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人文——人文精神卷-主体精神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无论是确立主体意识,还是发展主体潜能、实现主体价值、都要以确立自主、自强意识为前提。

    为此,必须做到:不“忘我”,重视自我的独立存在,在注意他人存在的同时,绝对不忽略自己,不“自卑”,在看到自己不足之处的同时,又看到自己的长处与优势;不“依附”,在争取别人帮助时,不依赖别人,时时注意自己的独立性;不“盲从”,自我应当独立思考,有自己的观点、见解;不“怨”,确立忧患意识,反思意识,自强不息,不断进取。

    汤武革命,殷鉴不远

    《尚书》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群后以师毕会。王乃徇师而誓曰:“呜呼!西部有众,咸听朕言。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无度,播弃犂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无辜吁天,秽德彰闻。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天乃佑命成汤,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丧元良,贼虐谏辅。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厥监惟不远,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我武维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

    【译文】

    一月二十八日,武王的车驾驻扎于河朔,诸侯们率领师众聚集于此。武王于是环绕师众,而提出出师伐纣的誓词,说:“呵哟,西方各路师众,都听我说。我听说,善人做善事,终日孜孜不停地做,还感觉时间不够。恶人作不义的事,也终日孜孜不停地做,也感到时间不够。今天商封王殚精竭虑而为非作歹,抛弃了老成的臣子,亲近有罪的人,淫乱酗酒,猖狂杀戮无辜的人民,臣下也被封王的恶所染,大肆行凶作恶。各立朋党,相互仇杀。争权夺利,彼此消灭。使得无罪的人民呼天喊地,而他们的淫秽丑恶的行为,更加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只有上天惠爱人民,只有君王奉承天意以爱人民。有夏末暴君桀,不能奉承天命惠爱人民,流毒各国。于是上天佑助成汤,推翻了夏王朝的天命;今天纣王超过了夏桀的罪行。纣王斥逐了忠良的老臣,又虐杀了谏辅的老臣。还说,自有天命在身,说无须尊重他人,这于事无补,说祭祀天神地神无益,说暴虐的行为无害而有益。这个鉴戒并不太远,就在夏桀的身上。上天使我安定天下人民为己任,我所做的梦,与我的占卜完全一致,真是尽善尽美了。一定能够打败商纣而取得胜利。纣所拥之众,有亿兆平庸之人,而人各一心,相互离异。我有治乱的功臣,不过十人,一心一德,共济时艰,纣王的亲戚虽多,不如我拥有的仁德之人,虽少而强于纣王……我的武装力量斗志昂扬,要进入纣的疆土而进行讨伐,我要捕获那个凶残的纣王,我的讨伐,声势大张,这对汤王而言,也有荣光。”

    为民者宣之使言

    《国语》

    厉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老百姓都指责他的暴政。邵公告诉厉王说:“人民忍受不了这样的暴政了!”厉王发怒了,找来卫国的巫师,派他监视那些指责朝政的人。根据卫国巫师的报告,厉王就把被告杀掉。老百姓都不敢说话了,在路上遇见,也只是以眼神示意。

    周厉王高兴了,告诉邵公说:“我能制止老百姓的指责议论了,人们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邵公说:“这是阻塞人们的言论啊。堵住人民的嘴,比堵塞河流更严重。河流壅塞而崩溃泛滥,伤害人一定很多。人民也是这样。因此,治水的人要挖开水道,使它通畅流淌;治民的人也应开导他们,使他们畅所欲言。所以天子处理政事时,让公卿以至列士进献讽谕诗,让盲乐师进献乐曲;让史官进献史籍;让太师进献劝谏的箴言;让无眸子的盲人吟咏,让有眸子的盲人诵读;让各种乐工进谏,让平民百姓把他们的话传上来;让近臣尽力规劝,让王室成员弥补天子的过失,监察朝政;盲乐师和史官以乐歌、史籍之言教诲天子;让国内元老将这些意见加以归纳整理,然后,由天子斟酌处理。这样做事就不致违背情理。人民有口,就像土地上有山水,财物用度都从这里出产;又如土地上有高原、洼地、低平之地、水浇之田,衣服、食物也从这里出产。人民用嘴发表意见,政事的好坏就列举出来了。推行好的防止坏的,就能使财用、衣食增多起来。老百姓内心考虑的事能说出来,就应照着实行,怎么能加以堵塞呢?如果堵住了老百姓的嘴,还有多少人会关心政事呢?”周厉王不听。

    于是,老百姓再也不敢说话了。过了三年,老百姓就把厉王流放到彘地去了。

    仁义之文使人不朽

    李翱

    凡人之穷达所遇,亦各有时尔,何独至於贤丈夫而反无其时哉,此非吾徒之所忧也。其所忧者何?畏吾之道未能到于古之人尔。其心既自以为到,且无谬,则吾何往而不得所乐,何必与夫时俗之人,同得失忧喜,而动於心乎。借如用汝之所知,分为十焉,用其九学圣人之道,而知其心,使有余以与时世进退俯仰,如可求也,则不啻富且贵也,如非吾力也,虽尽用其十,祗益劳其心矣,安能有所得乎?汝勿信人号文章为一艺。夫所谓一艺者,乃时世所好之文,或有盛名于近代者是也。其能到古人者,则仁义之辞也,恶得以一艺而名之哉?仲尼、孟轲殁千馀年矣,吾不及见其人,吾能知其圣且贤者,以吾读其辞而得之者也。後来者不可期,安知其读吾辞也,而不知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诬也。夫性于仁义者,未见其无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吾未见其不力于仁义也。由仁义而後文者性也,由文而後仁义者习也,由诚明之必相依尔。贵与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知其有无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爱而屑屑於其间哉。仁义与文章,生乎内者也,吾知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惧而不为哉。

    【译文】

    大凡人的穷达之类的遭遇,也是各自都有它的机缘,怎么反而对于那些贤能的人来说而不会有得志之时呢,得志与否其实不是我辈所应关心的。我们应该关心什么呢?我们应该担心的是我们的追求未能达到古人的境界。要是我们心里感到我们已经达到古人的境界,又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那么,我们无论怎样都会是快乐的,又何必像那些浅薄的人那样,为同样的事情而计较得失忧喜,使自己心中不安呢。假如把你所懂得的,一分为十,用其中的九份力量学习圣人的思想,就能懂得圣人的胸怀,以余下的一份力量用来和俗世相处,如果能够获得,就不仅是富和贵了。如果不是凭我们的力量能够得到的,即使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也只是使心神疲劳,怎么会有收获呢?你不要相信有人说的,文章只是一种技艺的话。那种被看成是一种技艺的文章,都是流俗之人所喜好的文章,或者是在近代有很大虚名的人的文章。而那些真能够达到古人境界的文章,则都是宣扬仁义的文章,怎么会是靠一种技艺而获得盛名的呢?孔子、孟子逝世有一千多年了,我没有能够看到他们本人,我却能够知道他们圣明贤能,这是因为我读了他们的文章后了解到的。后世的人们我们无法预料,怎么能说他们读了我的文章,就不懂得我心里的念头呢?这也是不能够胡乱猜测的啊。那些性情仁义的人,我们都能够看到他们的文章;有文章而又为我们读到的,我没有见到不致力于仁义的。从仁义开始而后致力于文章的,那在于他的性情;由文章而后成仁义之士的,那在于他的学习,这就像诚实和明智是相互依存一样。贵和富,是外在的东西,我没有办法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些东西,这不是靠强力就能获得的,我又何必为此而忙忙碌碌呢。仁义和文章,是从我的内在中产生的,我知道它是确实存在的,我们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而且他们充盈于我的内心,我又有什么担心的而不为他们去努力呢。

    论自力

    [英]弗朗西斯·培根

    每个人在他的求知过程当中总有一天会达到这样一些认识,比如妬忌纯属无知;模仿无异自裁;比如一个人必须把他的自身种种,不管好坏,看作他的特有的命运;比如广大世界虽然不乏幸福,但是一粒粮食之微也不会白到己口,除非他肯在准其种植的寸土之上进行力耕,等等。蕴蓄在一个人身上的那种力量总是一种新的东西,因此除他自己而外,再没有谁能知道他有何种本领,而且就是他自己也只有在试过之后方才知道。一张面孔、一副性格、一桩事实对他则印象极深,对他人则影响全无,这中间并非没有原因。记忆中的这尊雕像不能说没有前定的谐和。一双眼睛之有机缘和另一道波光相遇,这也有个安排。我们对自身长处往往远远未能发挥净尽,甚至对自己身上所代表的那种神圣意念尚有抱愧的感觉。而其实,我们却应完全相信,这些在我们正是各适其宜,并能产生出佳果的,故应认真促其实现,而上帝是不愿意靠懦夫来显示其功业的。一个人在工作上如曾专心致志,倾其全力,必能获得某种慰藉与欢快,但反是则将不得平静。这时事虽了却,而心不得闲。因为在他这样做时,早已才索智竭,孤立无援;因而没有新意,没有希望。

    信赖你自己吧:每颗心灵都是应着那根铁弦而动的。好好接受上天给你安排的那个位置,好好接受你周围的那些人们以及事件的相互联系。伟大的人物向来便是这么做的,他们总是以儿童般的真诚紧密地信赖他们的那个时代,公开表明,真正可靠的事物即贮藏在他们的心底,活跃在他们的手上和控制着他们的全部存在。我们现在既然已是成年,便应当以最旺盛的心情去接受那同样超绝的命运,而不应是避居一旁受人保护的幼者弱者,不应是革命面前望风而逃的懦夫,而应以向导者、拯救者与施惠人自居,悉心听命于全能者的布署,而向着混乱向着黑暗进军。

    自然通过孩童、婴儿甚至畜生的面孔与行为而显示在我们面前的这番启迪乃是何等神奇啊!那种支离破碎、桀骜不驯的心灵,那种(由于我们的数学已对我们相背谬的力量与方式等作过计算因而产生的)万事不相信的态度,这些在他们身上是找不到的。他们的心灵浑然完整,他们的眼神还不习惯于呵叱,因而当我们面对他们时,我们竟会踧踖不安起来。孩童从不顺从他人,我们却都得顺从孩童,所以一个婴儿尽可以把四五个哄她玩耍的大人搅得不安。同样上帝也把从他自身取下的种种泼辣俏皮等等赋予了青年少壮,好使他们体面雅观,可爱可羡,而如有所要求,也常不容驳回。切不可因为青年人不能和你我应对便断定他们没有能力。君不闻,他们在隔壁房间中不是也能吐字清楚,侃侃而谈吗?事实上他们很懂得怎样同他们的同辈讲话,因此,尽管其外貌卑亢不一,他们也同样懂得怎样把我们这些长辈推到次要地位。

    儿童身上的那种不怕没得饭吃,那种说话做事不半点随人的王公贵人派头,这恰恰是符合人性的健康态度。孩子之在家中客厅,恰似看客之在剧场后排,完全是独立自主、无拘无束的;他们往往要对眼前的人物事件从旁进行观察,然后以其孩子式特有的迅速简便方式,对那对象的是好是坏,有趣无趣,流畅噜嗦等等,据实审讯判决一番。他没有后果之虑,得失之累:他的裁决独立真实。你得讨他的好感,他却不讨你好感。但成年人则不然,他仿佛被他的思想拖入了牢狱。一旦他把什么干得或说得精彩,他便从此拖不开身,不论反应是好是坏,总是众目睽睽,他人的观感这时在使他萦念系心。在他的面前没有忘河。啊,他多么盼望他能重新返回他那中立的立场!因此凡能避开一切誓约的人,或者虽曾遵守,但遵守起来却仍能一秉其真诚态度,不受左右,不存偏见,不被收买,不畏强暴,这种人便永远会力量无穷。这种人必能对眼下的种种抒发己见,而这些由于完全不挟私见,而是出于事理需要,其入耳必如响箭一般,闻之令人生畏。

    这些便是我们在独处之际所听到的声音,然而一旦我们涉足外界,这些声音便减弱起来,甚至泯然无闻。社会对其每个成员的正直刚毅常是处处暗中为敌的。社会仿佛一个股份公司,其中成员一致规定,为了确保其股东们的生存利益,每个食利者必须将其自由与文化概行放弃。公司的主要要求便是顺从之德,而自力则属于它的禁忌。它所喜爱的不是真实,不是创造,而是名称,而是因袭。

    故凡要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必须不求符合习俗。凡是有志赢得不朽荣名的人必须不受善良一词的羁绊,而是要追索那些号称善良的东西是否善良。因为归根到底真正神圣的事物仍在一个人内心的完美。

    由于不肯符合习俗,社会会对你非常不满而加以痛斥。因此一个人必须懂得如何对待一副阴沉面孔。外面街上或朋友客厅里的旁观者们孤疑满腹地张望着他,如果别人嫌憎他的原因也正如他对别人的那样,不过是轻蔑与反抗,他尽可以悄悄地躲进家中了事;但是民众的这种愁眉苦脸,正如他们笑逐颜开那样,实际上往往别无更深原因,他们的喜怒哀乐一受风向左右,二受报纸操纵。然而群情愤激却较那来自议院或学府的不满更要可怕得多。要一位深于阅历的坚强之士去逢彼文化阶层之怒并不困难。他们的忿怒是体面慎重的,他们小心翼翼,因为他们自身便颇多弱点可击。但是当这般纤弱的怨怒之外又增加了来自民众的强烈愤慨,一切愚昧贫穷的人们都被鼓动起来,当那深藏在社会底层的野蛮暴力都一齐呻吟咆哮,做出种种狰狞可怖之状,这时若非平日修养有素,便不能以豁然大度威若神明的气派临之,而把这一切喧嚣视作无物。

    使我们不敢自信的另一顾虑是我们害怕前后矛盾;亦即我们对自己过去的言行具有一种盲目的崇敬心理,而究其原因不外是,前后一致乃是他人赖以衡量我们行径的唯一依据,因而我们似乎不太愿意在这点上令他们失望。

    但是试问一个人保持其清醒头脑又有何必要呢?试问你把一件旧事苦苦纠缠不已,又有什么必要呢,难道只是为了不致与你在某个公共场所所发表的言论互相矛盾吗?退一步讲,即使你的言论前后矛盾了,那便又当如何?经验证明,要想取得智慧,必须不单凭记忆,甚至几乎不单凭纯记忆的举动,而是应将过去携入众目睽睽的现在,以便接受审判,并永远活在一个新的时代。依照你的哲学,你是不承认神具有什么个性的;但是当灵魂的虔诚举动到来时,但愿你能以全副身心听其驱遣吧,尽管它们会将上帝装扮得有形有色。快抛掉你那理论,正像当年约瑟把他的衣袍丢到那婊子手里那样,然后逃吧。

    担心前后不够一致乃是小智者的最大顾虑,一切藐小的政客、哲人、教士都有这个缺点。但对一位伟人来说,则一致与否完全与他无关。如果说这个也是顾虑,那就连墙上自己的影子也都会使他不安。你只须把你今天认识到的用斩截的语言说出来便是了,至于明天的认识到那时再同样办理,尽管你明天的言论可能与你今天的言论矛盾。——“啊,那么你一定要遭人误解了吗?”——但是遭人误解就不得了了吗?毕达哥拉斯便曾遭人误解,苏格拉底便曾遭人误解,耶稣、路德、哥白尼、伽利略、牛顿乃至一切清明而睿智的人也都一概遭过误解。人伟大了便要遭人误解。

    我以为任何人都无法完全逆天而拂性。一个人意志的焕发,归根结底,脱不出其内在的规律,正仿佛安达斯山与喜马拉雅山之峰峦起伏无非是地面的皱褶。再有,不论你对一个人作何种估计试探,都将无改于一些基本事实。一个人的性格正仿佛一个离合体或亚历山大体的诗节那样;——无论你将它顺读倒读还是斜读,都将拼出同样的东西。在上帝准许我生存于其间的这个令人感觉怡愉和兼感忏悔的生活当中,但愿我能将我的真实思想逐日记录下来,既不前瞻,也不后顾,而且我毫不怀疑,它们终必被人发现充满匀称谐和,尽管我并没有想到这些和认出这些。我的书必将洋溢着松脂的芳馥和响彻着虫豸的嗡吟。我窗前的燕子也必能将它嘴上衔着的泥草编织入我的网络。我们给人的印象只能是我们的原来样子。性格的指导作用远远超过我们的意志。人们总是以为他们的德行或罪恶只是通过他们的外在行动而传出的,而殊不知德行或罪恶实在是一刻不停地在四下散溢……

    因此一个人必须认清他自己的价值,而把一切控制在自己脚下。但愿他不致变得到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在这个为他而存在的大好世界之上沦为一个依靠施舍为生,没人认或碍人事的可怜可卑的角色。但是社会上一般人由于他们在自己的身上找不到丝毫价值,因此当他们看到一座高塔或一尊雕像时,他们往往因为认识不到他们自己身上便有着创造出这一切的伟大力量而在这些东西面前自感藐小。在他看来,任何一座宫殿,一尊雕像,乃至一本昂贵的书都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傲岸神情,仿佛一辆装饰甚盛的车具那样,经常对人提出:“你配坐吗?”而其实这一切都得邀得他的光顾,都得去讨他的欢心,以便投其所好,听凭他去把它们据为己有。那展出的图画必须由我来对它作出评断,绝不是由它来向我发号施令,而是得由我来判定它是否可谓具有某种优点。

    劳动

    [英]托马斯·卡莱尔

    工作里面有一种永久的高尚之处,甚至神圣之处。一个人尽管如何冥顽不灵,尽管忘记它的崇高使命,只要是踏踏实实,埋头苦干,这个人便不致无可救药。只有怠惰才会永无希望。努力工作,而绝不贪婪卑吝,这便是与自然的歆合感通;想把工作完成的诚恳愿望本身就会把人逐步导入真理,导入自然的种种任命与规则,而这些也就是真理。

    我们这个世界的最新福音则是:认识你的工作,并且努力去做。常言道:“要认识自己”。看来你那个不幸的“自己”烦乱你的心志已非一日;我料定你会永远也“认识”不了它的!因此,认识你自己这件事尽可不必看作你的职务;你乃是一个完全无从认识的人;认识你自己能做些什么;然后便动手去做,像赫鸠利斯那样地工作!这倒是你的较好的办法。

    经上有云:“工作之中意义无穷”。一个人经过工作才能日臻完善。梗秽榛莽既除,良田嘉禾才生长起来,宏都巨邑才建立起来;而人类自身也才赖以而初次摆脱其榛莽之性,污秽荒漠之状。试想即使在最卑微的劳动中,只要一个人一旦着手工作,他的整个灵魂必将化为一种何等真实的和谐!疑虑、欲念、忧伤、懊悔、愤怒、失望等等,所有这些,仿佛地狱的恶犬一般,狺狺逼胁着每个穷苦工人的灵魂,正像逼胁着一切人们那样,但他却一心奋力工作,毫不为动,于是一切也就安宁无事,一切也就诺诺遁去,退缩入洞。这样的人方不愧为一个勇毅的人。这时他身上满披宠赐的灵光——这岂非如圣火一般,一经入炼,百毒俱消?——同那里的一切乌烟瘴气都一律化作煜煜耀目的神圣火焰!

