇帝远,但是在皇权中分得的利益就少了。但是现在,诸王都开始正视现实了,不回到封地就没有办法组织军队。换言之,只要回到封地,根据诸王领兵的政治制度,诸王就可以轻易召集军事力量,数州之内一呼百应。

    为了监控诸王,司马伦和孙秀把各个州郡刺史都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司马冏回到封地之后,司马伦更是派去了专业间谍——张乌。所以司马冏虽然回到了封地,但还是不能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

    司马冏暗地里和离狐的王盛、颍川的王处穆谋划起兵杀死司马伦,虽被张乌发现,但张乌叛变了,他告诉司马伦齐王毫无反意。

    不久后,司马伦就收到了一份来自司马冏的礼物——王处穆的人头。原因是司马冏担心密谋事败,便与管袭一起杀了王处穆,司马伦因此也就彻底放松了对司马冏的戒备。

    经过一年的蛰伏,齐王准备就绪了。

    成都王司马颖是司马炎的第十六子,之前当过太子陪读,与司马遹关系很好,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司马颖在太康九年被贾南风排挤到了邺城。

    邺城是个好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董卓之乱后到曹魏末期前),邺城都是中国的第一大城市,而就算在当时,邺城也力压长安,仅次于洛阳,是当时的第二大城市。

    邺城就在今河北省临漳县附近,这地方一开始是袁本初的根据地,后来曹操把邺城收入了囊中。我们都知道,河北地区是魏晋时期的兵家必争之地,而邺城,就是这块宝地上最璀璨的明珠。由于邺城实际上没有经历过特别大的战乱和破坏,河北地区也相对安定,外加粮食充足,人民安居乐业,所以邺城是乱世中少见的乐土。

    为什么今天我们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城市呢?中国古代的各个大城,尽管古城大部分都毁于战火,有的衰落了,但是地位都保存了下来,唯独邺城没有这么好运。因为隋文帝杨坚为了彻底断绝北齐势力的根基,毁灭了这座北方第一名城。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座被彻底毁灭的超级大都市,它再也没有出现在华夏大地上,尽管它曾经无比辉煌。

    总而言之,成都王司马颖在邺城过得其实还不错,但他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在司马颖看来,皇帝司马衷没有子嗣,那么自己作为安世皇帝的子嗣,按照兄终弟及的传统,当皇帝也算正统。更何况此时他占据邺城这个超强根据地,是征北大将军,手中握有重兵。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全占,焉有不上位之理?

    所以,在司马囧传檄讨逆、起义兵反司马伦时,他积极响应,准备联合出兵扫平司马伦,澄清环宇,再造乾坤。

    争夺天下的野心家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河间王司马颙可是大有来头,他是司马孚的孙子,太原烈王司马瑰之子。他本来是远亲王爷,封地在太原,但是司马颙确实是个人才。

    早在咸宁二年,司马颙就已经前往封国。这位王爷少年时期是一位优秀的王者,他礼贤下士,深得民心,受到臣民爱戴,还被司马炎表扬过。

    作为著名的贤王,他也得到了贾南风的特别优待。元康九年,在贾南风即将废司马遹的关键时期,为了增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贾南风将原来镇守关中的梁王司马肜调入了京城,接替司马肜的就是司马颙。

    如果你认为这就是这场争夺战的全部参与者,那么你就错了。就目前来看,其实这场游戏只来了一半的人,至少还有四个人没能加入到这场权力的角逐中来,而他们之中的胜者将获得那最高的奖赏——成为中原大地新的统治者。

    中原逐鹿,神州板荡,在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八位天下的角逐者,究竟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风中残烛

    张林与孙秀有隔阂,虽然表面上互相尊重,内心其实互相忌恨。他跟孙秀有矛盾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被封为卫将军不能开府,而孙秀却能开府,他不服。这种忌恨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但司马伦却因此杀了张林。

    司马伦集团的内部情况大致如此,刚刚取得点成果就沾沾自喜不说,还互相内耗,外面诸王已经枕戈待旦了,司马伦还浑然不觉。

    永康二年,司马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杀死了司马伦安插的眼线管袭,帮王处穆报仇之后,齐王立刻发布了檄文讨伐司马伦。然后,天下皆反。

    成都王司马颖、长沙王司马乂、新野王司马歆等纷纷响应。但是当檄文传到河间王司马颙手里的时候,他不仅没响应,还送了司马伦一件礼物——司马冏的使者。他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还没看清局势呢。

    司马伦已经被两面夹击了,但司马颙在关中,也就是司马伦的后方,根本就不知道双方的实力对比,他怕司马伦出手先对付自己,就表示效忠司马伦。

    司马伦立刻让司马颙支援,司马颙就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张方率领一支部队前往支援。但走之前,司马颙和张方说了一句:见机行事。

    当然,后方这点儿事全得看正面战场的输赢来决定,司马伦封孙辅为上军将军,积弩李严为折冲将军,率七千士兵从延寿关出战,征虏张泓、左军蔡璜、前军闾和等率九千人从堮坂关出兵,镇军司马雅、杨威莫原等率八千人从成皋关出兵。洛阳距离许昌那是相当近,距离邺城其实也不远,所以双方的主要战场就集中在阳翟和黄桥两地。

    大战已经一触即发。现在,我来说说双方的兵力对比。首先是司马伦方面,他们在南线的总兵力大致是一万五千人,北线也在万人左右;而齐王方面的南线兵力大致在十万人上下,成都王的北线兵力也有十万左右。整体兵力对比,一比八。看上去司马伦完全处于劣势。

    事实上司马伦也有个优势。有一句话说得好,兵不在多而在精,司马伦率领的那可是中央禁军,也就是嫡系王牌部队,而司马冏和司马颖手下的是地方部队,从装备和战斗力上来看,中央禁军和地方部队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战斗马上打响。

    先来说说北线,成都王司马颖从邺城出发,直奔洛阳而去,而司马伦的部队也早已出动,双方在黄桥发生了遭遇战。司马颖第一次见识到了中央军的战力。结果司马颖大败,损兵八千余人。经过这次失败之后,司马颖在黄桥布阵,形成了对峙之势。

    南线的司马冏的对手是司马伦的部下张泓。在司马冏主力还未到阳翟之时,张泓就乘虚而入,直接发动攻城战,打了司马冏一个措手不及。张泓攻破阳翟,杀死司马冏部众数千人,并且缴获大量物资。后方正在赶来的司马冏得知了消息,率领部队驻扎在距离阳翟四十里的颍阴,随后渡过颍水猛攻阳翟,不克。再攻,复不克,反而被张泓来了一拨反冲锋,大败。张泓参加过对吴作战,虽说算不上一流名将,但战斗经验丰富。不能力敌,司马冏只得先稳住阵脚,形成了对峙之势。

