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碎了一地,我不知如何收拾,你说十多年的恩爱,怎么会瞬间被摧毁呢?以后我还会相信谁呢?我真的开始怀疑人生了!”痛苦把珍雪的五官下拉,扭曲了她本来姣好的面容,还不到四十呐,竟衰老得像大妈。向姐心痛地把她搂入怀中。向姐是珍雪在报社工作期间的“死党”,也是十几年的闺蜜,珍雪随丈夫经商后,向姐就成了佛教徒,整天“阿弥陀佛”不离口,两人每次相见一个谈商、一个谈佛,倒也能找到共同话题,两个才女得出结论:许多理论是相通的。向姐说:“跟我学佛吧,把一切烦恼忘掉。”珍雪抬起泪眼,痴痴地说:“给我一杯忘情水吧,让我忘掉现实的爱恨,一切从头开始,不要再让我流泪!”向姐似有所悟,也痴痴地说:“忘情水?”
“看这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心中念佛向往着那极乐世界,真是心旷神怡、浑身酣畅淋漓啊!”向姐在前面两脚生风,越过了一级级石阶。珍雪慢腾腾地跟在后面,向姐的话进不到她心里去了,相反,她觉得满耳聒噪之音,真想大喊一声“住嘴!”什么山什么水,什么天什么云,她全觉得无趣得很、烦恼得很!佛真有那么神奇吗?不是说他的光芒能普照天下吗?不是说他的法力能普度众生吗?为什么他没有照到我们家庭里的黑暗?为什么他没有挽救我这颗破碎的心?她觉得每上一个台阶就向另一个世界迈进了一步,而离现实的世界就远了一步,她显得吃力而痛苦。开始,她还对向姐的佛教极其向往,心里也慢慢地有了一个佛,但离目标越近她心里就越慌、越乱:就这样出家了?从此与家人生死两茫茫?她想到了在外地读中学的儿子,离家时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要去旅游,让他安心读书,不要记挂着她,儿子懵懂地应着“嗯嗯”,却突然又问怎么回事?她怕儿子听出自己的哭腔,赶紧挂了电话。她想起了父母,自己还没尽孝道就要出家了,她强忍住泪水,打电话告诉父母说要到美国去住段日子,父母担心地问去干嘛?她支吾半天说去培训。她又想起负心的丈夫,她给他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要出家了,不要找她,还祝他幸福。真是多余啊!人家幸福不幸福与自己有何干?还不让人家找自己,说不定人家看到纸条不知有多高兴,不知有多轻松呢!罢了,罢了,不去想这尘世间的烦恼事了。珍雪猛一抬头,看到前面云雾缭绕,青翠的树林在其间时隐时现,向姐站在云雾中向她招手,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着珍雪,她突然觉得浑身轻松、心头爽亮,竟飞一般地上去了。
向姐是请了职业假来陪珍雪的,她说让佛来帮你打开心中的枷锁吧。但她极力反对珍雪出家,珍雪两眼空洞地说:“出家好,出家好。”
“师傅,请您救救我这个妹妹吧,她是一心向佛的,您就收下她吧!”向姐向坐在殿堂里的师傅行了大礼,然后恳切道。师傅是位童颜鹤发的法师,他念了声“阿弥陀佛”,示意跪着的向姐起来,看也不看珍雪一眼就道:“凡事寻常看,天高风自清,有因即有果,有果即有因,施主有何因果请慢慢道来。阿弥陀佛!”珍雪跪倒在地,痛诉伤心史。法师说:“爱恨恩仇皆为情障,心无妄想即是佛国。阿弥陀佛!”
一个月后,珍雪突然两眼发光、神采奕奕地说:“向姐,我不想出家了,我们下山吧,我找到那杯忘情水了!佛让我们忘记恩怨情仇,一心向善,普度众生,那么我就先度我自己,忘掉魏山。”向姐虽然觉得这理论很牵强,但还是很兴奋:“这就是我要的结果,你终于解脱出来了!”又半信半疑地:“你真能忘了魏山?”
二
魏山是珍雪的丈夫,两人相识是因为文学。那时珍雪在报社一副刊任编辑和记者,经常收到一笔名为大山的作者来稿,文笔清新优美,构思奇特,让人耳目一新,珍雪把文稿推荐给本刊主任向姐,不无好奇地说:“这个大山何许人也?不会是那个说相声的外国佬吧。”向姐戏谑道:“该不是想找人家当靠山吧?得,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珍雪的脸一下红了,羞恼地说:“我可没这想法啊,你别乱点鸳鸯谱。”话虽这么说,但珍雪的心里还真想见作者一面,看看他到底是哪尊佛。知珍雪者,莫过于向姐也,向姐的眼睛带X光,不,比X光还厉害,珍雪肚里有多少微生物她都知道。不久,向姐邀请几个优秀文学爱好者搞了一次采风活动,当然大山在被邀请之列,当然活动的主角也少不了珍雪。由此,庐山露出了真面目,大山原来是一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工程师,真名叫魏山,主业设计绘制图纸、监督工程,副业搞文学创作。他说,正是搞文学创作才给了他许多设计上的灵感,建筑需要艺术,需要文学,太需要了!魏山也真不愧一座大山,高高大大的,国字脸,剑眉凤眼,比珍雪大三岁,未婚,还真是珍雪心目中要找的那尊佛。更难得的是,珍雪跟他一照面就入了他的法眼,这也不见怪,谁让人家珍雪是个美人胚子呐:柳叶眉、杏核眼、高梁鼻、樱桃嘴、瓜子脸,长发飘飘,高雅娴静。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活动还没结束呢,魏山就追上了;珍雪开始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继而就未成曲调先有情了。向姐说,你们可别忘了我这个大媒人,过年给我送个猪头去。魏山和珍雪听了哈哈笑了起来,珍雪上前搂住向姐撒娇地、发自肺腑地说:“你是我的亲姐!”
珍雪和魏山相识不到一个月就结婚了,可谓闪电中的闪电,超级闪婚!魏山对珍雪说,受不了了,我一分一秒地都在想着你,你的眼、你的唇,我急切地要得到你的身,但我必须要对你负责,要给你一个神圣的仪式!珍雪当时就感动得流泪了,她点着头同意马上嫁给他。好歹魏山在房地产企业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就准备好了房子,车子也早开上了,珍雪看了房子的装修风格连连惊呼:“太棒了,太艺术了!”她只加了几盆花卉,选了几张墙画就布置好了婚房。过年时,珍雪和魏山真的给向姐送了个猪头,当然是让厨师特别加工好的,是红烧的。向姐看了笑弯了腰,一手捂肚子一手指着他俩说:“你们还当真了!”并坚持留下他俩一起品尝,别说,真香!
