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铲

    人们无法说出他的巨大

    深处的手臂去触摸太阳

    旋转的世界里

    闪烁的星空里

    捧出乌金

    恰似那太阳洒出的余晖

    ……

    ——摘自郭明义的诗歌《矿山组诗》

    这又是一个喷薄欲出的黎明。每天，我都会静静地，轻轻地，悄悄地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当金色的阳光洒满矿山的时候，电动轮、电机车鸣响了春天的喇叭，矿山站的信号灯，变幻着春天的色彩，钻机、电铲、破碎站旋转着春天的舞步。大爆破的“轰隆隆”的声音，预示着春天的黎明的到来。

    我永远坚信：面朝矿山，春暖花开！

    ——摘自郭明义的新浪微博

    4 我爱English

    如果一个普通工人，在学生时代根本没有学过英语，成人后完全依靠自学，成为一名出色的英语翻译。你相信吗？你肯定不会相信。

    但，郭明义就是这么一个人。

    一切皆有可能，全看如何行动！

    整个学生时代，郭明义根本没学过英语。那是什么年代呢，反英反美又反苏，学英语也没有任何用途啊。

    郭明义最早结识英语，是在恢复高考时的1977年。部队里有一个战友偷偷准备参加高考，每天都在收听英语广播，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认识A、B、C。他的很多同学也报名了，并纷纷来信怂恿。他认真想了想，叹息一声，把这个想法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的基础太差了。但对那些个蝌蚪似的字母，却暗暗燃起了兴趣。

    渴望，像虫子一样，在心底蛰伏下来。

    转业后到鞍钢上班，科学和文化的春天到来了。他也参加了自学考试和各种考试，学英语，读名著。但那是为了文凭，或者，就是为了学习，为了充实，没有别的目的，他只是觉得时间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流逝呢。

    1991年2月的一天，经过多轮严格考试，他终于拿到了国家统计员资质证书，是全矿山数千人中惟一的。他拿去向矿长宋贵清报告。

    证书的封面上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统计员资质证书”的中英文。

    宋矿长问：“你懂英语吗？”

    “懂一点儿。”

    “念一念。”宋矿长指了一指。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ctuary qualification certificate（中华人民共和国统计员资质证书）”郭明义脱口而出，流畅又滑润。

    矿长定定地看着他，又询问他自学英语的经历。

    两天后，矿办公室突然通知他，到冶金部干部管理学校（校址设在鞍山）脱产学习英语。

    原来，国家“七五”重点建设项目——齐大山铁矿扩建工程已经进入开工准备阶段，计划投资45亿，引进世界上最先进的矿山设备，新建一个选矿厂，使之成为亚洲最大的露天铁矿。为了扩大生产能力，实现生产的大型化、现代化，国家批准引进33台世界上最先进的载重量154吨的矿用汽车——电动轮，每台售价1000万以上。由于该型汽车体积太大，任何交通工具都无法将其从海外运到现场，只能将零部件运来，然后由厂方派专家现场组装，这就急需与外国专家直接沟通的现场翻译。鞍钢集团公司分配给矿业公司4个指标，其中三个人已经确定，分别是清华大学和北京钢铁学院的毕业生，还有一个名额一直没有落实，矿长正在物色人选，正好遇到了他。

    鞍钢是中国最大的钢铁企业，人才济济，整个扩建工程，全集团挑选的英语人才有40多个，全部是来自清华、北钢院、北理工等重点本科院校的学生，只有他一个是完全依靠自学的土家伙。

    郭明义当然珍惜这次机会，但与这些名牌大学的英语高才生比起来，他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

    在班里，他岁数最大，又是土包子，但他学习态度最好。

    每天去得早早，他恨不得自己的大脑变成一块大大的海绵，把所有的水分都吸收过来。抑或变成一台灵敏的录音机，把所有的英语单词全部存储下来。

    他给自己规定了死任务，每天必须记住30个单词。他把这些单词写在胳膊上，写在本本上，写在家里的墙壁上。走在路上，他的嘴里喋喋不休，吃饭时也喃喃自语，睡觉前插上耳机，连梦里也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般的英语字母……

    郭明义学英语的最大特点，就是“厚脸皮”。课堂上大胆举手，平时与同学们谈话也不用汉语，见到外教，总是主动上前攀谈，谈天气谈文学谈新闻，不会的词汇，就用手比划，就刨根问底……

    一天午后，突然雷声滚滚，天昏地暗，暴雨大作。外教准时走进教室，同学们却不能赶来，只有郭明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闪电和雷震中，冒着大雨来到了，浑身淋得湿透。外教大为感动，亲自帮他擦去头上和脸上的雨水。

    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人影。外教便和他坐在一起，面对面，只给他一个人上了一节特殊的教学课。

    1992年10月1日，是中国的国庆节。熟谙中国国情的外教，破例用汉语说：“今天是你们国家的生日，请用你们自己的语言，唱一首生日歌吧。我想请郭明义同学独唱，听说他是一位业余歌唱家。”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郭明义唱得十分投入：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祖国

