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世宗雍正-千秋功过后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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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老子狠毒,儿子效法

    弘时不是有血性的男人,他会蒙羞自尽吗?是他听弘历的话,居然用弟弟的刀子戮进自己的胸脯。

    雍正回到宫里的时候,天已酉时。惠儿、菊儿见皇上这么晚才回来,慌忙端上来几个雍正喜欢吃的点心上来。雍正只是看了一眼,竞毫无食欲。今儿个一天发生的事,件件不如意。他就这么围着广化寺、雍和宫、隆科多府,整整转了一个圈子,竟没有找到那份时刻让人心惊肉跳的遗诏。另一件让他揪心的是弘时这个逆子,竟背着他做了那么多的恶事,连亲爹老子也不放过。还有邬思道,这个人的居心到这时候才被自己完全看明白似乎晚了些。那份诏书如果真被他拿了去,那种后果自己想也不敢想。

    雍正越想越心烦,坐在御案前不时长吁短叹,惠儿、菊儿也不敢上前劝慰,只是站在两边侍候着。这时,朱儿捧着一摞奏折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御书案上,道:

    “万岁,这是今天刚递上来的折子,奴才给您放在这儿了。”

    雍正突然龙颜大怒,一抬袍袖将奏折扫到地上,吼道:

    “朕今天不批折子,全给朕拿下去。”

    朱儿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跪在地上捡起那些折子,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的火。皇上一向以勤政自豪,规定每日晚膳后,都要把当天递上来的折子送到御书房里。有几次自己送晚了一会儿,皇上还狠狠训斥了一顿。

    惠儿因为会几手推拿按摩的功夫,总是把雍正侍候得舒舒服服,因而在皇帝面前就容易说话。这时,她见雍正心情极坏,知道是朝廷上的事不顺心。便决心冒一次险,讨皇上的欢心。因而,她大着胆子,走到雍正跟前,柔声道:

    “万岁爷,您这么做就对了。心里不痛快就不去看那些烦人的折子。等心里痛快了,再看也不迟。您现在啥也不要想,只想着怎样开心就行。平日里,您总喜欢奴婢给您捶捶肩,按按脚什么的,奴婢就给您捶一捶,按一按,成吗?”

    雍正正在烦心之时,惠儿这番温柔体贴的话无疑是雪中送炭,久旱逢雨,说得他心里舒贴多了。他长叹一口气道:

    “惠儿,还是你知道朕的心啊!朕就依了你,先给朕烫烫脚吧!”

    菊儿听见,忙去打了热水端来。放在雍正脚前,又为惠儿拿过一只小杌子,让她坐着给皇上洗脚。

    惠儿给雍正脱了靴子、袜子,顿时一股臭脚味在房子里散发开来。惠儿一边把那一双龙足浸在水里,一边笑道:

    “万岁爷,您的龙足怎么也会有臭味呢,奴婢的脚就不臭。”

    雍正的双脚在热水中一泡,顿觉舒爽无比,心情也好多了,便道:

    “朕是男子,半天没闲着走路,这脚自然会臭的。朕贵为天子,活得却不如你们这些奴才自在。比如惠儿,只要把朕侍候好就算尽职尽责了。天子就不成,天天有没完没了的折子要批,有那么多的政事要办,还要防着是不是有人图谋不轨,为君难。难于上青天啊!”

    惠儿为雍正轻轻搓着脚,想起上次探视双亲时,佟儿交给她的那本书,心里嘭嘭直跳。佟儿说,那书上的足底按摩之法对男人果然有奇效,她在盛郡王身上试过的,说的时候脸还红呢。

    “惠儿,想什么呢?”雍正见她一双大眼睛呆呆地,便问道。

    惠儿惊醒过来,忙用手擦搓着,答道:

    “奴婢没想什么?”

    她本想按佟儿所说,在皇上身上试试,但想想皇上今天心绪不佳,到底没敢冒险。

    雍正知道她没说实话,心中不悦,正要再问,忽见朱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结结巴巴地道:

    “不,不好了,三、三阿哥自杀了。”

    雍正吃了一惊,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三阿哥自杀了。”

    雍正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朱儿一见皇上要晕倒,慌忙上前扶住,惠儿、菊儿也吓坏了,干转圈子不知怎么办。到底是朱儿历练过,忙叫道:

    “快,传太医来。”

    在外面侍候的宫女、太监慌忙去喊太医,太医还没来,雍正却悠悠醒转来,一睁开眼睛就叫道:

    “弘时在哪里?快带朕去看看他。”

    “已送往盛郡王府!”

    朱儿不敢怠慢,慌忙跑出去吩咐准备车辇,惠儿忙着给雍正穿上袜子、靴子,雍正强挣着站起来,见几个御医堵在门口,茫然无措地望着自己,便一挥袖子道:

    “朕没事,你们下去吧!”

    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身子往外走,惠儿、菊儿慌忙一边一个搀扶着走到养心殿外。正见朱儿走进来,道:

    “銮驾已准备好了,请万岁爷起驾。”

    雍正被扶进车辇,立刻叫道:

    “快,去盛郡王府!”

    八个小苏拉太监挑着宫灯走在前面照亮儿,龙辇走得飞快,只两、三袋烟的功夫,就到了弘时的府前。雍正也等不及通报,由两个太监架着就往里走,刚进大门就听到一片哭声。府里的奴仆杂佣一见皇上来到,慌忙跪倒,哭成一团。可能是弘时的尸体刚被送来,府里人还没来得及穿孝。雍正一见,悲从心升,也跟着众人掉眼泪。两条腿再也迈不得半步,全凭太监架着才没有瘫倒在地。正难过时,忽听一阵女人的哭声传来,从王府大殿里哭哭啼啼奔出弘时的福晋、侧福晋、小妾来,到了雍正跟前,又是一阵痛哭。朱儿一见这阵势,皇上哪能受得了,忙道:

    “快,先架着皇上去大厅。”

    太监们顾不得许多,架起雍正就走,到了大厅门口,只见弘历、张万从大厅里出来,先给雍正磕头施礼,然后弘历亲自搀着雍正走进大厅。

    弘时的尸体停放在大厅正中,用一块黄丝绸布益着。雍正一见,顿时心头一酸,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睛,他擅抖着双手,慢慢揭开弘时脸上的黄绸布。只见弘时双目圆睁,似乎在仇恨地瞪着自己。

    “弘时,朕的儿……”雍正只喊了一声,就觉天旋地转,渐渐地一片黑暗。弘历一见,慌忙双手抱住,叫道:

    “快,快叫太医来。”一边叫一边把雍正抱进西侧房。

    朱儿虑事周到,早防着这些,叫了两个太医跟着銮驾来了。两太医慌忙跑进来。号脉、翻眼皮、掐人中,又开了一副药灌下去。折腾了半天,也没见皇上醒过来。弘历又急又怒,骂道: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毛病也治不得。”

    两太医吓得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

    “奴才看症状,皇上是悲伤过度昏迷,可是服了药就是不顶用。奴才们实在无能为力了。”

    弘历气得大吼一声:“滚!”两太医吓得爬着出去,他又急得团团转,叫道:

    “快,再去请太医!”

