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写得好到让我忍不住要说，你还是别跟我学了，咱们做个忘年交吧！
当然，这样的豪哥，还是要面对高考。而高考的结果，是外部世界对她唯一的认知途径。
这次，她考砸了，只考了636分，语文是考砸的科目之一。
高考之后，她许久没有与我联系，我想象她是沮丧的，好多次我想要给她打电话，最后还是放弃了。有的伤口只能自己去疗养吧。
某天黄昏，豪哥来了，这次，夹带的是满面的热气。
她坐在我家沙发上，做的第一件事，是安慰我。她说：“真对不起，我没有把语文考好，所以许久不敢来见您。但是您要相信，即使没有考好，我也知道，我的语文水平提高了很多。这在我的未来可以有很好的证明，您说过，语文是一辈子的事。”
然后，她谈起了她报考的大学。为了理想，她填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志愿：中南大学医学部，本硕博连读。
只为做一个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科研工作者，能静静地待在实验室里研究自己想要研究出的药物。
全国她想去的大学只有3所：清华大学、中山大学和中南大学，今年她上不了清华，那么，就选择中南吧。在那里，尽管会有别人难以承受的艰苦、枯燥，但只要想到离梦想又近了一步，她便无比欣喜。
虽然这一决定会使她的名字不再排在学校的榜首，不再是别人议论的对象，但那些都不重要，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想要什么。
教师节的晚上，豪哥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在学校的一个志愿者活动里，免费学习国画和古琴，已经有些模样。学校的课程开得少，先拿这些来滋养一下自己，倒也不错，古琴优雅而悠扬的声音，总是能使她静下来，看到真正的自己。
“我所渴求的，无非是将心中脱颖而出的本性付诸生活。”黑塞在《德米安：埃米尔·辛莱克的彷徨少年时》一书的扉页上这样写道。对于身处少年时代的人而言，正初涉生活深渊，每个人都在努力奔向他们自己的目的地，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总在试图跃出深渊，更小一部分人则永不放弃。
黑塞还说过：“爱必须要有心中笃信的力量。”也就是说，如果你爱上了一颗星星，从山崖上朝着星星的方向纵身一跃，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会成功，那么，你就能飞上天去，跟星星在一起。如果在跃起的一瞬，你对自己说：“不可能的。”你就会摔落山崖，粉身碎骨。
的确有许多人在年轻时爱上了星星，可是到老了，却只能对着遥远的夜空长叹：“我所爱，在远方，欲去求它千万难。”
关于豪哥的故事，也许能唤起你的某些想法，或者是关于星星的，或者是关于那纵身一跃的……
兔子小姐那么逊
包小丹
1
又到周末了，这真令人心烦。对于初二、为课业所累的学生来讲，估计没人会认为周末是不值得为之欢欣鼓舞的，除了我。而这种心理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
一年前一个阴沉的夏末秋初，我的舅舅骑着摩托车载着我穿梭在县城的小街道上，车速和他的心情一样急。到了一家小照相馆门口，下车时我差点绊倒，一摸鼻头有汗沁出。我紧跟着舅舅的步伐，噔噔噔地上到三楼，女老板貌似与舅舅相熟，热情而利落地把我领到里间的屋子，让我端正坐好，还没缓过神来，闪光灯就记下了那一刻我的仓皇和游离——这一表情，也永久地定格在了我的转学证明上。
而我的思绪还停留在这之前的两小时里。2个小时前，我为全班同学调剂了一下枯燥压抑的校园生活——当我挂着一张被测试卷上的墨迹染了色的脸走进教室时，招来了哄堂大笑。我下意识地抹抹脸，随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真是的，我昨天才转学过来，没想到每天要做那么多卷子，不知道油印卷子的墨质那么差劲，你们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
兔子小姐，你不可以那么快就想家哦。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对我说。
这个外号是身在另一座城市的小学同桌给我起的，她觉得叫起来很好听、很亲和，更重要的是，很贴切。虽然兔子看起来的确很招人喜欢，但我从未觉得我的两颗兔牙有多好看。而且我也知道我已经15岁了，用小学同桌的话说是“花蕾季”，是该好好去美的呀，可惨兮兮的现实时刻提醒着我：你现在寄人篱下，凡事要懂得隐忍，即使是熬，也要熬出属于年少的清芬。
我时常会想，也许有些东西是人一生中必须经历的，哪怕你再躲避，再迂回，也会有兜头而下的一天。身在初二的我想不出来，如果一年前我没有被送到舅舅家上学，那么之后的事情，是不是就全都不一样了呢？舅舅其实是个好舅舅，舅妈对我也还算亲，可一年多过去了，我与他们却越来越疏离，我不喜欢每次舅舅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后对我开展长达一小时的个人理念传播，我反感娇气的表妹总以她爸爸——也是我有些害怕的舅舅——来压我，让我陪她做一些幼稚的事情……以至于我越来越不想放学后回这个“家”，不想在周末加塞儿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气氛里。我想问问小学同桌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偷偷跑到马路边的公共电话亭给小学同桌打电话，还是她好啊，我历数完舅舅一家人的“罪行”后，她就义愤填膺地嗷嗷叫。我真觉得说烦心事这件事，就是找到另一个自己，两个人把事情说得无可救药到极致，然后对着天空长叹一声作结，就够了。