    就在张泓渡过颍水当晚,司马冏发动敢死队劫营。当时司马冏情势危急,如果张泓再前进,自己就得放弃颍水,退守许昌,若许昌被破他就得人头落地了。所以他趁张泓立足未稳直接偷袭,但是他也清楚,张泓经验丰富,所以他只发动了小股部队骚扰,并没有出动主力。但是就是这一骚扰,居然有奇效。

    齐王来劫营,诸军都未动,只有孙辅和徐建慌了手脚,只顾着逃命,所属军队瞬间大乱。孙辅和徐建逃回洛阳城,见到了司马伦,表示齐王人多势众,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而且他们居然说张泓已经战败,司马冏即将直扑京城。

    司马伦瞬间慌乱了,张泓已经兵败,那么京城危急啊,为今之计他只有用上预备队了,同时他立刻调回了正在对司马颖作战的许超。而许超一听皇帝有令,马上就回了洛阳。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张泓在前线的捷报居然传来了。司马伦算是长舒了一口气,他已经顾不上惩罚徐建和孙辅了,立刻命令他俩和许超一起去对付司马冏,同时向北线增兵,弥补许超的空缺,以对付司马颖。

    徐建、孙辅弃兵而逃已经严重打乱了张泓的部署,他经过分析和思考之后觉得现在如果不能击溃齐王,一旦让他再集结力量自己就必败无疑。所以,他在许超到达之后立刻集结兵力发动了对司马冏的决战。司马冏让军队主力对张泓部队保持守势,其余军队全力进攻张泓部将孙辅、孙髦等人。果然不出司马冏所料,他们除了是孙秀和司马伦的亲信之外一无是处,所属部队一触即溃。被已方的溃兵冲击,张泓只能收起残余兵力回营自保。

    但是司马伦万万想不到的是,北线也是一败涂地。

    古代作战,士兵的精神状态是非常重要的,军队作战时,粮草、军备一来是为了增强士兵的战斗力,二来是为了让士兵相信作战的可靠性,也就是能赢。但是当士卒们看见许超都督先是从黄河急匆匆回京,现在又要渡过黄河再去对付司马冏,他们心里其实已经产生怀疑了——南边是不是输了?军队的怀疑必然导致战斗力的下降,所有人开始恐惧,开始猜忌,更何况本来司马伦就不得人心。

    话说自从许超到了南线帮助张泓之后,北线的统帅就变成了驸马爷——孙秀的儿子孙会。

    为了帮驸马儿子对付北线的司马颖,孙秀不断给他增兵,从战事开始以来,孙会手下的总兵力已经增加到了三万人,但是面对成都王多达十万人的总兵力还是显得捉襟见肘,更何况他根本不会打仗。以前有许超指挥,他可以混些军功,现在自己单干,他立刻就慌了阵脚。司马颖抓住时机连续发动进攻,孙会方持续大败,损失无算,不仅把前期积累的优势全部丢光,还让司马颖逼近黄河,向洛阳杀来。

    在这中间其实还有一个小插曲,由于孙会持续战败,司马伦就让一个人去督军,这个人的名字叫作刘琨。在“金谷二十四友”之中,除了大名鼎鼎的潘岳、陆机、左思之外,他也在其中。后来清算司马伦的势力时,他因出身,不仅没被杀,还受到重用。

    战事日益严峻,司马伦已经愈发窘迫。但孙秀自从司马伦掌权起就玩起架空的把戏,还暂时瞒住了部分事实,说已经打败司马冏,还抓住了他,所以司马伦并不知道战况已非常危急了,还打算御驾亲征。

    皇帝要御驾亲征,孙秀果断做出了一件加速败亡的事——征兵。这看上去不算什么大错,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临时征兵也是无奈之举,但是他的征兵对象是士族子弟。孙秀直接征召了四品以下官员的子弟从军,洛阳城瞬间一片鬼哭狼嚎,所有人都知道前方司马伦的人马已经是损失惨重,现在征召兵士,那不是送死吗?而且士族在洛阳城中势力盘根错节,本来就已经对孙秀极其不满,现在一看自己的亲人即将送死,达官显贵们瞬间联合在了一起,纷纷勾连禁军图谋反叛。

    孙秀先是得罪了普通百姓,然后又得罪了上层士族,倒行逆施,已经成了洛阳人民的公敌。

    这时候义阳王司马威劝孙秀到尚书省与众人坐下来商议征战防备之事,大概定下两种方案:一是把洛阳焚了,逃往关中地区投奔孟观等人;二是一路往东杀到山东坐船逃生。

    然而,孙秀想了半天也没做出决定。因为这两个方案都不靠谱。且不说东边全是齐王和成都王的人,就连关中地区的河间王司马颙也已经反了。我们之前提到过,司马颙派出了张方,但他看到齐王和成都王人多,就调回了张方,然后加入了齐王阵营,打算分一杯羹。

    那么,司马伦和孙秀到底有没有生路呢?

    司马伦有可能活下来,活下来的方式也不难——投降。他只有投降齐王才有可能能获得一条生路。但是对于孙秀来说,投降是最不可能接受的事情,因为投降了,自己必死。因为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做的坏事罄竹难书。强抢民女,残杀淮南王部众,鱼肉百姓,不管哪一条都会要他的命,现在内外诸军全想杀他,一旦司马伦投降,他是必死无疑。

    就在孙秀还在纠结自己前途问题的时候,最后的丧钟已经敲响了。

    永安元年四月初七,孙秀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淮陵王司马漼和左卫将军王舆反了。

    这位淮陵王和司马伦也没有深仇大恨,左卫将军王舆还是司马伦手底下的干部,他们这个时候反叛其实只是因为四个字——众怒难犯。

    司马伦和孙秀早就人心尽失,现在齐王即将兵临城下,谁能抢先抓获司马伦、孙秀,那自然可以在后面的政治斗争中拔得头筹,占得先机。

    但是他们敢于发动政变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当年司马伦能废了贾南风控制洛阳,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得到了三部司马的支持,而现在三部司马已经彻底放弃了他,在三部司马的默许之下,淮陵王司马漼与左卫将军王舆率领七百人直奔南掖门而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孙秀。

    孙秀在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关闭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中书南门。一看孙秀闭门不出,王舆就放火烧屋,孙秀往外面一跑,正好撞到了另一位前来围堵他的将军赵泉手中。赵泉手起刀落,连带着和他一起的许超、士猗也杀了。这位纵横天下、玩死太子爷、斗垮贾南风、弄死了无数公卿大臣、消灭了无数政敌异己、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放下了压垮晋朝太平的最后一根稻草的神棍就这样死了。

    解决了孙秀之后,司马漼等人立刻控制了宫城和司马伦,并且逼迫司马伦发诏书:“吾为孙秀等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

    司马伦倒台了,外面的所有抵抗都丧失了意义,齐王、成都王以及河间王立刻收到了消息。外面的部队纷纷投降,他们得意扬扬地来到了京城。三王合兵,人数高达几十万,京师震动。

    就在司马伦被废后不久,梁王司马肜发动朝议要赐死司马伦。朝议也一致通过,认为司马伦罪大恶极,万死难赎。对于梁王来说,司马伦已经丧失了利用价值,现在自己必须和他划清界限,虽然司马伦篡位之后对自己相当器重,但是作为一个野心家,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只有放弃司马伦才能保住自己。

    历史总像在讲述一个又一个黑色幽默故事,司马伦很快就见到了一件熟悉的东西——那日他赐死贾南风的那杯金屑酒,他不由仰天长叹:“孙秀误我,孙秀误我啊!”