    正在这时,弘时府里的一个长随飞跑进来道:

    “张相爷、几位军机大臣和几位王爷都来了。”

    他刚说完,就见大厅门口,仆佣们往两边一闪,张廷玉、方苞、允禄、允礼、允秘、弘昼、弘晓等人一齐涌进来,围着弘时的尸首又惊又悲。弘历从西侧房跑过来叫道:

    “快,先顾着皇上要紧。”

    张廷玉等人这才想起雍正也来了,忙着奔过来,见皇上昏迷不醒,吓得一齐围上来呼叫不止,弘历急道:

    “不要喊了,没有用,大家赶忙想办法救皇上要紧。”

    允禄忽然叫道:

    “快,派人去请贾士芳。万岁爷上次得病就是此人相救的。”

    弘历摇头道:

    “皇阿玛是忧郁成疾,延名医医治才是正道,贾士芳邪魔妖术,不可以尽信。”

    张廷玉忙打圆场道:

    “救命要紧。不管邪魔还是正道,只要能救人就成。不妨双管齐下,一边去请贾士芳一边另寻太医医治。如何?”

    和亲王弘昼亲眼看见过贾士芳出神入化的医术。立刻自告奋勇地道:

    “贾士芳就由小王亲自去请。”他见弘历和张廷玉都点点头,便快步奔出大厅,到了院里,喊起几个亲兵,打着灯笼飞身上马。向着黑沉沉的夜色中驰去。

    弘昼刚走,弘历突然看见雍正的嘴角动了一下,他惊喜地叫道:

    “皇阿玛醒了!”已是扑到卧榻前。众人一听,心中大喜,一齐往皇上床头挤。雍正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弘历和张廷玉,吃惊地问道:

    “朕这是在哪里?”

    弘历答道:

    “皇阿玛,这是三哥的府上,您来看他,昏倒了。”

    “朕想起来了。弘时不在了。朕过来看他。”

    允礼站在他脚前,安慰道:

    “皇上,弘时已是不在了。您不要太为他悲伤,节哀顺变吧!保重龙体比什么都要紧。”

    雍正轻轻地摇摇头,冷笑一声,低沉的声音道:

    “朕为他悲伤?他也配?他作的孽,自食其果罢了。好在他死的还算是好笑。朕仅仅可怜他这一点。”

    众人听他这一番话都吃了一惊。因为弘时做的恶事他们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张廷玉听李卫提起过,因为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他见雍正说话的时候喘着粗气,忙道:

    “万岁这时候最紧要的是养息身子,不要多说话。四爷、庄亲王爷、果亲王爷,咱们出去说话。”

    弘历、允礼、允禄等人一齐点头。雍正却吃力叫道:

    “不!”

    弘历忙问:

    “皇阿玛,您要说什么?”

    雍正低沉的声音道:

    “弘时朕也见过了,算对得住他了。庄亲王留下料理他的丧事。其余人随朕回宫。”

    弘历担心地道:

    “您这时候的身子太虚弱,还是养息一夜再走吧!”

    “不。”雍正声音很低,但很坚决地道,“朕一刻也不要呆在这里,快送朕回宫。”

    张廷玉看看弘历道:

    “万岁爷说得是。这里办丧事,他如何安心静养。”

    弘历只得同意,吩咐朱儿准备轿子。允禄见雍正眼角扫着自己,心知其意。庄重地说道:

    “皇上只管安心回宫,弘时的事,臣弟一定妥善料理。”

    雍正眯上眼睛,再不说话。朱儿几个太监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雍正抬下卧榻。朱儿一个人背着,两个太监在两边托着,把雍正背到院内,安卧在轿中。八个身强体壮的太监轻轻抬起,小心翼翼地抬步走,生怕颠着皇上。弘历、张廷玉、允礼等人都是仓促之间骑马赶来的,便都又骑上各自的马,跟在雍正轿子的后面。

    好容易到了宫中,大轿在养心殿门前轻轻落下。朱儿几个太监又依着刚才的办法把雍正背到御书房御榻上。雍正经过一路的养息,精神好多了,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惠儿端来一碗莲子汤,站在床头用小匙一口一口往他嘴里喂,居然吃了一小碗。弘历、张廷玉等人见了,略微放了心。张廷玉往御榻前靠近一步道:

    “万岁爷,天太晚了,您安心歇着吧?明日的朝政有宝亲王呢。奴才们告退了。”

    雍正点点头道:

    “这几天的事儿对朕的刺激太大。朕突然觉得老了,真的想过几天不用操心的日子,趁你们几个都在,朕决定从明天起一应朝政交由宝亲王办理,你们几个好生辅佐他。遇到难决之事就来问朕。怡亲王、鄂尔泰都不在,你们几个的责任就更大了。弘历,朕知道你聪慧过人,但毕竟历练的少,朕今天作出这个决定也是为历练你。凡事都要谨慎,考虑周详,多向衡臣他们请教。”

    弘历惶然道:

    “儿臣一定尽心尽力地去做。皇阿玛只管养病,龙体康泰自然还可以总理朝政。”

    张廷玉、方苞、允礼一齐道:

    “请皇上放心,臣等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宝亲王。”

    雍正脸上露出笑容,抬起左手,用力一挥道:

    “弘历留在宫里陪朕说话。你们几个都跪安吧?”

    “喳!”

    张廷玉、方苞、允礼道了晚安。躬身退出殿外。

    弘历听说只留他一人,心里一惊,莫非皇阿玛从老三之死上看出了什么?他心里一阵不安,但转念一想,不管怎样自己没有动手杀弘时,何况在弘时抢过他腰间的短刀时。自己也真心地劝阻过他。

    雍正半坐半躺着,眯着双目养了一会儿神,道:

    “弘历,你十三叔去遵化督建皇陵有两个多月了吧?”

    弘历屈指算来,答道:

    “有两个半月。”

    “朕最挂心的就是你十三叔。他这个人办起差来不要命,身子骨几也不好。每次递折子来都说身子不错,能吃能睡的。朕怀疑他在欺骗朕,明天你派人去易县传朕旨意,叫他来京一趟,反正弘时的事也要让他知道。”

    “皇阿玛放心,儿臣明日一早就派人去。”

    “还有你十四叔,来京后还好吗?下人是不是狗眼看人,侍候不周,给朕留下恶名。他心里还怀恨朕。抽空儿你代朕去看看他。”

    “儿臣一定依着皇阿玛的嘱咐去看十四叔。”

    雍正翻了一下身子,睁开眼睛,看了弘历一眼,道:

    “邬思道一定要缉拿住。弘时作的孽都是他唆使的。朕后悔没有早点除掉他,留下今天的祸患。图里琛是个废物,连这样一个大活人都抓不到。”

    弘历道:

    “皇阿玛尽管放心,邬思道逃不了。儿臣打算派张千、张万暗中打探。一有邬思道的行踪,就能把他抓住。”

    雍正一听到张万的名字突然道:

    “张万看押弘时,却让弘时寻机自尽,难逃失职之罪,应交内务府治罪。”

    “不,皇阿玛。”弘历突然跪下,声泪俱下道,“三哥之死罪不在张万,是儿臣一时不慎,被三哥抢走身上短刀,三哥才……”

    “这么说那把刀是你的?”雍正吃惊地问道。

    “正是儿臣的!”

    “罪孽啊!罪孽……”雍正喃喃自语道。他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似的。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朱儿忽然走进来,禀道:

    “万岁爷,和亲王带着贾士芳到宫里来了。”

    雍正一听贾士芳三字,顿觉精神一振,正要说“请他们进来。”弘历已抢先道:

    “皇阿玛,您现在不是很好吗?还把他叫进来做什么,还是让朱儿赏他点东西打发他走吧!”

    雍正笑道: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为着朕的安全,怕贾士芳对朕使妖术。”

    “皇阿玛不可不防。贾士芳行踪诡秘,和邬思道也有来往,还给他医好了双腿,安知他是不是包藏祸心。”

    雍正自信地道:

    “我儿放心,朕自然会防着他。朱儿,请弘昼和贾道长进来见朕。”

    “喳!”