许多时候魏山把图纸带回家,一边琢磨一边绘制,珍雪趴在他的背上探着头观看,偶尔指点几下,魏山惊讶道:“你会看图纸?”珍雪嗤之以鼻地说:“不就是个图吗?本人工笔画的功底可不浅,考级的证书都好几个。”魏山说:“是有共同处,但这可是工程图啊!”他突然心里一动,把笔扔掉,抱住珍雪又亲又啃,连连说:“好老婆,好老婆,你真是我的好搭档!”珍雪莫明其妙,但却被魏山“封”住了嘴不能发言,接着被他抱上了床,一阵巫山云雨后,珍雪的疑问也就丢到爪哇国去了。珍雪生日的时候,魏山把饭厅布置成鲜花的海洋,亲自下厨把看家的厨艺都用尽了,然后把灯关了搞了个蜡烛晚宴。珍雪嗅着花香和饭香夸张地做出陶醉样,哪个女孩不爱浪漫温馨?何况珍雪是文艺青年!她赏给魏山一个香吻,动情地说:“老公,你真好!”魏山坏坏地抿着嘴笑,也不答语,给珍雪倒了杯葡萄酒碰了个杯,深情地说:“祝老婆生日快乐!”吹蛋糕上的生日蜡烛时,魏山让珍雪许个愿:愿意跟老公同甘共苦,共创美好生活。珍雪说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等吃完了蛋糕,魏山犹豫了再三拿出十分的勇气说道:“珍雪,咱们下海经商吧!”珍雪听了手中的叉子掉在地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魏山壮着胆子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珍雪又惊又气:“原来你这是给我摆的鸿门宴啊,你放着高薪水的工程师不干,我放着无冕之王的记者不干,却要辞职下海经商?你看现在谁还提‘下海’两字?以前有多少‘下海’的机关干部被淹死?不行,我不能跟你冒这个险!”魏山争辩说:“我们现在是跟在别人的思路后面走,一切要看别人的脸色,无论我们有多好的创意和才干,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趁着我们还年轻,我们应该去闯荡自己的天下,何况我们有特长,也有这个实力!”珍雪思考了良久说:“那你就自己先去试试,好歹失败了还有我的工资做保障。”魏山想了想也有道理,但满怀信心地说:“一定会成功!”
魏山是个很果断的人,说到做到,很快就租房成立了自己的装饰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两个人,一个是魏山,一个是他挖掘过来的木工,也是多年的好友。魏山是有心人,多年与建筑工人和装修工打交道,暗地里学到了水电工和瓦匠、油漆工技术,他一人身兼数职,既是经理又是工人。但一个月过去了,公司毫无进展,看到又黑又瘦的魏山,珍雪心痛地说:“算了吧,拾起你的老本行,这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就行。”魏山说:“会好的,只是我们没有放下架子。”珍雪不解地说:“架子?我们还有架子?”魏山告诉珍雪,就是好好地利用我们两人的人脉,珍雪痛快地答应,这不难,为妻的一定助你一臂之力。珍雪利用工作之余帮魏山发宣传单,联系业务,魏山找原单位的老朋友帮忙。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与一业主签订了第一个订单。
这是一个小户型,为了充分地利用空间,魏山绞尽脑汁地连夜设计图纸和方案,把窗台加宽,上可做看书吧或小花园,下有抽屉,左右两侧做上柜子,卧室采用双层床,下层带抽屉;珍雪建议把边角设计上书架、置物架、花架,连卫生间的边角也不放过,甚至马桶上面也有温馨的小置物架,更重要的一点,把客厅一面的壁纸用电脑设计成风景画。魏山说,当初我就是要发挥你这个潜力,怎么样,合伙干吧!珍雪只笑不语。图纸给业主过目时,对方大喜,只是担心费用太高,魏山给他算了一笔账,他跟其他公司一比,还节省了许多。等装修完毕交付使用时,业主感激的话说了一大筐,不但交齐了装修费,还请了魏山和木工师傅的客。看着魏山掘的第一桶金,珍雪惊呆了:这是我半年的收入啊!魏山趁机又劝说珍雪跟自己干,并装可怜状说自己太累了,你就不心疼自己的老公?珍雪还真动摇了。
珍雪向报社提交了辞职书,向姐得知气愤地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商量?!”珍雪既愧疚又无奈,左一个理由右一个理由,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向姐全不买她的账,拍着桌子嚷嚷着,我这么多年培养你容易吗?你现在可是我室的大梁,你一走岂不要拆台吗?珍雪想想也是,向姐是高级编辑和记者,是有名的才女,享有很高的威望,自己从毕业来到报社就在向姐的手下干,那时向姐是手把手地叫她怎样编辑稿件,每次外出采访向姐都带上她现身说教,很快自己就出徒了;珍雪常常觉得向姐像母亲,有什么知心话就跟她说,向姐也处处护着她,报社的人称两人是“铁蜜”。怎么办?不走了?见珍雪犹豫,向姐又威胁说:“如果你离开报社我就出家!”