    整个说来,命运之育人也别无他法。回想混沌之初,无形无状,但一经转动,即呈圆形,而且愈转愈圆,并借引力之作用,逐步形成地层、圈带等等;此时混沌已不复更为混沌,而变成圆形凝聚之世界。试想如果大地一朝停止转动,这个世界又将成何局面?在这个地老天荒的茫茫广土之上,只要她一天还在转动,一切不平等,一切不规则的事物便终有一天要消灭;一切不规则的东西正是这样不断地变得合乎规则。你注意过陶工的旋盘吗?——那最为人崇敬的一件什物;论其历史之悠久,足以与先知以西结比古,甚至比他更古!一块块粗糙的土坯,在疾速的旋转之下,会旋成多么精美的圆盘。试想现在有个最勤奋的陶工,但手中却没有小旋盘;因而不得不只靠揣捏和烧焙来制作盘子或简直是什么也不像的东西!命运就是这样一个陶工,她手中的那个活人只知一味休憩,却不肯起来工作和转动!一个怠惰而不想转动的人,即使遇到最宽厚的命运,也正像那个最勤奋但是手中无旋盘的陶工那样,是不会捏烧成器的;这是即使命运在它身上怎样不惜浓颜丽色,怎样彩釉镶金,它仍不免是滥坯一块,它够不上一个盘子;不,它只不过是凹凸不一、胡揣乱捏、弯弯曲曲、歪歪扭扭、边角倾斜、没有规格的滥坯一块而已——虽彩釉其外,器皿之耻!这点希望怠惰的人能够三思。

    能找到自己工作的人是有福的;愿他此外不再祈求别的福祉。他现在有了工作,有了终生目的;他已经找到了它,并将矢志不渝!正像伟大的力量在生命的凄苦的泥淖沼泽之中开凿的一道畅通的运河,正像那里的一条愈流水愈宽岸愈阔的巨河,它将奔腾涌进,一往无前,逐渐把最远处草根周遭的毒液污水也挟去,结果厉疫为虐的沼泽一变而为青葱丰美的草原,清流掩映,流贯其中。这时草原本身该是多幸福啊!至于水流大小,价值高低,尚在其次。劳动就是生命;一旦工作开端得当,一个工作者从他的内心深处是会迸发出他那天赐的力量的,那种全能的上帝所嘘入的超凡入圣的生命精华;从他的内心深处,他是会被引入到一切高尚之境——一切知识之境的,不管是“自我知识”,抑或是更多的其他。知识?就是那种在工作当中可以发生效益的知识,望你谨守这点。因为自然本身就称许这点,信诺这点。严格地讲,除工作中所获知识外,你并无别的知识;至于其余,不过是知识的一种假说而已;而且直到我们真正着手和给予确定为止,也只是学校里尚待争论的东西,也只是飘浮在云端或卷动在逻辑的旋涡里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怀疑,最终只能靠行动来解决。”

    贝多芬百年祭

    [英]萧伯纳

    一百年前,一位虽听得见雷声但已聋得听不见大型交响乐队演奏自己乐曲的五十七岁的倔强的单身老人最后一次举拳向着咆哮的天空,然后逝去了,还是和他生前一直那样地唐突神灵,蔑视天地。

    他是反抗性的化身。他甚至在街上遇上一位大公和他的随从时也总不免把帽子向下按得紧紧的,然后从他们正中间大踏步地直穿而过。他有一架不听话的蒸汽轧路机的风度(大多数轧路机还恭顺地听使唤和不那么调皮呢);他穿衣服之不讲究尤甚于田间的稻草人:事实上有一次他竟被当做流浪汉给抓了起来,因为警察不肯相信穿得这样破破烂烂的人竟会是一位大作曲家,更不能相信这副躯体竟能容得下能影响世界的最奔腾澎湃的灵魂。他的灵魂是伟大的。但是如果我使用了最伟大的这种字眼,那就是说比韩德尔的灵魂还要伟大,贝多芬自己就会责怪我;而且谁又能自负为灵魂比巴赫的还伟大呢?但是说贝多芬的灵魂是最奔腾澎湃的那可没有一点问题。

    他的狂风怒涛一般的力量他自己能很容易控制住,可是常常并不愿意去控制,这个和他狂呼大笑的滑稽诙谐之处是在别的作曲家作品里都找不到的。毛头小伙子们现在一提起切分音就好像是一种使音乐节奏成为最强而有力的新方法;但是在听过贝多芬的第三里昂诺拉前奏曲之后,最狂热的爵士乐听起来也像“少女的祈祷”那样温和了,可以肯定地说我听过的任何黑人的集体狂欢都不会像贝多芬的第七交响乐最后的乐章那样可以引起最黑最黑的舞蹈家拼了命地跳下去,而也没有另外哪一个作曲家可以先以他的乐曲的阴柔之美使得听众完全溶化在缠绵悱恻的境界里,而后突然以铜号的猛烈声音吹向他们,带着嘲讽似地使他们觉得自己是真傻。

    除了贝多芬之外谁也管不住贝多芬;而疯劲上来之后,他总有意不去管住自己,于是也就成为管不住的了。

    这样奔腾澎湃,这种有意的散乱无章,这种嘲讽,这样无顾忌的骄纵的不理睬传统的风尚——这些就是使得贝多芬不同于十七和十八世纪谨守法度的其他音乐天才的地方。他是造成法国革命的精神风暴中的一个巨浪。

    他不认任何人为师,他同行里的先辈莫扎特从小起就是梳洗干净,穿着华丽,在王公贵族面前举止大方的。

    莫扎特小时候曾为了篷巴杜夫人发脾气说:“这个女人是谁,也不来亲亲我,连皇后都亲我呢。”

    这种事在贝多芬是不可想象的,因为甚至在他已老到像一头苍熊时,他仍然是一只未经驯服的熊崽子。莫扎特天性文雅,与当时的传统和社会很合拍,但也有灵魂的孤独。莫扎特和格鲁克之文雅就犹如路易十四宫廷之文雅。海顿之文雅就犹如他同时的最有教养的乡绅之文雅。

    和他们比起来,从社会地位上说贝多芬就是个不羁的艺术家,一个不穿紧腿裤的激进共和主义者。

    海顿从不知道什么是嫉妒,曾称呼比他年轻的莫扎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曲家,可他就是吃不消贝多芬。

    莫扎特是更有远见的,他听了贝多芬的演奏后说:“有一天他是要出名的。”但是即使莫扎特活得长些,这两个人恐也难以相处下去。贝多芬对莫扎特有一种出于道德原因的恐惧。

    莫扎特在他的音乐中给贵族中的浪子唐璜加上了一圈迷人的圣光,然后像一个天生的戏剧家那样运用道德的灵活性又回过来给莎拉斯特罗加上了神人的光辉,给他口中的歌词谱上了前所未有的就是出自上帝口中都不会显得不相称的乐调。

    贝多芬不是戏剧家,赋予道德以灵活性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可厌恶的玩世不恭。

    他仍然认为莫扎特是大师中的大师(这不是一顶空洞的高帽子,它的的确确就是说莫扎特是个为作曲家们欣赏的作曲家,而远远不是流行作曲家)。可是他是穿紧腿裤的宫廷侍从,而贝多芬却是个穿散腿裤的激进共和主义者;同样的,海顿也是穿传统制服的侍从。

    在贝多芬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场法国大革命,划分开了18世纪和19世纪。但对贝多芬来说莫扎特可不如海顿,因为他把道德当儿戏,用迷人的音乐把罪恶谱成了像德行那样奇妙。

    如同每一个真正激进共和主义者都具有的,贝多芬身上的清教徒性格使他反对莫扎特,固然莫扎特曾向他启示了19世纪音乐的各种创新的可能。因此贝多芬上溯到韩德尔,一位和贝多芬同样倔强的老单身汉,把他做为英雄。韩德尔瞧不上莫扎特崇拜的英雄格鲁克,虽然在韩德尔的《弥赛亚》里的田园乐是极为接近格鲁克在他的歌剧《奥菲阿》里那些向我们展示出天堂的原野的各个场面的。

    因为有了无线电广播,成百万对音乐还接触不多的人在他百年祭的今年将第一次听到贝多芬的音乐。充满着照例不加选择地加在大音乐家身上的颂扬话的成百篇的纪念文章将使人们抱有通常少有的期望。像贝多芬同时的人一样,虽然他们可以懂得格鲁克、海顿和莫扎特,但从贝多芬那里得到的不但是一种使他们困惑不解的意想不到的音乐,而且有时候简直是听不出是音乐的由管弦乐器发出来的杂乱音响。要解释这也不难。18世纪的音乐都是舞蹈音乐。舞蹈是由动作起来令人愉快的步子组成的对称样式;舞蹈音乐是不跳舞也听起来令人愉快的由声音组成的对称的样式。因此这些乐式虽然起初不过是像棋盘那样简单,但被展开了,复杂化了,用和声丰富起来了,最后变得类似波斯地毯,而设计像波斯地毯那种乐式的作曲家也就不再期望人们跟着这种音乐跳舞了。要有神巫打旋子的本领才能跟着莫扎特的交响乐跳舞。有一回我还真请了两位训练有素的青年舞蹈家跟着莫扎特的一阕前奏曲跳了一次,结果差点没把他们累垮了。就是音乐上原来使用的有关舞蹈的名词也慢慢地不用了,人们不再使用包括萨拉班德舞、巴万宫廷舞、加伏特舞和快步舞等等在内的组曲形式,而把自己的音乐创作表现为奏鸣曲和交响乐,里面所包含的各部分也干脆叫做乐章,每一章都用意大利文记上速度,如快板、柔板、谐谑曲板、急板等等。但在任何时候,从巴赫的序曲到莫扎特的《天神交响乐》,音乐总呈现出一种对称的音响样式给我们以一种舞蹈的乐趣来作为乐曲的形式和基础。

    可是音乐的作用并不止于创造悦耳的乐式。它还能表达感情。你能去津津有味地欣赏一张波斯地毯或者听一曲巴赫的序曲,但乐趣只止于此。可是你听了《唐璜》前奏曲之后却不可能不发生一种复杂的心情,它使你心里有准备去面对将淹没那种精致但又是魔鬼式的欢乐的一场可怖的末日悲剧。听莫扎特的《天神交响乐》最后一章时你会觉得那和贝多芬的第七交响乐的最后乐章一样,都是狂欢的音乐。它用响亮的鼓声奏出如醉如狂的旋律,而从头到尾又交织着一开始就有的具有一种不寻常的悲伤之美的乐调,因之更加沁人心脾。莫扎特的这一乐章又自始至终是乐式设计的杰作。

    但贝多芬就做到了这一点,也使得某些与他同时的伟人不得不把他当做一个疯人。有时清醒就出些洋相或者显示出格调不高的一点,在于他把音乐完全用作了表现心情的手段,并且完全不把设计乐式本身作为目的。不错,他一生非常保守地(顺便说一句,这也是激进共和主义者的特点)使用着旧的乐式。但是他加给它们以惊人的活力和激情,包括产生于思想高度的那种最高的激情,使得产生于感觉的激情显得仅仅是感官上的享受,于是他不仅打乱了旧乐式的对称,而且常常使人听不出在感情的风暴之下竟还有什么样式存在着。他的《英雄交响乐》一开始使用了一个乐式(这是从莫扎特幼年时一个前奏曲里借来的),跟着又用了另外几个很漂亮的乐式。这些乐式被赋予了巨大的内在力量,所以到了乐章的中段,这些乐式就全被不客气地打散了。于是,从只追求乐式的音乐家看来,贝多芬是发了疯,他抛出了同时使用音阶上所有单音的可怖的和弦。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觉得非如此不可,而且还要求你也觉得非如此不可呢。

    以上就是贝多芬之谜的全部。他有能力设计最好的乐式;他能写出使你终身享受不尽的美丽的乐曲;他能挑出那些最干燥无味的旋律,把它们展开得那样引人,使你听上一百次也每回都能发现新东西:一句话,你可以拿所有用来形容以乐式见长的作曲家的话来形容他。但是他的病症,也就是不同于别人之处在于他那激动人的品质,他能使我们激动,并把他那奔放的感情笼罩着我们。当柏辽兹听到一位法国作曲家因为贝多芬的音乐使他听了很不舒服而说“我爱听能使我入睡的音乐”时,他非常生气。贝多芬的音乐是使你清醒的音乐;而当你想独自一个静一会儿的时候,你就怕听他的音乐。

    懂了这个,你就从18世纪前进了一步,也从旧式的跳舞乐队前进了一步(爵士乐,附带说一句,就是贝多芬化了的老式跳舞乐队),不但能懂得贝多芬的音乐而且也能懂得贝多芬以后的最有深度的音乐了。

    自助

    [美]爱默生

    愚蠢地坚持随众随俗乃是心胸狭小的幽灵的表现。

    前些日子我读了一位著名画家的大作。这是些独特而且不落俗套的作品。在这种诗句中,不论其主题是什么,心灵总能听到某种告诫。诗句中所注入的感情比它们所包含的思想内容更可贵。相信你自己的思想,相信凡是对你心灵来说是真实的,对所有其它人也是真实的——这就是天才。披露蛰伏在你内心的信念,它便具有普遍的意义;因为最内在的终将成为最外在的——我们最初的想法终将在上帝最后审判日的喇叭声中得到回应。尽管心灵的声音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熟悉的,但是我们认为,摩西、柏拉图和弥尔顿最了不起的功绩是他们蔑视书本和传统,他们论及的不是人们想到的,而是他们自己的思想。人应当学会的是捕捉、观察发自内心的闪光,而不是诗人和伟人们的圣光。但是,人们却不假思索地抛弃自己的思想,就因为那是自己的思想。在每一部天才的作品中,我们都可以找到我们自己抛弃了的那些思想:它们带着某种陌生的尊严回到我们这儿来。伟大的艺术作品给我们最深刻的教诲就是,要以最平和而又最执著的态度遵从内心自然而然产生的念头,即使与其相应的看法正甚嚣尘上。否则,明天某个人便将俨然以一位权威的口吻高谈那些同我们曾经想到、感受到的一模一样的想法,而我们却只好惭愧地从他人手中接受我们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在受教育过程中,总有一天会认识到:妒忌是无知,模仿是自杀。不论好歹,每个人都必须接受属于他的那一份,广袤的世界里虽然充满了珍馐美味,但是只有从给予他去耕耘的那一片土地里,通过辛勤劳动收获的谷物才富有营养。寓于他体内的力量,实质上是新生的力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能干什么,而且他也只有在尝试之后才能知晓。一张面孔、一个人物、一桩事情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象,而其它的则不然。这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这记忆中的塑像并非全无先验的和谐。眼睛被置于某束光线将射到的地方,这样它才可能感知到那束光线。大胆让他直抒自己的全部信念吧。我们对自己总是遮遮掩掩,对我们每个人所代表的神圣意念感到羞愧。我们完全可以视这意念为与我们相称、而又有益的意念,所以,应当忠实地宣扬它。不过,上帝是不会向懦夫揭示他的杰作的,只有神圣的人,才能展示神圣的事物。当一个人将身心倾注到工作中,并且竭尽了全力的时候,他就得到了解脱和欢乐。否则,他将为自己的言行忐忑不安,得到的是没有解脱的解脱。在其间,他为自己的天赋所抛弃,没有灵感与他为友,没有发明,也没有希望。

    相信你自己吧:每颗心都随着那弦跳动,接受上苍为你找到的位置——同代人组成的社会和世网。伟大的人物总是像孩子似地将自己托付给时代的精神,披露他们所感知到的,上帝正在他们内心引起骚动,正假他们之手在运作,并驾驭着他们整个身心。我们是人,必须在我们最高尚的心灵中接受同样先验的命运。我们不能畏缩在墙角旮旯里,不能像懦夫一样在革命关头逃脱;我们必须是赎罪者和捐助者,是虔诚的有志者,是全能上帝所造之物,让我们向着混沌乱世,向着黑暗冲锋吧…

    这些话语当我们独处时可以听到,可是当我们迈进这世界时,话音就减弱了、听不到了。社会到处都是防患各社会成员成熟起来的阴谋。社会是一个股份公司。在这公司里,成员们为了让各个股东更好地保住自己的那份面包,同意放弃吃面包者的自由和文化。它最需要的美德是随众随俗,它厌恶的是自力更生,它钟爱的不是现实和创造者,而是名份和习俗。

    任何名副其实的真正的人,都必须是不落俗套的人。任何采集圣地棕榈叶的人,都不应当拘泥于名义上的善,而应当发掘善之本身。除了我们心灵的真诚之外,其它的一切归根结蒂都不是神圣的。解脱自己,皈依自我,也就必然得到世人的认可。记得,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位颇受人尊重的师长。他习惯不厌其烦地向我灌输宗教的古老教条。有一回,我禁不住回了他一句。听到我说,如果我完全靠内心的指点来生活,那么我拿那些神圣的传统干嘛呢;我的这位朋友提出说:“可是,内心的冲动可能是低下的,而不是高尚的。”我回答说:“在我看来,却不是如此。不过,倘若我是魔鬼的孩子,那么我就要照魔鬼的指点来生活。”除了天性的法则之外,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法则是神圣的。好与坏,只不过是个名声而已,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将它从这人身上移到那人身上。唯一正确的,是顺从自身结构的事物;唯一错误的,是逆自身结构的事物。一个人面对反对意见,其举措应当像除了他自己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是有名无实的过眼烟云。使我惭愧的是,我们如此易于成为招牌、名份的俘虏,成为庞大的社团和毫无生气的习俗的俘虏。任何一个正派、谈吐优雅之士都比一位无懈可击的人更能影响我、左右我。我应当正直坦诚、生气勃勃,以各种方式直抒未加粉饰的真理……