    朱儿转身跑出去。没多时,弘昼引着贾士芳走进殿来。见到雍正和弘历,贾士芳忙收起拂尘,躬身揖手道:

    “万岁爷,宝亲王,贫道有礼了。”

    弘历只是点了一下头,算作还礼。雍正却异常的热情,命朱儿给贾士芳赐座。

    贾士芳刚一落座便道:

    “贫道看万岁爷的气色想必圣躬已安。看来贫道虚此一行。”

    雍正忙道:

    “不,朕正有事烦劳仙长。请仙长不吝赐教。”

    “万岁爷有话请讲,且莫折了贫道的寿。”

    雍正笑道:

    “仙长位列仙班,也有寿数吗?”

    贾士芳郑重地道:

    “贫道祖上是医学世家,自然对医术也略通一二。偶尔救人危难也是依着医理,断无妖魔邪术。所以贫道只是一俗人,无缘位列仙班。”

    “请问道长高寿几何?”

    “贫道虚度九十一载。”

    雍正、弘历、弘昼都惊讶不已。看他那长长的银须银发,想来不虚。雍正感叹地问道:

    “仙长如此高寿,莫非服了长生不老仙丹。”

    贾士芳微微一笑道:

    “贫道只相信人能长寿,不相信长生不老。当然也不相信世间有长生不老仙丹。”

    弘昼惊奇地问道:

    “照你这么说,世间那些炼丹的道士全是骗人的。”

    “那倒未必。”贾士芳解释道,“道家炼丹,也是依着医理,由药石、草药提炼而成。虽不是长生不老的丹药,但如果配制合乎医理,为人增寿倒也不假。贫道苟活至今,多半是服了自制的丹药的缘故。”

    雍正心中一动,觉得贾士芳说得有根有据,不像那些故弄玄虚的道士胡乱吹嘘。便故意问道:

    “想不到仙长还有如此本领。仙长炼的长寿丹药可否让朕一见。”

    贾士芳摇摇道:

    “真是不巧,贫道观中还有一粒,只是不曾带在身上。贫道今晚是专程给皇上看病的,只带来治病的药。”说完,他从道袍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在御书案上。

    允昼伸手拿过来,打开纸包一看,是两粒白色的药丸,便笑道:

    “皇阿玛的病已经好了。吃了你这药,也说不准是你的药管用,还是皇阿玛根本就没有病。”

    雍正把眼一瞪,斥道:

    “弘昼,不得对道长无理。还不代朕谢过道长赠药之恩。”弘昼嘻嘻一笑,向贾士芳略一躬身道:

    “仙长,小王刚才跟您闹着玩呢,千万别放在心上。”

    贾士芳无所谓地一笑,道: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贫道的药效如何,待万岁服用之后。自然会有公论。”

    雍正感叹道:

    “仙长妙手回春,朕早已见识过。只是刚才仙长所说自炼的长寿丹药,朕还没有见识过,岂非一件憾事。”

    “这个容易。”贾士芳道,“待贫道回到观中采集药石,提炼出丹药,送进宫中就是。万岁爷,您也该安歇了。贫道告辞。”

    雍正也不留他,吩咐弘昼派几个亲兵护送到白云观。

    贾士芳走后,雍正便命朱儿拿过贾士芳送来的药。弘历一见,伸手阻拦道:

    “皇阿玛,儿臣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相信贾士芳,如果他和邬思道串通一气,图谋不轨岂不是害了您。”

    雍正没有搭理,反而向朱儿命道:

    “朱儿,把贾士芳的那两粒药服下去。”

    朱儿莫名其妙,手拿着小纸包,呆了半天才道:

    “万岁爷,这药可是贾士芳给您服用的,奴才吃下去有什么用?”

    “少废话,朕要你吃下去你就吃下去。”

    “好,奴才遵旨!”

    朱儿不敢多说,把那纸包里的两粒药丸全部倒进嘴里,也不用水冲服,他一仰脖儿便吞了下去。完了,还故意张开嘴巴给雍正和弘历看。

    弘历眼睛不眨地盯着朱儿,一声不响。雍正才道:

    “贾士芳和邬思道交往甚厚,朕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医术高超,名满京城。如果朕能把他留在身边,充作太医,岂不是好事一件。而且此人精通炼丹术,如果真能使朕长寿,岂不是我大清之福。当然,朕也有防他施奸的办法。凡他要朕服用药,必先由御前太监服用,确信无碍,朕才服用。”

    弘历这才明白雍正是一心要求长寿,才宠信起贾士芳。想想弘时已死,虽然将来承继大统的非他莫属,但雍正一心想长寿,就注定自己这个储君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变为人君。

    弘历极聪明,他知道自己不宜在长寿这个问题上跟皇阿玛多说。因为那样做极易引起生性多疑的父亲的猜疑。于是他岔开话题道:

    “皇阿玛刚才说贾士芳跟邬思道交往甚厚,儿臣突然想到邬思道会不会就藏身在白云观,明日儿臣就派人去搜。”

    “不必了,”雍正摇摇左手道,“邬思道知道朕很清楚他和贾士芳的交情,当然不敢去白云观。何况,朕已派人暗中搜过两次。”

    弘历一听,皇阿玛果然虑事周到,处处想到自己前边,他由衷地感叹道:

    “皇阿玛,您不愧为一代圣明之主。”

    贾士芳由弘昼的两个亲兵护送出了紫禁城往南走不到二里地,贾士芳便道:

    “两位军爷请回吧?”

    两个亲兵知道他是神医,又是皇上看重的人,不敢怠慢,忙道:

    “这黑灯瞎火的,仙长一个人走道儿我们哪能放心,再说,王爷的命令我们也不敢不从。”

    贾士芳一摆手道:

    “不妨,贫道不告诉你们王爷就是。二位放心地回去吧。”

    两个亲兵求之不得,忙把一个灯笼送到贾士芳手里,说声,“道长走好!”已是往回走出多远。

    贾士芳是走惯了夜道的人,便把灯笼一扔径直往白云观走去。他虽然是九十多的老人,但脚步却比年青人还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门前。此时已是更深夜静,白云观内除了一两声钟声,一片寂静。贾士芳轻轻一敲山门,里面传出一个道童的声音:

    “谁呀?”

    “我!”

    “是师父!”

    山门打开,贾士芳走进去,责怪道:

    “妙空,为师不是让你早些睡觉吗?明日还要做早课呢!”

    “师父,”妙空声音低低地道:“邬先生来了,在三清阁呢!”

    贾士芳吓了一跳。忙道:

    “快,带师父去见他。”

    三清阁在邱祖殿的后头。贾士芳刚穿过邱祖殿,便看见三清阁里亮着灯,灯光下,一个人影正在不慌不慢地舞着剑,贾士芳一步跨到门前,轻轻地敲门。

    “谁?”“邬先生!”

    黑影立刻收势,走到门前,把门打开,惊喜地叫道:

    “贾道长,你总算来了。”

    两人手牵手在蒲团上坐下。妙空过去,献上茶。贾士芳一手端着茶杯,来不及品茶忙问道:

    “邬先生,这几天巡防营搜捕得正紧,我这道观也被粘杆处暗中搜查过。你怎么还敢到处乱跑。”

    邬思道脸色忧郁,低着头抚摸他那把久违了的宝剑,轻轻叹息一声道:

    无限伤心夕照中。

    故国凄凉,剩粉余红。

    金沟御水日西东,

    昨岁陈宫,今岁隋宫。

    往事思量一饷空。

    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长条短叶翠蒙蒙,

    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贾士芳哂然一笑道:

    “小老弟,复国壮志难酬吧!”