    但他的结局早就注定了。

    《晋书·司马伦传》:“凡与伦为逆豫谋大事者:张林为秀所杀;许超、士猗、孙弼、谢惔、殷浑与秀为王舆所诛;张衡、闾和、孙髦、高越自阳翟还,伏胤战败还洛阳,皆斩于东市;蔡璜自阳翟降齐王冏,还洛自杀;王舆以功免诛,后与东莱王蕤谋杀冏,又伏法。”

    这场闹剧,以政变开始,又以政变结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是在这场疯狂的闹剧背后是惨烈的损失和巨大的破坏,在三王起兵的这六十多天之中,十万人被杀,战火从河北烧到河南,双方血腥厮杀,亡魂遍地,已经数十年未见大干戈的中原大地瞬间满是烽火狼烟,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三国乱世,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最可怕的是,西晋朝廷惨遭血洗,张华、裴□等人被杀,西晋数十年来积累的人才毁于一旦,剩下的都是一些清谈无为之辈、明哲保身之徒。号令不出京师,朝廷尸位素餐,西晋朝廷的行政能力名存实亡。

    诸王已经无法控制,三王虽然获得了胜利,但是却陷入了另外一个怪圈儿。再也没有人能约束他们,以前他们被朝廷压制,现在朝廷已经没了;以前是皇帝封王的时代,现在是胜者为王的时代。诸王的枷锁已经粉碎,中原大地将成为他们围猎的竞技场,这些贪婪的野心家们将上演一幕又一幕的疯狂闹剧,至死方休。

    百姓的生计再无人理会,地方豪强更是肆意掠夺压榨,土地兼并加剧。由于诸王都在扩军备战,阶级压迫也日益严峻,外加不断肆虐的天灾,天下风雨飘摇。很难想象,仅仅在两年之前,大家还都以为这个王朝固若金汤,可安享太平。

    无解棋局

    司马伦被赐死,他的党羽孙秀被杀,追随他的人也基本上被诛杀完了,帝都即将迎来新的统治者。

    但是,有一个人的死绝对是值得一提的,他便是义阳王司马威。司马衷被群臣解救之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诸臣无罪。”他并没有怪罪众人,唯独对司马威念念不忘。司马衷直接提出:“阿皮(司马威的小名)捩吾指,夺吾玺绶,不可不杀。”

    司马伦的问题基本处理完了,权力分配开始被提上日程,经过朝廷决议,基本如下:

    司马冏为大司马、加赠九锡之命,准备器物、典章策命,礼同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辅佐魏国一样。也就是说,司马冏已经彻底取代司马伦成了新的霸主。

    河间王司马颙被封侍中、太尉,加三锡之礼。

    长沙王司马乂因为响应齐王授任抚军大将军,领左军将军。

    最后就是成都王司马颖了。要说这位王爷可是劳苦功高,北线大胜后,还与司马冏两面夹击张泓。但是他到了京城之后却对皇帝表示司马冏功劳当为第一,而他自己则托辞出宫,返回邺城。回到邺城后,朝廷又一次下诏,赐司马颖加九锡殊礼,进位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加黄钺、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但司马颖只接受了大将军封衔,却辞让了殊礼九锡。

    这倒不是司马颖高风亮节,而是他很聪明,他知道,现在京城是是非之地、旋涡中心,诸王势力早就不可控制了,留在京城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步司马伦的后尘。回到封地发展自己的力量,去其名、取其实才是关键。

    所以,司马颖先是上表请求将参与讨伐的功臣卢志、和演、董洪、王彦、赵骧五人全部封为开国公侯,以表彰他们的战功,之后又请求开仓放粮,赈济备受战乱影响的阳翟百姓,再然后更给黄桥战死的八千士兵安葬建墓立碑,并命令埋葬司马伦的一万四千名战死士卒。这些举动使得这位“贤王”获得了朝野内外的一致称赞。

    司马颖的一系列举动都是在为自己日后逐鹿中原做准备。上到公卿大臣、自己旧部宿将,下到黎民百姓,乃至曾经的敌人,他都拉拢了一番,顺便还帮了一把齐王阵营的兄弟们。

    司马颖返回邺城,司马冏自然非常开心,现在他取代司马伦成了新的霸主,群臣来贺,其中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平原王。平原王司马干是司马昭和司马师的三弟,也就是司马冏的三爷爷。别人都是送重礼,唯独这位三爷爷拿了一百钱(铜钱)过来,说了几句话,但那几句话却是最重的礼物。司马干说:“赵王逆乱,汝能义举,是汝之功,今以百钱贺汝。”

    这次司马冏住进了父亲司马攸的旧宅,司马干又来了,也说了几句话。他说:“你要好好干,千万不要效仿白女儿(司马伦的小名)。”

    事实证明,老人家是有先见之明的。司马冏自从登上辅政高位之后就得了一种病,这种病叫作膨胀。

    司马冏上台之后被巨大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先是开府,设置了四十个掾属,然后又扩建了王府,还在南边开设各种官署,把北边弄成大市场。并且在房内设悬钟乐器,令舞姬跳八佾舞蹈(天子专用舞蹈),沉湎于酒色,甚至不去上朝。

    他任人唯亲,令车骑将军何勖领中领军,封葛旟为牟平公,路秀为小黄公,卫毅为平阴公,刘真为安乡公,韩泰为封丘公,号称“五公”,这五公没有太大能力,却占据重要职位。御史桓豹向天子奏事,未先经司马冏的府第,便被拷问。南阳处士郑方极力劝谏,司马冏不听;他的亲信主簿王豹竭力死谏,结果被杀。至此,司马冏人心尽失,天下大失所望。

    永宁二年五月,司马冏立清河康王司马遐之子,年仅八岁的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以自己为太子太师。目的非常明确,他已经准备好长期专擅朝政甚至图谋篡位了。一时间舆论大哗。翊军校尉李含从京城逃到长安,找到了河间王司马颙,拿出了一份诏书,他说诏书出自司马衷,让河间王司马颙讨划司马冏,并诱之以利。

    司马颙早就对齐王的辅政位置虎视眈眈,一看有诏书,名正言顺,于是立刻上表列齐王司马冏罪状,并扬言要率领十万人马,联合成都王司马颖、新野王司马歆、范阳王司马虓一起进攻洛阳。