但在丈夫与向姐之间,珍雪还是选了丈夫。珍雪对向姐说,我这一辈子先欠你的,下一辈子再还。向姐虽然没有出家,但不久却迷恋上了佛教。
三
五年以后,魏山的装饰公司家大业大,又是招兵又是买马,手下足足有几十号人,拥有了自己办公的场所,家也搬到了带花园的小洋楼里。尽管如此,但魏山和珍雪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因是五年来珍雪两次怀孕,但胎儿不是意外流产就是出生后夭折了,医生甚至断言说,以后恐怕很难再怀上了。这可吓坏了夫妻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这么大的家业将来留给谁?夫妻俩不惜金钱,找了一个又一个专家,但就是找不出病因。不知是恐惧还是应了那位医生的话,珍雪再也没怀上孩子。
珍雪找向姐诉苦,向姐狠狠地说,都是不听我话造成的,说不定是被钱烧的。但说归说,心里还是替珍雪着急,除“阿弥陀佛”地念佛号外,还到处打听偏方,搞得珍雪见了那些中草药就想吐。一日午休时,向姐突然来电话说,我一直在查资料呐,可能是甲醛搞的怪!一语惊醒梦中人,珍雪才想起来,这几年自己跟魏山创业,为了节省用工,许多活都是自己亲自干,长期跟油漆打交道能不甲醛中毒?!魏山后悔地直捶胸,抱住珍雪心痛地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魏山当机立断,让珍雪离开公司回家静养,还给她请了位保姆,除了帮助珍雪做饭搞卫生,就陪珍雪聊天、听音乐、看电影、逛街购物、到公园里散步。珍雪感到很轻松、很惬意,心情也慢慢地好起来,见珍雪脸上有了红润和光泽,魏山也松了口气,并克制自己不饮酒、不接触有害装饰材料——尽管在这之前他严格要求不进含甲醛超标的材料。就在不经意间珍雪竟然怀孕了!两人既兴奋又紧张,生怕又出什么意外。魏山更是像敬佛一样奉献着自己十二分的诚意,买营养品,买保胎药,买孕妇衫,甚至一日三餐也不用保姆做了,自己亲自动手,照着孕妇食谱做饭,晚上跟珍雪躺在一张床上手都不知往哪放,生怕睡梦中不小心动了胎儿,又要护着珍雪怕她出现意外,几天下来把魏山搞得昏昏沉沉,严重的睡眠不足。珍雪说:“你也太过分了,干脆分开睡吧。”魏山不放心,说:“万一你睡着了翻身掉到床下怎么办?”珍雪开玩笑道:“那就睡到地板上。”没想到魏山还当真了,第二天就让人收拾好了一间小卧室,按照珍雪喜欢的风格布置好,把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大床垫铺到地板上,又怕珍雪受冷受湿,在靠近床垫的四周墙上钉上有卡通图案的棉垫子。珍雪觉得自己是功臣,除了感激之外,也当之无愧地受用了。珍雪打电话给向姐报喜,不忘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要到大饭店请向姐的客,向姐连说:“别,别,我现在吃素呢,不喜欢到饭店去吃饭,你好我就好。”
十月怀胎,孩子终于出世了,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孩!对珍雪和魏山来说,男女都一样,健康是第一位的。魏山提议,为了孩子健康茁壮地成长,珍雪从副总的位子上彻底地退下来,在家全心全意地照顾好孩子。为了孩子做母亲的还有什么不能舍得的呢?何况珍雪觉得这几年也太累了,真该好好歇歇了,反正现在公司也走上了正轨,丈夫身边有许多优秀人才呐,少了自己公司照样运转,便心甘情愿地在家里当贤妻良母。
家里有保姆帮忙,珍雪也没觉得有多累,除了逗逗孩子就是躺在藤椅上看小说,或照着菜谱研究几个自己喜欢吃的小菜,没事的时候就打电话跟向姐说上几句,还让孩子拜了向姐做干妈,日子过得滋润又休闲,直到有一天向姐见了她说:“哎呀,你快变成肥婆啦!”珍雪这才觉醒,自己几柜子的衣服闲置好久了,什么旗袍啊、连衣裙啊、修身职业套装了,都小了好几个码,自己身上整天穿着不是家居服就是宽松衫;她急着要减肥,吃药怕影响孩子,就天天到体育馆健身,但胖起来容易瘦下去难,几个月下来没见多大成效,最后珍雪只好放弃,索性对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问,任其自由发展。
四
不知不觉中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从幼儿园到了小学,又眼看着上初中了。正在这时,珍雪在北京工作的小姨突然回来了,一见到珍雪就抱怨开了,说珍雪忘恩负义,这么多年了都不去看她。珍雪想想也是,自己在北京上大学期间,在小姨家白吃白住,身上名牌的衣服都是小姨买的,小姨把她当公主养着,同学们还以为她是富二代呐!本来顺理成章地应该留在北京工作,但父母舍不得她这个独生女,硬是把她拖了回来,小姨只好无奈地暗自流泪。这么多年了,珍雪除过年过节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还真没再去看看小姨,这是有点说不过去。如今,珍雪也只有作揖的份儿了。
小姨见珍雪家的房子宽敞明亮,房间又多,就把行李从父母家搬了过来。只有珍雪和父母知道其中的缘由:小姨年轻时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从此便产生了婚姻恐惧症,至今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是把珍雪当成自己的孩子待的。当年珍雪的母亲极力让珍雪回来,是怕珍雪连累了小姨,想让她赶紧成立个家,谁知,许多年过去了,眨眼小姨到退休年龄了,竟然成了老牌的单身贵族。但小姨似乎没有沮丧衰退的迹象,相反,却活得朝气蓬勃,皮肤滋润年轻,心态与见识跟年轻人一样,连穿着打扮也是走在时代潮流的前沿,这也是她愿意跟珍雪住而不愿意跟姐姐住的原因。
小姨这一住下就大半个月过去了,她不但成了珍雪的闺蜜,而且成了家里的福尔摩斯。一天,她诡异地小声问珍雪:“魏山多长时间跟你过一次夫妻生活?”珍雪听了又惊又羞,小姨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看小姨那穷追不舍的样子,她只好支吾道:“这老夫老妻的了,再说,我这一心都在孩子身上,根本没那个兴趣。”见小姨不满意又补充道:“也就是一到两个月的光景吧,他整天喊累,那方面的事好像不行了。”小姨的脸一下沉了下去,珍雪莫名地问:“怎么啦?”小姨忧虑地说:“小雪啊,你得学会珍惜自己,你看你蓬头垢面、衣帽不整的样子,才三十五岁就说自己老了?俗话说,女人四十如虎,男人四十如狼,你们还不到四十呐,怎么那方面的事就不行了?对爱情,女人喜欢用感官表达,男人却喜欢用身体来表达,你说你们之间正常吗?”又拍了下珍雪的肚皮说:“你看你这‘游泳圈’,我的衣服你都穿不下,你对男人还有吸引力吗?你看你家魏山,整天西装革履的,每天出门前都让保姆把衣服熨好,把皮鞋擦好,这是在去相亲吗?”珍雪紧张地:“小姨,您的意思?不可能,魏山在菩萨面前发过誓,要爱我一辈子,永不背叛!”小姨冷笑了一声说:“你还真信了?男人有几个不吃腥的?现在不是流行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吗?你要是光待在家里,怎么被人家骗死都不知道!”珍雪听了都带哭腔了:“小姨……!”小姨见状意识到自己把话说绝了,急忙安慰珍雪:“当然,我这也是子虚乌有瞎猜测,防患于未然嘛!但你从今天起必须好好打理自己,女人只有自己爱自己了别人才能爱你。”
接下来的几天,小姨带珍雪去做发型、去做美容、去做保健、去购新衣、去做瑜伽、去游泳……珍雪觉得小姨比自己年轻时候都疯,但心里很兴奋、很受用。小姨临走的时候突然提出,把珍雪儿子的户口迁到她的名下,回去联系好了就让他到北大附中读书,考大学时上北大读书就容易多了,说孩子学习优秀,自己在北京有些人脉,估计问题不大;况且现在自己退休了,正好有时间照顾孩子。珍雪和魏山舍不得孩子,犹豫再三,但儿子一听要到北京上学,兴奋地又蹦又跳,一个劲儿地喊:“我要去,我要去!”珍雪气得暗骂,这小兔崽子,没心没肺的,全不考虑当爹妈的感受。小姨暗地里叮嘱珍雪,孩子到北京你尽管放心,但你必须走出家门,到公司上班去。