    我必须做的是一切与我有关的事,而不是别人想要我做的事。这条法则,在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中都是同样艰巨困难的,它是伟大与低贱的整个区别。它将变得更加艰巨,如果你总是碰到一些自以为比你自己更懂得什么是你的责任的人。按照世人的观念在这世界上生活是件容易的事;按照你自己的观念,离群索居也不难;但若置身在世人之间,却能尽善尽美地怡然保持着个人独立性,却只有伟人才能办得到。

    抵制在你看来已是毫无生气的习俗,是因为这些习俗耗尽你的精力。它消耗你的时光,隐翳你的性格。如果你上毫无生气的教堂,为毫无生气的圣经会捐款,投大党的票拥护或反对政府,摆餐桌同粗俗的管家没什么两样——那么在所有这些屏障下,我就很难准确看出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当然,这样做也将从你生活本身中耗去相应的精力。然而,如果你所做的是你所要做的事,那么我就能看出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做你自己的事,你也就从中增强了自身。一个人必须要想到,随众随俗无异于蒙住你的眼睛。假如我知道你属于哪个教派,我就能预见到你会使用的论据。我曾经听一位传教士宣称,他的讲稿和主题都取材自他的教会的某一规定。难道我不是早就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即兴说一句话吗?……算了,大部分人都用这样或那样的手帕蒙住自己的眼睛,使自己依附于某个社团观点。保持这种一致性,迫使他们不仅仅在一些细节上弄虚作假,说一些假话,而是在所有的细节上都弄虚作假。他们所有的真理都不太真。他们的二并不是真正的二,他们的四也不是真正的四;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使我们失望,而我们又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去纠正它。同时,自然却利落地在我们身上套上我们所效忠的政党的囚犯号衣。我们都板着同样的面孔,摆着同样的架式,逐渐习惯最有绅士风度而又愚蠢得像驴一样的表达方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一种丢人的、并且也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印记的经历。我指的是“傻乎乎的恭维”——我们浑身不自在地同一些人相处时,脸上便堆起这种假笑。我们就毫无兴趣的话题搭腔时,脸上便堆起这种微笑。其面部肌肉不是自然地运作,而是为一种低下的、处心积虑的抽搐所牵引,肌肉在面庞外围绷得紧紧的,给人一种最不愉快的感觉;一种受责备和警告的感觉。这种感觉,任何能工巧匠勇敢的年轻人都绝不会愿意体验第二次。

    世人用不快来鞭挞不落俗套的人……对于一位坚强的深谙世事的人来说,容忍有教养的绅士们的愤怒不是件难事。他们的愤怒是正派得体,谨慎稳重的。因为他们本身就非常容易招来责难,所以他们胆小怕事。但是,若引起他们那女性特有的愤怒,其愤慨便有所升级;倘若无知和贫穷的人们被唆使,倘若处于社会底层的非理性的野蛮力量被怂恿狂吼发难,那就需要养成宽宏大量和宗教的习惯,像神一样把它当作无关紧要的琐事。

    另一个使我们不敢自信的恐惧是我们想要随众随俗。这是我们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的敬畏之情,因为在别人眼里,能够借以评判我们行为轨迹的依据,除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之外别无他物,而我们又不愿意使他们失望。

    但是,你为什么要往回看呢?为什么你老要抱着回忆的僵尸,惟恐说出与你曾经在这个或那个公开场合说的话有点儿矛盾的话来呢?倘若你说了些自相矛盾的话,那又怎么样呢……

    愚蠢地坚持随众随俗是心胸狭小的幽灵的表现,是低级的政客,哲学家和神学家们崇拜的对象。伟大的人物根本就不会随众随俗。他也许倒更关心自己落在墙上的影子。嘿!把好你的那张嘴!用包装线把双唇缝起来!否则,你若要做一个真正的人的话,今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跟你今天说的一切都是相互矛盾的。哈哈!老妇人,你就嚷嚷去吧!你肯定会被人误解的!误解,恰恰是个傻瓜的字眼。被人误解就那么不好吗?毕达哥拉斯被人误解,苏格拉底、耶稣、路德、哥白尼、伽利略和牛顿,每一位纯粹而又聪明、曾经生活过的人都曾被人误解过。要做个伟人,就一定会被人误解……

    从罗丹得到的启示

    [奥]茨威格

    我那时大约二十五岁,在巴黎研究与写作。许多人都已称赞我发表过的文章,有些我自己也喜欢。但是,我心里深深感到我还能写得更好,虽然我不能断定那症结的所在。

    于是,一个伟大的人给了我一个伟大的启示。那件仿佛微乎其微的事,竟成为我一生的关键。

    有一晚,在比利时名作家魏尔哈仑家里,一位年长的画家慨叹着雕塑美术的衰落。我年轻而好饶舌,热炽地反对他的意见。“就在这城里,”我说,“不是住着一个与米开朗琪罗媲美的雕刻家吗?罗丹的《沉思者》《巴尔扎克》,不是同他用以雕塑他们的大理石一样永垂不朽吗?”

    当我倾吐完了的时候,魏尔哈仑高兴地指指我的背。“我明天要去看罗丹,”他说,“来,一块儿去吧。凡像你这样称赞他的人都该去会他。”

    我充满了喜悦,但第二天魏尔哈仑把我带到雕刻家那里的时候,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在老朋友畅谈之际,我觉得我似乎是一个多余的不速之客。

    但是,最伟大的人是最亲切的。我们告别时,罗丹转向着我。“我想你也许愿意看看我的雕刻,”他说,“我这里简直什么也没有。可是礼拜天,你到麦东来同我一块吃饭吧。”

    在罗丹朴素的别墅里,我们在一张小桌前坐下吃便饭。不久,他温和的眼睛发出的激励的凝视,他本身的淳朴,宽释了我的不安。

    在他的工作室,有着大窗户的简朴的屋子,有完成的雕像,许许多多小塑样——一支胳膊,一支手,有的只是一只手指或者指节;他已动工而搁下的雕像,堆着草图的桌子,一生不断的追求与劳作的地方。

    罗丹罩上了粗布工作衫,因而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工人,他在一个台架前停下。“这是我的近作,”他说,把湿布揭开,现出一座女正身像,以粘土美好地塑成的。“这已完工了。”我想。

    他退后一步,仔细看着,这身材魁梧、阔肩、白髯的老人。

    但是在审视片刻之后,他低语了一句:“就在这肩上线条还是太粗。对不起……”

    他拿起刮刀、木刀片轻轻滑过软和的粘土,给肌肉一种更柔美的光泽。他健壮的手动起来了;他的眼睛闪耀着。“还有那里……还有那里……”他又修改了一下。他走回去。他把台架转过来,含糊地吐着奇异的喉音。时而,他的眼睛高兴得发亮;时而,他的双眉苦恼地蹙着。他捏好小块的粘土,粘在像身上,刮开一些。

    这样过了半点钟,一点钟……他没有再向我说过一句话。他忘掉了一切,除了他要创造的更崇高的形体的意象。他专注于他的工作,犹如在创世的太初的上帝。

    最后,带着舒叹,他扔下刮刀,一个男子把披肩披到他情人肩上那种温存关怀般地把湿布蒙上女正身像,于是,他又转身要走,那身材魁梧的老人。

    在他快走到门口之前,他看见了我。他凝视着,就在那时他才记起,他显然对他的失礼而惊惶。“对不起,先生,我完全把你忘记了,可是你知道……”我握着他的手,感谢地紧握着。也许他已领悟我所感受到的,因为在我们走出屋子时他微笑了,用手抚着我的肩头。

    在麦东那天下午,我学得的比在学校所有的时间都多。从此,我知道凡人类的工作必须怎样做,假如那是好而又值得的。

    再没有什么像亲见一个人全然忘记时间、地方与世界那样使我感动。那时,我参悟到一切艺术与伟业的奥妙——专心,完成或大或小的事业的全力集中,把易于弛散的意志贯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本领。

    于是,我察觉我至今在我自己的工作上所缺少的是什么——那能使人除了追求完整的意志而外把一切都忘掉的热忱,一个人一定要能够把他自己完全沉浸在他的工作里。没有——我现在才知道——别的秘诀。

    精神独立宣言

    [法]罗曼·罗兰

    精神的劳动者诸君,五年以来被军队、被检查吏、被交战诸国的憎恶怨恨所分异离析。散遍全世界的诸同人,今当藩篱方隳、边界重开之顷,我们敢请于诸君之前,把我们亲爱的联合重新成起。但是,非求赓续旧有,乃要成一个新的比前有的更安稳、更坚固经久的联合体。

    这一次战争,把我们侪辈即投入迷离骚乱之地。大多数知识界的人,都把他们的学、他们的术、他们的聪明才力,供他们的政府之用。我们现在并不要归罪哪一个,也非要弄些什么谴责的话。我们晓得个人精力之薄弱,伟大的集合潮流之天然力量。这一次因为未豫筹有抵拒之方,顷刻间遂被他们这种潮流扫荡一空。但是无论怎样,这一次的经验,对于我们将来,至少总要使他有用。

    第一,我们请记取这次因为全世界的智力殆尽,完全处于退让而且甘心屈服于忽然奔放的强力之下造成的种种不幸,种种灾祸。许多的思想家、许多艺术家,对于蚀耗欧洲肉灵的凶厄灾难,不但不去阻挡,而更加上不可计数的恶毒的仇恨。从他们知识、记忆、想像之武库,为怀恨,为结怨,找出许多旧的、新的理由,许多历史的、科学的、逻辑的、诗的理由,天天从事于毁掉互相的了解,天天从事于破坏人人间亲爱之情。他们原本是思想的代表,他们这样子做下去,遂把思想大大的损坏、玷污、贬落、糟蹋了。他们把思想竟弄成了情热之器,又且(或许不自知)成了一个政治的或社会的、党派的,或一个国、一个邦、一个阶级的营私利的用具。但是如今,从打这个蛮野伧荒的乱打乱闹,一切交关的民族,无论胜的败的,都弄得破头乱脑,穷发困羸,狼狈逃出,而且于心底(虽然不自认),在他们的疯狂之爆发上,也不免觉着羞惭、卑贱、屈辱。就是思想,因为被他们的争逐所连累,也同他们损掉价值,堕落而出。

    起!既知这样,那么我们便请把精神解脱了这些连累,脱离了这些卑厚的结合,祛除了这些隐秘的奴役。要知道:精神是不为一切东西的奴仆的!为精神奴仆的就是我们。我们是除他以外,更不晓得别的主人。我们是受命去维持、去拥护他的光的,我们是受命去把迷了路途的人重聚在他的旁边。我们的职任,我们的本分,就是要保持一个定的鹄的,并当情热的漩涡中,宵夜的晦暗中,指出极星的所在。于种种不同的傲慢骄夸和互相倾轧的情热间,我们是不作简择的;我们但把他们通通斥弃。我们尊敬的惟有真理,自由的真理,无边界、无限际、无种级族类之偏执。信然,我们不是对于人类漠不关心,我们是正为人类而工作。只是我们所作非人类的那一份,乃人类的全体。我们不认得这民众、那民众,种种许多的民众。我们但认惟一民众(The People)——一而普遍——就是那受苦、竞争,跌而复起,沿着浸泡在他们自己的汗血中凹凸不平的路,永远相续不断地前进的民众——就是合一切人类之民众,一切同是我们的弟兄。而且就是为的它们,同我们一样,也可以觉悟到这个弟兄之谊。我们故于他们蒙瞀的争斗之上,高举“约章之匮”——高举那自由,一而多,永远长久的精神。

    我谁也不摹仿

    [美]索菲亚·罗兰

    自我开始从影起,我就出于自然的本能,知道什么样的化妆、发型、衣服和保健是最适合我的。我谁也不摹仿。我不去奴隶似地跟着时尚走。我只要求看上去就像我自己,非我莫属;我认为要做到这一点,不能依靠奇形怪状的或追求时尚的整容,而只需把自然赋予我的一系列不规则的组合——高鼻、大嘴、瘦颏、高颧略加修饰就可以了。起初,我尝试着用浓妆。我变换眉毛的形状,每星期变换头发的颜色,从金黄到淡红到乌黑。这些都说明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知该怎样打扮,或者说我不真正了解自然给我的容貌。许多人把浓妆作为掩盖自己的面具,尤其是年轻妇女。我体会到,过多的化妆使一个女人的面容苍老,甚至能破坏她脸上的表情。

    在研究了我的银幕形象和剧照后,我开始发现我的外形太人工化了,如果我能尽量使我的脸型保持原来的形状,效果准能好得多。所以,我停止变换发色的实验,尽量少用化妆品。在银幕上我用的化妆品甚至比日常生活中用的还少,因为在银幕上我愈显得自然,就愈能打动观众的心。但即使银幕下的化妆我也减少到最低限度。我把重点放在我的眼睛上。我认为我的眼睛长得最好,所以我把上眼睑描黑,再沿着下眼睑画一条头发似的细纹,两头和上眼睑的弧线相连。我希望不用唇膏,但办不到,因为我的嘴唇太黑,我的一张没有唇膏的相片,反而像涂了深色唇膏。

    我还发明了一种减小我的口唇的唇膏使用法。我只用婴儿油当雪花膏——其他一概不用。

    我深信外表美是和内心美有直接联系的。眼睛不美并非单纯由于太大或分得太开,同时也由于它们反映了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某些东西。我的眼睛就是我灵魂的一面毫发不爽的镜子。如果你熟识我的话,你就能从我眼睛的表情里分辨出我是喜还是忧,是焦虑还是平静,是厌烦还是兴致勃勃。卡洛会像看股票市场行情指示器那样鉴别我的眼神。他很少需要问我心情如何,或我感觉如何——他知道。

    我坚信凡是能帮助一位妇女克服对老年的恐惧心理的措施都是值得一试的。当然,按年计算的年龄往往和一个人的智力年龄、形体年龄和精神年龄大相径庭。年龄是你的一种自我感觉。我特别喜欢有一次一位法国男人在这个题目上对我说的话:“女人从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便老了。而某些女人在四十五岁时像着了魔似的一下变得美丽、成熟、热烈——一句话,精彩了。酸溜溜的东西没有了,代之以娴静。”

    当我说女人应当保持自然时,我并不是指她们不应当使用化妆品,或者不应当尽可能地使自己容光焕发。但化妆也好,其他美容措施也好,只能顺乎天然的容貌,而不应当违反自然的意愿。例如,一张小嘴可以通过化妆使之美丽,但不宜为了放大而乱涂唇膏。小也有小的美。同样的,白皙的皮肤不应当涂上棕色或红色的东西。过分的浓妆永远不会吸引人。我甚至敢说,应当珍爱自己形体上的缺陷,与其去消除它们不如改造它们,让它们成为惹人怜爱的个人特征!

    我从不进美容院。我讨厌他们那里的嚼舌头的风气,并且时间浪费太大。美容院能为我做的一切,我能做得更好。当然有些女士们比较懒,有的存心去消磨多余的时间,但绝大多数理发师和美容师宁可按他们熟练的式样为你化妆而不愿根据你的特征为你精心设计。我承认由于我是一个职业女演员,我有机会学会一些普通妇女学不到的美容知识,但我确实认为,如果你真想自己化妆,你只要像我那样多多研究自己的优缺点,做些试验,你一定会收到比上美容院更好的效果的。如果你参观过百货商店美容部的美容师的工作,看过他们在顾客们脸上的示范动作的话,你一定会发现他们对每一个不同脸型的化妆是千篇一律的。他们会告诉你哪些是最时髦的式样,但请注意:必须让式样适合妇女,反之则不行。

    衣服的原理亦然。我不认为你选这个式样,只是因为伊英·圣劳伦特或第奥尔告诉你,该选这个式样。如果它合身,那很好。但如果还有疑问,那还是尊重你自己的鉴别力,拒绝它为好。跟着时装的潮流穿衣,当然是可以的。但请勿制造潮流。你可以改造一下时新的式样,以适合你的特殊需要;重要之点在于你对自己穿的衣服要既觉得合体,又显得舒适。如果我对我穿的衣服感到不对劲,我会整个晚上如坐针毡。我觉得扫兴,觉得自己毫不动人。所以,一旦你找到了真正适合你自己的式样,你的所有穿戴都可以它为基准。根据自己的情况穿衣吧!