    司马冏在洛阳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于是召集百官说:“以前孙秀反叛,逼迫帝王,致社稷倾覆。是我召集诸王,扫除元恶,这样忠心的臣子,神明可鉴。现在有人听信谗言,欲发兵攻我,这怎么行呢?”东海王司马越和尚书王戎劝司马冏交出权柄,但是司马冏的手下从事中郎葛旟大怒说:“当初司马伦专权,却没有人首先主张讨伐,是齐王先起兵攻打司马伦,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今日,只是论功行赏不及时,但责任也不在齐王。谗言叛乱,假造诏书,应被诛讨、被免职。汉魏以来,王侯免职回家哪有能保全妻子儿女的呢?持这种议论的人可以斩首!”于是百官震惧,无不变色。

    王舆和辽东王司马蕤两位谋划废掉司马冏,却不料由于谋划实在不太周密,事情败露,结果两个人直接被司马冏给灭了。

    司马乂是司马炎第六子,司马炎死的时候他才十五岁。他身高七尺五寸,声如洪钟,勇力过人,对部下非常好,礼贤下士,名望很高。他和楚王司马玮是同母兄弟,忠心、勇猛但少谋略。

    当初司马玮被贾南风所杀的时候,司马乂受到株连丢了长沙王位,被贬为常山王,直接被逐出京城。赵王司马伦叛乱时,司马乂起兵响应,要保护惠帝司马衷,一路过关斩将,房子县令守城抵挡,司马乂杀了他;常山内史程恢打算背叛司马乂,司马乂到邺都后就斩了程恢和他的五个儿子。到洛阳后,司马乂升任骠骑将军,开府,复封长沙王。

    齐王得势之后执掌朝政,但所作所为令司马乂不满。在安世皇帝的墓前,司马乂曾经对司马颖说:“这天下,是父皇的基业,应该由你来守护它。”这里也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

    《晋书》:“乂见齐王冏渐专权,尝与成都王颖俱拜陵,因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也,王宜维之。’时闻其言者皆惮之。

    河间王司马颙传布檄文,让司马乂为内应,但齐王提前得知这个消息。就在司马乂集结力量之时,齐王突然发难。

    永宁二年十二月,齐王司马冏派部将直奔司马乂的府邸。司马乂率领身边的一百多人,砍断车上的帷幔,乘着敞露的车奔往皇宫。他关闭了所有的城门,奉皇帝之令与司马冏拼杀,又发兵攻打司马冏府。

    司马冏让手下大喊:“长沙王假托诏命!”但是司马乂毫不示弱:“大司马谋反,敢有帮助他的诛灭五族!”

    宫墙内外,火光冲天,厮杀声响彻云霄。凄厉的火光照亮了惨淡的星空,天边残月孤悬。

    司马衷坐不住了,他不顾群臣的劝阻缓缓地登上了东门,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宫城之内已经是一片火海,残垣断壁在火光掩映之下随处可见,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的箭雨纷纷射向城楼,落在自己的座位前,侍从们挡在他的身前保护着他,群臣也忙着救火。这个偌大帝国名义上的君主,亲眼见证所有人为了那份本来属于他的最高权力斗得你死我活。

    天亮了,司马冏战败,坐在王座上的司马衷看着台阶下那个已经遍体鳞伤、狼狈不堪的司马冏,很不忍心,想留他一命。司马乂呵斥左右将司马冏赶快拉出去。

    司马冏默默地回头望着司马衷,然后被拖出殿外。就在几个月之前,这位齐王还是不可一世春风得意,以为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现在却沦为阶下之囚,失去了一切。

    太安二年,齐王冏败,长沙王尽灭齐王党羽两千余人,诛灭齐王党羽三族,齐王的三个儿子都被囚禁于金墉城。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这已经是自贾南风、司马伦之后第三个牺牲品了。在他们的背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将士和追随者与他们一同殉葬。

    齐王死后被暴尸三天,无人敢收殓,他的下场还不如司马伦。

    齐王死,长沙王遂掌权柄。老王爷司马干知道齐王死后,哭得非常悲伤:“司马家的优秀男儿只剩下司马冏了,却被杀了,宗室从今以后完了。”

    六道轮回

    在计划司马冏的事件中,司马颙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他本以为司马乂会被司马冏杀死,然后自己就能以为司马乂报仇的名义讨伐司马冏的。现在司马乂干掉司马冏成了新的辅政,而且他掌权之后做了一件事——请成都王入洛辅政。在他看来,只有司马颖能安定天下。

    之前司马颖以退为进,远离是非之地发展实力,以备以后争夺天下。现在面对司马乂送上门的权力,司马颖心动了。但是司马颖只同意了一半——铺政是可以的,来京城是不行的。

    成都王司马颖之所以一直处于上风,无论是口碑还是实力都处于不败之地,是因为他的背后一直站着一个人——卢志。

    卢志是司马颖的参军,是司马颖集团最重要的谋士,此人出身名门,祖上是东汉末年的卢植。正是在卢志的谋划之下,司马颖成了目前政治斗争中最大的受益者。本来司马颖只是镇守邺城的外藩王,根本不可能染指中央,但是在讨伐司马伦之役中,司马颖响应齐王起兵,一跃成为诸王之中名望第二、实力第一的实权霸主。

    齐王专权时,卢志力劝司马颖回邺城,坐观成败,结果齐王身死。之后长沙王掌权,反而请司马颖遥控朝廷,司马颖实际上已经成了帝国新的统治者。但自从司马乂事无巨细都向邺城汇报请求定夺,使得司马颖在邺城遥控朝廷之后,他就膨胀了。膨胀了以后,司马颖就开始远离贤才,看卢志越来越不顺眼,也开始疏远他,一方面,卢志总是劝他要礼贤下士,勤俭节约,这让司马颖非常不开心;另一方面,卢志力劝司马颖不要加入司马颙的反司马冏集团。

    其实,对于司马颖来说,反司马冏没有任何好处。大致有三个理由:

    其一,司马冏当初是首倡义举,反对赵王司马伦,现在司马冏的辅政地位是成都王司马颖也承认的,结果没过多久司马颖就要反他,如此反复无常,必然对司马颖一贯打造的贤王形象有所损害。

    其二,就算司马颖嬴了,就和当初灭了司马伦一样,他一样不能对抗其余诸王的联合。和当初要趁机夺取名望不同,这次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收益,反而是河间王司马颙寄希望于拉司马颖下水,减缓自己的压力。从这一点上来说,反司马冏只会导致司马颖实力无端受损而不会增加自己的筹码。

    其三,万一司马冏赢了,司马颖必然身败名裂,前功尽弃。

    总而言之,赢了不会比目前更好,但输了却会万劫不复。

    太安二年,义阳张昌作乱,司马颖拜表南征,但还未到便被陶侃平定。此时的司马颖恃功而骄,比司马冏更差,但忌惮朝中的长沙王司马乂。而司马颙也因计划未成想杀死司马乂,于是二人密谋除掉司马乂,事成之后以司马颖为皇太弟。

