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个大学生 (1)

    学院院长办公室内，第二天即将开考的奖学金考试试卷被动过，可是，仅从办公室门上留下的钥匙，三张分散在室内各处的试卷，桌上一些碎木屑，写字台上的几道划痕和一个小泥球上能找出真正的肇事者吗？

    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离开英国周游世界已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从他不时寄来的明信片，我大致能够了解他的行踪，知道他去过俄罗斯、中国、印度，乃至遥远的日本岛。可是近来，大概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没有再收到他的明信片，这是以往不曾发生的。我感到很担忧，生怕会有什么危险波及福尔摩斯。我暗自希望，明信片的突然中断不过是邮政系统的失误，这在英国倒是常有的事情。

    又过了大概一个星期，我收到一封来自南非的信件，是福尔摩斯的笔迹，这让我喜出望外，但信中的内容却又令我万分忧虑。在信中，福尔摩斯简略地介绍了他的情况。不久前，我的朋友游历了马达加斯加岛，之后到达南非。因为一次意外，福尔摩斯中了枪，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却导致连日不退的高烧，并催发他以往所患的神经痛。最近，病症愈发严重，当地的英国大夫也无能为力。对于福尔摩斯的神经痛，我是最了解的，之前也是由我研制的特效药才将病症抑制。我必须亲自前往马达加斯加，刻不容缓，否则朋友的生命将危在旦夕。

    从伦敦到约翰内斯堡，漫长的海上航行令人焦虑不安、心烦意乱。一下船，我马上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福尔摩斯租用的公寓。虽然身体虚弱，但福尔摩斯还是竭力热情地迎接了我。他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但从他消瘦的脸庞上还是可以看出堪忧的健康状况。接下来的两周，我精心调理福尔摩斯的身体，他的病症逐渐消失，慢慢的，他已经可以在风和日丽的时候陪同我去游览城市中的文化遗迹。

    由于在约翰内斯堡居留了不短的时间，当地的英国人逐渐知道大侦探的到来。福尔摩斯的公寓前不再是门可罗雀，不断有人来拜访祖国的大侦探。这种情况福尔摩斯本不愿看到，他喜欢清净。一天下午，一位政府武官请求拜访福尔摩斯，我们在起居室和他会面。这是一个相貌英俊、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外表及目光中的神采就可以看出他的干练。还不等他做自我介绍，我的朋友就微笑着，抢先一步说：

    “你是吉尔克利斯特先生吧，想必你是刚刚从罗得西亚调任到约翰内斯堡的，看来我的眼力没有错，我当时就认定，虽然你曾经做错了一些事情，但这不会妨碍你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来访者大为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被福尔摩斯记得，他充满感激地深鞠一躬，说：“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你当年及时揭露了我的错误行为，让我能够带着一份觉醒与忏悔的心态来到南非。这次拜访，我想向你表达我深深的谢意与敬意。”

    这一对话让我感觉云里雾里，我赶忙问福尔摩斯这是怎么回事。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向来访者介绍了我。我们在客厅各自坐下之后，他才面带微笑地对吉尔克利斯特说：“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们一起向我的朋友讲讲往事吧。”

    来访者没有表示反对，我的朋友继续说：“这是一件有关3个大学生和一次考试的事件，华生，这一次我不想从我的破案经历说起，而是希望当事人先讲讲他犯下错误的经过，吉尔克利斯特先生，请你说得详细一些。”

    “好的。那是1985年我在伦敦郊区大学城中的一所著名学院念书时的事。我住在学院一所公寓的第一层，我还有两位同学，住在中间一层的是一位印度人，叫道拉斯?芮斯，他成绩优异，性格沉静，却总是拒人千里之外。住在最上面一层的是迈尔兹?麦克拉伦，他可以算是大学城中最有才华的一位，但是放荡不羁，经常惹事，有几次差一点被学院开除。

    “虽然各自的性格不同，我们却相安无事地在一所学院里学习了一段时间，彼此之间并无太多的交往。就这样，我们迎来了一次奖学金考试，它将决定我们谁能够拿到巨额的奖学金。考试第一天将要考的是希腊文，我对这次考试本来很有信心，我的希腊文成绩一直不错，但可能是由于太想得到这笔奖学金，我感到压力很大。