小姨到北京一个星期后打回电话,让珍雪赶紧把孩子送过去。为了孩子的前途和未来,珍雪和魏山只好忍痛割爱了,来不及带儿子去跟他干妈向姐道别,珍雪匆匆地打了个电话,对向姐说明了情况,向姐抱怨没给孩子饯行、也没买礼物,珍雪说等孩子学成后回来孝敬你吧。魏山不放心,决定和珍雪一起去送儿子,当然更重要的是可以多跟儿子说说话,多亲热亲热,儿子要离开家到北京上学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家里陪儿子的时间太少了。
五
尽管魏山坚决地反对,但珍雪还是义无反顾地到公司上班去了。尽管是自己家的公司,但因为离家远,珍雪竟多年没来过了,多少年?三年?四年?不,是八年了!八年,抗日战争都结束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记得孩子小的时候带他来过几次,但却只是玩,自己没有过问公司的任何事,珍雪猛然意识到:她对魏山太信任、太放心了!尽管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还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这是我家的公司吗?这大门什么时候装上电动的了?门牌什么时候加上“有限责任”几个大字的?怎么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新面孔呢?有几个老员工认出了珍雪,连忙打招呼:“副总好!”珍雪开始找到了感觉,立即端起架子来。
魏山现在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他征求珍雪的意见,就挂个副总的虚名吧,抽空过来看看,别累着。珍雪不同意,说自己当年堂堂的大记者就挂个虚名?再说自己研究的设计方案哪一个不是让客户满意的?魏山说,现在公司的设计师、技术员工,都是科班出身,每人都持有货真价实的专业证书,你能跟他们比?珍雪说,那我领导他们总行吧。魏山只好说:“那你就当个分管设计部门的副总吧。”珍雪想了想说:“要不我分管后勤与财务?家里的财政大权总要归老婆管吧,还有管理好后勤工作也是贤妻的责任嘛!”魏山听了一愣,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个绝对不行!”凭着记者的职业敏感,珍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她质疑道:“怎么不行?莫非你心里有什么鬼?”魏山红着脸说:“你别瞎猜,我不就是担心你不懂财务吗?”珍雪冷笑了一声:“我再不懂还不知道个盈亏?打天下的时候我不是也记过账吗?再说我也可以学嘛,现在不是提倡活到老学到老吗?不行,我非要管这块不可!”无奈,魏山只好默认了。
珍雪让秘书先领着自己到各个部门转转,打个招呼,至少要让公司的员工知道:老板娘出山了。珍雪仔细观察打招呼的人,有恭敬、有惊讶、有怜悯、有轻视,背后还有窃窃私语声。来到财务部负责人的办公室,一位打扮入时、相貌俊俏、婀娜多姿、若有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站起身来迎接,女子假装很亲热地喊了一声:“任姐!”任姐?珍雪一愣,耳边一片“副总、副总”的声音还在空中回响呐,怎么这里突然冒出另一个声音?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姓?这么多年来,除单位的领导、陌生的客户带着姓氏称呼自己外,周围的亲朋好友都是直呼“珍雪”,她是谁?还没等珍雪反应过来,女子又客气地让座、沏茶,并自我介绍:“我是这儿的财务总监,叫郭芝。他们都叫我郭总,真是不敢当!”郭芝?干脆叫果汁算了,看那粉嫩的皮肉真能挤出香甜的水汁来,还郭总,这可是我家的地盘,你叫郭总,魏山叫魏总,这不是平起平坐吗?成何体统!珍雪一肚子醋意想发作,但自身的修养又不允许,何况人家对方礼貌有加,在许多公司里,副总和财务总监的职位是相当的,人家称呼你为姐也不为过。珍雪突然想起自己是分管财务和后勤的副总,况且这是自家的公司,便理直气壮地说:“过会儿把财务报表报给我一份。”但对方不卑不亢地说:“魏总交代,财务的情况只向他一人汇报。”魏总?她还敢拿魏山来压我!珍雪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我是老板娘难道我不应该知道财务情况吗?”郭芝低下头说:“不好意思,我只对魏总一人负责。”珍雪见对方这样蔑视自己,便气呼呼地找魏山讨公道。魏山解释说:“人家是会计师,应聘到公司后,把公司的账理得清清楚楚,把往年的账也理顺好,建立了会计档案,现在是公司的财务总监,实际上是分管财务的副总。”珍雪听了又气又恼,觉得自己被耍了,带着哭腔说:“你有了分管财务的副总了还让我当?你为什么不早说?”魏山讨好地说:“是你非要当的嘛,咱们是夫妻还分的那样清?你要看报表到我这儿看嘛!”
魏山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给珍雪一个面子,召开了临时董事会,宣布珍雪为总经理助理,除直接分管后勤办公室外,还要协助总经理管理好财务上的事情,财务部门的有关情况要同时向她汇报。魏山还提议,就搞一个例外,从今以后,直接称呼珍雪为“任总”。这下珍雪的心里平衡了,但她察觉到郭芝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显得坐立不安的样子。下意识告诉珍雪,她可能就是在魏山心里的“鬼”!珍雪悄悄地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向姐,向姐指示:看好魏山。
大家一口一个“任总”地叫着,珍雪很受用,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个“任总”也就是个摆设罢了,无论自己分管什么,到最后拍板子的还是魏山,但不管怎么说,总比待在家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好。可能是出于女人的某种心理,几个女员工在珍雪面前特意诋毁郭芝,这越发加重了珍雪的猜测。许多秘密往往是这样,不被揭开的话天下太平、万事大吉,可一旦被揭开可能会天下大乱、万事皆毁,但人的好奇心总愿意铤而走险。每次看到郭芝到魏山的办公室去,珍雪都要找借口尾随而去,当然是看到两人的尴尬,听到的是闪烁其词;每次魏山因为财务上的事跟郭芝出去应酬,珍雪都要跟着去,这倒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珍雪是分管财务的助理嘛。在公司的走廊里,魏山看到郭芝满眼的爱思,他把手中的“百岁山”递过去,却猛然发现前面的珍雪,只好把水递给了珍雪。但珍雪的干预和跟踪,很快引起了魏山的反感,言语间不时带着恼怒;那个郭芝也故意地挑衅,或打扮得花枝招展到珍雪的办公室里卖弄,或在珍雪的面前扭着屁股走路,显摆自己的好身材——尽管臀部并没肉,在魏山面前,郭芝嗲嗲地一个“姐”一个“姐”地叫珍雪,充分显示自己年轻的优势,让珍雪如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冷静下来后,珍雪感到恶心和屈辱,明明自己是正室夫人,却搞得像是插足的第三者,她苦笑着问自己:这又何苦呢?自己就那么犯贱吗?难道自己离开魏山就不能活了吗?但俗话说“抓贼抓赃,捉奸捉双”,这无凭无据的怎么说话?珍雪突然想到了“欲擒故纵”的成语。