    太安二年,司马颙暗中派侍中冯荪、河南尹李含、中书令卞粹等人袭击司马乂。司马乂早就得到了皇后羊献容(司马衷的新皇后)的父亲羊玄之和左将军皇甫商的密报有了防备,结果这几个人被司马乂反杀了。

    司马颖又亲自挑选了一个武林高手前去暗杀。结果杀手刚到长沙王府,就被当时长沙国左常侍王矩杀了。

    暗杀不成,司马颖和司马颙上表要求处死羊玄之、皇甫商等人,未获同意,于是便以李含被杀为名讨伐司马乂,派张方率兵进军洛阳。司马颖也带着本来要攻打张昌的军队进攻洛阳。

    双方交战不止,朝廷商议后认为司马乂与司马颖是兄弟,可以劝和,想让他们二人划分陕地,割据一方,但司马颖不听。于是司马乂写信给他,大致内容如下:“大晋建立诸多不易,先帝把基业交到我们手上,我们难道要让天下大乱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们两边的将士都不愿作战,我也不想和你兵戎相见,两军交战,死伤的都是无辜将士啊。我因念着骨肉分裂的痛苦,才会写信给你。”而且,司马乂还以朝廷的名义对司马颖伸出了橄榄枝,表示只要他撤兵,朝廷愿意扩大他的势力到陕西中部,给他更多的利益。

    司马颖回了一封信,大致内容如下:“自从杨骏之后,把持朝政的乱臣贼子比比皆是,但是他们都被诛杀。而当前战事,各有胜败,若能杀了皇甫商和羊玄之这些人,京城撤防,我就回邺城。”

    面对司马颖和司马颙的两面夹击,司马乂冷静地分析了局势,认为东边是重点,西边暂时不足为虑,因为西边的张方只带来七万人。而东边的司马颖发动了二十多万人,来势汹汹,目标就是攻克洛阳,将领则是陆机。所以司马乂最大的威胁来自于东边的司马颖。

    自从金谷园一别之后,当年的“金谷二十四友”也都各奔前程。陆机投奔了成都王司马颖,被奉为上宾。他之所以会选择成都王司马颖,是因为成都王名声在外,有贤王之称,陆机觉得天下局势非成都王不能收拾,所以就跑到邺城去了。

    由于盛名在外,陆机也很受重用。司马颖一方面看重的是陆机的才华;另一方面看重的是陆机显赫的背景。这次出兵讨伐司马乂,司马颖特地让陆机打头阵,但是陆机居然拒绝了。虽然陆逊、陆抗是两代名将,但陆机只是文化方面的人才,写诗作赋他很厉害。而陆机相当有自知之明,他明确表示自己不行:一方面水平不行,另一方面在军中根基太浅。

    陆机客居为官,在司马颖集团中属于明显的外来户,但位列群士之上,所以集团核心人物牵秀、王粹等都有怨恨之心。陆机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坚决请辞,但在司马颖的坚持下,他还是挂帅出征了。

    陆机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率领大军直奔司马乂而去的。史书描绘:“鼓声闻数百里,汉、魏以来,出师之盛,未尝有也。”可见兵力极其雄厚。

    陆机的战略战术非常简单,他想正面比拼战力,兵对兵、将对将,是完全比拼组织度和阵营能力的打法。而长沙王也喜欢这种打法。于是,长沙王司马乂和陆机军战于鹿苑,从兵力上来讲,陆机是有优势的,但是长沙王司马乂却有一样制胜的利器——他带来了皇帝。

    古代作战,御驾亲征往往是最能提振士气的行为,皇帝到场会让将士们有一种同甘共苦的感觉。一看皇帝来了,所有将士都奋勇杀敌。

    而且,司马颖的士兵名义上也是皇帝的人,有皇帝在战场上,司马颖的士兵投鼠忌器。

    此战陆机惨败,损失极其惨重。

    《晋书》:“长沙王乂奉天子与机战于鹿苑,机军大败,赴七里涧而死者如积焉,水为之不流,将军贾棱皆死之。”

    在这场战役中,有一件事的发生直接影响了陆机的结局。在司马颖身边,有个很得宠的太监叫孟玖,他的弟弟孟超是陆机的前锋,还未交战,就放纵士兵掳掠。陆机制止了他的抢劫行为,结果孟超怀恨在心,就诬告陆机谋反,准备投降长沙王。此后没过几天,孟超由于轻敌冒进死了。孟玖认为是陆机为了报复孟超的诬告杀了他,就向司马颖进谗言,说陆机有异志。将军王阐、郝昌、公师藩被孟玖利用,与牵秀共同证明这份捏造的异志。

    孟玖深知尽管陆机败得非常惨,但胜败乃兵家常事,仅仅战败不足以杀死陆机,而司马颖素来爱陆机之才,一旦有人求情恐怕也就是让他戴罪立功而已,而谋反正中司马颖的软肋,像他那样的阴谋家,最害怕的就是有人背叛自己,而且他对陆机期望如此之高,却败得如此之惨,他会不怀疑陆机通敌?现在只要点燃这个火药桶,必将激起司马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愤怒。不出所料,司马颖大怒,下令将陆机收押。

    陆机脱下了戎装,换上了素服。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不想当这个都督,不想打这场仗,却被逼上了战场,成了罪人。

    很快,陆机的朋友们开始集体上书解救他。江统、蔡克、枣嵩等联名上书,希望司马颖可以留下陆机让他戴罪立功,一战败就斩杀大将,以后谁还敢统兵出战啊?但是司马颖已经下定决心要杀陆机。眼看情势无法逆转,他们又转变了目标。就当时而言,如果杀死陆机,陆云等陆机族人恐怕也是在劫难逃,所以他们再一次上书,希望司马颖千万不要牵连无辜。

    “统等区区,非为陆云请一身之命,实虑此举有得失之机,敢竭愚戆,以备诽谤。”这种言辞不是一般时期能说的。司马颖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是这个时候,卢志说了一句话:“当初赵王司马伦杀了赵浚,放走了他的儿子赵骧,然后呢?”然后,赵骧投奔了司马颖,再然后,三王讨伐司马伦,司马伦被杀。

    在孟玖等人的催促之下,尽管很多人都为陆机求情,但是司马颖仍旧下令斩杀陆机,诛灭其三族,陆云等尽被诛杀。

    陆机事件其实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却透露了三个重要的事实。

    其一,司马颖集团内部存在着名士派(外来户)和实权派(坐地户)的严重对立。

    陆机作为名士派的代表被排挤致死,实际上也就代表着司马颖集团的严重排外,一个排斥外来人才的集团必将失败。司马颖前期的贤王之名在陆机事件中被粉碎,所有人都知道,司马颖不能容人,虽然陆机战败,但是因为战败就说主将通敌、就斩杀大将的行为是非常不可取的,极有可能导致无人敢战。