    “我父亲是声名败坏的扎别兹?吉尔克利斯特勋爵，因为赌博散尽了家中的钱财。我必须自力更生，只有拿到各种奖学金才有可能在学院继续生活，在学习上，我始终很刻苦。

    “在考试到来的前一天，作为大学里的一名跳远运动员，我在运动场练习完跳远，便拎着跳鞋准备回卧室。经过院长希尔顿?索姆兹先生的办公室时，我不经意地透过窗户看到了桌子上有一些纸张，我立刻猜到有可能是第二天准备使用的试卷清样。当时我虽然心有所动，但知道没有钥匙我难以进到办公室。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院长办公室的门上竟留有一把钥匙。在一时冲动的情况下，我决定铤而走险。

    “我把跳鞋放在桌子上，又将手套扔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我拿起试卷的清样开始抄写，一边望向门前的院子以提防院长从正门进来。没想到的是，院长走的是侧门，当我听到脚步声就在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跑出办公室，只能抓起鞋子，躲进院长的卧室……”

    当来访者说到这一关键时刻，福尔摩斯一扬手，打断了他的讲述：

    “年轻的朋友，暂且讲到这里吧，留一点悬念给我的朋友，由我从案发之后继续讲起吧。亲爱的华生，那是在1895年，由于连续侦破了几起复杂的案件，我感到很疲倦，于是我来到大学城，一边休息，一边借用图书馆的资源研究起各国的历代法律。”

    “嗯，我记得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你在大学城居住了一个多月，但我不曾听你说起过有什么案件发生。”我说。

    “是的，因为一回到贝克街，我们就接到了另一桩更为诡异的案件，所以就没有精力详述我在大学城遭遇的事情。当时，我住在离图书馆很近的外租公寓。一天下午，知识渊博的希尔顿?索姆兹先生突然造访，惊慌失措地说：‘福尔摩斯先生，请你帮助我，有人闯进了我的办公室，偷看了桌子上的试卷样本。这与明天就要举行的考试关系重大，我必须找到谁是偷看者。’

    “我当时就想到，极有可能是要参加考试的学生本人或是其指使的什么人进到院长的办公室，我要求去一下案发现场。在路上他向我说明了详情：‘今天上午，学校的印刷部就送来了试卷的样本，我需要花时间再校对最后一遍。样本上是一大段希腊文，要求学生将其翻译成英语，如果有人事先偷看过，就有充裕的时间进行准备。我正要校对的时候，突然想起有一个朋友要请我吃午饭，于是就锁好门离开。’

    “希尔顿?索姆兹离开不过半个多小时左右，当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上面还留有一把钥匙。他以为是仆人班尼斯特来送茶，忘记取下门钥匙。他想到试卷，不安起来，冲进办公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是三张试卷的样本被人翻弄过，一张扔在远处，而另外两张则分别落在窗户下的桌子上和地板上。他起初认为是仆人干的，可就在这个时候，仆人慌张地赶回来取钥匙，他否认了院长的指控，但仍为自己的失职而惴惴不安。

    “院长相信仆人的话，他很自然地想到了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某个学生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钥匙在门上，所以没有抵御住诱惑。至于谁会干出这件事情，在3个学生中，院长的怀疑对象落在了住在最上面一层的迈尔兹?麦克拉伦身上，因为他的希腊文成绩不好，基本没有希望得到奖金继续深造。

    “我仔细地查看了整个房间，除了被揉皱了的试卷样本之外，我还发现靠近窗户的桌子上有一段铅笔的碎头儿和碎木屑，很有可能是那个闯入者在抄试题的时候把铅笔折断了，必须得重新再削一削。桌子是新近购买的，表面很光滑，我在上面发现了重物划过的痕迹，还有一个黑色泥球，它很小，球面上有一些锯末一类的东西。仆人班尼斯特此时并不在屋子里，院长说他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因过度自责而险些晕倒，当时不得不坐在椅子上，院长离开办公室来找我的时候，他还没有缓过来，现在应该是在卧室休息。我又在屋子里走了一遍，没有发现更多的痕迹，闯入者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

    （十二）三个大学生 (2)