    另外再警告一句:不要因为这件衣服在时装杂志上十分动人而匆匆忙忙地上街去购买。穿那件衣服的模特儿是身高五英尺十英寸,平胸,而且几个月来除乳酪和大豆外什么也不吃。你的衣服往往表明你是哪一类人物。它们代表你的个性。一个和你会面的人往往自觉不自觉地根据你的衣着来判断你的为人。问题不在于你的衣服是否贵重;它们的式样,颜色,以及穿着的方式——那才是必须考虑的。一件朴素的印花衫可能比一件出于时装设计名家之手的长袍更潇洒——这主要看谁穿。自然,如果经济上很宽裕,你对式样的质料可以有更大的选择余地,但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需要使自己漂亮,这是一个趣味问题。培养趣味和学习外语有点相似。衣服方面的高级趣味反映了一个人的健全的自我洞察力,以及从时新式样选出最符合个人特点的式样的能力。式样今天流行这种,明天流行那种,狂热时起时落,衣裙忽短忽长,没有一种靠得住的一成不变的式样。你唯一能依靠的真正实在的东西,说来也许显得抽象,就是你和你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你对自己的估计,以及你愿意成为哪一类人的感情。

    新时装登场时,我采取非常谨慎的态度。我喜欢时新的装束——如果现在流行的是浅色的直统式衣服,我当然不乐意再穿古板的学生装似的衣裙上街——但多年来,我衣服的基本式样变化很小。我对待衣服就像对待自己一样忠贞不变。

    人人独立,国家就能独立

    [日]福泽谕吉

    以上指出国与国是平等的,但如国人没有独立的精神,国家独立的权利还是不能伸张。其理由有以下三点:

    第一、没有独立精神的人,就不会深切地关怀国事。

    所谓独立,就是没有依赖他人的心理,能够自己支配自己。例如自己能够辨明事理,处置得宜,就是不依赖他人智慧的独立;又如能够靠自己身心的操劳维持个人生活者,就是不依赖他人钱财的独立。如果人人没有独立之心,专想依赖他人,那么全国就都是些依赖他人的人,没有人来负责,这就好比盲人行列里没有带路的人,是要不得的。有人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假定社会上有1000个瞎子和1000个明眼人,认为只要由智者在上统治人民,人民服从上面的意志就行。这种议论虽然出自孔子,其实是大谬不然的。

    在一个国家里面,才德足以担任统治者的,千人中不过一人。假如有个百万人口的国家,其中智者不过千人,其余九十九万多人都是无知的小民。智者以才德来统治这些人民,或爱民如子,或抚牧如羊;他们恩威并用,指示方向,人民也不知不觉地服从上面的命令,从而国内听不到盗窃杀人的事情,治理得很安稳。可是国人中便有主客的分别,主人是那1000个力能统治国家的智者,其余都是不闻不问的客人。既是客人,自然就用不着操心,只要依从主人就行,结果对于国家一定是漠不关心,不如主人爱国了。在这种情形之下,国内的事情还能勉强对付,一旦与外国发生战事,就不行了。那时候无知的人民虽不至倒戈相向,但因自居客位,就会认为没有牺牲性命的价值,以致多数逃跑,结果这个国家虽有百万人口,到了需要保卫的时候,却只剩下少数的人,要想国家独立就很困难了。

    由此可见,为了抵御外侮,保卫国家,必须使全国充满自由独立的风气。人人不分贵贱上下都应该把国家兴亡的责任承担在自己肩上,也不分智愚明昧,都应该尽国民应尽的义务。英国人和日本人都爱护自己的国家,因为本国的国土不是属于别国人,而是属于自己的,所以爱国应该和爱自己的家一样。为了国家,不仅要牺牲财产,就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这就是报国的大义。

    原来政府管理政务,人民受其统治,只是为着便利而划分。如果面临关系全国之事,就人民的职责来说,是没有理由只把国事交给政府,而袖手旁观的。只要具有一国国籍的人,就有在那个国家里面自由自在地饮食起居的权利;既有他的权利,也就不能不有他的义务。

    从前在战国时代,骏河的今川义元率领数万兵力进攻织田信长时,信长在桶狭设伏邀击今川所部人马,斩杀义元。今川的将兵都像小蜘蛛一样不战而散,当时负有盛名的今川政权便一朝灭亡,连痕迹也没有了。然而两三年以前的普法战争,法国皇帝拿破仑在战争初起时就被普国生擒,可是法国人不但不因此失望,反而越加奋发,努力抗战。以后虽然守城数月,付出很大牺牲,才停战讲和,但法国却保持了原状。这次战役与今川战争相比,却不能同日而语。因为骏河的人民仅依靠今川一人,自居客位,不认为骏河是他的祖国;至于法国爱国之士,则多深忧国难,不待人劝,就自动为本国作战,所以才有这样的不同。由此可见:在抵御外侮、保卫祖国时,全国人民要有独立的精神,才能深切地关心国事,否则是不可能的。

    第二、在国内得不到独立地位的人,也不能在接触外人时保持独立的权利。

    没有独立精神的人,一定依赖别人;依赖别人的人一定怕人;怕人的人一定阿谀谄媚人。若常常怕人和谄媚人,逐渐成了习惯以后,他的脸皮就同铁一样厚。对于可耻的事也不知羞耻,应当与人讲理的时候也不敢讲理,见人只知道屈服。所谓习惯、本性即指此事,成了习惯就不容易改变了。譬如现在日本平民已经被准许冠姓和骑马;法院的作风也有所改变;表面上平民与士族是平等了,可是旧习惯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过来的。因为平民的本性还是与旧日平民无异,所以在言语应对方面还是很卑屈。一见上面的人,就说不出一点道理来;叫他站就站;叫他舞就舞。那种柔顺的样子,就像家里所喂的瘦狗,真可以说是毫无气节和不知羞耻之极。

    在以前锁国的时代,旧幕府实行严加约束的政策时,人民没有气节不仅不妨碍政事,反而便于统治。因此官吏就有意使人民陷于无知无识,一味恭顺,并以此为得计。可是到了现在与外国交往之日,如果还是这样,就有大害了。譬如,乡下商人想和外国商人交易,怀着恐惧的心情来到横滨。首先见到外国人身体魁伟、资本雄厚、洋行很大、轮船很快,就已经胆战心惊,等到接近外商,与他们讲价钱,或遇外商强词夺理时,不但惊讶,又畏惧他们的威风,结果明知他们无理,也只有忍受巨大的损失和耻辱。这种损失和耻辱不是属于他一个人,而是属于一国的,实在是糊涂愚蠢。但如追溯其根源,却在于其先辈世代缺乏独立精神的商人的劣根性。商人常受武士欺凌,常在法院里挨骂,就是遇见下级的步卒,也要把他当作大人先生来奉承,其灵魂已彻底腐烂,决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洗净。这些胆小的人们,一旦遇到那些大胆和剽悍的外国人,是没有理由不胆战心惊的。这就是在国内不能独立的人对外也不能独立的明证。

    第三、没有独立精神的人会仗势作坏事。

    在旧幕府时代,有一种叫做“名目金”的勾当,即假借权势强大的“御三家”的名义放贷款,办法非常蛮横,实在令人可恨。如果有人借钱不还,本可再三向政府控告,但他们因害怕政府而不敢去控告,却用卑鄙手段,假借他人的名义,依仗他人的权威来催还贷款。这真是一种卑劣行为。现在虽然听不到出借“名目金”的人,但社会上难免没有假借外国人名义放贷款的人。由于我们没有得到确证,所以不好明白指出,但如想起往事,也就不能不对今世之人有所怀疑了。今后万一要与外人杂处,而有人假借外人的名义来干坏事,就不能不说是国家之祸。因此,人民若无独立精神,虽然便于管理,却不能因此而疏忽大意,因为灾祸往往出于意外。国民独立精神愈少,卖国之祸即随之增大,这就是前面所说的仗势作坏事。

    以上三点都是由于人民没有独立精神而产生的灾祸。生当今世,只要有爱国心,则无论官民都应该首先谋求自身的独立,行有余力,再帮助他人独立。父兄教导子弟独立;老师勉励学生独立;士农工商全都应当独立起来,进而保卫国家。总之,政府与其束缚人民而独自操心国事,实不如解放人民而与人民同甘共苦。

    坚硬的荒原

    [乌]何塞·恩里克·罗多

    坚硬的荒原,一望无际,灰茫茫的,朴实得连一条皱褶都没有;凄清,空旷,荒凉,寒冷,笼罩在铅似的穹隆下。荒原上站着一位高大的老人,瘦骨嶙峋,古铜色的脸,没有胡须。高大的老人站在那里,宛似一株光秃秃的树木。他的双眼像那荒原和天空一样冷峻;鼻似刀裁,斧头般坚硬;肌肉像那荒凉的土地一样粗犷;双唇不比宝剑的锋刃更厚。老人身旁站着三个僵硬、消瘦、穷苦的孩子,三个可怜的孩子瑟瑟发抖,老人无动于衷,目空一切,犹如那坚硬荒原的品格。老人手里有一把细小的种子,另一只手,伸着食指,戳着空气,宛似戳着青铜铸成的东西。此时此刻,他抓着一个孩子松弛的脖子,把手里的种子给他看,并用下冰雹似的声音对他说:“刨坑,把它种上。”然后将他那颤栗的身躯放下。那孩子扑通一声,像一袋装满卵石的不大不小的口袋落在坚硬的荒原上。

    “爹,”孩子抽泣着,“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硬邦邦的,我怎么刨呢?”“用牙啃。”又是下冰雹似的声音。他抬起一只脚,放在那孩子软弱无力的脖子上。可怜的孩子,牙齿咔咔作响,啃着岩石的表面,宛似在石头上磨刀。如此过了许久,许久,那孩子终于在岩石上开出了一个骷髅大小的坑穴。然后又啃呀,啃呀,带着微弱的呻吟。可怜的孩子在老人脚下啃着,老人冷若冰霜,纹丝不动,像那坚硬的荒原一样。

    当坑穴达到需要的深度,老人抬起了脚。谁若是亲临其境,会越发心痛,因为那孩子,依然是孩子,却已是满头白发。老人用脚把他踢到一边,接着提起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已颤抖着目睹了前面的全部经过

    “给种子攒土。”老人对他说。

    “爹,”孩子怯生生地问道,“哪里有土阿?”“风里有,把风里的土攒起来。”老人回答,并用拇指与食指将孩子可怜的下巴掰开,孩子迎着风,用舌头和喉咙将风中飘扬的尘土收拢起来,然后,再将那微不足道的粉末吐出。又过了许久,许久,老人不焦不躁,更不心慈手软,冷若冰霜,纹丝不动地站在荒原上。

    当坑穴填满了土,老人撒下种子,将第二个孩子丢在一旁。这孩子向被榨干了果汁的空壳,痛苦使他头发变白。老人对此不屑一顾,然后又提起最后一个孩子,指着埋好的种子对他说:“浇水。”孩子难过得缩成一团,似乎在问他:“爹,哪里有水呀?”“哭,你眼睛里有。”老人回答,说着扭转他那两只无力的小手,孩子眼中顿时刷刷落泪,干渴的尘土吸吮着,就这样哭了许久,许久。为了挤出那疲惫不堪的泪水,老人冷若冰霜,纹丝不动地站在荒原上。

    泪水汇成一条哀怨的细流抚摸着土坑的四周。种子从地表探出了头,然后抽出嫩牙,长出几片叶片。在孩子哭泣的同时,小树增加着枝叶,又经过了许久,许久,直到那棵树主干挺拔,树冠繁茂,枝叶和花朵洋溢着芳香,比那冷若冰霜、纹丝不动的老人更高大,孤零零地屹立在坚硬的荒原上。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天上的鸟儿都来到树枝上筑巢,它的花儿已经结出果实。老人放开了孩子,他已经停止哭泣,满头白发。三个孩子向树上的果实伸出贪婪的手臂,但是那又瘦又高的老人抓住了他们的脖子,像抓住幼崽一样,取出一粒种子,把他们带到附近的另一块岩石旁,抬起一只脚,将第一个孩子的牙齿按到地上。那孩子在老人的脚下,牙齿咔咔作响,重新啃着岩石的表面。老人冷若冰霜,纹丝不动,默不作声,站立在坚硬的荒原上。

    那荒原是我们的生命,那冷酷无情的硬汉是我们的意志,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是我们的内脏、我们的机能、我们的力量,我们的意志从它们的弱小无依中吸取了无穷的力量,去征服世界和冲破神秘的黑暗。

    一抔尘土,被转瞬即逝的风吹起,当风停息时,又重新散落在地上。一杯尘土软弱、短暂、幼小的生灵蕴藏着特殊的力量,无拘无束的力量,这力量胜过大海的怒涛、山岳的引力和星球的运转。一抔尘土可以居高临下,俯视万物神秘的要素,并对它说:“如果你作为自由的力量而存在,并自觉地行动,你便像我一样,便是一种意志:我与你同族,我是你的同类。然而如果你是盲目的、听天由命的力量,如果世界只是一支在无限的空间往返的奴隶的巡逻队,如果它屈从于一种连自身也毫无意识的黑暗,那我就比你强得多。请把我给你起的名字还给我,因为在天地万物之中,唯我为大。”

    狂欢

    [英]乔治·桑塔亚那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要么得规定一些约定俗成的表达方式,要么得假装没什么可表达:必须在面具与遮羞布之间作出选择。艺术和律令使原本不甚体面之物变得能登大雅之堂,虚伪做作却用别的不相干的东西来掩饰不体面之物,还带着几分炫示夸耀的味道。因而遮羞布只不过是个更为卑鄙无耻的面具。就眼前来说,做起来更容易的自然是将我们天性中的野性冲动压抑下去,而不是将它们适时得体地展示出来,并给予适当而不拘执的强调。然而,从长远来看,压抑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使那些虽然得到了许可但残缺不全的表达染上苦痛和虚伪的隐疾。美德较之邪恶更真实自然,这就是美德的魅力和安全所在。然而许多道德家们却竭尽全力地要剥夺美德的这一优势。他们似乎认为如若他们未尽其职,美德将一无是处。他们识人断物的原则以实用利益为标尺,迥异于人们发自内心的欣赏。而且奇怪的是,这些原则对人类灵魂毫无同情可言。他们的原则将道德世界物质地划分为对的事物和错的事物;然而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物本质上就是对的或错的,每一样东西或每一桩事件在自然语境中既有好的影响也有坏的后果。每一种情感,和作为整体的生命一样,都是脚踩在一种道德氛围中,头探在另一种道德氛围中。存在本身并非一种善,而只是一个机缘。基督徒们感谢上帝创造且保全了此生,并给予此生诸多福佑;然而生命却也是万恶之条件和源泉。印度人则感谢梵天或佛陀将他们超度出此生。形而上心理学家称之为“意志”的东西是最大的原罪,是附身肉体的灵魂更愿意此事而非彼事发生的那种无法解释的、非理性的兴趣。然而,这种不理智的兴趣又是慷慨以及各种美德的条件。爱在其色谱的一端是红色恶魔,在另一端则是紫色天使。

    道德的双重性不只限于情感。自然中的万事万物都可能带有截然不同的道德色彩。人们可能发现或想见的任何事物,一旦远离我们自己的存在和利益,便可归约为一个纯粹的本质,一个从无限中截取的理想主题,无害,奇妙,纯净,一如音乐节奏或几何图案。整个世界因而变成一个形式和运动的迷宫,一座易建易拆的空中楼阁。然而,一旦动物意志苏醒,同样的事物便获得了新的维度。它们成了实体性的,不再能毫不费劲地被创造和消解了。同时,它们也成为欲望和恐惧的对象。我们是如此专注于存在,以致每个现象在我们看来都成了有问题的,不吉利的,是一则好消息或坏消息,而不是其自身本性的惠赠和展示。我们更接受事物以这种方式发展而不是以那种方式发展,对自己的这种超乎寻常的兴趣,我们也不再像一个自由的精神应有的那样感到诧异。我们被罩在了时间、地点和忧患的天罗地网中。我们所关注的事物,不管那是什么,最终都会消逝无痕:或是突然地消失,或是逐渐地变形。因此,一旦我们从长计议,就不能不发现生命是可悲的,一切事物都是悲剧性的。当我们考虑到存在的命运时,它所表现出的这副虚无和自我寂灭的神情,既不容否认又无法宽解,虽然一些胆小怯懦却又装腔作势的哲学曾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从一定关系和角度来看,这是存在的一种真实的面目。不过,对存在做这般高瞻远瞩,带着某一特定的时刻的种种情绪,从某一特定位置高高在上地俯瞰条条时间大道,也不是绝对不可避免的,而且这也不是考查存在的一个公正而富有同情心的方法。现实具象的事物并不存在于那样一种感伤的视界中,而是各自被置于自我的中心。存在的这种本身固有的面目根本不是悲剧性或伤感的,反而是欢快的、爽朗的和开心的。一个活泼轻快、血气方刚的灵魂有敏锐的感悟能力和不拘一格的同情心:它随世界的变化而变化。当环境没有过分令其匮乏或受挫时,它发现所有事物都是生动的、喜剧性的。生命本质上是自由的游戏,也喜欢成为自由的游戏。年轻时看什么、做什么都开心,只要是自愿的;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联系越是荒诞不经,则越是多多益善:荒诞也是乐趣的一部分。

    存在关涉到变化和事件的发生,因而本质是喜剧性的,就像双关语,起初是一个意思,结果却是另一个意思。前后不一是变化的结果。前后不一格外显著的情况是,在自然变化不息的洪流中,不同存在的支流以不同速度发生着变化,以至于不仅每个事物为自己变成的样子吃惊不已,而且还不断因别的事物未经它许可擅自发生的变化而震惊不已和惶惶不安。喜剧中的成分不外乎遭遇不幸、寻求权宜之计以及皆大欢喜的结局。人人都承认自己在喜剧中屡屡上当受骗,然而还是很高兴看到峰回路转的局面。喜剧的成分也正是现世存在的构成。如果人们抱怨这些不幸遭遇,抗议这些解决方法,那只是因为他们的灵魂没有自然的洪流那般富有弹性和易于变化。个体变老了,落在了后头;当世界已开始了新的旅程时,他还记着他的旧痛陈伤并为之愤懑不已。在存在的纷乱混杂中,一定有许多倒霉事和许多伤心事。围着诸多目标而生活的人们无法摆脱各种劫难,他们需要用自命不凡的情感来愚弄自己。但是无须认为这些不幸就是悲剧性的。它们在根本上不是必要的,只要人们不为力所不能及之事烦扰心灵,不自囿于幻想的庇护中,这些不幸都是可以避免的。隔开一段足够的距离看,每出戏都是病态的,都是无事生非,在别人看来都不值一提。我们对那些兴衰变迁备感兴趣;倘若置身于同样的境地,我们也可能遭遇这一切;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逃过了这些劫难。这样,世界像变色龙一样变换着颜色,不是任意地,而是依循道德光学所决定的方式,在这一视角下呈现这副模样,而在那一视角下又展现出另一番光景。因为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在其理想本质上都是抒情诗。在其终极命运上都是悲剧,在其存在状况上都是喜剧。

