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独自的旅行:柳永传-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远方并不遥远。心中有山水,处处皆是远方。

    以自己为起点,世间众生,春秋日月,都是远方。

    甚至,就连自己,也是远方。总是这样,走着走着,与那个最初的自己渐行渐远,所谓的不忘初心,也渐渐没了说服力。偶尔想起出发时的信誓旦旦,只能默然说声抱歉,对曾经澄澈的自己,亦对流逝的时光。

    柳永不忘初心,始终走在熟悉的路上。只是,多年以后,所遇总是萧瑟,所闻无非喧响。身边的人们各奔前程,他还在潇潇风雨中飘荡。他不愿修篱种菊,他独爱浅斟低唱。从柳巷到烟街,从秦楼到楚馆,他总是在红颜之间辗转。

    人们说,烟花巷陌只有假意,他不信;人们说,青楼女子没有真情,他不信。于是,他带着真诚,不管不顾地去了。反正,人生于世,去哪里都是浮萍浪迹。

    令人羡慕的是,在花丛之中,他寻得了快味,也寻得了温暖。那些被冠以薄情之名的女子,给了他似水柔情,给了他诗酒风雅。她们知冷知热,并非做戏。只因,他对她们亦是如此。所有配得上红颜二字的女子,他都倾心相交,不含半分亵玩的味道。

    他是万人钦慕的柳七。有才华,有性情,有温柔。

    那些未曾见过的红颜,是他的远方,亦是他的风景。

    而她们,早已等在那里,等着这才子,途经她们的盛放。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

    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现在,柳永为之停留的,是这个叫虫娘的女子。

    那日,他经过有她的地方。她为人们弹琴起舞。玉指微动,琴声清婉;身影飞转,翩若惊鸿。曲终,情犹未尽,默然独立,如淡月疏梅。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美丽而孤绝。这便是虫娘。

    因其风情万种,座中少年早已神魂颠倒,纷纷上前打听她的住处。毫无疑问,这样风姿绰约的青春女子,总有无数男子愿意拜倒在她裙下。然而,她所仰慕并向往与之诗酒唱和的,只有那个被坊间称为柳七的才子。

    其实,她的才貌与气质,也让柳永动心了。然而,他知道她叫虫娘,却不知道她的住处。那天晚上,忆起虫娘倩影,他作了这首《玉楼春》。

    陈朝陆瑜《东飞伯劳歌》中有两句:“西王青鸟秦女鸾,姮娥婺女惯相看”,后来的诗人便常以青鸾指代美女。唐代王昌龄《萧驸马宅花烛》诗:“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明代杨珽《龙膏记•错媾》:“偷看,分明旧识青鸾,却做双栖新燕”;清代吴骞《扶风传信录》:“灵琐知何处,青鸾杳不回”。

    作完了词,再想日间情景,不免辗转难眠。

    或许是因缘际会,那日虽然相逢,却不曾走向彼此。

    不久之后,在金线巷,他们再次邂逅。是个黄昏,玉楼上的虫娘,衣着素雅,笑容浅淡。经过她门前的才子,几分飘逸,几分温雅。她终于知道,他便是柳七。而且,他竟然对她有情。

    小楼上,她为他亮起了灯火。

    与寻常不同,此番她点亮的,是心中的灯盏。

    她有过许多场相逢,从未像现在这样,在羞涩中欢喜。从前,来的都是蜻蜓点水的客人,所谓的欢乐,都是戏里的过场。而这天,遇见心仪已久的男子,她整个人蓦然间沉落了。在他面前,她仍有孤绝的形貌,但在这形貌之下,却是一颗愿意为他漂流的心。她终于相信,柳永如坊间传言,除了浪荡,还有深情。身在欢乐之地,人们的面目与性情,真情与假意,她看得很清楚。

    几杯茶,几段曲。一场云淡风轻的对话。她说,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他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夜深时分,他们在彼此的世界里。

    四处游荡,却又无比安心。或许有月,或许没有。

    对两个情意绵绵的人来说,此夜就是月满西楼。

    外面的世界,都是外面的。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

    人间天上,唯有两心同。

    他这么写着,兴许她就在旁边含笑看着。

    看得出,他写得诚恳,没有丝毫敷衍的意思。

    如他所写,游遍芳丛,浓妆艳抹的歌妓甚多,其中最让他倾心的,就是虫娘。在他眼中,她是这样:百花比不上她的容颜,翰墨画不出她的清雅。这样的女子,就在他的世界里,为他倾情地绽放着。鸳鸯锦被,玉枕纱橱,都是情浓痕迹。

    虫娘,这个青楼女子,很快就成了柳永的红颜知己。大概是用情太深,柳永甚至有了将虫娘带在身边的想法。若真如此,那么虫娘便如半个多世纪后苏轼身边的王朝云,可以用她的柔情,慰柳永风尘苦楚。实际上,柳永在外地写的思念红颜知己的词,不少是为她而写。显然,与心仪男子携手人间,也是虫娘的愿望。

    可惜的是,这样的愿望到底是落空了。尽管这首词写得情意真挚,并且向虫娘许下了庄重的诺言。但是,柳永踏入仕途后,由于种种客观原因,未能兑现诺言。

    不是他薄情,只是空蒙的世事里,他也只是个过客。

    后来,科考之前,他又写了首《征部乐》: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每追念、狂踪旧迹。长祗恁、愁闷朝夕。凭谁去、花衢觅。细说此中端的。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

    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

    或许是为了准备科考,柳永与虫娘分隔两处。

    或许,那段日子,他离开了汴京。浪迹天涯,谙尽了漂泊无依、人生蹉跎的苦涩,终于回到京城,忆起从前,百感交集,情难自已。于是,这首词开头就感慨:多少雅欢幽会在漂泊中虚掷了。

    值得注意的是,柳永离京漫游,最重要的目的是寻找仕进之路,而进京仍是为了在科场再试锋刃。但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往日欢情始终不舍得忘却。他甚至认为,功名误人,漫游干谒是浪费时光。联想到他当初名落孙山时发出的惊世骇俗之语:“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我们能深刻地体会到,柳永身上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一方面,他是个汲汲进用的士子;另一方面,他又是个耽于世俗之乐的浪子。正是这种矛盾,导致了柳永一生的悲剧命运。正是这种矛盾,使他每每回忆起从前恣情狂荡的生活,都万般留恋。

    这首词的下片,是柳永对虫娘的婉转告白。他希望,多年以后,虫娘待他仍如初见。然后他说,待到科场夺魁,定会与她重温花前月下的旧梦,不离不散。柔情与承诺,尽在其中。

    他是游子,她是歌妓,特殊的身世,决定了他们对纯真恋情的向往和依赖。但特殊的身世,也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只能开花,难以结果。这种悲哀与无奈,构成了柳永歌妓情词的主旋律。

    尽管如此,至少那些相依的日子,他们都是真心的。世间感情本就是,但能尽情尽意,不求月圆花好。

    或许,遇见便不曾离开;或许,从未遇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