珍雪对魏山说,想儿子了,要到北京去看儿子,小姨也来电话说让她过去住几天。魏山装作不以为然地说,你愿意去就去呗。珍雪让他给自己订好了飞机票,并亲自把自己送到了飞机场。但珍雪并没有过安检上飞机,而是在魏山离开后不久,打的返了回来,她悄悄地潜入家中隐蔽了起来。珍雪上班后就把保姆辞了,觉得公司离家远,中午在公司吃食堂,晚上才回来趟,家里再养着个保姆不合适了。等到晚上九点多钟,珍雪终于听到了门响,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进了屋——果然不是一个人!听魏山带有醉意说:“这老周真能啰唆,满心盼着他快点结束宴会,他就是说个不停。宝贝,快要想死我了!”接着是女人撒娇的声音,当然是郭芝了,两人好像是干柴烈火一样在客厅里缠绵起来,接吻声、呻吟声,声声如针插在了珍雪的心上,她悲愤地走了出来,见到了在沙发床上疯狂的、赤身裸体的魏山和郭芝!珍雪感到恶心地作呕,觉得眼前的男女简直是一对小丑!她想怒骂、想痛斥他们,她想扑过去撕烂他们,她想把他们踩到脚底下,但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嗡作响,瞬间整个人就石化了。先是在下面的郭芝看到了珍雪,“啊”地惊叫起来,接着是魏山回头后那丢魂的眼神和张大的嘴巴。
珍雪忘不了郭芝像鬼魂一样溜出家门的情景,忘不了魏山像捣蒜一样给自己磕头的狼狈相。但珍雪无动于衷,她的心碎了一地。
六
几年以后,在珍雪所在城市的一家酒吧里,一歌手正在模仿演唱刘德华的《忘情水》,歌声哀怨伤感: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行遍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蓦然回首情已远,身不由已在天边,才明白爱恨情仇,最伤最痛是后悔!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会懂得我伤悲,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就让我忘了这一切,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给我一杯忘情水……一位衣帽不整、满脸胡须的男人,摇晃着来到吧台前,满嘴喷着酒气对调酒的女孩说:“珍雪,给我一杯忘情水吧!”女孩不耐烦地说:“再跟你说一遍,我叫香雪,不叫珍雪!”男人好像恍然大悟道:“对对,是像,是像珍雪,柳叶眉、杏核眼、高梁鼻、樱桃嘴、瓜子脸,像极了!”女孩瞪了他一眼嘟囔道:“神经病!”男人并不恼,嬉皮笑脸地说:“现在医学发达了,六十岁的老太婆还能整出十七八岁的少女呐,你拉了皮、祛了皱我也能认出你!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就饶恕我吧,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女孩恼怒地大声呵斥:“你胡说什么?你再胡闹我要报警了!”两个保安过来连推带拉地把男人往门外赶,男人高喊:“你们不懂,爱恨情仇最伤最痛的是后悔,给我一杯忘情水!”
男人并没走远,他一直等到叫香雪的女孩下班出来,他刚想向前攀谈,见一位帅小伙走过去搂着香雪上了一辆摩托车,路灯下,摩托车像火星一样往前蹿去,夜风吹散女孩的头发,一闪一闪地,像火星的尾巴。男人迅疾叫了一辆出租车,尾随着摩托车而去。男人看见香雪和帅小伙进入一所公寓,他刚想跟进去,却又犹豫了,他在楼下徘徊,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三楼的玻璃窗内一对情侣正在接吻,是香雪和那帅小伙!男人好像受到了刺激,“啊”地叫了一声向楼上奔去。男人拼命地敲门,他看到猫眼一闪,门终于开了,衣衫不整的帅小伙怒气冲天,香雪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帅小伙强压住怒火指着男人说:“香雪都给我说了,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来骚扰她?你到底是谁啊?看你这身名牌也不像叫花子,是个破落的贵族吧?你是否受到了什么刺激?我建议你赶紧到精神病医院去看看吧!”本来还理直气壮的男人,这时却怯怯地说:“她是我老婆,她不叫香雪,她叫珍雪,不信你仔细看看,她的乳房上有个豆大的红痣。”豆大的红痣还需要仔细看吗?想必帅小伙早就百看不厌了。帅小伙吃惊地张大嘴巴盯着男人,然后又回头与香雪面面相觑,接着香雪惊恐地大叫:“他胡说,他胡说,他是疯子!”
不需要男人费心地怎样去找香雪说,她早已在酒吧的门口恭候多时了。香雪双手交叉于胸前冷冷地说:“说吧,你到底想怎样?”男人悲痛欲绝地说:“珍雪,你真的这么狠心吗?”香雪声嘶力竭地说:“我不叫珍雪,你认错人啦!”接着痛苦地哭泣道:“我哪辈子欠你的了?你为什么要来折磨我?因为你的胡闹,我男朋友跟我分手了!你知道吗?这是他家开的酒吧,现在我的工作没了,住公寓的租金没人替我交了,你说我怎样生活?你赔我、你赔我!”男人听了转悲为喜,连连说:“我赔,我赔!”接着不由分说地拉起香雪的手就走,香雪稀里糊涂地跟他上了停在路旁的奔驰,男人迅速发动车上了路,香雪既紧张又害怕,不停地问:“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男人笑了笑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车子终于在一座小别墅前停了下来,男人伤感地说:“你不认我,总不会不认自己的家吧!”自己的家?香雪越发莫明其妙了,她怀着一颗好奇而探险的心,胆战心惊地尾随男人进了家门。“我定时回来收拾、清扫卫生,生怕你哪天回来嫌弃家里脏乱。”男人不去管香雪的感受和表情,只自顾自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地絮叨。他说,家里一切布置还是你离家时的样子,这些花卉我从没忘记给它们浇水,我知道你最喜欢它们,这墙上的风景画也是你的最爱,我每次回来都擦拭它们。他走进了书房指着书橱说,这些书都是你喜欢的名著,我很喜欢你看书时的样子,那样投入,常常一个人偷偷地笑,一个人偷偷地流泪。他走进一间大大的储衣间,架子上挂满了贵重的、各种款式的男女皮衣、羊绒大衣、裘皮大衣,他打开几个衣橱,是女人春夏秋冬的装扮,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服装琳琅满目。他说,当初你是一个多么愿意打扮的人啊,一天一换衣服,一年四季都不重样,但生孩子后你就像换一个人一样,邋里邋遢的,整天穿着那几套家居服,身材胖的让人吃惊,每次跟你干那事你都了无兴致,甚至非常厌烦,心里、眼里只有孩子,对我连看一眼都不愿意,我像一个局外人,我是一个男人啊!——当然,这些都不是我犯错误的借口,我对不起你!他低着头上了二楼,进入一间敞亮的卧室,看到挂在床头上的结婚照,香雪“啊”地叫出了声,那女主角分明就是自己嘛!那鼻子、眼、嘴巴,就像复制的一样,这怎么回事?男人忧伤地看着香雪说:“你总该认识你自己吧!”香雪开始可怜起眼前这个男人来,她不知如何跟他说,不知该跟他说什么,她支支吾吾地说:“这,这……”男人不容她多说话,把她拉到窗前的沙发上说:“你最爱坐在这里看花园里的花,你说这样赏花有被花卉拜谢的感觉,且飘进来的花香是淡淡的、不浓烈,有遐想、有诗韵;男人拉着香雪的手进入一个温馨而充满童趣的房间,他自豪而激动地说:“我们的儿子在北京勤奋好学,成绩一直很好,考入北大是没问题的。”他拿起书桌上的照片,指给香雪看,有点哽咽地说:“你还想着儿子吗?你离开家这么久我都没敢告诉他你上哪去了!”香雪接过精致的相框,见里面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身穿运动衣,手里抱着一个篮球,正阳光灿烂地看着她,她说:“我才二十五岁,哪来的这么大的儿子?”男人吃惊而又绝望地摇着香雪的双肩说:“你真的不是珍雪?那你那痣……?”