    存在确实有别于纯精神的本质。这些纯精神本质在存在中主要体现在风马牛不相及却汇集一起的种种事物,一连串接踵而来的事故,一些无缘无故即兴拼凑的曲子,而那些也许同样也在上演着的数不清的其他闹剧,却因其过于理想的结构,反倒被排除在外了。这个世界是偶然性和荒诞性的具体体现,是最古怪的可能性暂时装扮成事实的假面舞会。习俗蒙蔽那些对现实事物的异常特性不会自发产生怀疑的人的眼睛,因为习俗将他们的冀望吸纳进了现存之物的行列中,将他们想象不同事物的能力僵化了。但是,一旦什么地方的这种尚未开化的生活常轨被打破,与更广阔的生活方式稍加接触,现实的专横就会开始露出马脚。出门在外的人先是发现他的家乡话并非惟一的语言,也不一定是最好的语言,而且家乡话本身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然后,他也许会明白,他家乡的宗教和政府也是如此,自然主义者首先会惊叹于低等动物的形态和习性是如此显见地恰到好处,尽管他会继续把自己的形态和习性强加给它们;而后他会震惊于宇宙和地球以及所有物理法则的安排是如此互相矛盾,如此不可理喻;最后,存在的种种要素——时间、变化、物质、习性、囚于躯体中的生命——会向他展示它们极端的怪异性,以至于除非他有不同寻常的谦卑和对事实的尊重,否则他会宣布所有这些现实的事物都是不可能的,因而都是不真实的。同样,最深刻的哲学家也会否认那些我们发现是存在着的事物的存在,坚称惟一的现实是不变的,无限的,不可分的;尽管他们持这一明显的愚见,我还是称他们为最深刻的哲学家,因为他们是在殚精竭虑的思索之后才得出这一论断的,这些思考向他们揭露了存在之物的不可理喻,毫无存在的理由。既然他们的道德偏见和宗教成见不允许他们坦言非理性和不可理喻是存在的合理特征,因此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说存在是幻像,要么说惟一的现实是在存在之上或之下的某种东西。这些严肃的智者从没想到过,真正的存在根本上应是喜剧性的。他们没有丝毫幽默感,也固执地认为宇宙一定也没有幽默感。然而,他们自己的体系却闹了个大笑话,这些体系证明了没有什么东西生存得这般费劲,证明了存在之物在这些体系的众声喧哗中朗声大笑,笑声淹没了它们的论辩声。它们的信念就是存在要去除的鬼怪。然而无论是信念还是驱邪都仍然给人深刻印象,因为它们向精深见证了存在的本质上的古怪性。就像《哈姆雷特》里的鬼魂,这个幽灵,这个无法想象的事实,是那般的令人不安,那般的斩钉截铁。它以一种空洞的声音对我们喊道:“发誓!”而我们则怀着深切的关怀和痛苦的情感试图跟上它:“它在这儿!它在这儿!它走了!”存在当然能够迷惑我们:它能使我们嚎啕大哭,它能使我们开怀大笑;它会伤害我们,而那也正是它备受敬重的主要原因。然而,它的残酷和它的魅力一样,并非刻意而为:它不是故意要残忍,只不过是粗鲁罢了,像个莽撞少年。粗糙——存在是那般无可救药地粗糙——并不是恶,除非我们强求精雅。一个少女咯咯笑着从指缝间窥视我们,她那样已经足够可爱了,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叫她达尔西妮娅。达尔西妮娅是一种纯粹的本质,只居于纯粹本质的领域。存在和我们打交道时有它自己的主意;我们可以同它跳一圈舞,也许还能从它那儿偷个香吻;但是它只想嘲弄我们,根本不忠诚于任何固定的情人。每样事物似乎都认识到存在是多么没有立场,于是刚一出现,又立即躬身而退,喃喃地道着歉:“是我的错!”它受着一种原罪,或是一种要停止生存的天生倾向的折磨。这就是赫拉克利特所谓的“Δικη”,也就是惩罚;因为,正如靡菲斯特许久以后补充的:“alles was entsteht ist wert dass es zugrunde geht”——任何存在之物都应死亡;当然不是因为存在之物不是可爱的造物,而是因为它没有存在的特权,这一存在特权不是每个灰姑娘式的本质都能享有的,这些本质永远无人眷顾,永远待在所有事物都天生属于的境界——收容无人倾听的旋律和尚未创造的世界的境界。因为任何从那一晨昏交界的区域出现的事物都是无法解释的和滑稽可喜的,就像一打开匣盖,里头的玩偶猛然蹦出,让我们大吃一惊,同时也逗乐了我们,只要我们的智力能像自然一样机敏,像时间一样迅捷。我们也存在着;对于我们天性中爱好游戏的一面来说,存在是一种快乐;存在本身类似于一阵飞迸的火花,一连串不能退出的冒险。只要我们不过于挑剔,不要求毫无必要的完美,那还有什么会比这样一个盛大的交际晚会更令人狂喜的呢?生活的艺术就是要跟上天国乐队的节拍,它们为我们的人生击打鼓点,给我们提示出场和入场的事件。为什么我们要甘愿错过一些东西,或抛掷一些东西,或为愚行生气,或为厄运绝望?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柔情的眼泪和令人激动欢快的爱。这是个盛大的狂欢,在喜剧的光和影之中,在剧场的玫瑰和罪恶之中,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沙漠

    [法]安德烈·纪德

    啊!多少次黎明即起,面向霞光万道、比光轮还明灿的东方——多少次走到绿洲的边缘,那里的最后几棵棕榈枯萎了,生命再也战胜不了沙漠——多少次啊,我把自己的欲望伸向你,沐浴在阳光中的酷热的大漠,正如俯向这无比强烈的耀眼的光源……何等激动的瞻仰、何等强烈的爱恋,才能战胜这沙漠的灼热呢?

    不毛之地;冷酷无情之地;热烈赤诚之地;先知神往之地——啊!苦难的沙漠、辉煌的沙漠,我曾狂热地爱过你。

    在那时出现海市蜃楼的北非盐湖上,我看见犹如水面一样的白茫茫盐层。——我知道,湖面上映照着碧空——盐湖湛蓝得好似大海。——但是为什么——会有一簇簇灯芯草,稍远处还会矗立着正在崩坍的页岩峭壁——为什么会有漂浮的船只和远处宫殿的幻象?——所有这些变了形的景物,悬浮在这片臆想的深水之上(盐湖岸边的气味令人作呕;岸边是可怕的泥灰岩,吸饱了盐分,暑气熏蒸)。

    我曾见在朝阳的斜照中,阿马尔卡山变成玫瑰色,好像是一种燃烧的物质。

    我曾见天边狂风怒吼,飞沙走石,令绿洲气喘吁吁,像一只遭受暴风雨袭击而惊慌失措的航船;绿洲被狂风掀翻。而在小村庄的街道上,瘦骨嶙峋的男人赤身露体,蜷缩着身子,忍受着炙热焦渴的折磨。

    我曾见荒凉的旅途上,骆驼的白骨蔽野;那些骆驼因过度疲顿,难再赶路,被商人遗弃了;随即尸体腐烂,缀满苍蝇,散发出恶臭。

    我也曾见过这种黄昏:除了鸣虫的尖叫,再也听不到任何歌声。

    ——我还想谈谈沙漠:

    生长细茎针茅的荒漠,游蛇遍地;绿色的原野随风起伏。

    乱石的荒漠,不毛之地。页岩熠熠闪光;小虫飞来舞去;灯心草干枯了。在烈日的曝晒下,一切景物都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黏土的荒漠,这里只要有涓滴之水,万物就会充满生机。只要一场雨,万物就会葱绿。虽然土地过于干旱,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但这里的青草似乎比别处更嫩更香。由于害怕未待结实就被烈日晒枯,青草都急急忙忙地开花,授粉播香,它们的爱情是急促短暂的。太阳又出来了,大地龟裂,风化,水从各个裂缝里逃遁。大地坼裂得面目全非;大雨滂沱,激流涌进沟里,冲刷着大地;但大地无力挽留住水,依然干涸而绝望。

    黄沙漫漫的荒漠。——宛似海浪的流沙;不断移动的沙丘,在远处像金字塔一样指引着商队。登上一座沙丘,便可望见天边另一座沙丘的顶端。

    刮起狂风时,商队停下,赶骆驼的人便在骆驼的身边躲避。

    黄沙漫漫的荒漠——生命灭绝,唯有风与热的搏动,阴天下雨,沙漠犹如天鹅绒一般柔软,夕照中,则像燃烧的火焰;而到清晨,又似化为灰烬。沙丘间是白色的谷壑,我们骑马穿过,每个足迹都立即被尘沙所覆盖。由于疲顿不堪,每到一座沙丘,我们总感到难以跨越了。

    黄沙漫漫的荒漠啊,我早就应当狂热地爱你!但愿你最小的尘粒在它微小的空间,也能映现宇宙的整体!微尘啊,你忆起何种生活,从何种爱情中分离出来?微尘也想得到人的赞颂。

    我的灵魂,你曾在黄沙上看到什么?

    白骨——空的贝壳……

    一天早上,我们来到一座高高的沙丘脚下避阴。我们坐下,那里还算阴凉,悄然长着灯心草。

    至于黑夜,茫茫黑夜,我能谈些什么呢?

    这是一次缓慢慢的航行。

    海浪输却沙丘三分蓝,胜似天空一片光。

    ——我熟悉这样的夜晚,似乎觉得一颗颗明星格外璀璨。

    特立独行的力量

    [英]大卫·洛契弗特

    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有一天,老师宣布第二天放假,因为住在那高楼大厦里的老人死了,我当时心里纳闷,很多人死了,为什么单单为这个人而放假。

    我问司徒华,他是八年级生,常无所不晓。“他拥有那家工厂!”司徒华对我的无知颇感惊异,“在这一带就算是最有权势的人。”

    我们很多人所认为的权势不就是这样的吗?——城中最富有的人,能控制别人的人。

    但是权势有许多种面孔。我父亲是新苏格兰的一位善良和蔼的乡下牧师,既无钱亦无声誉。我敢说,没有人怕过他。他64岁的时候,收到旧日教区里一位教堂司事的来信,信上写着:“听说你不久就要退休,你愿不愿意在我们这里定居?我们觉得,如果有你这样诚挚的人居住在我们这里,我们会成为一个更好的社区,更能和睦相处。”

    想想看,只要自己特立独行,保持自己的本来面目,就能改变社会。这就是权势。

    我想到两千多年前雅典一位平凡的小人物,只因为他发出一些危险的疑问而被处死。他的听众很少,可是如今全世界没有一个识字的人不曾听说过苏格拉底。还有圣雄甘地,他把他的国人从当时世上最强大的帝国手中解放出来,他凭借的就是他所谓的真理的力量。

    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他们都是以自己的真实面目发言行事,坚决维护他们的信仰。他们忠于理想,内心纯洁。他们“真实无虚”。

    真实无虚可使人获得力量,此生便非虚度。保持自己的本来面目乃是一种自然的、合乎人性的、普遍的力量,随之俱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幸福。

    真实不虚的人有许多特点,兹列举如下:

    方向感:真实不虚的人能认清自己一生应走的方向。医生薛维泽幼年时,有个朋友提议上山射鸟。薛初颇犹豫,但恐被讥笑,遂随之而去。来到一颗树下,上有群鸟齐鸣,两童乃以石上弩。这时教堂钟声大作,钟声与鸟鸣声混在一起。薛维泽刹时大悟,觉得这是天堂之音。他嘘声驱鸟四散,然后就回家去了。从那天起,在他看起来,对生命的尊重有过于怕被人耻笑。他的抉择是很明确的。

    自发的能量:疲乏乃是强迫压抑自我者的普通现象。实际上不是疲倦,而是腻烦。杰克逊医生在她早年所写心理治疗法入门《战胜我们的神经》那本书里,描写一些病人疲乏得不能举步。她总结说:“肌肉力量消失的感觉实际上是心灵力量消失的感觉!”

    我们也时常疲倦,不是由于肌肉力量的消失,而是由于不肯特立独行。我们是演员,力图感动别人,那是很难的工作。对比之下,真实不虚的人不浪费力量在矛盾冲突上。他的本身诚实消除了内心的冲突,他觉得生气勃勃,意气飞扬。他做他认为重要的事,不浪费力量在冲突与作为上。

    榜样的力量:真实不虚的人由于启发别人,也能动员别人的力量。只消以身作则,便等于宣告什么事情是应该做的。

    1920年法国军队占领萨尔区域的时候,德国人民听到黑人殖民军队暴行,反抗情绪非常高涨,这时候伟大的黑人歌唱家罗兰·海斯面对着柏林的喧嚣而含有敌意的听众,几乎足足十分钟。他静静的但是坚决的站在钢琴旁边,等候嘘声停止。然后他向伴奏琴师打个手势,开始轻柔地歌唱舒伯特的《你是和平》。才唱出该曲最初几个音符,愤怒的群众静下来了。海斯继续唱下去,他的技巧超越了敌意,歌唱家与听众深深地交融在一起了。

    自爱的力量:一个自尊自重的人比较容易尊重别人。我们不确知自己是何许人的时候,便会觉得不安。我们就要在开口之前揣摩别人愿我们说些什么;在我们有所举动之前猜测别人愿我们做些什么。我们没有把握的时候,我们对别人的关系不是由别人的需要来控制,而是由我们的需要来控制(多少婚姻在这样的沙洲上触礁颠覆!)。真实不虚的人则不然,他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人。精力不浪费在保护不稳定的自我上。

    努力做到真实无虚的境界不是易事。这是要终身努力的,谁都不能一下子就做到。下列几种进行的方法可供参考:

    注意你生活中发生的事——内心与外界的。每天写日记。看看你是怎样的在变,发掘你表达了什么隐衷。我们很少人是单纯到内心不存矛盾的。坦白地承认,听取内心的辩难,记在日记本里。

    接受与别人不同并不算错的观念——说实在的,我们大家各有不同,而且本来应该如此。哲学家保罗·魏斯说:“我们每人都是一个独特的个体,以独特的方式应付世上其他的人。”探寻你内心深处的主张,坚持勿懈,奉为圭臬。

    花费时间陪你自己——孤寂是在自我认识的中心里,因为我们在单独时,就学习分辨何为真,何为假,何为庸琐,何为重要。“孤寂”,尼采说,“使我们对自己粗鲁些,对别人温和些。”

    就像原子分裂一样,自我剖析使我们得到一种潜力。真实无虚的境界是一种敏感而神圣的力量。达到这种境界,便觉得内心湛然寂静,于是在宇宙中也会觉得宾至如归。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力量——特立独行的力量。

    活出自己的热情

    [美]丽莎·茵·普兰特

    一个水手对他的朋友说:“我爷爷是个水手,他死在海上;我爸爸也是个水手,他也死在海上。”

    那位朋友惋惜地说:“那么,大海一定是很危险的了。”

    水手笑了,问道:“你爷爷死在那儿?”

    朋友回答:“当然死在床上。”

    “那么你父亲呢?”

    “也是死在床上。”

    “这就是说,床也是很危险的了。”

    这是一个笑话。可是在欣赏幽默的同时,你是不是也若有所悟呢?惊涛骇浪的大海和你家中温暖的床,你怎么选择?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生活的艺术家。活出热情的意义就是找出你爱做的事,然后全力以赴。不管你是否能得到金钱的回报,你都要坚持到底,这便是真实生活的最好方法。当你从事自己爱做的事时,自然会精力充沛,信心十足。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活出热情,有些人在等着自然的召唤;有些人承担着天降的大任;有些人没什么热情,只希望生活中有一两件刺激的事就够了,那么生命只是一个逐渐衰退的过程;另一些人则喜欢无限的狂热激情,当他们追逐一个目标时,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热情迸裂了。

    不同的方式展现出不同的气质。就如那个水手,大海一定承载他全部的激情与梦想。只有在海上,他才能感到自己的生命中的雄浑和伟力,才华尽情地发挥在凶险四伏的大海上,他反倒会感觉安全。

    就像快乐生活有多种方式一样,活出自己的热情也可以从不同的方法开始,发现自己的热情与兴趣所在是你一生的工作。无论你的目标是什么,你喜欢的事物会使你全神贯注,你的热情会如流水般扩散出去。当你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兴趣上时,你会忘记周围的一切,沉浸在幻境中。等工作完成时,你会感到心灵的宁静与安详。当你专注于工作时就像是在冥想一样,你忘了自己是谁,关于所做的事的创意四处涌来。

    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出热情来呢?为什么许多人活在半梦半醒之中,总是埋怨着生活的无趣?有两个因素在作怪:一是人们并不知道热情是非常重要的;另一项是人们不会因为热情而受到赞美和鼓励,结果许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热情所在。

    在寻找自己的兴趣之前,我们首先需要知道发挥热情的重要性,否则就难以坚持到底。如果不培养自己的能力,你的生活就会充满挫折感,你永远也不会感到激情和快乐。那些追寻自己热情的人是我所认识人中最幸福、最完美的人。那些一味追求金钱和地位的人永远也不可能使自己心平气和,他们是永远无法满足的人。一旦他们实现了目标就会发现其中的空虚,因此他们便努力向更高处爬,去获取更多的金钱和权力。

    当人们对自己的工作真正感兴趣的时候,他们会变得野心勃勃。野心是一种伪装的动机,它假装有热情在其中。一些人将力量放在控制别人身上,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做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所以试着找些替代品来自我满足。你可以轻易地分出野心与热情的区别,只要你问他这个工作没有金钱的回报他还做不做就可以了。如果对一项工作有热情自然会全力以赴,不管是否有回报。

    追求热情使人变得善良并且更富有同情心。在我工作后,我意识到所有人似乎都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最聪明伶俐的;当我爱他们,对他们感兴趣时,他们真善美的一面很自然地被激发出来。我们愿意真情流露通常是因为别人对我们表达了关心与感激。

    当你做喜欢的事情时,你会感觉自己更高尚、更仁慈,而较少产生憎恨和嫉妒,当你憎恨少一些时,你会更加关心别人,想想那些悲惨的人们,那些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事而不愿去冒险的人们。想想那些总在贬损别人、总在挑剔、总在憎恨别人的人们,这些人从来没有尝试过做他们真正想做的事。

    当你感觉到关心别人和更积极主动地看待人生时,你的人际关系也上升了一个层次。当你幸福时,你会更具有吸引力,别人因此也愿意和你相处。你的热情把你带向了保持同质的精神,这会感染同类型的人。你们就会有更多可谈的话题,而不仅仅是交通和天气。

    当你觉得心力交瘁时,追随热情能使你保持头脑清醒、神志清晰。当我们生病或做错事时,我们都有一段难熬的时光。荣格曾经说过:“生命中所有最大与最困难的问题,其实基本上都是解决不了的。而有些人在苦闷当中能保持相当的乐观,并不是他们解决了问题,而是他们找到更强的、更新的生命目的,来取代了那种苦闷。”

    在艰苦中,你更需要找出你的热情,建立一个与你有共鸣的人际群体。你最好的朋友应当能和你一起在关怀中工作。当你计划中的会议完成,基金也凑足之后,大家一起坐下来闲聊,取笑着刚刚发生的错误,彼此都觉得更加亲近。

    发挥热情能带给你真正的自信,因为当你集中注意力干你所热爱的事情时,并不是专注于你的形象,而是会产生自信。你失去了自我意识,并不是担忧你的印象如何,而是热衷于表达你的热情。我们都看过指挥家指挥一个乐队,他们的头发凌乱,随着音乐来回起伏,但是有谁会留意这些呢?他们生命的激情正在音符上流动、跳跃。

    走自己的路

    [美]卡耐基

    著名的威廉·詹姆斯在谈到那些永远不能认识自己的人时说,一般人对自己天才的智力只发挥出10%。“与我们应该的那样相比”,他写道,“我们只是半觉醒的。我们只是在利用自己体脑资源的一小部分。大胆一点说,每一个人生活的范围都远远没有超过自己的限度。他具备各种力量,然而却习惯地没有去加以运用。”