    其二,魏晋时期对于名士世家的迷信非常严重。

    陆机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人才,他就是一个文人,你让他拿刀上战场指挥千军万马确实难为了他,但是司马颖先是奉他为上宾,然后又让他担任大都督,其实只是因为陆家出了两代名将,同时他的名气特别大。这种忽略人才实际能力的行为却代表了当时的一大潮流。这就是世家政治的直接产物,有名才有实权,而非有实才有名,而这种情况还将一再上演。

    第三,司马乂作战能力很强。

    元康十年以来,仅仅三四年之内,从贾南风到司马伦到司马冏,天下的霸主频繁更换,诸王内战打得如火如荼,其实京城的禁军已经麻木了,但是司马乂却是一个不同的人。他的军事力量除了自己的部属之外就是京城的部队,但是和齐王、赵王不同,他有效地利用了京城的军事力量,打败了远远比自己强大的陆机军队,原因是他获得了民众和士兵的支持。

    永兴元年,司马颖和司马乂在洛阳城外反复拉锯,司马颖这时已经损失惨重,在这场恐怖的绞肉机一般的拉锯战之中,司马颖损兵折将,据史书记载,他损失了约六七万人,根据之后他的表现,实际上的损失很有可能比这个数字还多,实力消耗极其巨大。司马乂展现了超强的抵抗能力,他调集了洛阳所有的资源,以一城对四州,持续击退司马颖的进攻。尽管已经是弹尽援绝,城中粮草将尽,但是将士们仍旧在奋勇争先,丝毫不想退后。

    司马颙也损失了很多兵马,张方的七万大军损失了五千多人,但是从后面的情况来看,可能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永兴元年正月,就在司马颖和张方准备退兵的时候,他们得到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长沙王司马乂被软禁了。干这事的人,正是那四个隐藏的竞争者中的一个——东海王司马越。

    东海王司马越,晋宣帝司马懿四弟东武城侯司马馗之孙,就是那位勤俭节约的王爷司马泰的儿子。

    自从太康十年以来,京城内风雨飘摇,人人自危,但是有一个好处就是,由于无数人被清洗,身居高位之人纷纷落马,那么下面的人就要补缺,所以司马越官运亨通,一路从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副宰相)做到了司空(八公之一),位高权重,非常显赫。

    然而他却是个胆小鬼,当初司马颖和司马颙要联合讨伐司马冏,他就劝司马冏投降;等司马颖讨伐司马乂,他又劝司马乂投降。现在司马乂强行抵挡二王兵马,虽然取得了巨大胜利,但是京城粮草殆尽,而二王占据着富庶的关中和河北地区,兵马钱粮都源源不断。司马越认为,与其和司马乂一起等死,不如先下手为强。

    于是,司马越决定先联合一下朝内势力,下诏免去司马乂的职务,并把他连夜送到了金墉城。司马乂的部属不忍司马乂功败垂成,打算冲到金墉城救出自己的王。但是司马越又怕自己杀了司马乂,将来司马乂的部众会报复。就在进退两难的时候,他的属下教了他一个办法——借刀杀人。很快,城外的张方就接到了密报:长沙王司马乂被关押在金墉城,金墉城在洛阳外部的角落,属于外城。张方立刻率兵冲进了金墉城,抓获了司马乂,并以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他。他把司马乂绑到柱子上,在下面架起了柴堆,瞬间烈焰冲天。所有人都听见了司马乂痛苦的惨叫,如此凄厉。他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却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之中,三军痛哭。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同情还是惋惜,抑或是最简单的愤怒。

    长沙王司马乂死,年仅二十八岁。

    司马乂死了,司马越也没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司马颖也输了。

    司马颖入洛,成功地除去了自己成为皇太弟的最后一块绊脚石——长沙王司马乂,在他的军事逼迫之下,皇帝被迫扩大了他的封地,增封他二十郡,并拜丞相,司马颖的名义势力直接从河北延伸到了湖南湖北一带。之后,司马颙上表,认为司马颖应该成为皇位继承人,于是司马衷便废了齐王司马冏所立的太子司马覃,立司马颖为皇太弟,丞相位置不变。之后,司马颖心满意足地返回了邺城,继续遥控朝政。

    我们可以看到,成都王在这场战争中除了获得了一个皇太弟的虚名和扩大他的封地之外,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他损兵折将超过十万,人心尽失,杀死长沙王也埋下了巨大隐患。所以说这场战争根本就是一场无意义的内耗。

    司马颖进入洛阳之后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封自己为皇太弟,更不是要什么名义封地增加自己的敌人,他应该要一个人——晋惠帝司马衷。这是洛阳唯一能给他的政治资本,挟天子以令诸侯。当时的西晋王爷们名义上还是要听中央号令的,而且也有相当一部分王爷和司马乂一样还在听从司马衷的指挥,司马颖一旦控制了这股巨大的政治力量,必然可以在接下来的群雄相争中处于不败之地。

    然而司马颖错误地选择继续在邺城遥控朝政,所以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唯一可能带来的实际意义也丧失了。

    司马颖回邺城了,但是京城总得有个人坐阵,于是司马越也踏入了这场权力斗争。

    十万冤魂躺在洛阳城外的荒草之上,白骨成堆,只因为一群人的愚蠢和野心,这就是八王之乱。

    至尊豪赌

    有一种赌博叫作俄罗斯轮盘赌,就是几个人拿着一把上了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轮流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死。而现在的西晋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俄罗斯轮盘赌的赌场,终于轮到司马颖开枪了。

    在之前的几番较量之中,司马颖一直处于不败之地,一方面他一直占据着邺城,人口众多,兵力强盛;另一方面他一直处于道德制高点,这非常关键,司马颖在内战中一直是吊民伐罪,奉天子以讨不臣之徒,处于相对正义的一方。

    但是对长沙王的讨伐使他丧失了一直以来的政治优势。就当时而言,东海王司马越在司马乂死后成了京城的执政势力。司马越虽然胆子小,但是野心很大,而当时司马颖恰恰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司马颖在当上皇太弟之后,“僭侈日甚,有无君之心,委任孟玖等,大失众望。”

    就在永兴元年七月,东海王司马越传檄四方,与左卫将军陈眕、殿中中郎逯苞、成辅及长沙王故将上官巳共讨司马颖,惠帝司马衷也在其中,十几万人直奔邺城。在此之前,司马越争取到了一个特殊人物的支持——幽州刺史王浚。他是太原王氏的重要成员。

    王浚能坐到这个位置,主要还是靠朝中的王衍。王衍为了保证琅玡王氏的门阀利益,做了两个非常深远的安排,先是安排同宗的王浚当了幽州刺史控制北方,然后安排自己的同族王敦当了扬州刺史,这两个决定直接影响了南北方未来二十年间的政治格局。

