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芬

    俩人长得很像。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身材，一样的白头发，一样戴副玳瑁眼镜。

    在同一幢楼，同一个门号，楼上楼下生活，偶尔遇到了，朝对方望一下，露个笑脸点点头，不知对方姓张姓李。直到两年后，俩人退了休在小区花园里展练时，楼下的老张才知道楼上的老头姓李，楼上的老李才知道楼下的老头姓张。

    俩人在花园里练同一种拳。一天，老李不小心，脚扭了一下，伤了筋，拳打不下去了。老张扶着老李往家走，进了大门，老张让老李先在自己家里歇一会儿，老张说，我会一点儿推拿，给你弄一弄，看能不能好一点儿。

    老李坐在沙发上，老张给老李脱了袜子在脚上抹了点红花油，就用手来回拿捏，揉搓，弄了好一会儿让老李站起来走走。老李站起来一走，嘿，果然利索了，不太疼了。老李不痛了，开始环顾老张家四壁，见墙上悬着一张水墨画，问是谁画的，老张说自己眼睛不好，不能看书、看电视就学着瞎画，画着玩，解解闷。老李看了一下，饶有兴致地说了一点笔墨、章法等行话。老张诧异老李竟是行家，老李说我是教书匠，吃这碗饭的呀！老张一把拉住老李：太好了，我可找到老师了！

    往后，俩人晨练完，老张有时就要把老李拉进屋，沏上好茶，让老李指点自己画，老李也不客气，指指点点有时还动动笔。老张很虔诚，直把个头凑到桌面上。

    老张感到自己的眼睛太不行了，就去医院割了白内障。手术做好，眼睛好使多了。有一天晚上看电视，发现有个白发老头被众人上上下下围着，再细瞅，那不是楼上的老李吗！再看下去，老张身上出汗了，怪自己真是瞎子，相处了好一段时间，竟不知这老李就是美术界无人不知的李大画家！

    第二天，老张见到老李，改称了“李老”后，再检讨自己的糊涂。老李愣了一下笑着说，都是邻居，还称老李吧。老张连说不妥当不妥当。此后，老张见着老李总称李老。老李也就笑纳。

    老张了解了老李的身份后，也明白了老李这样的名人时间是宝贵的，以后见着老李时，也就不好意思再拉老李到屋指导了。

    有一次，老李出差回来在楼道里见到老张，老李问老张最近画得怎么样，说有空上来玩玩。老张很是激动，回到屋里，挑挑拣拣找出一些自认为拿得出手的画作，到了晚上估计李家也吃过了晚饭，就找上门去。

    老张进屋时，老李正与几个客人在画室里，老李就让老张先在客厅里坐一会儿。老张就在客厅里等，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老李出来，老张想告辞又觉不妥，就一直等下去。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老李的客人走，老张只好与老李的夫人打了个招呼回家了。

    老张想，到底是名人架子大，自己是自讨没趣，以后可要识相点儿。老张还想，自己也是出身书香，退休前好歹也有点级别的，只不过没说罢了。老张不知道，老李见老张突然上门而且一直等着不走也有想法。老李想，过去不知底细也算了，现在已经知道我身份了，上门来也该先预约才是。

    这件事后，老张和老李去小花园晨练的时间有意无意错开了。偶尔见面也仅是打个招呼而已，谁也没再提画画的事，再过了年把工夫，老李搬走了。

    好多年后，俩人再相遇的时候，是被关在同一间病房里，他们患了同一种病，他们喊着对方的床号，愉快地交谈着，仿佛他乡遇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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