    你与我都有这种能力,所以让我们都不要忧伤吧,因为我们与他人不同。过去就从没有任何一个完全像你的人,而且在将来一切时代里也决不会再有一个完全同你一样的人。遗传学这门新科学告诉我们,你之所以是你,主要是你的双亲各自提供了24个染色体,而这48个染色体就构成了决定你要继承什么的各种因素。阿姆拉姆·斯彻菲尔德说:“在每个染色体内部的任何地方都可能会有20至上百个基因——有时仅仅一个基因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整个生命。”千真万确,我们的构造是既“神”且“妙”。

    你的双亲接触并结合之后,也有三千万亿分之一的机会产生你这个特殊的人!换言之,如果你有三千万亿兄弟姐妹,他们也将与你截然不同。这全都是想象吗?不。这是科学事实。如果你想了解更多,那就到公共图书馆去借阅阿姆拉姆·斯彻菲尔德写的那本名为《你与遗传》的书吧。

    对于走自己的路这一问题,我很有把握发表一些意见,因为我对此深有感触。我对自己讲什么已胸有成竹,我从痛苦而昂贵的经历中获得了认识。例如,当我从密苏里的玉米田来到纽约后,我考入了美国戏剧艺术学院,渴望当一名演员。当时,我自认为具备了一种绝妙的思想和一种成功的诀窍,这种思想是如此简单明了,以至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成千上万雄心勃勃的人竟然还没有发现它。我研究了当时的明星——约翰·德鲁、瓦尔特·汉普登以及奥蒂斯·斯金诺——是如何获得成功的,然后我又模仿他们各自的长处,兼收并蓄,熔各家之长于一炉。多么愚蠢!多么荒唐!我拼命地去模仿他人,以便让模仿到的东西渗入我那厚厚的密苏里脑壳,而我必须让这只脑壳是我自己的一一当然也根本不可能是他人的——就为了这个,我曾浪费了不少的青春。

    那段痛苦的经历本该使我接受一次持久的教训,然而并非如此,接受教训的不是我。我太固执了,我必须重新学起。数年之后,我开始写一本公开为商人说话的书、而且我认为它将是人们所说的杰作。对于如何写这本书我又产生了同样愚蠢的想法:我打算从其他作家那里借思想,然后全部并入一本书中,使之成为一本包罗万象的书。于是我找来二十多本讨论公开讲演的书,并花了一年时间去将他们的思想编入我的手稿。可是最后我又一次恍然大悟到自己是在做蠢事。我拼凑的这种大杂烩是如此虚假,如此枯燥,没有任何人能硬着头皮将这味同嚼蜡的东西读完。我只好作罢,将一年的心血付之于废纸筐,然后从零做起。这次我对自己说:“你必须做戴尔·卡耐基,当然避免不了他的缺陷,但你不可能是别人。”于是我不再设法去当一个别人的结合物,而是卷起衣袖,摩拳擦掌地去做我该做的那些最重要的事:我以一名演说家、一名教师的身份写了一本如何讲演的教科书。这是根据我自己的经历、观察,饱含自信写成的。我接受了——沃尔特·雷利的教训(我不是在讲那个把自己的衣服扔在泥里让女王踩着走路的沃尔特先生)。“我写不出与莎士比亚相媲美的著作,”他说,“可是我能根据自己写出一本书。”

    我学会走自己的路,按照欧文·柏林给已故的乔治·格什温的劝告那样办事。柏林和格什温初次会面时,柏林十分钦佩格什温的才能,本想请他担任自己的音乐秘书,那样格什温的薪水差不多相当于他原来的三倍。然而柏林最后还是劝告格什温说:“可是你不要干了,不然你会发展成一个‘二等柏林’。然而如果你能坚持走自己的路,有一天你会成为一名‘一等格什温’。”

    格什温牢记那个忠告,最终成为那个时代美国杰出的作曲家。

    查理·卓别林、威尔·罗杰斯、玛丽·玛格丽特·麦克布利蒂、吉纳·奥特利以及不计其数的其他名人都不得不接受我在这里极力阐述的教训。而且为此,他们不得不经历一个艰辛的历程——正如我一样。

    查理·卓别林开始从事电影事业时,影片导演坚持让他去模仿当时一位著名的德国喜剧演员。查理·卓别林在表演自身之前可以说是一事无成。鲍伯·霍普也有类似的经历:在一个剧种里花费了数年之久,在开始表演说俏皮话和达到纯熟之前也是一事无成的。威尔·罗杰斯在歌舞杂耍剧目中担任扭绳角色就有好几年,而且是任劳任怨。在他发现自己在幽默方面的天才之前,在他能够一边扭绳一边讲话之前,它也是一事无成的。

    玛丽·玛格丽特·麦克布利蒂在从事广播事业之前,极力要做一名爱尔兰喜剧演员,然而失败了。当她努力按照自己的本来面目表演时,这个来自密苏里的普通村姑成了纽约最富声誉的广播演员之一。

    吉纳·奥特利起初要极力改掉自己的德克萨斯强调,想象一个城市青年那样讲话,而且自称是纽约人,然而人们都在背后嘲笑他。当他开始一边拨着班卓琴一边唱着牛仔民歌时,才为自己开创了一项事业,从而成为电影界和广播界里最著名的牛仔。

    你是这个世上的新人。应该为之高兴。要充分利用大自然赋予你的一切。归根结底,所有的艺术都是自传性质的。你只能根据自己的条件唱歌,你只能根据自己的条件绘画。你必须是你的经验,你的环境,以及你所继承的一切所造就的样子。无论如何你必须细心管理你自己的小苗圃。无论如何,你必须运用生活交响乐中你自己的那件小乐器。

    正如爱默生在他关于“自力更生”的那篇文章中说的:“在每个人的教育中都有一个他能达到自信的时刻,他自信嫉妒是无知的表现;他自信模仿就是自杀;他自信无论如何必须把自己看成是一分遗产;他自信虽然大自然充满了食物,可是除了靠在大自然给予自己去耕种的田地上辛勤劳动外,不能等从天上掉馅饼。在他身上所隐含的力量从本质上讲是全新的,只有他才知道他能做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事,可是,虽说如此,他也是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才知道的。”

    以上是爱默生表述这一点的方法。而一位诗人——已故的道格拉斯·马尔洛赫是这样表述的:

    如果你不能做一棵青松屹立在山颠,

    就去做峡谷中一墩灌木——

    但要做最好的小丛摇曳在溪边;

    如果你不能做参天大树,就做一棵矮树而无怨。

    如果你不能做一棵矮树,就去做一棵小草,

    把大道装点得更加美丽,

    如果你不能做一条大马斯吉鱼,那就做一条小鲈也好——

    但要做最快活的小鲈在湖中游戏!

    如果我们不能做船长,那就做水手,

    在这里我们都有广阔地天。

    要做的事巨细都有,

    而我们必须急事优先。

    如果你不能做大道,那就做小路,

    如果你不能做太阳,那就做小星;

    大小并非决定成败的关键——

    不管做什么,

    要做就要出类拔萃精益求精。

    要培养一种使我们从忧虑中获得安宁与自由的观念,法则如下:

    不要模仿他人,认识自己,走自己的路。

    学生与社会

    胡适

    今天我同诸君所谈的题目是“学生与社会”。这个题目可以分两层讲:一、个人与社会;二、学生与社会。现在先说第一层。

    个人与社会

    (一)个人与社会有密切的关系,个人就是社会的出产品。我们虽然常说“人有个性”,并且提倡发展个性,其实个性于人,不过是千分之一,而千分之九百九十九全是社会的。我们的说话,是照社会的习惯发音;我们的衣服,是按社会的风尚为式样;就是我们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受社会的影响。

    六年前我作过一首《朋友篇》,在这篇诗里我说:“清夜每自思,此身非吾有;一半属父母,一半属朋友。”如今想来,这百分之五十的比例算法是错了。此身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属于广义的朋友的。我们现在虽在此地,而几千里外的人,不少的同我们发生关系。我们不能不穿衣,不能不点灯,这衣服与灯,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才造成功的。这许多为我们制衣造灯的人,都是我们不认识的朋友,这衣与灯就是这许多人不认识的朋友给与我们的。

    再进一步说,我们的思想、习惯、信仰等等都是社会的出产品,社会上都说“吃饭”,我们不能改转来说“饭吃”。我们所以为我们,就是这些思想、信仰、习惯……这些既都是社会的,那么除开社会,还能有我吗?

    这第一点的要义:我之所以为我,在物质方面,是无数认识与不认识的朋友的;在精神方面,是社会的,所谓“个人”差不多完全是社会的出产品。

    (二)个人——我——虽仅是千分之一,但是这千分之一的“我”是很可宝贵的。普通一班的人,差不多千分之千都是社会的,思想、举动、语言、服食都是跟着社会跑。有一二特出者,有千分之一的我——个性,于跟着社会跑的时候,要另外创作,说人家未说的话,做人家不做的事。社会一班人就给他一个诨号,叫他“怪物”。

    怪物原有两种:一种是发疯,一种是个性的表现。这种个性表现的怪物,是社会进化的种子,因为人类若是一代一代的互相仿造,不有变更,那就没有进化可言了。惟其有些怪物出世,特立独行,做人不做的事,说人未说的话,虽有人骂他打他,甚而逼他至死,他仍是不改他的怪言、怪行。久而久之,渐渐地就有人模仿他了,由少数的怪,变为多数,更变而为大多数,社会的风尚从此改变,把先前所怪的反视为常了。

    宗教中的人物,大都是些怪物,耶稣就是一个大怪物。当时的人都以为有人打我一掌,我就应该还他一掌。耶稣偏要说:“有人打我左脸一掌,我应该把右边的脸转送给他。”他的言语、行为,处处与当时的习尚相反,所以当时的人就以为他是一个怪物,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但是他虽死不改其言行,所以他死后就有人尊敬他,爱慕、模仿他的言行,成为一个大宗教。

    怪事往往可以轰动一时,凡轰动一时的事,起先无不是可怪异的。比如缠足,当初一定是很可怪异的,而后来风行了几百年。近来把缠小的足放为天足,起先社会上同样以为可怪,而现在也渐风行了。可见不是可怪,就不能轰动一时。社会的进化,纯是千分之一的怪物,可以牺牲名誉、性命,而做可怪的事,说可怪的话以演成的。

    社会的习尚,本来是革不尽,也不能够革尽的,但是改革一次,虽不能达完全目的,至少也可改革一部分的弊习。譬如辛亥革命,本是一个大改革,以现在的政治社会情况看,固不能说是完全成功,而社会的弊习——如北京的男风,官家厅的公门等等——附带革除的,实在不少。所以在实际上说,总算是进化的多了。

    这第二点的要义:个人的成分,虽仅占千分之一,而这千分之一的个人,就是社会进化的原因。人类的一切发明,都是由个人一点一点改良而成功的。惟有个人可以改良社会,社会的进化全靠个人。

    学生与社会

    由上一层推到这一层,其关系已很明白。不过在文明的国家,学生与社会的特殊关系,当不大显明,而学生所负的责任,也不大很重。惟有在文明程度很低的国家,如像现在的中国,学生与社会的关系特深,所负的改良的责任也特重。这是因为学生是受过教育的人,中国现在受过完全教育的学生,真不足千分之一,这千分之一受过完全教育的学生,在社会上所负的改良责任,岂不是比全数受过教育的国家的学生,特别重大吗?

    教育是给人戴一副有光的眼镜,能明白观察;不是给人穿一件锦绣的衣服,在人前夸耀。未受教育的人是近视眼,没有明白的认识,远大的视力;受了教育,就是近视眼戴了一副近视镜,眼光变了,可以看明清楚远大。学生读了书,造下学问,不是为要到他的爸爸而前,要吃肉菜,穿绸缎;是要认他爸爸认不得的,替他爸爸说明,来帮他爸爸的忙。他爸爸不知道肥料的用法,土壤的选择,他能知道,告诉他爸爸,给他爸爸制肥料,选土壤,那他家中的收获,就可以比别人家多出许多了。

    从前的学生都喜欢戴平光的眼镜,那种平光的眼镜戴如不戴,不是教育的结果。教育是要人戴能看从前看不见,并能看人家看不见的眼镜。我说社会的改良,全靠个人,其实就是靠这些戴近视镜,能看人所看不见的个人。

    从前眼镜铺不发达,配眼镜的机会少,所以近视眼,老是近视看不远。现在不然了,戴眼镜的机会容易的多了,差不多是送上门来,让你去戴。若是我们不配一副眼镜戴,那不是自弃吗?若是仅戴一副看不清、看不远的平光镜,那也是可耻的事呀。

    这是一个比喻,眼镜就是知识,学生应当求知识,并应当求其所要的知识。

    戴上眼镜,往往容易招人家厌恶。从前是近视眼,看不见人家脸上的麻子,戴上眼镜,看见人家脸上有麻子,就要说:“你是个麻子脸。”有麻子的人,多不愿意别人说他的麻子。要听见你说他是麻子,他一定要骂你,甚而或许打你。这一改意思,就是说受过教育,就认识清社会的恶习,而发不满意的批评。这种不满意社会的批评,最容易引起社会的反感。但是人受教育,求知识,原是为发现社会的弊端,若是受了教育,而对于社会仍是处处觉得满意,那就是你的眼镜配错了光了,应该返回去审查一下,重配一副光度合适的才好。

    从前格里林因人家造的望远镜不适用,他自己造了一个扩大几百倍的望远镜,能看木星现象。他请人来看,而社会上的人反以为他是魔术迷人,骂他为怪物,革命党,几乎把他弄死。他惟其不屈不挠,不可抛弃他的学说,停止他的研究,而望远镜竟成为今日学问上、社会上重要的东西了。

    总之,第一要有知识,第二要有图书。若是没有骨子便在社会上站不住。有骨子就是有奋斗精神,认为是真理,虽死不畏,都要去说去做。不以我看见我知道而已,还要使一班人都认识,都知道。由少数变为多数,由多数变成大多数,使一班人都承认这个真理。譬如现在有人反对修铁路,铁路是便利交通,有益社会的,你们应该站在房上喊叫宣传,使人人都知道修铁路的好处。若是有人厌恶你们,阻挡你们,你们就要拿出奋斗的精神,与他抵抗,非把你们的目的达到。不止你们的喊叫宣传,这种奋斗的精神,是改造社会绝不可少的。

    二十年前的革命家,现在哪里去了?他们的消灭不外两个原因:(1)眼镜不适用了。二十年前的康有为是一个出风头的革命家,不怕死的好汉子。现在人都笑他为守旧,老古董,都是由他不去把不适用的眼镜换一换的缘故。(2)无骨子。有一班革命家,骨子软了,人家给他些钱,或给他一个差事,教他不要干,他就不敢干了。没有一种奋斗精神,不能拿出“你不要我干,我偏要干”的决心,所以都消灭了。

    我们学生应当注意的就是这两点,眼镜的光若是不对了,就去换一副对的来戴;摸着脊骨软了,要吃一点硬骨药。

    我的话讲完了,现在讲一个故事来做结。易卜生所作的《国家公敌》一剧,写一个医生司铎门发现了本地浴场的水里有传染病菌,他还不敢自信,请一位大学教授代为化验,果然不错。他就想要去改良它。不料浴场董事和一般股东因为改造浴池要耗费资本,拼死反对,他的老大哥与他的老丈人也都多方的以情感利诱,但他总是不可软化。他于万分困难之下设法开了一个公民会议,报告他的发明。会场中的人不但不听他的老实话,还把他赶出场去,裤子撕破,宣告他为国民公敌。他气愤不过,说:“出去争真理,不要穿好裤子。”他是真有奋斗精神,能够特立独行的人,于这种逼迫之下还是不退缩。他说:“世界最有强力的人就是那最孤立的人。”我们要改良社会,就要学这“争真理不穿好裤子”的态度,相信这“最孤立的人是最有强力的人”的名言。

    现在与将来

    李大钊

    近来常听人说:“中国人所以堕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他们只有‘现在主义’,靡有‘将来观念’”。因此,就拿“时间只有过去与将来,绝靡有现在”的话,来劝告他们,也是希望他们抛了“现在主义”,存点“将来观念”的意思。但是我对于这话,却有几个疑问:(一)堕落的生活中的现在,在人生观果然算得现在么?(二)就他们的生活而论,果然靡有他们的将来观念么?(三)时间果然靡有现在么?我要就这几点说几句话。

    现今一般堕落的人,大概都不知道人生是什么东西。所以从人生上讲,他们不但靡有将来,并且靡有现在。他们的现在,不是他们的人生,是他们发舒兽欲的机会。他们有了工夫,就去嫖,去赌,去拨弄是非,奔走权要,想出神法鬼法,去弄几个丧良心的金钱,拿来满足他们的兽欲。像这样的活动,在宇宙自然的大生命中,在人类全体的大生命中,在他自己一个人的全生命中,有丝毫算得是人生的现在么?依我看来,这种的生活,简直是把人生的活动,完全灭尽。他们的知能躯体,全听兽欲的冲动的支配。若说他们有现在,也是兽欲的现在,不是人生的现在。这种的生活,不配叫什么主义。

    这种堕落的生活,固然在真正人生上,不但靡有将来,并靡有现在;而在他们的兽欲生活中,却是不但有他们的现在,并且有他们的将来。试看那强盗军阀,那个不是忙着搜括地皮,扣侵军饷,拿到他家,盖上些比城墙还坚的房子,预备他那子孙下辈万世之业?那卖国官吏,那个不是忙着和外国人勾结,做点合办事业,吃点借款回扣,好去填他的私囊,至少也可以做下半世的过活?就是那最时髦的政客,成日价蝇营狗苟,忙个不了,今天靠着某军阀,明天靠着某元老,也是总想作回大官,发回大财,又哪个不是为他将来的物质生活作预备呢?这样看来,他们虽然靡有真正人生的将来,他们却有他们那种生活的将来;他们固然有他们那种生活的现在,却靡有真正人生的现在。

    至于时间是否有现在?是哲学上一大问题。有人说只有过去与未来,靡有现在;有人说过去与未来都是现在。如今我们且不去判断他们的是非,但是我却确信过去与将来,都是在那无始无终、永远流转的大自在、大生命中比较出来的程序,其实中间都有一个连续不断的生命力。一线相贯,不可分析,不可断灭。我们不能划清过去与将来,截然为二。完成表现这中间不断的关系,就是我们人生的现在。我们要想完成这自然的大生命,应该先实现自己的人生。我们要想实现自己的人生,应该把我们生命中过去与将来间的关系、时间全用在人生方面的活动,不用在兽欲方面的冲动。

    1919年3月28日

    迎上前去

    徐志摩

    这回我不撒谎,不打隐谜,不唱反调,不来烘托;我要说几句,至少我自己信得过的话,我要痛快的招认我自己的虚实,我愿意把我的花押画在这张供状的末尾。

    我要求你们大量的容许,准我在我第一天接手《晨报副刊》的时候,介绍我自己,解释我自己,鼓励我自己。

    我相信真的理想主义者是受得住眼看他往常保持着的理想煨成灰,碎成断片,烂成泥,在这灰、这断片、这泥的底里,他再来发现他更伟大、更光明的理想。我就是这样的一个。

    只有信生病是荣耀的人们才不知耻地高声叫痛,这时他们听见有脚步声,他以为帮助他的人向着他来,谁知是他自己的灵性离了他去!真是有志气的病人,在不能自己豁脱苦痛的时候,宁可死休,不来忍受医药与慈善的侮辱。我又是这样的一个。

    我们在这生命里到处碰头失望,连续遭逢“幻灭”,头顶只见乌云,地下满是黑影;同时我们的年岁、病痛、工作、习惯,恶狠狠的压上我们的肩背,一天重似一天,在无形中嘲讽的呼喝着,“倒,倒,你这不量力的蠢才!”因此你看这满路的倒尸,有全死的,有半死的,有爬着挣扎的,有默无声息的……嘿!生命这十字架,有几个人抗得起来?