    王浚所在的这个地方不太好,幽州外面就是鲜卑的一支,段氏鲜卑。当时的鲜卑主要有两支,一个是段氏鲜卑,一个是慕容鲜卑,慕容鲜卑当时的领袖是慕容廆,是个汉化的文明部族,而段氏鲜卑却没有汉化。王浚对这帮人实在是没啥办法,根据西晋制度,诸王领兵,幽州尽管靠近北方,但是刺史手中也是没兵的。眼看中原即将大乱,王浚想出了一个对少数民族屡试不爽的神技——和亲。

    王浚直接和当时段氏鲜卑的头目段务勿尘结为了亲家。他和段氏鲜卑结为姻亲之后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能借助段氏鲜卑的力量就好了。就当时而言,段氏鲜卑有铁骑四五万,而且骁勇善战。

    虽然远水难解近渴,但毕竟后方有支持者,于是司马越发兵了。司马颖大为震惊,想要逃跑。司马颖的部下苦劝他别走,司马颖问其他人意见,东安王司马繇劝他投降,司马王混及参军崔旷则劝司马颖迎战。于是司马颖出动了自己最后的五万精锐,全部交给奋武将军石超指挥,直接迎战司马越。

    这个时候陈眕的两位弟弟陈匡与陈规来了,而且带来了一项重要的情报,说司马颖的邺城已经乱作一团,彻底丧失了抵抗,现在只要司马越发动进攻,必定攻无不克。司马越信以为真,就在他准备兵不血刃拿下邺城的时候,却看见了石超全副武装的五万大军。司马越的军队毫无防备,被打得措手不及。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很快就结束了,司马越军被彻底碾压,战败。司马越一口气逃到了下邳(今江苏睢宁),但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拒绝接纳他,因为接纳他就等于和司马颖为敌。司马越无奈只能逃回封国东海国(今山东郯城一带)。后司马颖下令宽恕他,召他回朝,但他拒绝应命。

    司马越这一战基本上损失了洛阳最后的力量,中央军彻底被消灭,他本人的实力也大为损耗,而且他还送给了司马颖一样重要的礼物。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慌乱的司马越只顾得上自己逃跑,根本就不管别人的死活。司马衷害怕得瑟瑟发抖,漫天的流矢再一次落到他面前,身边的人四散奔逃,只有一个人仍守在那儿。他叫嵇绍,他很特殊,因为他父亲是嵇康。嵇康是怎么死的我们都还记得,是被司马昭杀死的。

    山涛答应过嵇康要照顾嵇绍,所以对他是尽力培养,从不懈怠。安世皇帝是一个非常宽仁的人,即使是是仇人之子,他仍旧会重用,所以,在山涛推荐嵇绍当秘书丞的时候,司马炎没有拒绝。之后,嵇绍就陪伴着司马衷。他是个君子,他记得山涛的教导,记得司马炎的照顾,所以他没有离开。

    大战结束,司马颖的士兵找到了司马衷,司马衷脸部受伤,身中三箭,但嵇绍却已经倒在了他身边。

    荡阴之战,成都王大胜,全灭司马越军十余万。得胜之后,成都王司马颖率军三万来迎接司马衷。这是一个胜利者,他现在志得意满,在他看来,他又一次取得了胜利,又一次掌握了天下的权柄。

    之前齐王司马冏掌权之时为了方便控制帝王,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司马冏死后,河间王司马颙废了司马覃,立司马颖为皇太弟。然而司马越坐阵洛阳之后,又强行废了司马颖的皇太弟,重新立司马覃。司马越战败后,陈眕和上官巳带司马覃回到洛阳。现在司马颖重新夺权,他立刻要求司马颙进兵洛阳。当时司马越基本把洛阳主力掏空了,司马颙继续派出张方出兵洛阳,再度废了司马覃,遥立司马颖为皇太弟。

    司马颖大败司马越之后,膨胀得更加不可收拾,首先他恢复了自己的地位,然后他就琢磨着要扩大地盘了。从当时司马颖的角度来讲,幽州在自己的北方,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然而王浚自己一直没法对付,所以他就买通了王浚的副手和演,但和演在准备刺杀王浚的时候败露被杀,于是司马颖出兵讨伐司马腾。

    永安元年八月,幽州刺史王浚联合段氏鲜卑段务勿尘和乌桓羯朱以及东瀛公司马腾发兵十余万进攻司马颖。司马颖再次派出石超领兵抵抗,但是由于敌我差距过大,石超大败而回。

    司马颖这回彻底慌了,决定逃跑。他放弃了自己的老巢邺城,连夜逃向洛阳。

    司马颖曾经实力天下第一,纵观中原,无人可及,但在仅仅六个月之后,就成了丧家之犬,丢失了全部的实力和地盘,彻底丧失了争霸天下的资格。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原因吧。

    其一,司马颖树敌太多。就当时而言,司马颖前期的形象工程已经丧失殆尽,在消灭赵王之后,司马颖是一错再错,结果和司马乂发生大战,实力大为消耗却毫无利益所得。之后,司马颖虽然勉强战胜了东海王司马越,但是已经是强弩之末,其实力已经远不如当初。而且由于他太过跋扈,当时河南地区反对司马颖的势力蜂起,司马颖也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其二,司马颖的策略很有问题。他的盟友河间王司马颙始终在保存实力,他自己一直处于第一线和敌人正面拼,结果主力耗尽。

    群雄争霸

    就在邺城即将被破之际,卢志连夜将司马衷送到洛阳,张方率领三千人出城迎接,不久司马颖也逃到洛阳。

    十一月,张方劫持晋惠帝司马衷、成都王司马颖、豫章王司马炽以及在洛阳的所有司马氏宗室迁往长安。洛阳被掠夺一空,只留下无数人的眼泪和痛苦。

    就在张方到达长安之后,司马颙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十二月丁亥,皇太弟司马颖被废,被迫返回封地,司马颙改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同时,司马颙下诏封远在山东的东海王司马越为太傅,让他来长安同自己一同执政。

    司马越回到封国后实力已经基本恢复,接到诏书后,他立刻让自己的弟弟司马模占据了原来司马颖的地盘,进驻河北。见此情况,本来得罪了司马越(不让他入境)的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吓得投降了。司马越得到徐州之后,控制了江苏和山东的大部分地区。

    由于司马颙迁都已经激起了公愤,士族们看见自己的宅邸被抛弃成为废墟,宫室倾塌,纲纪废弛,财货被劫掠一空,他们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愤怒。所以司马越轻而易举地就占据了政治的制高点,建立起如此广泛的统一战线。在司马越的组织之下,反司马颙、司马颖同盟结成,成员包括:范阳王司马虓(占据河北一部)和幽州刺史王浚(控制今河北和北京一带),司马越的三个弟弟东瀛公司马腾(占据山西)、高密王司马略(控制山东)、南阳王司马模(控制许昌和邺城,也就是河南河北一部)。之前齐王死后,许昌一带就成了权力真空地带,结果就被司马模趁虚而入,同时在司马颖逃跑到洛阳之后,王浚放弃河北返回了幽州,司马模又趁机接管了河北之地,这样一来,司马越联盟就控制了潼关以东长江以北的整个中原,堪称乱世中的第一大势力。