    清晨我放飞一群白鸽，

    为你衔来一枚橄榄叶，

    鸽子在崇山峻岭间飞过。

    我们祝福你的生日，我的祖国，

    愿你永远没有忧患，永远宁静……”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唱得泪流满面……

    外教也流泪了，他的确很少见到这样的中国人。

    郭明义，就是一个纯朴的、率直的、真情的人啊。

    ……

    一年之后，郭明义的英语口语和书写能力已经初步达到能够与外国专家直接交流的程度，词汇量也超过一万个。结业考试时，他在40多名学员中名列第五。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小子的脑瓜真是太神奇了，像磁铁一样能吸得住字母的碎屑。

    其实，是郭明义聪明吗？

    不是的。

    他的秘密武器就是执著和专注，像一柄锋利无比却又无所畏惧的钻机。

    挥舞着这个武器，他战无不胜！

    5 累，并快乐着

    在雷锋身上，最典型的是“螺丝钉精神”。而在郭明义身上，体现最明显的却是一种“钻机精神”。

    用高度的热情和专注，去面对困难，去钻透困难坚硬的壁垒，去钻出一片明亮亮的天空……

    1993年，齐大山铁矿扩建工程全面开工。

    33台电动轮汽车的散件陆续运抵现场，6个国家的40多位专家也纷纷进入岗位。

    郭明义和另外三名翻译也随即被分配到扩建工程指挥部办公室，担任现场翻译和资料翻译。

    实战状态中，郭明义再次感觉自己差距太大。来自6个国家的专家英语方言不一，而且汽车行业里有很多偏僻艰涩的专业知识和术语，他没有学过工科，根本听不懂，往往形成误会，耽误时间，降低工作效率，引起外国专家的恼怒。他心里乱糟糟的，急得直想头撞墙。

    苦恼，像药水一样浸泡着他。

    怕硬服输，决不是郭明义的性格。这时候的他，又拿出了自己的“钻机”，定准方向，狠命地钻下去，钻进去。和外国专家交流，最主要的不就是单词吗？那好，我就一个一个地去攻克。他每天把说明书里的生僻单词，一一对照地翻译成中文，而后再写在胳膊上，写在小纸片上，贴在家里的床头上、墙壁上，厕所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每天一睁眼就开始背单词，晚上临睡前，再把这些单词在脑子里过一遍。每天最早到现场，最晚离开，就是为了能和外国专家多说几句话。

    现场每天的工作进程，都必须有中英文报告，他主动申请执笔。无疑，这又是一条强化自己学习英语的路径。

    工地上，双方工作人员交叉在一起，进行流水作业，环环相扣，紧张而精密，经常会出现一些配合上的磨擦和矛盾。这时候，老外们便会大声喊道：“郭！郭！……”

    他匆忙地跑过来，跑过去，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陀螺。

    由于公司安排的司机不懂英语，与外国专家沟通不便。郭明义又主动要求担任兼职司机，每天开车接送。星期天，节假日，老外经常外出购物、游览，他也全程开车服务。老外们过意不去，给他小费，他分文不取。

    他说：“我们鞍钢有规定，不让私自接受专家朋友的礼品，还是让我们遵守吧。再说，我给你们服务，你们教我学英语，两抵消了。”

    50多岁的托尼，是澳大利亚——美国犹格里德公司的汽车发动机专家，一个认真得近乎顽固的工作狂，他每天规定的目标工作，完不成绝不下班。一个三伏天的上午，大家在露天的工地上装配一套系统，因为一个程序错乱而耽误了时间，天已正午，骄阳如火，气温超过40度，别人都下班了，他固执地要坚持干完。12时20分，高大肥胖的他中暑了，突然摔倒在地，浑身抽搐。郭明义马上开车把他送到最近的鞍山市第四医院，背进急诊室。郭明义的妻子就在这个医院担任护士长，赶快跑过来一起抢救。

    由于严重脱水，再加上心脏病突发，生命危险！

    医院立即成立专家组。直到下午三点，终于转危为安。

    从此，托尼与郭明义的关系更密切了。

    过春节的时候，郭明义带着托尼和另一位外国专家，到家里一起包饺子。这些外国人，对中国的饺子，很是喜欢呢。

    大家拥挤在郭家窄窄的房间里，心更近了。

    刚开始，托尼包出的饺子歪歪扭扭，瘪瘪的，像一个个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不一会儿，在郭明义夫妻的指导下，他的作品就变得饱饱满满的了，像一个个大腹便便、趾高气扬的薛蟠。