    但生命还不是顶重的担负,比生命更重实更压得死人的是思想那十字架。人类心灵的历史里能有几个天成的孟贲乌育?在思想可怕的战场上我们就只有数得清有限的几具光荣的尸体。

    我不敢非分的自夸;我不够狂,不够妄。我认识我自己力量的止境,但我却不能制止我看了这时候国内思想界萎瘪现象的愤懑与羞恶。我要一把抓住这时代的脑袋,问它要一点真思想的精神给我看看——不是借来的税来的冒来的描来的东西,不是纸糊的老虎,摇头的傀儡,蜘蛛网幕面的偶像;我要的是筋骨里迸出来,血液里激出来,性灵里跳出来,生命里震荡出来的真纯的思想。我不来问他要,是我的懦怯;他拿不出来给我看,是他的耻辱。朋友,我要你选定一边,假如你不能站在我的对面,拿出我要的东西来给我看,你就得站在我这一边,帮着我对这时代挑战。

    我预料有人笑骂我的大话。是的,大话。我正嫌这年头的话太小了,我们得造一个比小更小的字来形容这年头听着的说话,写下印成的文字;我们得请一个想象力细致如史魏夫脱(Dean Swift)的来描写那些说小话的小口,说尖话的尖嘴。一大群的食蚁兽!他们最大的快乐是忙着他们的尖喙在泥土里垦寻细微的蚂蚁。蚂蚁是吃不完的,同时这可笑的尖嘴却益发不住的向尖的方向进化,小心再隔几代连蚂蚁这食料都显太大了!

    我不来谈学问,我不配,我书本的知识是真的十二分的有限。年轻的时候我念过几本极普通的中国书,这几年不但没有知新,温故都说不上,我实在是孤陋,但我却抱定孔子的一句话“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决不来强不知为知;我并不看不起国学与研究国学的学者,我十二分尊敬他们,只是这部分的工作我只能艳羡的看他们去做,我自己恐怕不但今天,竟许这辈子都没希望参加的了。外国书呢?看过的书虽则有几本,但是真说得上“我看过的”能有多少,说多一点,三两篇戏,十来首诗,五六篇文章,不过这样罢了。

    科学我是不懂的,我不曾受过正式的训练,最简单的物理化学,都说不明白,我要是不预备就去考中学校,十分里有九分是落第,你信不信!天上我只认识几颗大星,地上几棵大树!这也不是先生教我的;从先生那里学来的,十几年学校教育给我的,究竟有些什么,我实在想不起,说不上,我记得的只是几个教授可笑的嘴脸与课堂里强烈的催眠的空气。

    我人事的经验与知识也是同样的有限,我不曾做过工;我不曾尝味过生活的艰难,我不曾打过仗,不曾坐过监,不曾进过什么秘密党,不曾杀过人,不曾做过买卖,发过一个大的财。

    所以你看,我只是个极平常的人,没有出人头地的学问,更没有非常的经验。但同时我自信我也有我与人不同的地方。我不曾投降这世界。我不受它的拘束。

    我是一只没笼头的野马,我从来不曾站定过。我人是在这社会里活着,我却不是这社会里的一个,像是有离魂病似的,我这躯壳的动静是一件事,我那梦魂的去处又是一件事。我是一个傻子:我曾经妄想在这流动的生里发现一些不变的价值,在这打谎的世上寻出一些不磨灭的真,在我这灵魂的冒险是生命核心里的意义;我永远在无形的经验的巉岩上爬着。

    冒险——痛苦——失败——失望,是跟着来的,存心冒险的人就得打算他最后的失望;但失望却不是绝望,这分别很大。我是曾经遭受失望的打击,我的头是流着血,但我的脖子还是硬的;我不能让绝望的重量压住我的呼吸,不能让悲观的慢性病侵蚀我的精神,更不能让厌世的恶质染黑我的血液。厌世观与生命是不可并存的;我是一个生命的信徒,起初是的,今天还是的,将来我敢说,也是的。我决不容忍性灵的颓唐,那是最不可救药的堕落,同时却继续躯壳的存在;在我,单这开口说话,提笔写字的事实,就表示后背有一个基本的信仰,完全的没有破绽的信仰;否则我何必再做什么文章,办什么报刊?

    但这并不是说我不感受人生遭遇的痛创;我决不是那童性的乐观主义者;我决不来指着黑影说这是阳光,指着云雾说这是青天,指着分明的恶说这是善;我并不否认黑影、云雾与恶,我只是不怀疑阳光与青天与善的实在;暂时的掩蔽与侵蚀不能使我们绝望,这正应得加倍的激动我们寻求光明的决心。前几天我觉得异常懊丧的时候无意中翻着尼采的一句话,极简单的几个字却涵有无穷的意义与强悍的力量,正如天上星斗的纵横与山川的经纬在无声中暗示你人生的奥义,祛除你的迷惘,照亮你的思路,他说“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The sufferer has no right to pessimism),我那时感受一种异样的惊心,一种异样的彻悟:

    我不辞痛苦,因为我要认识你,上帝;

    我甘心,甘心在火焰里存身,

    到最后那时辰见我的真,

    见我的真,我定了主意,上帝,再不迟疑!

    所以我这次从南边回来,决意改变我对人生的态度,我写信给朋友说这次要来认真做一点“人的事业”了。——

    我再不想成仙,蓬莱不是我的份;

    我只要这地面,情愿安分的做人。

    在我这“决心做人,决心做一点认真的事业”,是一个思想的大转变;因为先前我对这人生只是不调和不承认的态度,因此我与这现世界并没有什么相互的关系,我是我,它是它,它不能责备我,我也不来批评它。但这来我决心做人的宣言就把我放进了一个有关系,负责任的地位,我再不能张着眼睛做梦,从今起得把现实当现实看;我要来察看,我要来检查,我要来清除,我要来颠扑,我要来挑战,我要来破坏。

    人生到底是什么?我得先对我自己给一个相当的答案。人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这形形色色的,纷扰不清的现象——宗教、政治、社会、道德、艺术、男女、经济?我来是来了,可还是一肚子的不明白,我得慢慢地看古玩似的,一件件拿在手里看一个清切再来说话,我不敢保证我的话一定在行,我敢担保的只是我自己思想的忠实;我前面说过我的学识是极浅陋的,但我却并不因此自馁,有时学问是一种束缚,知识是一层障碍,我只要能信得过我能看的眼,能感受的心,我就有我的话说;至于我说的话有没有人听,有没有人懂,那是另外一件事我管不着了——“有的人身死了才出世的,”谁知道一个人有没有真的出世那一天?

    是的,我从今起要迎上前去!生命第一个消息是活动,第二个消息是搏斗,第三个消息是决定;思想也是的,活动的下文就是搏斗。搏斗就包含一个搏斗的对象,许是人,许是问题,许是现象,许是思想本体。一个武士最大的期望是寻着一个相当的敌手,思想家也是的,他也要一个可以较量他充分的力量的对象,“攻击是我的本性,”一个哲学家说,“要与你的对手相当——这是一个正直的决斗的第一个条件,你心存鄙夷的时候你不能搏斗。你占上风,你认定对手无能的时候你不应当搏斗。我的战略可以约成四个原则:——第一,我专打正占胜利的对象——在必要时我暂缓我的攻击,等他胜利了再开手;第二,我专打没有人打的对象,我这边不会有助手,我单独的站定一边——在这搏斗中我难为的只是我自己;第三,我永远不来对人的攻击——在必要时我只拿一个人格当显微镜用,借它来显出某种普遍的,但却隐遁不易踪迹的恶性;第四,我攻击某事物的动机,不包含私人嫌隙的关系,在我攻击是一个善意的,而且在某种情况下,感恩的凭证。”

    这位哲学家的战略,我现在借引作我自己的战略,我盼望我将来不至于在搏斗的沉酣中忽略了预定的规律,万一疏忽时我恳求你们随时提醒。我现在戴我的手套去!

    向光明走去

    郑振铎

    谁都是喜爱光明的。虽然也许有些人和动物要躲在黑暗之中,以便实行他们的阴谋计划的,但那是贼,是恶人,是鸱,是蝙蝠,是狐。凡是人,是正直的人或物,总是喜爱光明,总是要向光明走去的。

    黑漆漆的夜,独自走在路上,一点的星光,月光,灯光都没有,我们心里真有些怕。夏天的暴雨之前,天都乌黑了,无论孩子大人,心里总有些凛凛然的,好像天空要有什么异样的变动。山寺的幽斋中,接连的落了好几天的雨,天空是那样的灰暗,谁都要感到些凄楚之意。

    但是太阳终于来了。接着夜而来的是白昼,接着暴雨而来的是晴光,接着灰暗之天空的是蔚蓝的天空。那时不知不觉的会有一阵安慰快乐的感觉,渗入每个人的心里,会有一种勇往活泼的精神,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

    在黑暗中走着的人,在夏雨中的人,在灰暗的天空之下的人,总要相信光明的必定到来。因为继于夜之后的一定是白昼。夜来了,白昼必定不远的。继于阴雨之后的,一定是阳光之天。雨来了,太阳必定是已躲在雨云之后的。

    那些只想信有阴雨之天,只相信有夜的人,且让他们去。我们是相信着白昼,相信着阳光之必定到来的。

    现在,我们是在什么样的时代呢?我猜的一定不会错,每个人一听到句问话,都必定要皱着眉头,在心里叹着气答道:“黑暗时代!”

    是的,是的,现在是黑暗时代。

    政治上,社会上,国际上,家庭上,有多少浓厚的阴影罩着!且不必说,这许多,许多黑暗的事实,一时也诉说不尽。

    但是“光明”已躲在这些“黑暗”之后了!我们要想信光明一定会到来。我们不仅相信,我们还要迎着光明走去!譬如黑夜独行,坐在路旁等天亮,那是很可羞;如果惧怕黑暗而躲进小岩洞或小屋之内,那更是可耻。

    我们相信光明必定会到来,我们迎上去,我们向着他走去!

    在黑夜里,踽踽地走着,到了天亮时,我们已走到目的地了,那是多么快慰的事呀!

    那些见黑暗而惧怕,而失望的,让他们永躲在黑暗中吧;那些只相信有黑暗而不相信有光明的,也让他们生活于黑暗之洞里吧。我们如果是相信“光明”的,我们便要鼓足了勇气,不怖不懈,向着光明走去。

    我们不彷惶,我们不回顾。人类是永续不断的一条线,人间社会是永续不断的努力的结果。我们虽住在黑暗中,我们应努力在黑暗之中进行,但也许我们自身,是见不到光明的。人类全体永续不断的向着光明走去,光明是终于会到来的。

    走去,走去,向着光明走去。

    光明终于是要到来的!

    1926年5月22日

    渴意

    陈敬容

    一切全令我感到急切的渴意,不论是大自然的风、云、水和果汁,或艺术品的美,力和热,以及灵魂的纯真,温静与善。

    怎么,我生活了廿几个年头,倒好像我从来没有生活过。我从回忆中去看那个往日的我,她于我多么陌生!

    我吃着春天第一种水果——樱桃,当我的牙齿接触到那嫩黄的果肉,舌尖感到甜蜜的果汁的浸润时,我有了又新鲜又迷惑的心情,仿佛我是在咀嚼着第一个春天。

    我想大声地笑,或者歌唱。

    这一切是怎么弄的呢,我应该不是在做梦!我想不是,因为即使梦,也很少带给我过欢乐或新鲜的景物,幸福更是在梦中也与我绝缘的,就在昨夜,就是距此刻不过几个钟头之前,我不是还有过梦?在那个梦中我看到一条巨大的蟒蛇向我睁着电筒样的眼睛,我想逃开,但我的一身像是给谁缚绑住了,一下也无法动弹。我想叫喊,想用尽力量喊出我的恐怖并呼求救援;可是我的声音呢?我的声音哪儿去呵?我只有在心里喊给自己听……

    当我很清楚地挣扎着醒来,我发现自己的右臂横压在胸脯上。窗外,山岚和田野在灰白的天宇下模糊成一片,雨淅沥地落着,杜鹃的啼声时远时近,亲切而温暖。

    是啊,梦很少带来人所渴望的东西。幸福么,即使在梦中也与我绝缘。

    我从未有意祈求幸福,我要的只是一种可爱的渴意,然后,一种盈盈的满溢。

    没有焦急的渴意,你将何以体味那满溢的狂喜呢?

    我有渴;我且在不绝地寻求着渴。

    可是这一切怎么弄的呢,度过了廿几个春天之后,才第一次感觉到春天?

    我记起我曾在好几天阴暗的甬道中屏息独行,那些甬道又阴暗又寒冷,足以让灵魂和身体都生病。第一条甬道吞没了我的童年(我那可怜的,不幸的童年啊),第二条和第三条甬道吞没了我的一些“锦绣”年华。

    现在我是直直地挺立于甬道之外了。

    甬道已经走完,现在铺展于我脚前的是无际的平野;往后应该还有险峻的高山和汹涌的河海,但甬道是再不会有了。黑暗已带着它所能给我的恶梦远去哪,现在出现于东边天空的是玫瑰色的黎明……

    我有渴意,我且又不绝地在寻求着渴;当我找到焦灼的渴意的时候,我同时也就望见盈盈的满溢了。

    浮生

    叶永蓁

    有人说:“浮生若梦!”

    自然,能说出这句话的人,那对于世味,他总已深深地尝到了吧?

    所以,不必说,我现在也在做梦。但其难处,在于自己不知道这梦究竟要多少时候才能做了;而且,过去曾做了的,占了这梦的多少时候;而后来的,却还要多少时候?

    近来有时候屡和几个同自己的年纪不相上下的朋友谈着,仿佛彼此都有几分觉得不想将这梦再继续做了下去。而在这之中的我,更加有此意味。

    好几次自己曾仔细自问着:“目前自己是否感到正在做梦呢?而这梦,于自己的生,是否有什么兴趣?也是否有兴趣地在做?做了之后,也是否有益于人世?”

    自己是实在解答不出来了。

    不但解答不出来啊,还往往感觉着:这世界之所以存在,其实是梦与梦在继续着而已。——前人的梦做好了的,或没有做好了而被人逼着算为做好了的,加于后人的梦境中让后人接了下来做;而后人呢:又以这同一的传授的方法,加诸更以后的人来做。这样的互相递送下来,于是就成为人类繁荣的史迹,一直到那不可知悉的时期,永久将这许多支离破碎的梦蝉联下去,蝉联下去,成为一个大梦。而这大梦以后怎样结束,谁也又是解答不出来的,无论你,我,是不是?

    这么在想着,心境的难受,也是必然的。

    自己虽还没有家室之累,但于有几个朋友,看着他们的身体固仍强健,而他们的精神却已呈现出一种佝偻了的样子,便不觉间也有若干怜惜他们的情意,由自己的言语中或举动中流露出来。因此,一回想到自己,就起了一种“何苦来呢”的心,自己知道,于“做人”这一门事业呢,也有些动摇起来了,好像有几分“吃不下去”的神情,倒不如“路湿早脱鞋”罢,干脆点早些日子将这梦完成了,免得弄出不大好看的花样,使后人于他们自己的生命,也少了一点打悔的心;且使他们于自己的梦,也可留下一点更多的幻想,以这种幻想的花开遍于他们所要去的路径上,这也未始不是给他们的一种鼓励的帮助!

    可是这么在想时,自己又难于甘心。

    前人都能够把他们的梦做了完成,后人也将,而且一定的,把他们的梦做了完成;难道只有我就不能,或踌躇着,把自己的梦做完成了吗?

    生命自己有几分倔强起来了!

    那么怎么办呢?——这成为我自己当前的问题。

    屡屡想着,到底怎么办好?

    又觉得什么也不好,什么也不好办。

    整天拖着这一具灵魂与躯壳已经隔离了的身体在徘徊着,宛如自己像大海里漂浮着的浮萍似的,得不到一个能寄托自己的处所。茫然四顾,四处又都是幻灭的憧憬。空虚,空虚得自己将成为天地间一个孤立的人。而甚至于连这孤立的存在,也都怀疑着,——在我的心里。

    勉强地将手伸向四周摸索一下,摸索不到一丝丝充实的东西。将足趾在地面上着实地踏了一下,地也都浮动,天地在我的意识间在旋转,这旋转将无已时。

    和朋友谈着许多作为消遣时光的话,但谈了之后,依然是和未曾谈了的时候一样的。自己不会感觉出这其间的分别,不曾辨别出人世间所谓亲疏的滋味,不曾体会出时间之消逝,于我自己的生命,含有怎样重大和深奥的意义。

    “呵呀!这人生啊!这人生啊!”

    只能梦寐中有时这样在叫着。说不出这人生之中于我,究竟是痛苦的,抑是甜蜜的?

    白昼与夜的继续,难得使我认识出来;生与死,尤其是毋庸说了。

    在白昼里摸索着,在黑夜里也是摸索着。

    等待生命再得倔强起来,只好。然而生命的倔强,也不过犹如弹簧那么地偶然弹了一下子的。继续使它倔强起来。须继续给它一种生命的力。

    什么才是生命的力呢?