    朝廷中的名士朝臣大量投奔司马越,诸王纷纷归拢到了他的旗下,司马越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了他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他打起了一个旗号——迎接惠帝还于洛阳,瞬间天下所有对迁都不满的势力纷纷倒向司马越。司马越从徐州发兵三万直奔关中而去。

    司马颙以惠帝名义罢免了司马越等人的职务,下诏让他们各回封地。司马越虽然知道这是司马颙的命令,但是还是得听,因为自己就是打着迎接惠帝、忠于惠帝的名号来的。司马越在接到诏令回封地时遭遇了刘乔的突然袭击,三万大军损失惨重。

    刘乔是豫州刺史,就是河南一带的行政长官,洛阳地区在张方挟持晋惠帝西迁之后基本上处于真空状态,刘乔乘势占据了河南西部地区。本来司马越要拉拢他一起对付司马颙,他也是答应了的,但是司马越转而任命刘乔为安北将军,改任冀州刺史,原职豫州刺史则改由司马虓担任。刘乔十分不满,就投靠了河间王司马颙。

    司马颙听说后大喜,派张方率军十万前去攻打豫州。司马虓不敌,许昌被攻破。司马虓于是移师渡过黄河,王浚上表请司马虓兼任冀州刺史,司马虓便进入冀州调动军队。

    与此同时,司马颖的部将公师籓决定以司马颖的名义起兵,号召河北的司马颖旧部响应自己,反抗前来抢地盘的范阳王司马虓。

    司马越遭遇刘乔战败后,司马虓遣督护回微以八百骑迎接司马越,在谯县遇到刘乔、刘祐父子,大败刘军,司马越得以进屯阳武。

    尽管各地战乱不断,但现在还是要看司马越和司马颙的对决。

    在这场诸王混战当中,司马越联盟声威大振逼近关中,司马颙十分害怕,他想求和,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不过,他的机会马上就来了。

    不久,司马颙接到了一个报告,报告来自参军毕垣。毕垣在信中赫然称:张方见司马越军势强盛,意图谋反。张方此时驻军在霸上,距离洛阳不远,一直是按兵不动。这封信对司马颙来说简直太及时了。他认为,只要除掉张方,就可以和司马越讲和。原因在于司马越想要惠帝还都洛阳,当初迁都就是张方迁的,现在只要自己杀了张方,再把皇都迁回去,司马越自然就会撤兵。

    张方在军中多年,势力非常大,要想杀他谈何容易,但是司马颙保留了对付张方的最后底牌,为了最后确认自己杀张方的正确性,他找来了张方的副手郅辅。司马颙问郅辅:“张方谋反你知道吗?”已经被毕垣恐吓过的郅辅只能一个劲儿地回答:“是。”司马颙坚定了决心:“卿可取而代之。”

    司马越收到了来自司马颙的礼物——张方的人头,但西进的大军却未止步。很快,关中将士们就看到了司马越的大军,同时也看到了张方的首级。于是众将纷纷投降,司马越连下霸上、荥阳。

    司马颙是借助郅辅之手杀了张方,但是他深知张方在军中实力深厚,所以他归罪于郅辅,说他擅杀张方。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让他众叛亲离。司马越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著名的天险潼关,守将刁默面对鲜卑骑兵毫无还手之力,司马颙的各地守军已经毫无斗志,望风而降。司马颙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光熙元年,司马越进入长安,改元永嘉,司马颙被迫出逃。值得一提的是,在攻入长安之后,段氏鲜卑再一次重演了邺城的悲剧。长安被大肆掠夺,在这场恐怖的浩劫之中,两万余人被杀,无数平民再次流离失所。

    司马越进入长安控制了西晋朝廷,但是他接手的朝廷已经名存实亡,四川的成汉李雄国势正盛,山西的汉国刘渊也在东征西讨,河北乱成一锅粥,北方鲜卑也在积蓄力量准备南下,而吴越之地的新兴势力正在崛起,这个天下俨然已经成了三国乱世的翻版。

    司马颖被废后,打算去找故将公师藩,结果没等到达公师籓那里,就被范阳王司马虓抓住了。司马虓虽然抓住了司马颖,但是并没杀他。一个月后,司马虓死了,司马虓的长史刘舆想到司马颖在邺城素有威望,便令人装扮台使,矫诏赐司马颖死。

    司马颙外逃,司马越进入长安之后给他发了一道诏书,找他回来当司徒,他就回来了。然后司马越的弟弟南阳王司马模派遣其部将梁臣到新安(今河南渑池东)的雍谷,在车上掐死了司马颙,并杀死了司马颙的三个儿子。

    光熙元年十月,司马颖死。光熙元年十二月,司马颙死。史家所称的“八王之乱”终于宣告结束。

    自元康九年到光熙元年的这场诸王混战中,造成多少人的死伤已经不可计数,这场内战破坏了河南、河北和关中的经济基础,人民流离失所死伤惨重。仅仅七年时间,西晋中央政府的执政者换了六七个,从开始的洛阳城内刀光剑影,到后来河南河北打得不可开交,再到最后连关中地区都被波及,整个西晋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诸王纷纷执政,从赵王司马伦篡权开始,整个西晋的中央政府已经瘫痪,各地不听中央号令,氐族李雄、匈奴刘渊等汉化了的内迁少数民族纷纷趁机起义,脱离西晋的枷锁,准备逐鹿中原。而且诸王为了争夺权力而引入未汉化的诸胡进入中原,也造成了血腥的屠杀和破坏,西晋境内除了江南基本安定之外,其余地区混乱不堪。

    在诸多因素下,整个西晋落到如此境地。但我们不能忽略一点——人心。诸王都是先强盛然后膨胀,继而灭亡,这简直成了定律,而在这背后是整个西晋文化颓废的映射。这是一个只追求利益追求金钱的时代,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所有人都在追求利益的道路上迷失。

    八王卷,终。

    元康九年,赵王矫诏废后,屠灭后族,旋即篡逆。淮南身死,诸王讨逆,齐王当执,信用宵小,长沙蒙蔽,萧墙祸起,皇城喋血,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东海冒进,荡阴之败,王浚怀奸,引狼入室,庶民呼号,冤魂塞途,河间秉政,成都西狩,东海复起,重入关中,七年之间,山河鼎沸!数载之内,拥兵逞凶,妄僭尊号,专擅国政,纵横中原者何其多也,然旋踵而灭,天下皆抚手称快,何也?汉贾生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不才兰陵柳叶刀敬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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