    饺子出锅了，一个个白白胖胖，蹦蹦跳跳，坐在盘子里，微笑着，和大家一起欣赏着央视春节联欢晚会……

    6 郭大傻

    郭明义曾有一个绝好的跳槽机会。如果那样选择，他早就是富人了，可他没有。他仍是一个清贫而又快乐的鞍钢人。

    这真是天下最好的中国工人阶级啊！

    按照规定，郭明义只是负责资料翻译工作，电动轮进口备件的质量检验与他没有关系。

    可每一次对照说明原文，他都认真查验。

    在组装发动机系统时，对发动机运转声音特别敏感的郭明义感觉到了几丝儿隐隐约约的杂音，便在质量分析会上公开提了出来。

    一束束质疑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那张红褐色的国字脸，不仅来自老外，还有矿里的领导和工友们。

    你懂吗？

    你又不管质量检验。

    你不是跟老外的感情很好吗？

    这老郭又“犯傻”了。

    外方专家明确表示郭明义多此一举，他们是这方面的权威。更重要的是，他仅仅是一名翻译，没有质检的权限，连一向与他关系密切的托尼也劝他说：

    “Mr.Guo,my dear friend.Don't pick in others garden please.You are just a translator.（郭先生，我的好朋友。请不要在别人的花园里采摘。你只是一位翻译。）”

    “Even though I am just a translator,I am a Anshan man.I should be responsible for my enterprise.I have the rights and obligations.（虽然我只是翻译，但我是鞍钢人，我要为我的企业负责！我有这个权利和义务。）”郭明义说。

    “If you question us without any evidence,which will damage the reputation of our company.We will make you a protest.（你如果没有任何证据地质疑我方，将会损害我们公司的名誉。我们将向贵方抗议！）”

    是啊。郭明义不再言语了。

    但他内心不服啊。在之后日子里，他常常钻进窄小的电机箱里，拿出厚厚的英文说明书，一张一张地核对图片，一条一条地核查合同条款，一项一项地推敲揣摩。

    终于发现是因为后轴箱处轻微开焊。

    他又细细检查，发现共有5台车有这种现象。虽然不是关键部位，但毕竟是外方设备的瘕疵。

    他马上写出中英文报告，并请中方专家一起，与外方专家严正交涉，据理力争。

    在事实面前，澳大利亚专家终于承认是他们配件上出现问题，不得不答应全部更换，并按照合同赔偿10万美元。

    虽然双方时有磨擦，但关系更加亲密了。

    一次，郭明义开车带着两名美国专家到鞍山市外事办公室办理手续。路过团市委办公室时，他说：“对不起，请等一下。”原来他最近终于攒足600元，便顺便去一下“希望工程”办公室，为两个贫困孩子捐款。

    两个美国人明白内情后，十分感动，也分别捐出600元，请郭明义帮助选择了两名资助对象。

    合作结束后，外国专家组陆续撤离。分别时，澳大利亚人托尼又特意来到他家里，一起包饺子，并执意送给他一块金表。这对他来说，是最贵重的礼物了。

    盛情难却。郭明义收下金表后的第二天，便主动送交鞍钢援建指挥部办公室。

    办公室主任说：“这只表是你们之间的私人赠与，你可以不必上交。”

    “但，我是代表鞍钢的啊，没有鞍钢也没有我们的这一份私人友情。还是由公司保存吧。”

    这个固执的人，硬是把金表上交了。从此，他被实实在在地扣上了一个“郭大傻”的外号。

    至今，这一块本属于他个人的象征着他与托尼私人友谊的价值不菲的金表，仍然存放在鞍钢公司的礼品仓库里。

    托尼也曾动员他出国，并答应帮他联系：“你才38岁，出国发展还不算晚。凭你现在的英语水平和业务能力，完全可以在美国汽车企业里找一份年薪5万美金的工作，并全家移民。”

    他坚决地拒绝了。

    后来，在托尼的推荐下，澳大利亚——美国犹格里德公司澳大利亚售后服务部中国区总管主动联系郭明义，希望他能去北京工作，担任中国区总代理助理，月薪300美元，或日薪13美元。

    郭明义当时每月工资只有400元。

    他说，我的家在鞍钢，我父母都是鞍钢人，我的一切都是鞍钢给予的。我虽然不富有，但我很知足，我不能离开这里。

    与他一起工作的另外三个翻译，其中两个出国了，另一个去了外企驻中国公司（即原来邀请他的位置）。只有他，依然踏踏实实地在鞍钢工作着。

    他仍是一个清贫而又快乐的鞍钢人。

    这真是天下最好的中国工人啊！

    笔者感言：的确，在郭明义身上，除了具有雷锋的“螺丝钉精神”之外，更有着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攻坚克难的“钻机精神”。他更投入，更执著，更认真。从在部队里成为炊事高手、养猪能手和优秀司机，到在矿山上成为出色的宣传干事，小有名气的业余作家，特别是从一个没有学过英语的“土包子”，完全通过自学成为一名专业级的翻译。在一个个陌生的领域内，他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一路走来，像一台锋利无比的“钻机”，穿透了一道道障碍，收获了一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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