    邬思道赫然大怒,对着贾士芳吼道:

    “贾老道,你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贾士芳见他戚然动容,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忙解释道:

    “小老弟,我是前朝人,祖上受满清所害,至今大仇未报,我怎么会忘了亡国之恨呢?只是这大清王朝正值鼎盛之时,万民受其物化,不思前朝,你我虽有报国之志,又能奈其何。小老弟,你处心积虑,在雍正跟前混了这么多年,又能如何?”

    邬思道被他说得更加心灰意冷,但他不甘心,愤恨地道:

    “弘时是个废物,他如果有弘历一半的才能,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我的大计也不至于落空。”

    贾士芳一捋胡须道:

    “小老弟,过去的事就别想了。还是想想跟前怎么办?”

    邬思道咬牙道:

    “不是鱼死,就是髓破。我现在只有下下之策,杀雍正。”

    贾士芳一怔,一捋雪白的胡子道:

    “要杀雍正你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在雍府时,要杀他何等简单。”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现在是朝廷通缉要犯。唯一能做的就是杀雍正。”

    贾士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

    “杀了雍正,还有弘历当皇帝,天下还是满人的天下,只是改了个年号而已。”

    “不,”邬思道愤然道,“雍正矫诏篡位戮杀手足,逼死亲娘,这种丧尽人伦的畜牲位列九五之尊,岂不是对天理的亵渎。”

    “邬先生,你何时变成‘皇子党’了?”

    “假老道,我是有真凭实据的。”

    邬思道说着从贴身衣内取出一只金匣子,放到两人面前,然后把金匣子打开,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金质御纸,慢慢地展开。贾士芳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那金纸竟是一份皇帝诏书,上面写道:

    朕十四子胤穗即缵承大统

    下面是满文,贾士芳不认识,邬思道便解释给他听。诏书的正中偏左下角盖着康熙皇帝的印信。

    这分明是康熙皇帝传位给十四皇子允禵的遗诏,想不到竟会落入邬思道之手。

    贾士芳这才相信世人传言雍正矫诏篡位果然是事实,不由气得他银须乍立,以手击地骂道:

    “雍正果然丧尽天理人伦。这样的畜牲岂可再为人君。”

    邬思道见他动了真气,更进一步挑起他的反清情绪,慨然道:

    “岂止一个雍正不该做我汉人人君,满人乃夷狄,都不能做我中原之君。东海夫子说得好,满人入主中原,是元朝蒙古人以来的第二次陆沉,汉人蒙受羞辱。这江山原本是我朱家的天下,可恨逆贼李自成聚众叛反,毁我朱氏江山于一旦。叛贼吴三桂不守人臣大义,卖主求荣,引满清八旗铁骑入关,践踏中原之地。满人得以入主中原,非仅八旗劲旅之力,亦倚仗汉人相佐之故。”

    邬思道的这一番宏论,贾士芳只是洗耳静听,不置一词。他是明朝过来的人,明朝皇帝一个个荒淫放纵,不理朝政,致使宦官当道,奸臣逞凶,把大好河山搅得乌烟瘴气,千疮百孔,老百姓苦不堪言,倒是满人人关之后,尤其是康熙年以来,天下大治,百业兴盛,老百姓安居乐业。雍正改元以来,更是致力于刷新吏治、力挽颓风,生生造就一个太平盛世。贾士芳出身于医学世家,冷眼看世界,比较客观,明清两朝一衰一盛,他都亲历过,渐渐感觉到清朝的天下也不是那么暗无天日。自己何苦追思那个死去的明朝亡魂昵。但想想祖上之仇,仍耿耿不能释怀。

    邬思道见他半天没说话,便一拉他的道袍道:

    “老道,你剐才还说雍正当杀,怎么又没有下文了。”

    贾士芳恍然大悟,道:

    “无天理人伦,当然该杀,邬先生施出手段吧!”

    “我?”邬思道为难地道,“我还要仰仗仙长相助。你是名医,可借进宫看病之便,伺机下手。”

    贾士芳原本复仇之心有些淡了,被他说得心中一动。不错,眼下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真能置雍正于死地,一则可报祖上之仇;二则也伸张了天地正义。但一想雍正、弘历并不信任自己,便道:

    “邬老道说得有理。只是雍正、弘历防范甚严,如何有机可乘。”

    邬思道轻松地一笑,道:

    “你是名医世家,在用药上做些手脚,岂是难事?既可安然脱身,又足以置畜君于死地。”

    “不妥,不妥!”贾士芳连连摇头,“雍正用药,必先由御前太监试服,确信无碍,才自已服下。如果在药中下毒。岂不露了马脚。”

    “老道,难道不能配制出只毒雍正,不毒太监的毒药吗?”

    贾士芳被他说得笑了起来道:

    “毒药岂能分出谁是主子、奴才?谁吃了它,它就取谁性命。”刚说完,他忽然一动惊喜地叫道:

    “有了!”

    邬思道心中一喜,忙道:

    “快说,有什么妙计?”……

    贾士芳双手合十道:

    “先祖李时珍遗书中曾记载一种毒药,人服下后,只要不行房事,不纵欲,肝脾不张,则无碍,一经纵欲,肝脾大张,则毒性发作,半日可致人死命,无药可医。”

    邬思道一拍手,连声道:

    “好极了,仙长若能置雍正于死地,我便可以乘乱逃出京城,将康熙遗诏告知天下,则满清朝廷人心必失,我汉人便有机可乘了。”

    贾士芳看不惯他那种朱氏后裔的作派,抑郁道:

    “小老弟,别高兴得太早,这药还没配好呢。”

    二、迟到的忏悔

    雍正气息全无,双瞳渐渐散开。这时允禵赶到床前大叫:“四哥,等一步。”他忽然睁开眼睛,极清晰地说道:“十四弟,我对不住你。”说完,头一歪,再没有醒过来。

    弘历毕竟年轻,守在雍正床前一宿没睡,依然精神饱满。天亮之后,他见父亲睡得正香便悄悄退出房去,到了门外,见惠儿、菊儿在门旁的长凳上打盹,便把她俩叫醒,仔细叮嘱几句,才走出养心殿。

    军机处张廷玉、方苞和果亲王都已来到,见弘历走过来,三人一齐迎上前,张廷玉、方苞施礼,向安后道:

    “四爷,今天就由您总理朝政,有什么要交待奴才的。”

    弘历谦恭地道:

    “几位都是老军机了,办起差来比我有经验。我要说的话就是,但凡有差事,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办,实在争议难决的事,再来问我,我不能决的,还有皇阿玛呢。”

    允礼点头赞许道:

    “宝亲王说得有理,虽说由他总理朝政,也不能大事小事都来烦他。下面能办的差事尽量在下面办。”

    张廷玉、方苞二人听完弘历训谕。正要进房中办公。弘历却又叫道:

    “皇阿玛特别叮嘱,今天一定要派人去易县请怡亲王回京,一则皇阿玛想见见他;二则盛郡王的丧事也要请他来。回去你们军机处派人走一糟,就说是皇上的口谕。”

    “四爷放心,奴才记下了。”

    张廷玉、方苞答应着,转身进房。

    弘历想想再没有要交待的差事,便慢慢走进军机处旁边的松竹轩中。早有八个小苏拉太监站在两边侍候着。一见宝亲王进来,一个太监慌忙将泡好的浓茶放到书案上,另一个太监则赶紧将当天的折子放在弘历跟前。

    弘历呷了一口浓茶,眼睛看着那一摞奏折心里有一种惶然的感觉。虽然他曾不止一次代皇阿玛批阅过奏折,但像今天这样郑重其事地坐在松竹轩处理政务还是第一次,也许这就是作为储君的最明显的标志。他理了理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折子,然后取过第一份,打开一看,却是田文镜报祥瑞的,说河南的谷子有一茎十五穗。他顿时对皇阿玛的这位“模范总督”反感起来。随手把田文镜的折子放到一旁。又去看下面的折子,谁知一连十几份折子,不是呈报祥瑞,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都一一放在一边。不消一个时辰,那摞厚厚的奏折有多半被放到一边。弘历只拣要紧的折子细看朱批了。其余折子刚命太监送给军机处处理。

    折子批完了,弘历再也无事可做。张廷玉方苞那边也没有派人过来问他事,看来他们对处理政事都得心应手。况且,国家经过雍正几年的整治,已是太平盛世。让朝廷头痛的事自然就少了。

    弘历正思谋该做些什么,忽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道:

    “启奏宝亲王,刑部尚书达哈维进见。”

    “请他进来吧!”