    我苦恼着了!

    的确像看见苦恼从我脚背爬了上来。它扳住我的裤管,扳住我的衣襟,慢慢地爬到我的膝盖上面。它就安然地坐在我膝盖上,睁着狞恶的面目在看我,怪模怪样地。而且,而且,还以侮辱我的姿态,向我尽在笑。

    算为自己的退让,我将视线避了去。

    它却在扳住我的头。

    我闭下自己的眼睛。

    它把我的眼睛动着,一面还用它的头顶在我的怀里。

    一切都无可挽救了,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挣扎吗?屈服吗?”

    这两种意识在我的思想里在开战。

    “苦恼着啊,苦恼着啊!”

    但我又听见我的心这么叫着。

    彷徨着也是一样,恐惧着也是一样。

    我在想,我得挣扎起来才是真的。

    将自己跑在街心里走着,跑在太阳底下走着,我的心徐徐的感到一点点活动的情意。我跑过了许多人挤人的街道;我跑过了许多坟与坟排列着的山丘;我跑过了许多草和草蔓生着的田野。

    一片白茫茫的水展开在我的面前。

    我向东面望去,东面的水透到那无限远的天际;我向西面望去,西面的水也透到那无限远的天际。——蔚蓝的天就是这么地和水混合着,到了目力所不能望见的地方,那里连天与水也不能认真地分别出来了。

    一阵极度的愉快在我心里荡漾开,我就漫步于这水边的沿岸。我向自己的生命低徊地在吟味,我并且更加欢乐地来赞颂着。——大声地,狂野地在喊。

    这一片白茫茫的水就川流不息地滚过我的前面。

    成为怒涛,成为狂澜,尽它们生命的力活跃着。

    我对它们狠狠地凝视一下子,一种奔放的情感由我的心里冲出来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神踏着一颗浪头在跳舞,她用她那如柔荑的手来和我打了一回招呼。

    慢慢地我看她跳了近来,我不自觉地在笑着。映入于我的眼帘里她是怎样的绰约多姿,她那面庞儿就像含笑着的花那么地格外逗人怜爱。

    不否认说,我被迷惑住了,惹得我的心怦然的动。

    我揉一揉眼睛,放下手的时候却看见每个浪头上都有一个同样的女神出现。

    也是那么地穿了白的衣裙,也是那么地明眸皓齿,也是那么地婆娑的舞着,——越过了许多在卷的浪头,越过了许多在驶的船只,她们都望着我跳了近来。

    我按不住自己的情感,轻轻地问自己的生命:

    “怎么呢,只有两条路了,你拣那一条路走?”

    “那两条路啊?你告诉我!”生命颓唐地说。

    “一条路是,将我们的梦今天结束了;另一条路是,还将我们的梦接下去做。”我在解释着。

    生命默然不响,我知道它也是悲苦的。

    “那得怎么?”我看见那许多女神又在向我招手。

    生命还没有话,仿佛对于这人世,它仍感到留恋似的。

    “你得说啊,用不着如何踌躇的,你想还有旁的路吗?”

    ——我在催着说,依然那么低声,而且在声音中,自己也觉得有几许颤抖。

    “我怎么说呢?如果将我们的梦今天结束呢,那末这梦,就再没有回来的时候;如果还接下去做,那末我们又多么费力!”生命是这么的哭泣着,渐渐地成为哀号的模样。

    我又难受起来了!

    深深地想着生命所说的这几句话,觉得,实在的,即使“浮生若梦”,而我们人,也只有一回的机会在做这梦的啊!我们怎忍轻易的将这梦结束了呢?

    在梦之中建立梦的幻境罢!

    要使这梦突兀的,雄伟的在那大梦里面占了一个位置,这才不辜负自己获得这一回做梦的机会。——我转而有些如这样悟着的样子似的。倘不然,至少,自己也须留下一点梦的痕迹,那自己的生命便在结束了之后成为一个流荡的孤魂,也能使它得到一个栖息的所在。

    我在这片水的沿岸徘徊着,凝视一下天空,凝视一下大地。

    天空是灰色的,连太阳都躲在云后面去了;大地也是灰色的,仿佛到了临死的年纪全无生动地在躺着。没有一株树,没有一根草,敢于欢笑;仅大家都低下头,相互偷偷地在叹息。

    水的浪卷到岸旁的堤上,成为浪花直溅上我的衣襟。我的脚湿着,但并不冷,反而有几许温暖的情意。水面的女神手招得更厉害,装做种种迷人的笑,团团地舞着。

    生命不但哀号,而且也稍许在颤着了!

    我也凝视它一下,不禁感到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情景。

    “怎么啊!”我在问我的心,趁生命不觉得的刹那间。

    “我也决定不了呀!”

    生命却觉得了,替代我的心在回答。

    我羞怯起来,怨恨自己在这最后的一刹那竟还做了一出悲剧中懦弱的主角。我恼怒地拖住了生命摇撼着,带了一种恳求的口吻向它在叫喊:

    “怎么呵?你不用太使我出丑了罢,你得给我一种勇气,告诉我到底还是生,还是死?还是生,还是死?”

    我尽自己的力量叫了出来。

    “还是生,还是死;还是生,还是死;我怎能说呢?”

    生命仍旧犹豫着,生命的累赘简直成为蛇那样的纠缠住我。

    “那你得给我一种勇气啊,给我一种勇气啊!”

    我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狼狈地跑。

    “我只需要一种勇气啊,我只需要一种勇气啊!”

    一边继续在奔驰,一边我更响亮地这样在喊着。

    天地也为我震怒了,马上给我一种同样响亮的回音。

    生命因此倒喜悦起来。接着说:

    “这就是你的勇气啊,勇气怎么单是我能给你的呢?”

    然而我,我竟以为这是生命的嘲笑。我厉声地问:

    “你怎么说啊,你,你?”

    “这就是你的勇气啊,这就是你的勇气啊,勇气怎么单是我能给你的呢?”生命严肃而且高兴地在回答。

    我还以为生命对我嘲笑着,愤怒地在地面上拾起一块巨大的石头,望向它那地方掷了过去,尽自己手臂所有的力,狠狠地瞄准它在掷着。

    这石头从生命的头顶飞到水里去了,生命像在一种灾难之下,惊慌了一下子。

    水里同时发出一种“咚”的声音,我眼见这石头很快地沉了下去。水面上一切的女神都逃避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罅隙被浪头激成为一个小小的漩涡很急地在旋转着。

    随后过了一些时,这漩涡也就隐没了。

    我站在那地方看了这情形呆呆地不动,生命做出一种彻悟了的姿态走近我的身边来。

    “你现在懂了吗?”

    它凑着我的耳际温和地问。

    我在点点头。

    “呵呵,懂了啊!懂了好!懂了好!”生命笑着接下去说,“其实,所谓‘浮生’,并不只若梦而已,而且颇有点似水的样子。说到水,你说它没有的吗?明明一片白茫茫的摆在你面前,给你肉眼所看见;海上的沙鸥,江中的野鸭,河里的小鱼,都给它浮着,或在它里面生着。人类更造成庞大无比的船只,或以木头扎成的一排排的木筏,也都给它载着,它自己并能与波作浪,像山那样地耸立起来,一叠叠地打了过去。谁看见它这种种的景象,谁会说它是没有的呢?但你如果一定说它是有的吗?你走到这水边,能否将它拿得起一点点递给我的手里看:你刚才掷下去的石头,怎么又被沉下去呢?水面仍是那么无恙,没有一个洞给你看得见说是你刚才那石头掷下去的去处。那海上的沙鸥,江中的野鸭,河里的小鱼,现在虽在它上面浮着,或在它里面生着,但也总有一天,会被它卷到沙滩上去;庞大无比的船只,木头扎成的木筏,现在虽给它载着,但倘长此下去,也总有一天,给它沉没了的,而它自己仍然无恙。所以说,谁看见它这种种的景象,谁又敢说它是一定有的呢?你敢说吗?哈哈,我想你也不敢说的。这样,这也不好比一个人的生吗?你说生之于人,是没有这一回事的,不过‘浮生若梦’而已,像一个梦那么的做了过去就算;那末,你现在是站在这水边,你难道说自己没有感觉着吗?你还要整天为你的生,这样那样的在忙碌着,那你总知道这不仅只是像梦那么的吧?但你倘若说,生之于人,是确有这一回事的,它并不像梦,而是真实地给你自己把握到,那末你,你得拿出一点生的证据给我看,你又拿不出这证据来,纵或说也许我们对于生未曾了结,我们是不清清楚楚地知道,可是就那些生已经了结的人们说呢,他们有什么证据可足证明自己确是真真实实的生过?而使我们也感到他们确是真真实实的生过的?”

    我第二回在点点头。

    “所以说,浮生是颇有点似流水一样啊!”生命不住地叹息着,“而且,再说,这水,当它平静的时候,它是多么地平静!当它成为波涛汹涌的时候,又是多么地在活跃着;人的生,也何尝不然呢?那海上的沙鸥,江中的野鸭,河里的小鱼,以及庞大无比的船只,木头扎成的木筏,当它们给水浮着,载着,它们自己需要一种力,水也需要一种力。若遇到这之间有一种力消失掉,则这些东西被水所沉没,水沉没了这些东西,也是必然的。而这种力,当然不是旁人所能给予的。在这里,所谓人生是依照曲线生存着,是给命运摆布着,也大可作如是观的,你得说,是不是呢?”

    生命说到这里的时候,它眼看着我干笑起来。

    我第三回在点点头。

    “既这样,你还可以想见,”生命拍拍我的肩膀,愈说愈发生自己的兴味。“这水,它之能成为沟渎,能成为江河,能成为海洋,它都从地底流了过来;种种黑暗的势力隔断了它,它并没有惧怕这黑暗的势力啊;种种阻碍堵住了它,但它也并没有惧怕这种堵住它的阻碍啊;它永久这样摸索而奋勇地流着,终于成为沟渎,成为江河,成为海洋,能浮着载着自己所能浮得起载得起的东西。所以,人生,也应该在黑暗中摸索着,在苦难中锻炼着,在疲乏中还须永往前进。这自然,是费力的啊!但也应该费力!不必有种种幻想存在着。这水,有什么幻想呢?只管自流着好了,只管自生着好了,犹豫吗?这是无用的,悲苦吗?也是无用的。人生是随着苦难而俱来,正犹如水必须在地底潜流着一样的,你岂得说,连这点也不懂得?”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生命正在喘息着。

    “我懂得了!我懂得了!”我急急地抱住生命在狂吻。

    “那末好罢,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呢?”

    生命对我闪着一种征求的眼光。

    “要生,要生!”

    我不住地又尽力叫喊起来。这叫喊,马上震动了四周的天地,天地更给我一声比我的叫喊更有力的回音。天空间的浮云都散了去,太阳在我的头上照着。

    生命笑嘻嘻地跳进我的躯壳里来了!

    我感到了一种充实的情绪,急急地回过身来跑过了许多草和草蔓生着的田野,跑过了许多坟与坟排列着的山丘,跑过了许多人挤人的街道。

    我在人挤人的街道中走着,随着人跋涉着。

    一位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的朋友在这跋涉的途径碰到了我,他问我:“你说‘浮生若梦’吗?”

    我回答说:“是的!”

    “你说‘浮生’真的‘若梦’吗?”

    我回答说:“不是的!”

    我那位朋友笑着,他牵着我的手。

    “走上前去啊,挤上前去啊,在人堆里,在地底下!”

    我的心永久这么地在叫。

    这就成为我的生命的力,我确实觉得自己还是生着。

    我的四周都是密密层层的人,成为一条无穷长的线。

    我们都听到自己走上前去,挤上前去的足音。

    杂沓的,纷扰的。

    重视自我的社会化程度

    ·编写手记·

    每个人作为独立的个体,要自立于社会,首先要保持独立自主的人格,在日常生活和社会实践中,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逐步形成个人的主体精神。

    主体精神是指人们主动适应和改造自然与社会,主动认识与完善自身的心理倾向及行为表现,它是个人积极发挥自身主体能力的内部动力,是个人社会实践时在主客体关系中所表现出来的超越性。

    人的主体精神是由主体意识、主体潜能和主体价值三个维度构成的。主体意识内涵很广,主要是指自觉意识到个人的独立存在,对实现其自主性、实现自我有着强烈的渴望和追求意识;重视个人的自主性,个人对其自身关系中的个人决定(或支配)自己,自己属于自己,自己是自己本身的主人,个人有支配自己和自己的社会关系等方面的权利,坚信个人能设计自己,自己改造自己,自己完善自己(当然不否认这些问题的社会因素);确立自信、自尊、自强的理念;重视主体在参加社会实践过程中的自我净化、自我升华。一个人强立了主体意识,就会张扬自我,重视个人的自主性。张扬自我,注重个人的自主性,目的在于提高个人参与、投身社会实践的积极性,促进个人智慧、才华、能力的自我实现,增强集体和社会的进步以及发展的动力。

    人的主体精神要求最大限度地开发、利用主体潜能。人类的主体潜能具有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它表现在感觉能力、阈下意识(主要指人的直觉能力)、创造力、脑力活动的潜能等等。此外,人类的潜能还表现在精神潜力或意志潜力、身体的能力和持续力、道德的成熟、智力的成熟、创造力的成熟、情绪的表达和社交的能力等等。在日常生活中,在社会实践中,每个人只在应用着他的潜能的极小一部分。因此,弘扬主体精神,提高主体的潜能在现实生活中的实现程度,无疑是有现实的可能性的。

    人的一生应当是一个不断培养自己的能力、发挥自己的潜能的过程。马斯洛认为:“从人的天性中可以看出,人总是不断地寻求一个更加充分的自我,追求更加完善的自我实现。”(马斯洛等:《人的潜能和价值》,第398页)

    但是,人类向往发展的本能是比较弱的,坏习惯、贫乏的文化环境、缺乏能力都会使这种发展的趋向受阻。人有寻求安全的需要和其它较低级的需要,这种需要的满足会减缓甚至扼杀人对自身更高的发展的需要和追求。因此,人要充分发展与展示自己的潜能,超越平庸的日常生活,就要坚决改变坏习惯和贫乏的文化环境,摆脱比较低级的需要对自身精神的束缚,最大程度发展与展示自身的潜能。

    弘扬主体精神,还要求个人自觉地树立主体价值观念。追求主体价值的实现。人的主体价值必须通过自我的活动才能实现。对于个人来说,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教育都是外部原因,个人的活动则是个人发展的内部原因。外因要通过内因起作用。个体生理素质的改善和提高要通过个体生理活动,个体心理素质的改善和提高要通过个体的心理活动,个体社会素质的改善和提高要通过个体社会活动。因此,没有个性的积极活动就谈不上个人的任何发展。张扬自我,发挥主观能动性,多多参加各种社会活动,提高自我的生理、心理、社会等多方面的素质,无疑有助于自我发展,有助于主体价值的实现。

    衡量一个人的主体价值的大小、高低,不应该以金钱多寡、地位高低作为衡量的标准。人的价值,应该以他从事工作事业的道德、精神来衡量。人活着如果为了大捞一把金钱,为了爬上高的官位,这样的话,他活着就会毫无意义。有人主张一切价值是个人爱好,有人认为社会体制中产生的价值——财产、社会地位等等,应该作为价值的标准。虽然目前我国社会价值在朝着多元的方向发展,但这多元的价值观仍需要一个共同的价值标准来衡量,否则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赖和协调就建立不起来。在今天,我们在考察一个人的价值时,总是从一定的历史条件出发,以其对社会发展所起的作用和对人民所做的贡献为标准。

    无论是确立主体意识,还是发展主体潜能、实现主体价值,都要以确立自主、自强意识为前提。自立、自强意识是主体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此,必须做到“六不”:一、不“忘我”,重视自我的独立存在,在注意他人存在的同时,绝对不忽略自己;二、不“自卑”,在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的同时,又看到自己的长处与优势;三、不“依附”,在争取别人帮助时,不依赖别人,时时注意自己的独立性;四、不“盲从”,自我应当独立思考,有自己的观点、见解;五、不“听天由命”,在与自然及社会的斗争中,坚强不屈,掌握自己的航向;六、不“怨天尤人”,确立忧患意识,反思意识,自强不息,不断进取。

    注重张扬自我,绝不是肯定自私自利的观念。作为哲学范畴的“自我”是标志人的自我社会化程度概念,具有鲜明的自我意识,正是人所独具的属性。不加分析地将自我与自私划等号,这是概念的混乱。其次,从动机上看,强调自我,恰恰不是为了一己的私利,而是注重自我能力的充分发挥,从而对他人、集体、人民、社会、国家作出个人的贡献,因此,张扬自我,恰恰是自我社会责任感、使命感的生动体现。

    强调张扬自我,注重自我发挥作用,在我国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我国曾经经历了漫长的封建社会,从事小生产的农民又占了人口的绝大多数,因此唯唯诺诺,因循守旧,唯书唯上,不思进取等保守人格有很强的思想基础和社会基础。强调张扬自我,有助于克服人们的保守意识,激励广大民众张扬自我,以昂扬的主体精神奋发进取。

    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不但应该意识到自我的存在,还要注意在改造客观世界时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人类生活在世界上,不是被动地适应世界,而是能发挥主观能动性,改造客观世界,使客观世界适合人类生活的需要,并推动社会向前发展。在困难面前,一个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不但不被困难吓倒,反而能鼓起克服困难的勇气,在实践中想出克服各种困难的种种办法;在对待问题的不同观点面前,进行独立思考,不盲从他人的观点,勇于提出或坚持自己的观点;在事业取得成功、工作取得成绩的时候,既肯定自己的知识、才华与能力,另一方面,又能自觉寻找自己在知识、才华与能力等多方面的不足之处,检查自己的潜能是否已经得到充分的展示与发挥,以使在今后的学习与工作中发挥更大的主观能动性。

    人的主观能动性不但表现在个人在投身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活动时发挥主观能力作用,还表现在在个人精神世界形成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地进行自我反思、自我改造、自我塑造和自我创造。个体的自我创造必须通过改造客观的物质世界、文化世界的活动来实现,即个人在接受社会文化教化过程中,通过发挥主观能动性,即通过主体自我的选择、吸收、批判、创造,从而形成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即将外在的文化世界,根据自己的天赋,发挥自己的潜能,在吸收、继承、批判人类文明的基础上作出精神创造,确定自己独特的主观世界,形成自己鲜明的主体精神。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