    “我觉得有必要检查一下办公室里面的卧室，院长在事发之后并没有进过卧室，闯入者有可能就藏在卧室里。因为在进入学院的时候，院长并没有听到急促的逃跑声从楼梯那边传来。卧室是一间装饰典雅的房间，有很多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但我们进入的时候并没有人。我仔细地查看了一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痕迹，就当我失望地准备离开时，我发现门边也有一小块金字塔形状的黑色东西，和我在办公室桌上发现的一模一样，表面也沾有一些锯末状的细物。很显然，在希尔顿?索姆兹先生进到办公室的时候，闯入者就躲进了卧室。

    “我们接着来到了外面，我发现办公室和卧室的窗户距离地面有一定距离，普通身高的人无法探头透过窗户看到室内的情况。在卧室窗户下面的泥土地上没有脚印，也就是说，闯入者一定是从办公室的门逃出去的，而不是窗子，更何况窗子面向一条路，如果翻窗逃走，很容易被人撞见，风险太大了。

    “我问院长：‘除了你和印刷工人之外，还有人知道试卷样本被送到办公室的事情吗？’院长表示无人知晓，就连自己的仆人他也没有告知。希尔顿?索姆兹先生接着又补充了一个情况，说虽然试卷送来之后，印度学生曾经进来询问考试事宜，但因为样本是卷着的，所以他应该也不会知道院长桌上的就是试卷。

    “根据已知的线索，我当即做出判断，闯入者事先并不清楚办公室里面有一份试卷存在，他应该是在经过时从窗户瞥见了桌子上的情况，而要做到这一点，有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身体要达到足够高度。华生，像你我这样的身材只有踮起脚尖才能够勉强看到办公室内的情况，而我们面前的这位吉尔克利斯特不同，你也应该注意到了他异常高大的身材。

    “希尔顿?索姆兹先生不想推迟考试，因为这会影响学院的声誉，而且他希望给闯入者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愿意将事件宣扬出去。我决定让焦急万分的院长带我去挨个拜访一下他的学生们……”

    “我了解你的用意，只要确认了学生中谁的身材最为高大谁就最有可能是闯入者。”我插言道。

    “你的推断没错，但还不够全面。我手上还有重要的线索，那就是闯入者残留下来的一小段铅笔，和一些被削下的铅笔木屑，其中一小块较为完整的木屑上有两个字母并列的字母‘n’，我想到了我国著名的铅笔制造商‘Ｊｏｈａｎｎ    Fａｂｅｒ’，这种铅笔造价不菲，两个‘n’极有可能就是‘Ｊｏｈａｎｎ’一词的末端。我想在3个学生的房间找找看，是否他们也有相同的笔。离开办公室之前，我再一次查看了桌面上重物留下的细长划痕，发现划痕末端有一些不易觉察的小洞，很不规整，像是被细钉随意扎出来的。

    “为了应付考试，3个学生都在各自的卧室温书。其实当我来到你的房间之后，我就将你认定为了嫌疑人，”福尔摩斯对来访者说，“因为在你的墙上挂着一幅用来练跳远的钉子鞋。我听院长介绍说你是一位刻苦训练的优秀运动员，每天上午都会抽出时间去操场进行练习。”

    来访者信服地点了点头，而我却大惑不解，问：“钉子鞋与此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不要着急，我的朋友，我先卖一个关子。我当时装作是一个由院长带着参观学院古老建筑的游客，吉尔克利斯特很热情地迎接了我们，我向房间的主人借了铅笔和纸，像一个建筑爱好者那样开始有板有眼地勾画起了房屋的结构，我发现手中的铅笔与办公室里发现的并不一样。我们接着又以同样的方式造访了年轻的印度人，也没有发现相似的铅笔。他不像楼下的同学那样热情，一语不发，表情冷淡。

    “有趣的是，我们在最高一层遭遇了闭门羹，当院长敲响迈尔兹?麦克拉伦的房门，里面却传出粗暴的吼声：‘明天就要考试了！去你妈的！少来打扰我。我不管你是谁！’我不以为意，因为怀疑目标已经可以确认，见不见第三个学生事实上已经无所谓。但院长先生被惹怒了，他气呼呼地走下楼梯，迈尔兹?麦克拉伦的举动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接着，我们来到了仆人班尼斯特的房间，他紧张的状态令我印象深刻，不禁起了疑心。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全身微微发抖，显然还没有从试卷被动过的阴影之下摆脱出来。班尼斯特大概50多岁的样子，头发已经全白了，胡须刮得很干净。