    达哈维躬身进来,先给弘历跪地施礼,然后道:

    “王爷,沈近思的案子已经审结,总计贪污亏空粮钱六十余万钱。是这几年贪污数额最大的案子,奴才不敢自专,特来请宝亲王示下。”

    弘历早对沈近思的案子知道得一清二楚。当下便道:

    “如此贪虽的恶吏,不严惩何以儆后来?着将沈近思判斩立决,家产悉数充公,族属严责不究。”

    “奴才遵旨。”

    弘历说完,忽然想起陈刘氏的案子,忙问道:

    “陈远的案子可曾审结?”

    “奴才正要回禀王爷,”达哈维不待他细问便叙说道,“刘世明述职来京,奴才就把他传到刑都与陈刘氏当堂对质。还把刘世明带来的鸦片样品送药店鉴别。刘世明说陈远贩卖的鸦片确系毒品,按律治罪,陈远罪有应得。药店鉴别的结果也是毒品。陈刘氏不服,一急之下,又控告刘世明之子对她施暴。刘世明为防她上告,保全儿子,才用毒品取代了鸦片药品”反诬陈远贩卖毒品鸦片。”

    弘历想不到这样一起简单的案子竟越来越复杂,有些不解,问道:

    “陈刘氏的状子,本王看过,怎么没说她被刘世明之子强暴过。”

    “女人对这种事,不逼到万不得已,谁肯张扬。王爷别急,好戏在后头。”

    弘历大为惊

    奇,便凝神聆听。

    达哈维道:

    “正当两人对质不清的时候,漳州知府李治国又派人送来陈远贩卖的鸦片样品,奴才当即送去鉴别,结果是药品而非毒品。奴才当即严责刘世明,刘世明无言以对,最后供认,为了保全儿子,昧了良心,诬陷陈远。”

    弘历颇觉意外,道:

    “李治国能不掩饰过失,秉公提供旁证,实在难得。‘只是陈远之死他难辞其咨,如不稍示薄惩,也与理不合。”

    达哈维道:

    “奴才也感到难办,特请四爷示下。”

    弘历略一思忖,便道:

    “刘世明身为督抚,前则失于管教不力,后则故意提供假证,诬陷陈远。着即革去巡抚之职,交部议处。其子交付地方,另行按律治罪。李治国疏于访查,制造冤狱,理应查办。但皇阿玛刚刚颁布禁止吸食贩卖鸦片的禁令,如果将缉毒官员治罪,恐怕引起世人误会,有碍禁令的推行。而且李治国不掩己过,秉公提供旁证,公忠之心,天日可鉴。着议将李治国革职留任。陈远平冤,予以厚葬,遗属厚恤。”

    达哈维不待弘历说完,便磕头道:

    “四爷料理,合理合法,奴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弘历却把眼一瞪,斥道:

    “阿谀之词,还不滚回去把差事办了。”

    达哈维马屁没拍响,吓得半爬着回去。他刚走出松竹轩,小太监又进来道:

    “禀宝亲王,直隶总督李大人求见。”

    弘历道:

    “请他进来。”

    李卫一进松竹轩,来不及给弘历施礼。便叫道:

    “四爷,奴才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弘历笑道:

    “有什么要紧的事,坐下慢慢说,何必急急火火的。”

    李卫站在他的书案前,躬身问道:

    “四爷,万岁爷派人到处缉拿邬思道,不知拿到没有?”“没有。本王也为这事着急,已派张千、张万到处打探、搜捕。”

    李卫眼珠乱转,诡秘地道:

    “京城搜捕得紧。邬思道一文弱老生,逃不出多远。依着奴才,只要派几名大内侍卫带少许官兵暗中埋伏在明皇陵周围,那邬思道很可能就自投罗网。”

    弘历一愣,惊奇地看着这位大字识不了一筐的“模范总督”,问道:

    “你怎么知道邬思道要去明皇陵?”

    李卫笑笑,有点自鸣得意,道:

    “四爷还知道圣祖朝朱三太子案吗?那朱慈焕被正法时,尚有遗子流落在世。奴才多年来专事督剿江、浙一带逆匪。据江湖人说朱慈焕的遗子就在京城天子脚下暗中反清。四年前,四爷巡视江南,在信阳和采石矾丽次遇刺,奴才就怀疑邬思道。他多次唆使三阿哥劫杀王爷和皇上,挑起皇室内部争斗,坐收渔翁之利。罪恶之心,昭然若揭,他不是朱明后裔,何必这样苦苦用心?”

    弘历听他剖析得头头是道,如梦方醒,仔细想想,邬思道怎么看都像是朱明后裔。他的一些令人费解的行为,一下子全找到了答案。想到这里,弘历暗加心惊,忙吩咐道:

    “李卫,邬思道一案,事关重大。本王命你亲自带人去明皇陵埋伏,务必将邬思道生擒归案。”

    李卫没想到弘历会派自己这个总督亲自去,但他只是稍一迟疑便朗声应道:

    “王爷放心,奴才一定把他抓来。”

    交代完李卫,天已午时。弘历知道军机处已经休值,不会再有官员来见他。便叫来刘统勋,带着几个亲兵、宫监出了午门上了轿,顺着长安街往东又往北一直到了允襁的十四贝勒府前才停下。众人这一阵急赶,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刘统勋这才知道主子是看允禵的。

    弘历下了轿,直接走上门前的石阶。守门的是四个太监,一看是宝亲王来了,慌忙施礼。弘历问道:

    “十四叔呢?”

    太监们忙道:

    “贝勒爷在书房写字呢。”

    “带本王前去。”

    “喳!”

    一个叫三水的太监忙在前头引路。弘历小时候来过十四叔的家,后来因为允禵、雍正争夺储位,他这位小阿哥也不便再到允禵府上来了。弘历边走边看,这座院子几乎还是老样,物是人非,十四叔再不是当年声名赫赫的抚远大将军。他心里想着感叹不已。

    “王爷,这儿就是贝勒爷的书房。”

    三水在一处幽雅别致的小阁楼前止住脚,向弘历说道:

    弘历本想直接进去,犹豫了一会,还是站着没动,向三水道:

    “快,给贝勒爷禀一声。”

    “喳!”

    三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跑了进去。过了好半天才出来道:

    “四爷,贝勒爷请您进去呢!”

    弘历这才一步跨上台阶,走进阁楼。穿过前厅一看,允{题青衣便帽,正对着自己写字。他赶紧上前两步,甩衣袖跪倒叩头。

    “弘历给十四叔请安!”

    允禵头也不抬,照旧写他的字。弘历跪着不动,等他写完一张宣纸,便又叩了一个头道:

    “弘历给十四叔请安!”