这下轮到香雪吃惊了,她问:“你是怎么知道我那儿的痣的?”男人尴尬了片刻,只好说了实话。他因找妻心切,无意间到酒吧去消愁时看到了香雪,当时就认为她是珍雪,但又想,这世间相像的人也有,别搞错了,再说这年龄上也不对,但他同时想到了整容术,为了准确地判断,他几次偷偷地观看过香雪的胸部,香雪察觉后骂他是“臭流氓”!无奈,他只好花钱雇了一个女的,在香雪沐浴时偷偷地拍了照,他看那痣与自己妻子珍雪的一模一样,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香雪的一举一动,都与当年珍雪年轻时候一样,书上说了,人的相貌年轻了,心态也会年轻,举止自然也青春了;更说明问题的是,香雪说话的声音竟好像完全出自珍雪的口中。于是,他认定了香雪即是珍雪。
至此,香雪对眼前的男人再也怨恨不起来了,相反,她的心里感到湿润而温暖,她可怜他而又敬佩他。男人疑惑道:“那你的父母是谁?你的家在哪里?”香雪朦胧地说,她的父母好像在她出世的时候就没了,是一个老和尚师傅抚养着自己,她长大以后老和尚师傅说他要去云游,让她独自下山谋生,她就来到这里的酒吧了。男人又问她的文化程度,香雪说都是老和尚师傅教的,也不知自己到底什么文化程度。男人连连称奇,若有所思,又摇了摇头。
七
男人对香雪说,因为自己使她丢了工作,他要对她负责,她公寓的租金他来付,她的工作他帮助解决,但条件是她必须陪自己两个月,并解释,他不会伤害她,只限于聊天的范围。男人又解释,哪怕跟一个与自己妻子相貌一样的人静坐着他也心安,他太孤独、太凄苦了!香雪对男人友好地笑了笑答应了。
在一个咖啡馆的僻静处,男人告诉香雪,他叫魏山。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向香雪倾诉着自己的心事,他告诉了香雪关于他和珍雪的故事,痛苦扭曲了他的脸:
看了珍雪留给我的纸条,我的大脑一片混乱,说实在的,我是爱郭芝的,珍雪的离开给了我自由,但短暂的轻松后我突然清醒了:我爱的是郭芝的肉体,而珍雪才是我的精神支柱!珍雪与我的亲情已浓于血,我离不开她,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疯了一样到处找她,我去找她的闺蜜向姐,向姐惊讶地说,那天我们一起下的山,我见她如驾轻云般地飞下山去,没追上她,还以为她回家了呢!向姐又气又急地帮我寻找,但一个星期后还不见她的踪影,我害怕了,眼前常常闪现珍雪遭难的各种镜头。我怕她父母知道担心,不敢发寻人启事,悄悄地告诉了她北京的小姨,让她不要告诉孩子,小姨在电话里又是哭又是骂,她骂我忘恩负义,说如果不把珍雪找回来她就来找我拼命。我的那个情人郭芝倒是满心的欢喜,她搂着我说这下我们之间没有障碍了,让我嫁给你吧!我心烦意乱地推开她,把公司的工作安排了一下就踏入了寻找珍雪之路。我知道她受向姐的影响信佛,经常看到她看佛经,便不假思索地去了山西的五台山、浙江的普陀山、安徽的九华山、四川的峨眉山、江苏南通的狼山,但一个多月下来毫无踪影,朋友提议说,索达吉堪布在藏族弘扬佛教,许多教徒不远万里前去求教,珍雪会不会去了那里?
正当我准备再次起程的时候,公司里出事了:我的那个情人郭芝携带着公司的一百万巨款私逃了!我遭受这一连串的打击,一夜之间白了头。我怕舆论节外生枝影响到公司的信誉,没敢报警,悄悄地花大价钱请了私人侦探,让他们暗地查找郭芝的踪迹,同时寻找珍雪。之后,我毫不犹豫地飞到了西藏,但仍然无功而返。侦探那面反馈的消息是:没有找到珍雪的一点踪迹;郭芝的住处早已换了新房主,经四处访寻,初步锁定一人,相貌年龄相当。我二话没说,让司机开着车就走。
经过几番周折,我终于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找到了郭芝。郭芝正在逗一个约四五岁、五官扭曲、手指畸形的女孩玩,旁边的男人正在埋头修理摩托车,见了我们眼睛一闪又赶紧低下头去,但我还是认出了这个相貌俊美的男人,他去我们公司找过郭芝好几次,郭芝说是她哥哥。郭芝见到我竟然显得很平静,随口说了句:“你终于找来了,进屋坐吧。”我让司机在外面等着,我跟郭芝进了屋。屋内的摆设与破旧的院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沙发是真皮的,几套家具显然是红木的。我想,这大概是用我公司的那一百万买的吧!郭芝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说:“这些都是我们生意红火的时候买的,一直没舍得出手,也没找到主顾。”郭芝告诉我,以前她和她丈夫开了一家玩具厂,丈夫负责生产和加工,她负责会计和销售,几年下来他们的玩具就从国内市场发展到了国外市场,那美元是大把大把地往家里流。她忧伤地说:“女儿从小不喜欢从商店里买的玩具,就喜欢我们自己生产的各种玩具,没事的时候我就让保姆带她到厂里玩。但没想到,在女儿刚过完三岁生日的一天悲剧发生了!当时我正和丈夫在会客厅里接待客户,突然传出成品库起火的呼叫,我一下跳了起来,迅疾往外跑,因为我想到了在成品库里玩耍的女儿和保姆。……”郭芝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平静了一会儿说:“经过抢救,女儿的命保住了,但却成了这样!保姆没有抢救过来,死了。为了给孩子治疗加上赔偿保姆的费用,我们把家底全花光了,那把大火也毁了我们的心血,我们无法也无心再继续经营,只好宣布破产。”她指了指放在电视柜右侧女孩的照片说:“那就是我女儿以前的样子,多么漂亮的一个孩子!我们联系好了一家著名的整形医院,准备让女儿接受整容手术,但天价的费用让我们退缩了。后来,我们想到了典妻。”我惊讶地问:“典妻?”郭芝低下头说:“就跟小说里说的一样。本来我是打算挑拨你们离婚,然后我跟你结婚后再离婚,这样我得到的财富不但可以医治好我的女儿,而且我的生活也有了保障,但我发现你心里真正有的是自己的老婆,我只不过是你消遣的玩具!所以我假借你的名义,开了一百万的现金支票,然后提出钱来跑了。”我愤怒地站起来,浑身发抖,声音打颤地说:“你这蛇蝎女人!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这样待我!”