2
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除了小学同桌，前座的小染也成了我吐槽的忠实听众。很多次我都无比幽怨地说：小染，我觉得自己好逊哦。然后她就敷衍我：兔子小姐兔子小姐，这叫惊艳前的沉淀好不好，好多名人都有过一段“血泪史”的！然而这样“伯乐”的话只有小染一个人对我说过，我惨兮兮的一面也只有小染看到过。那个正常人格支配下的我，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是受同学们欢迎的转校生。而根据弗洛伊德的“冰山理论”，我心中那个冰山的三角形底部在不断膨胀，终有一天体积要远远超过漂浮在水面上的部分，这可如何是好？
可令人吃惊的是，我竟然一点儿都不排斥这个潜伏着的人格特质，在它的作用下，我的思绪时常跳转到与考试、与这个“家”所迥然不同的另一个时空里，这令我莫名地兴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一定存在着某个神秘的入口，从那里出发，我能找到价值连城的宝藏。
我从小就对一切有文字的东西感兴趣。小学时把字典当课外读物，上初中了，也偷偷地、不间断地看“闲书”，并在自己心里和别人面前把它们拔高并定义为文学，借此为自己涨士气。同时，我也帮小染涨士气，每次她在自习课上塞着耳机做题，MP3的音量开到如同外放时，我就会跟着一起小声哼哼。同学们几乎都喜欢听歌，但小染与别人不一样。这是我感同身受得来的结论。看着她在前面摇头晃脑，我常常会有种时光奔至10年后的错觉，希望那时的她，依然有心情去爱歌，甚至有运气去为爱歌的人们唱歌。
我觉得我和小染都很幸运，有足够多的运气作支撑，在把学业玩转后，放任自己开个小差，去投奔一些让自己更快乐的事情。
原来我内心中那股倔强的不安定，就是那个神秘的入口。它也许始于对现状不满而生的逃遁，但最终让我的15岁充溢着花蕾在倾情绽放前的若有似无、袅袅不散的清芬。
3
15岁的年纪就是事情多，还大多是令人心烦意乱的事，就比如那次我舅妈在家里大扫除，在床垫下发现了一本书，当晚，就把我和《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请进了她的卧室。结果可想而知，我被舅妈的苦口婆心吓到了，不小心暴露了我的“入口”……随后，学校里班主任对我更关注了，电话里妈妈也多了规劝和担心，我心中那个盛放梦幻的一隅，一段时间后竟蒙了一层薄薄的尘埃。我怯怯地问小染：我是不是真的很逊啊？然后她又敷衍我：兔子小姐兔子小姐，这叫惊艳前的沉淀好不好，好多名人都有过一段“血泪史”的！
自我安慰最牢靠——至少有一个人一直相信，兔子小姐真的不逊，我就很满足了。
六月的空气里渐渐有了吹泡泡般轻飘的快乐，以及伤感。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时分，操场上突然之间冒出了很多初三生在转圈，还有练跳远、赛跑的。我和小染躺在榕树阴下的草坪上，谁都没说话，但我能感受到有一种躁动和淡淡的哀愁杂糅的气味直冲到鼻子底下，让人有点儿窒息。啊，其实我们很明白这是怎么了，也很明白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会怎样，但现在戳破，到底还是有些难堪的。
小染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兔子小姐，你说咱们将来会不会过得很惨？我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才是真的逊呢！她咯咯咯笑了，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掏出耳机戴上，把音量开到如同外放，然后说：要打铃了，要好好背水一战了。
她把音量开得那么大，所以在她以为是以平常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其实听起来响亮得惊人——要好好背水一战了！
4
在15岁这年深秋我生日那天，我记住了一句话，舅舅说：明年你就16岁了，是花季，我们给你好好过一个生日。
这是我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生日，六个月后，也许我就要与小染还有我的这个“家”分离了，去到一个更广阔也更不确定的未知天地，即使天寒地冻、路遥马亡，也没有半点可以回转的余地。我想我还是会想念这一切的，这两年多以来的悲戚和欢愉，陪伴和庇护。而庆幸的是，我心中仍一直藏着浅浅的快乐和感恩之情，我也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真正懂得亲人们所教授自己的人生经验是多么受用，会强烈怀念有朋友陪伴的安心和认同感。我本质上是个多么容易伤春悲秋的人啊。第二天给小染带去草莓生日蛋糕的时候，我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她边吃蛋糕边嘀咕：兔子小姐那么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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