    允禵还是没抬头,自顾自地把笔放下,从底下又抽出一张宣纸铺好,才用冰冷的声音道:

    “说吧!雍正派你来干什么?”

    弘历恭恭敬敬地答道:

    “皇阿玛叫儿臣来看看十四叔。当然弘历自己也想看看十四叔。”

    允禵面无表情,淡然道:

    “不愧是雍正的儿子,很会说话。你老子让你来劝我出山的吧!十四叔也懒得跟你兜圈子,明白地说吧,我不会像有的人那样甘愿做他的走狗。他留我一命,我自然感恩不尽。但仅此而已。你就这样回复他,不要浪费口舌了。”

    弘历一听,鼻子一酸,泪水便如断线珠子一样掉下来。父辈的积怨这样深,还要波及到下一代,何苦呢?他想了想,哽咽着道:

    “十四叔,侄儿不想过问你们老一辈的是是非非。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咱们皇室家族还是这么疙疙瘩瘩,侄儿想起来就难过。您和皇阿玛是一母同胞,是侄儿的亲叔叔,可是侄儿想见见您都难。上次侄儿来看您,让您给吃了闭门羹,侄儿当时的心都要碎了,泪水只好往肚里流。从那以后,侄儿想来看您,却又怕来看您。昨天三哥自戕而死,皇阿玛忧郁成疾。他昏迷后,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叫侄儿来看您。这不,侄儿办完政事就来了。”

    弘历这一番充满真情的话,虚中有实,连他自己都越说越难过。允禵开始只是毫无表情地听着,渐渐地面露戚容。等弘历说完,他便从书案后走出来,上前双手拉起弘历道:

    “起来吧!坐下说话。”

    弘历心中窃喜,便收了泪,慢慢站起,等允禵先坐了,才在旁边的杌子上坐下,恭恭敬敬,极为关切地问道:

    “十四叔,您在这儿还好吗?下人侍候得周到吗?”

    允禵一听,脸色微变,冷冷地道:

    “好得很哪,院里院外有那么多侍卫保护,十四叔气派不小。”

    弘历知道他在恨皇阿玛处处防着他。便在心里思谋良久,突然说道:

    “十四叔,您要是不喜欢,侄儿现在就把这些撤了。”

    允禵大感意外,他不相信弘历有这么大的胆子,惊疑地问道:

    “你?你有这个权力吗?你不怕你老子?”

    弘历豁然一笑道:

    “请十四叔放心,侄儿一言九鼎,言必信行必果。”说完,向门外大声叫道:

    “三水!”

    三水正在外面侍着,赶紧跑进来。

    “奴才在!”

    “传本王的话,府里府外的侍卫看守一律裁撤。只留宫女、太监侍候贝勒爷。如果不敷使用,还可以叫内务府再派几个来。”

    三水一听,大吃一惊,竟呆在那儿半天没动。弘历斥骂道:

    “呆头鹅!还不快去。”

    “喳!”

    三水如梦方醒,慌忙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这一下,倒让允禵始料不及,忙连连摆手阻止弘历道:

    “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弘历,你心里有十四叔就行。没必要非这样做不可。你老子……”

    “十四叔请放心,皇阿玛那里由侄儿去说。”

    允禵叹了一口气道:

    “弘历,你不要费尽心机了。十四叔已发誓不为雍正做事。天色不早,你也该回朝理政去了。回去跟雍正说,就说老十四恭祝他千秋圣躬。”

    “侄儿一定转告皇阿玛。”弘历激动不已,站起来向允禵告辞。他走出阁楼,顺着来时林荫小道往回走。刚走出不远,忽见刘统勋神色慌张地快步跑来,老远就叫道:

    “四爷,不好了!”

    弘历知道必定有事,忙道:

    “快说,出了什么事了。”

    刘统勋未曾开口泪先流,道:

    “怡王爷……殁了!”

    “什么?”弘历如五雷轰顶,呆立在那儿,身子摇晃着差点摔倒。刘统勋吓得赶紧扶住他叫道:

    “四爷!”

    弘历用力摇了摇头,竭力使头脑镇定下来,哽咽着问道:

    “十三叔何时殁的?现在何处?”

    刘统勋道:

    “刚才内务府来人说,十三爷在太平峪突然发病,御医们医治也不见好转。十三爷便要工部郎中左清玉立刻送他回京,谁知刚到房山,十三爷就殁了。现在还在路上呢!”

    “十三叔!”

    弘历悲怆地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往府外走。到了门口,也不乘轿,撒开双脚便往宫里跑。刘统勋一见慌忙在身后喊道:

    “四爷,张相爷他们在怡王爷府前等着呢!”

    弘历这才站住,刘统勋一边拦住他,一边向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快,找两匹马来,我陪宝亲王一起去。”

    两个亲兵慌忙跑进允禵府里,好容易找到两匹瘦马,牵到门外来。

    弘历、刘统勋顾不得许多,抓住缰绳,跳上马,两腿一夹,两匹瘦马一前一后往南跑去。跑了一袋烟的功夫,才跑到允样府前。弘历远远就看到府门前,黑压压站满了人,还夹杂着阵阵哭声。到了且近,看清楚了。都是九卿六部大小的官员,张廷玉、方苞、允礼、允禄等王公大臣也站在台阶上,伸长脖子,翘首以待。弘历来到跟前,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扔,直奔张廷玉等人走去。九卿六部的官员一见宝亲王来,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张廷玉、方苞等人慌忙迎上前来。弘历眼含泪花问道:

    “衡臣,十三叔的灵柩现在到哪里了?”

    张廷玉忙道:

    “刚才巡防营的兵来说,十三爷灵柩已到丰台。”

    弘历凄然叫道:

    “来人,换匹好马,本王要去迎接怡王爷回京。”

    张廷玉、方苞赶紧一边一个拉住他安慰道:

    “和亲王已带人去了,四爷还是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怡王爷已殁,皇上龙体又有恙,朝廷上下全靠四爷支撑您千万保重身子。”

    弘历长叹一声,只得罢了。方苞忙叫人去允祥府里找来椅子,让弘历坐下。

    张廷玉见他安静下来,近前道:

    “万岁爷还不知道怡王爷殁了。四爷看要不要让圣上知道。”

    “不,”弘历断然道,“皇上龙体有恙,刚刚康复,万不可让他受此打击。”

    “可是怡王爷的丧事怎么办?”

    弘历这才感到难办。允祥是和硕怡亲王,铁帽子王的身份。自己只是代理朝政,无权为允祥治丧。况且他也没有经验。但是,皇上和怡亲王情深义重,如果知道他的十三弟突然殁了,非急出病不可。左思右想,弘历只好先作权宜之计。道:

    至少今晚不能告诉皇阿玛。等他老人家康复得好一些再说。”

    张廷玉点头,表示赞同,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一个时辰过去,西边的官道上扬起一趟灰尘,两名八旗兵飞驰而来,来到众人跟前,高声叫道:

    “怡亲王灵柩已到,百官跪迎。”

    弘历听了,只觉鼻子发酸,泪水再次涌出,他扑通一声,跪下,悲怆地哭喊道:

    “十三叔……”

    张廷玉等文武百官紧跟着一齐跪下,顿时悲风凄凄。天地灰暗。

    邬思道穿一身道袍,手持拂尘,再加上他的温文儒雅之气,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官道上人来人往,但谁也想不到这个跟自己擦肩而过的道士就是京城里圣旨悬赏缉拿的朝廷逆犯。

    邬思道回头看看越来越模糊的北京城,心里多少有点得意。雍正兴师动众,严旨缉拿他,也奈何他不得,凭着他的机警、智谋。他最终还是逃出了京城。但他的那种得意之情只是一闪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充满心间的悲哀,这种悲哀是那么强烈,震憾心田,而且久久挥之不去。和贾士芳分手时他把康熙遗诏和传国玉玺在身上收藏好,便告辞离去。根本没有具体考虑到出城以后身去何处。邬思道原本是个极精细的人,做每一件事都考虑周详。但自从他的宏伟大计失败后,便失去那种缜密思维的习惯,一言一行仅凭浅意识的支配。因此逃出京城后,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指使他选择了往北逃的路线。

    驿道上做买卖的人匆匆地赶着路。几个贩马的北方汉子赶着十几匹骠肥体壮的马往京城方向走来。邬思道看中了一匹枣红马,似乎有了主意。他迎着那匹枣红马走去,到了跟前,伸手抓住了马的缰绳,贩马的汉子不知何故,一齐围拢来。

    “唉,臭道士,抓俺的马干啥?”