郭芝痛哭流涕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甚至都真的爱上了你,但我丈夫威胁我说,如果我玩真的他就杀了我!”我质问她:“你就不怕我报警抓你?你知道你这是犯罪吗?”郭芝冷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不会,何况我早就伪造好了你的捐赠证明。”又恬不知耻地反问我:“难道我伺候你两年多没有报酬?一百万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它可以救我的女儿!”见我没反应她又刺激我说:“我知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那一百万,你就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现在你知道了,要剐要杀随便!”我看着郭芝原本俏丽的面孔变得像魔鬼一样,真想给她一巴掌,但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女孩的哭声我还是忍了。我知道再与郭芝说下去毫无意义,便抬脚扬长而去。
郭芝把我看得很透,我是没有勇气报警,我的确不是单纯地为了那一百万而来,人非动物,毕竟有了肌肤之亲,哪能无情无义?说起来也算郭芝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她与我的关系公司上上下下皆知,如果她假借我的名义提走再多的钱也无人过问,这是我管理上的疏忽,也是我为人上的斑点。还有一点她说得很对,我心里真正有的是我的老婆,她只不过是个玩具!珍雪的出走,郭芝的背叛,让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我想起了与珍雪相识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她与我创业所受的苦,想起了因甲醛中毒她流产失子所遭受的折磨,想起了她为了抚养儿子付出的艰辛,想起了她见我移情别恋时的痛苦,我痛骂自己是王八蛋,几度我真想阉割了自己!夜深人静时,我偷偷地哭喊着:“珍雪,你在哪里?”
八
车子在教堂穹隆般的浓荫下穿行,两旁的枝条摇曳,洒下斑驳的阳光。香雪摇下车窗,听到了清脆的鸟鸣声,远处传来潺潺的溪流声,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很快她就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的果树,有苹果、桃子、香梨,几个果农在里面工作,远处是一块块农田,是玉米、花生、地瓜……接着是青葱的山坡和一大片的薰衣草,再走近了,是一个人工湖,上有亭子小桥,湖中停着几只小船和游艇,岸上绿草鲜花、亭台楼阁,后面是隐约可见的房屋。香雪兴奋地说:“这个地方好像在我梦里见过。”魏山惊奇地问:“是吗?”他说,这是他根据珍雪的画册建造的,当年珍雪说,等我们老了就到庄园去过陶渊明式的生活。
珍雪的失踪、郭芝的背叛,改变了魏山的心境,他决定退出江湖,过他和珍雪梦中的生活。他变卖了公司,开发了一块山地,按照珍雪的图画一点点地建造、种植,几年下来,这儿已是美丽的世外桃源。他怕哪天珍雪回来找不到家,就一直把城里的家保留着,不时回去看看,满心希望有一天回家突然撞上珍雪,但希望一次次破灭。每逢过年过节是魏山最头痛的时候,怕珍雪的父母和儿子问及珍雪的事,他编了许多理由,想法躲着他们,对老人说去看孩子了,对孩子说去陪老人了,编累了,好多时候都不能自圆其说,干脆彻底躲起来。
香雪被魏山的故事打动了,眼里流露出柔情。两人下车后,望着那满眼的薰衣草,魏山说,薰衣草是珍雪粉色的梦,她最喜欢法国普罗旺斯的浪漫和薰衣草,这个湖也是为珍雪建造的,她喜欢游泳,还有那些果树……魏山推开院门,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扑过来,香雪吓得躲到魏山身后,魏山笑着说:“别怕,我会教它怎么礼貌地待你。”接着对狗说:“大黄,敬礼!”大黄狗果然对香雪敬了个礼,乐得香雪直笑,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大黄狗的头。魏山对香雪说,珍雪也怕狗,他就教会狗许多礼仪,等珍雪回来了好欢迎她。走进大院,鹅卵石甬道两旁种满了各种蔬菜,魏山说这是他种的,珍雪曾设想过这个,但不知她会不会种植。进了屋里,每个房间、每件摆设,竟然是城里那座小别墅的复制!魏山说,他不知如何布置这里的一切,就只好照搬原来的样子了,等珍雪回来再打算。
见魏山下厨房做饭,香雪说我来吧,然后熟练地操作起来,魏山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有点湿润,他自言自语道:“珍雪,她真像你!”香雪头也不回地继续忙活,接过魏山的话说:“那你从今以后就把我当成珍雪吧!”魏山慌得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都四十多岁的人啦,我怎能害你!再说珍雪回来岂不要伤她的心!”香雪回过头来含情脉脉地说:“你真好!要是珍雪不回来我就照顾你一辈子!”魏山说:“不可,你还年轻,你要过你自己的生活。你知道吗?你在酒吧的时候,我见你被那个小伙子爱恋着,我就觉得是珍雪背叛了我,心里那个痛真叫刀割的一样!由此我想到了珍雪发现我爱别人时,她心里一定痛苦极了,这真是报应,是报应啊!”
在山庄里,魏山像照顾小妹妹一样陪着香雪游玩,掰玉米、摘桃子、收蔬菜,爬山、划船,几天下来香雪有点乐不思蜀,但她知道了魏山的心思,再不去说情爱的事。
九
魏山开车送香雪回去的路上,突然听到风中传来阵阵钟声。香雪提议,我们上山拜拜佛吧,让佛保佑珍雪早日回家。魏山说,以前找珍雪的时候去过,只见庙门、敲钟的和尚,没见到佛像。香雪说,那是因为你心不诚,跟我走吧。魏山把车停在山脚下,半信半疑地跟在香雪后面向山上爬去。
敲钟和尚见到香雪双手合十,恭敬道:“多日不见,慧悟师兄可好?”香雪也双手合十还了礼。“慧悟师兄?”正当魏山纳闷,和尚上前挡住他的去路,指着一块牌子说:“佛学重地,闲杂人不得入内,请施主见谅!”香雪对和尚耳语了几句,和尚笑着示意魏山:“施主请吧!”