    “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说他没有见到有人进入办公室，也不曾把试卷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在办公室里曾经注意到一共有3把椅子，其中一把临近卧室，显然有被搬动的迹象，班尼斯特说他感到不舒服时就坐在这把椅子上。我虽然对他心存怀疑，但并没有做更多时间的停留。

    “为了确认我的推断，我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在晚饭前做好，如果顺利的话，我当晚就可以揭示出事情的真相，但我并不打算马上将想法告诉焦急的院长先生，因为我想给犯错者足够的时间反思自己的行为，或许，当天晚上他就能主动找到院长供认自己的过失。”

    “哦，福尔摩斯先生，您是多么仁慈啊。当天晚上，我很想去找院长，却缺乏勇气，可是我也做出了决定，第二天我将主动放弃考试，不再去竞争奖学金。正如您第二天所知的那样，当时我已经通过了政府的考试，有机会来到南非，在罗得西亚的驻军中谋得一份差强人意的职位。”来访者惭愧地说。 

    “你的决定很明智，而且你现在确实也在仕途上有所发展。现在继续讲述往事吧。当我准备和院长先生告别，他表现得十分不满，失望地大喊起来：‘上帝啊，大侦探先生，你要走了？可是事情还没有一个清晰的头绪呢！如果找不到偷看者，我将不得不取消考试。’我安抚道：‘不要担心，请让考试继续进行。明天吃过早饭我就会来拜访你，我将带给你事件的真相，那个闯入者的身份也将清楚，想必不会耽误重要的希腊文考试。请相信我。’

    “离开了学院古老的建筑，我一连造访了几家文具店，询问关于铅笔的信息，可是并没有再得到什么重要的线索。一路上，我都在想着那位受惊的仆人，我总是觉得他在案件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尤其他感到不舒服时所坐椅子的位置很奇怪，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靠近卧室门的椅子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离开了文具店，我又来到了操场，那地方我之前散步时经过了几次，我隐约记得在操场的一角有一处专供跳远练习的场地。如果我的推断没有失误，我会在练习场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你想要在那里找到金字塔状的小泥团，就像在办公室和卧室里发现的一样，”我惊喜地说，“我年轻时也练习过跳远，为了防止运动员意外滑倒，跳坑里通常会铺上撒有黄色锯末的黑色黏土，黏土有可能被跳鞋粘带到了办公室和卧室里。”

    “你说的完全正确。如果将桌子上的划痕与跳鞋联系起来，事实就更清楚了，我们刚才都听到，吉尔克利斯特说他把鞋子放在桌面上，划痕与划痕下面的小洞自然就是鞋钉磕碰出来的。

    “到达院长办公室的时候，不出我所料，索姆兹先生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现实的情况已把他逼到了进退两难的绝境。看着他坐立不安的状态，或许只有我掌握的真相能够拯救他。他马上迎了过来，紧握我的双手。我说：‘考试可以照常进行，但我们不能让偷看者参加。’我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还是请院长亲自将自己的仆人叫了过来。

    “我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着班尼斯特的到来，有意表现出了异常严肃的神色。老仆人一看到我的样子，被吓了一跳。他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我说：‘请先关上门吧，现在你可以坦白昨天下午的真实情况了。’听了我的话，班尼斯特的脸完全苍白了。我的恐吓起了作用，也认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一时语塞，我接着质问道：‘你昨天一进到房间就发现了闯入者遗落在椅子上的某件东西，你正巧认识那件东西，所以你便坐在了上面以掩护闯入者不被发现，是不是这样？然后，你趁索姆兹先生离开来找我的时候放走了躲在卧室里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班尼斯特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一句‘是手套’。我接过他的话头，说：‘是吉尔克利斯特的手套！’他听后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所措。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院长先生，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证实真相，我们把吉尔克利斯特叫来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而他犯错的过程一开始我们就了解得很清楚。华生，想必你还有一点困惑，你一定想问：为什么班尼斯特会帮助吉尔克利斯特？这一点我起初也不是很清楚，直到老仆人道出了他与年轻人渊源……”

    “班尼斯特曾经是我们家族的管家，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在我父亲破产之后，他便来到学院，我没有想到日后会遇见他。班尼斯特和我的感情很好，在学院里也一直在尽可能地照料我的生活，而那双手套正是他送给我的……”来访者动容地说，“前几年，我得知他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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