    邬思道把拂尘一扬道:

    “买马,你们卖不卖?”

    贩马的汉子们想不到半道也有买主,乘机漫天要价:

    “这是上等蒙古马,得十两银子。”

    邬思道不假思索,从包裹里取出一块二十两的银锭,往一个贩马汉子的手里一塞,道:

    “我买下了。二十两全给你们。”

    几个汉子又惊又喜,唯恐道士反悔,慌忙收起银锭,赶着马群跑开了。

    邬思道抓缰上马,调转马头直往西北方向驰来。只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昌平,他怕昌平的官兵搜捕得紧,不敢进城。在城西路边的一家酒店停下歇息。等天色暗了下来,重新上马赶路。

    昌平城外就是连绵起伏的龙山,再往北则是天寿山。前明十三座皇陵就座落在天寿山上。邬思道到龙山脚下就弃了马,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台阶拾级而上,当他在暮色中看到第一块石牌坊时,浑身的血仿佛要沸腾了。这里才是他朱家的神圣领地。

    邬思道仰望山上,到处是黑蒙蒙、郁郁苍苍的松柏。如果是白天,应该可以看到他朱家的祖陵了。于是他加快了脚步,青石小道边,碑亭,石像生,棂星门很快被甩在身后。又紧赶了一阵,远远地依稀可辨正中的山门前耸立着一座门楼,邬思道暗中已来过多次,知道那就是长陵的山门。他来到一块山石前,往四周扫视一遍,又仔细地听了听。确信没有危险后,才一步跃进山门。里面是一块空地,空地前是高耸的长陵墓碑。他来到墓碑前,抑制住激动悲壮的心情,开始从包裹内取出香纸、香烛等祭祀的物品,一件件摆放整齐,把香烛点着最后取出康熙遗诏和传国玉玺’也摆放在墓碑前。做完这一切,他才向墓碑跪下,叩头,口中喃喃道:

    “朱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今日特来祭祀。……”

    正在他念念有词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忽哨,吓得他急忙回头去看,只见山门外突然涌出一群手执火把的清兵,登时把整个长陵照得通明。邬思道大吃一惊,知道中了埋伏,便想往山上跑,忽觉眼前也是一亮,山上也出现一群举着火把的清兵。只听山上清兵中有人喊道:

    “邬先生,别来无恙!”

    邬思道一下子就听出是张千的声音,气得他张口就骂:“张千,你也是汉人,为什么甘愿做雍正的走狗,与我朱家为敌。”

    张千哪里知道他是朱三太子之后,乍一听说吃了一惊,笑道:

    “邬思道,不管你是猪家之后,还是羊家之后。我今天是奉旨拿人。识趣的老实受缚吧。”一边说着已是一个纵身跳到墓碑后。

    邬思道明白今晚万难逃脱,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手抓起康熙遗诏在香烛上点燃,另一只手抓起传国玉玺,抱在怀中。张千见他动作怪异,忽然想到雍正苦苦要找的东西莫非就在他手上,忙厉声喝道:

    “邬思道,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邬思道见他要冲上来,把心一横,双手举起玉玺,猛地往墓碑撞去。

    弘历把允祥的灵柩迎入怡亲王府,交代张廷玉等暂且料理。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他担心着皇阿玛的身体,急忙带着几个亲兵出了允祥的王府,往宫中来。来到午门,守门的太监说皇上带着惠儿、朱儿几个去了圆明园。弘历稍微放下心来。皇阿玛能去圆明园,说明他的心情肯定不错。但自己第一天总理朝政,一定要跟皇阿玛说说情况,也好让他放心。

    于是几匹马出了紫禁城奔圆明园而来。约半个时辰来到圆明园外。弘历下了马,径直奔园中,守门的八旗兵慌忙施礼。

    他只是一挥手算作免礼,穿过外朝正大光明殿,远远就看见九州清晏灯光明亮。弘历正往前走,忽见对面走过来几个人,灯光下看得极清楚,走在前面的是道士贾士芳,身后是两个太监。

    弘历一看又是这个道士,便满心的不快,但皇阿玛看重他,自己也不便难为他。贾士芳自然也看见他了。老远就躬身施礼道:

    “贫道给宝亲王请安。”

    弘历忍不住问道:

    “仙长又来园中何干?”

    “贫道是给皇上送丹药的。”

    贾士芳知道他对自己有敌意,忙告辞离去。他身后的两个太监还要送他,却被弘历喝住。道:

    “你们带本王去见皇上。”

    “喳!”

    两个太监转过身来,引领着弘历进了九州清晏,在四宜书屋门前停住。其实弘历根本用不着他们带路。他走进门来,看见雍正正坐在当中的躺椅上玩弄着百福狗。惠儿则在背后给他捶着肩,便轻声喊道:

    “皇阿玛!”

    雍正闻声抬头一看,是儿子回来了,忙欠身坐起。弘历赶紧上前扶住他问道:

    “皇阿玛,您身子还好吗?”

    “好,好得很。”

    雍正连声说道,为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他把百福狗一丢,欠身站起来,在房子里来回踱着步。当他走近弘历时,忽然发现儿子脸上有泪痕,吓了一跳问道:

    “弘历,你好像哭过!”

    弘历被他问得有些慌乱,忙掩饰道:

    “儿臣怎么会哭呢?皇阿玛,贾士芳又来干什么?”

    “朕叫他送丹药来的,是新炼制的长寿丹。”

    “皇阿玛,还是服用太医的药才是正理,道家的丹药不宜多用。”

    雍正点头道:

    “朕心里有数。这丹药先让朱儿试服了。——朱儿!”

    朱儿就在门外候着,慌忙进来应道:

    “万岁爷,奴才在这儿呢!”

    “那丹药已服用半个时辰了,可有异常感觉。”

    朱儿嘻嘻一笑道:

    “奴才一切正常,万岁爷放心服用吧!”

    雍正放了心,亲手从衣内取出贾士芳送来的丹药。惠儿一见,忙着端来凉开水。雍正把一颗丹药放入口里,喝了一口开水服下丹药。弘历在一旁看了,想阻拦却没敢。

    雍正又回到躺椅上坐下,向弘历道:

    “今天是你第一次代理朝政。朝事如何?”

    弘历满腹的心事,却要瞒住雍正,便道:

    “国家太平,朝中也没有什么大事。”

    雍正脸色不悦,道:

    “难道就没有令朕不快的事情?”

    弘历只得道:

    “湖南巡抚赵弘恩递来折子说,曾静、张熙被甘凤池杀了。还留下一首诗在墙上。”

    雍正一怔,问道:

    “什么诗?”