出了庙门往上走,是一条被绿树掩蔽的山路。魏山抬头张望,却并不见庙堂。香雪看他满脸的疑惑,笑道:“你真想找到珍雪?”魏山瞪大眼:“这还用问吗?我的决心你还不知道?”香雪又道:“只有佛才能帮你,你信佛吗?”魏山说:“只要佛能帮我找到珍雪,我就皈依佛门!只是你说的那座庙在哪里啊?”香雪笑道:“它建在重峦叠嶂、林海云雾之中,当然难找了,你随我走就是。”魏山突然一拍脑门说:“莫非那里就是你和老和尚师傅住的地方?”香雪一脸严肃地:“他可是德高望重的法师!”见香雪突然庄重起来,魏山也不敢再多言语。
越过林海,穿过云雾,终于看到“飘”在山上的庙宇。走近了,才听到里面传来朗朗的诵经声。
等经声一停,香雪示意魏山在外面等候,只身一人进入庙内。魏山好奇地上前张望,见大厅内一法师正在解答众弟子的疑问,香雪上前跪在地上一拜:“师傅,他来了!”法师示意香雪起身,与她一起进入隔壁的休息室。法师刚一坐定,香雪就着急地问:“师傅,我当与他相认否?”法师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又转向香雪:“小忍成仁,大忍成佛,凡事都不要计较,放下就是快乐。你让他进来吧。”香雪道了声谢,出去把魏山领了进去。魏山听从香雪的引导,见到法师行了大礼。法师微笑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施主为何而来?”魏山简单地说明原因,把欲找到妻子珍雪的意愿向法师道明。法师严肃地:“淫欲为万恶之首,要除恶行善就看施主的诚意啦。”魏山跪倒在地乞求道:“我愿痛改前非,一心向佛,求您老人家救我!”法师让他跪读《发愿忏悔文》,又让他诵读了《地藏经》,这才笑道:“我见施主诚心向佛,又闻施主悔改从善之事,就帮施主完成心愿吧!”他指着香雪道:“施主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魏山顺着法师的手指转向了香雪,他顿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他用劲儿揉了揉眼睛,直视着香雪:“你是珍雪?你真的是珍雪?”香雪眼含泪花、点头微笑:“我就是珍雪!”法师笑看魏山:“她就是你的妻子珍雪,也是我们佛学院的弟子,法名‘慧悟’。”又转向香雪——不,是珍雪,严肃地:“凡我佛门弟子,无论是否剃度出家,须牢牢记住,佛学博大精深,万万不可断章取义,当潜心修学,诚心向佛为是!”珍雪红着脸向法师赔罪,又拉过魏山向法师谢恩,法师微笑道:“今生因果今生报,何须来生再烦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十
原来,那日珍雪和向姐下山后,独自一人直赴北京。
珍雪与小姨一番密谋,立即着手重塑自我:拉皮祛皱,减肥瘦身,丰胸提臀,嫩肤美肌。琴棋书画就不用了,这些都是珍雪的老本行。两年以后,别说小姨惊羡不已,就连珍雪自己站在镜子前也自我陶醉,儿子更是夸张地说,同学们都把妈妈当成姐姐了。小姨说,忘了吧,回去办个手续,一切从头开始,你,有资本!但珍雪却笑而不答,从从容容地学起了调酒师的技艺。儿子私下里问珍雪,你是为爸爸学的吧?因为爸爸最爱喝鸡尾酒。珍雪不回答,只是笑。
半年出徒,珍雪应聘到一家很有名气的酒吧。一年下来,调酒师的工作干得顺风顺水,工资奖金大把大把地装回家。但很快,新的苦恼也随之而来:求爱者出现了。小姨说,这不是好事吗?正好雪耻旧恨!珍雪连连摇头,泪珠子一串串滚下来,小声嘟囔,他为什么不来北京?小姨明白了,珍雪还是忘不了魏山。不久,珍雪说要回去照顾老爸老妈,告别了小姨和儿子。
珍雪回来后就成了酒吧里的香雪。珍雪暗中访探,得知魏山的真相后又喜又悲,几次在父母的怂恿下欲与魏山相认,但自尊和疑惑又令她迟迟不前,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她与酒吧里的帅小伙上演了一出鸳鸯戏,从中看出了魏山的真情。魏山的一言一行,又将珍雪冰封的心田一点一点化为春水。
与向姐商议,决定请示师傅法师,恳求他老人家定夺。
魏山问珍雪:“你父母、小姨和儿子都知道了吧?”珍雪诡异地笑笑:“天机不可泄露,你就不能自己问?”别的还好说,魏山太想儿子了!这几年怕露馅,又怕小姨见到他闹事,除在视频上与儿子聊天外,竟一直躲着儿子。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掏出手机就给儿子打电话,不料却是小姨接的电话,她听了魏山磕磕绊绊的通话,说:“魏山你编什么天方夜谭?你儿子都考上北大了,你还当缩头乌龟?看我回去不找你算账!”魏山吓得没敢再说,又打电话给珍雪的父母,珍雪的父母说:“你把我们说糊涂了,我们听不懂。”魏山又拨通了向姐的电话,向姐听了却一个劲儿地笑,她说:“魏山啊,你这回可得长点记性了!”
小姨和儿子回来的家宴上,珍雪特意邀请了儿子的干妈向姐。大家围着珍雪故意大惊小怪地问,怎么变得这么年轻啊?珍雪指着魏山笑着说,你们问他!魏山红着脸,支支吾吾的,然后,干脆来了个负荆请罪。小姨还是不依不饶地说,这种拍案惊奇的故事我们倒想细听。儿子见爸爸的窘态赶紧出来解围,他告诉爸爸,这几年,妈妈、姥姥和姥爷都在北京过的年,妈妈就是不肯原谅你。
向姐说:“其实珍雪是想考验魏山,看他能否经得住诱惑,回归纯真的自我。珍雪的一杯忘情水忘记了恩怨情仇,而魏山的一杯忘情水却忘记了恩爱情谊,幸亏他又找回了另一杯忘情水。”珍雪的父亲连连点头:“说得很精确,很有禅意!”他端起酒杯说:“来,让我们端起这杯忘掉恩怨情仇的善良之水,共同创造新的幸福生活!”大家立即响应,共同举杯。
山庄里,大黄狗跟着珍雪四处撒欢,魏山举着相机“咔嚓”“咔嚓”不停地拍照。他说:“珍雪,我要把你的一切记录下来,别有一天你再不承认认识我啦!”珍雪“咯咯”地直笑,她说:“不会的,我向佛祖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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