    弘历念道:

    一厢情愿说督臣,

    大义觉迷化归魂。

    鄙儒想做真义士,留作人间一笑嗔。

    雍正听完,却没有发怒,只是用手一拍躺椅,向弘历道:“《大义觉迷录》都发到下边了吗?”

    弘历道:

    “已由礼部发到各地学政,不日便可发到远乡僻谷。”

    雍正没有说话。曾静、张熙这两个由他亲手树起,为自己摇旗呐喊的角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杀了。《大义觉迷录》又真能使那些心存叛逆的汉人“觉迷”吗?他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

    弘历见皇阿玛半天没说话,以为他劳乏了。便道:

    “皇阿玛,儿臣明日还要处理政事,该跪安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雍正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惠儿见弘历走后,皇上还在那里低头沉思,便轻轻走到跟前,柔声道:

    “万岁爷,今天您不用理政事,本该轻松一下,怎么又想那些烦心的事儿?”

    雍正轻轻叹息道:

    “为君之道,你们做奴才的不懂。”

    惠儿转到他背后,轻轻地捶着背,笑道:

    “万岁爷,恕奴才胆大多嘴,您是尊贵的身,苦命的心。

    什么事儿都甭想从您心里含糊着过去。”

    雍正听她的话,最是知心,便拉过她的柔嫩小手,道:

    “朕感到那班王公大臣也未必如你一样知朕。真是难为你了。”

    惠儿娇笑道:

    “万岁爷又取笑奴才了。奴才哪里敢和王公大臣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敢的,他们也一样是朕的奴才。”

    “奴婢不跟您逗嘴,万岁早点歇着吧!”

    惠几说着,便扶起雍正走进卧房,让他在卧榻边坐下。菊儿赶紧打来热水,放在雍正脚前,又为惠儿放下一只小凳。惠儿过来坐下,先给皇上脱下靴袜,然后把两只脚浸泡在热水里轻轻揉搓。雍正顿觉舒爽无比。笑道:

    “惠儿,你知道吗?朕一天里感到最舒心的就是你给朕按摩、捶背、洗脚。”

    惠儿笑道:

    “谢万岁爷夸奖,奴婢今天会更上一层楼,让主子更舒心。”她一边说,一边按照佟儿教给捏足之法,暗中找准穴道,在雍正足底轻揉暗捏。

    只一袋烟的功夫,雍正便觉足底有一股灼热之气慢慢上升,渐渐漫过下身,在体内奔腾,偏偏惠儿一对硕大的乳房又在眼前晃动,使他油然而生出一股欲望,他悄悄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那一对白馒头。惠儿娇羞地抬起头,娇嫩的脸蛋红红的,四目相对,仿佛都读懂了对方的渴望,但惠儿一只手还在继续拿捏着,使雍正胸中欲火燃得更旺。终于雍正伸手把她拉起,拥在怀里,惠儿故意半推半就道:

    “万岁爷,别……,让菊儿瞧见。”

    “她瞧见又怎样,朕喜欢你。”

    雍正一边说,一边把她拥倒在御榻上。

    惠儿初尝云雨之欢,一任他纵横驰骋,渐渐地如入云端。正在妙处,忽觉身上没有了动静,仔细一看,雍正面色煞白,伏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惠儿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吓得翻身坐起,拼命摇着雍正的身子叫道:

    “万岁爷!万岁爷您怎么啦?”

    菊儿早躲到外间去了,忽听见惠儿的惊叫声,慌得一步冲进去,见床榻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羞得捂着脸,不敢上前。惠儿忙拉过一件床单裹住身子,又给雍正也盖上,才慌张地叫道:

    “菊儿,快去叫太医。”

    这时,朱儿也听见动静跑了进来,一见雍正脸色由白变青,吓得往外就跑,边跑边喊:

    “太医!太医,快来救驾!”

    惠儿还呆在床上吓得哭哭啼啼,忽觉雍正嘴唇一动。慌得她惊喜地叫道:

    “万岁爷!您醒醒。”

    雍正慢慢睁开眼睛,低低的声音道:

    “先帝爷要带我去了,快……”

    惠儿哭道:

    “万岁爷,您没事的,太医马上就到。”

    这时,朱儿带着两个太医飞跑进来。太医慌忙上前救护。

    雍正却用尽气力叫道:

    “朱儿,快去叫怡亲王……”

    朱儿一听,“哇”地大声哭道:

    “怡亲王今天早上就殁了……”

    “十三弟!”

    雍正越来越青的脸上滚落两滴清泪。他微弱的声音道:

    “快……朕要见十四弟。”

    朱儿哭着道:

    “万岁爷等着,奴才这就去请十四爷。”一边应,一边飞跑出去。到了前头慌忙叫小太监拉过一匹马来,跨上去,狠狠地加上一鞭,那马忍痛拼命狂奔,冲出圆明园,没入黑漆漆的夜色中。

    圆明园距禵的贝勒府足有四十多里地,就是白天骑马也需半个时辰才能到。但朱儿心急如火,只管在黑夜中狂奔,一口气跑到允禵府前,跳下马边往里跑边拼命叫喊:

    “十四爷!十四爷……”

    允禵已经歇息,忽听有人叫喊,忙披衣坐起,向身边的太监吩咐道:

    “出去看看,是谁在叫喊?”

    那太监应声出去。还没等他回来,朱儿已飞奔进来,看见允禵,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拉。

    允禵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知道有急事,吓了一跳,忙问:

    “朱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儿已累得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皇……皇上……要见十四爷。”

    允禵一听,止住脚步。他曾发过誓,决不去见雍正。

    朱儿一见,扑通一声跪倒,拼命地给允禵叩头,哭道:

    “皇上不……不行了,要见十四爷!”

    允禵大吃一惊,慌忙拉起朱儿,见他额上已叩出血来,怜惜地道:

    “蠢材,你怎么不早说。”说完,也顾不得穿衣服,拨脚就往外跑。朱儿在他身后叫道:

    “皇上在圆明园。”

    允禵一气奔出府外,跨上朱儿骑来的马,调转马头,挥起马鞭,那匹马再次冲入茫茫黑夜。

    圆明园里,因为雍正不是来园里办公,所以军机处、内阁、六部的值班房都没有官员值班。偌大个圆明园,只有一群宫女、太监和内务府护卫营官兵。群龙无首,乱成一团糟。

    雍正脸色变得铁青,喘吸越来越急促。惠儿已穿好衣服。见几个太医嘀嘀咕咕,团团转,无计可施。气得破口大骂道:

    “你们这群废物,皇上得的什么病?”

    她虽然只是个宫女,因深受雍正宠爱,无形中便有了身份。几个太医不敢得罪。哆哆嗦嗉地道:

    “依着奴才们看,皇上是中毒,可是奴才们看不出是什么药,不敢胡乱下药。”

    “中毒?”惠儿半信半疑,她开始时,以为是自己按摩雍正足下穴道引起。经太医一提醒才觉得皇上的症状确实像中毒。她把雍正一天食用的东西都回忆了一遍,也想不出来是什么东西能致人死命。

    “莫非是贾士芳的丹药?”

    惠儿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贾士芳的丹药让朱儿试服过的。朱儿到现在什么事也没有。

    她正猜测着,忽听菊儿惊叫道:

    “皇上!”

    她忙低头一看,只见雍正已气如游丝,一双瞳孔渐渐散开。

    “万岁!”

    宫女、太监一起哭叫起来。

    吴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允禵如飞一般冲进屋里,扑到雍正床前,悲怆地叫道:

    “四哥,等一步。”

    雍正忽地睁开了眼睛,极清晰地对允禵道:

    “十四弟,我对不住你……”

    话刚说完,头一歪,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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