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独自的旅行:柳永传-浮名利,拟拚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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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生之年,我们总是在路上。

    往前看,仿佛遥不可及;往后看,却又咫尺可量。

    柳永的前半生,按当时的逻辑,显然不算成功。作为读书人,在许多年纪相仿的人早已叱咤仕途的时候,他还走在科考的路上,几分彷徨,几分落寞。但他又分明是光彩熠熠的。他以词人之手,为自己,也为这世界,筑了一座花园,那里繁花如锦,开了千年。他就在那里坐着,有文字,有红颜,仿佛沉醉,却又醒着。

    他是这样的,红颜与功名,都不曾放下。可惜的是,前者给了他无限温柔,后者给了他满地荒凉。落第之后,他的日子很不好过,毕竟他是那样孤高的人。他将自己扔给深巷小楼,在女子温暖的话语中,感觉自己还活着。事实上,他并未消沉太久。金榜题名,万人艳羡,仍是他向往的情景。

    大中祥符三年(1010)四月十四日,宋仁宗赵祯出生。

    初名受益,天禧二年(1018)被册封为皇太子,改名为祯。

    转眼已是大中祥符五年(1012)。走入考场的柳永,又是自信满满。但结果,仍是惨淡。就像前次,国子监轻松通过,省试却榜上无名。两位兄长也是如此。这年,王禹偁的次子,年仅二十二岁的王嘉言及第,这对柳永三兄弟无疑是个很大的刺激。

    按照当时规定,落第者若觉得自己蒙冤,可以去到御桥下或者殿前表示抗议,这叫做“拜桥”或者“拜殿”。不过,傲岸的柳永,绝不会如此。他更愿意,凭自己的才学,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是,再次落第的他,少了些狂放,多了些淡然。那段日子,他写了首《如鱼水》: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失落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狂游九陌。

    功名这东西,他总觉得就在不远处,后来才发现,其实很遥远。求之不得,他便流连舞榭歌台,以醉意,以欢愉,暂时平复心中烦闷。于他,佳人自有风流。或许也是说他自己,纵然白衣在身,风流胜过公卿。

    浮名虚利,恩怨是非,似乎可以轻描淡写地挥去。但他是柳永,做不了闲云野鹤,他未能完全忘情于世事,也决不肯轻掷自己的天赋才华,所以他说拟拚休。

    接下来他又高唱“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大似李白“长风破浪会有时”、“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气概。但他毕竟没有李白的狂放,唱起这些高调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于是,到最后,他还得走向绿衣红袖的温柔乡里。听几段曲,喝几杯酒,与所爱的女子柔情脉脉,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其实,心里的无奈显而易见。

    这首词的价值在于,柳永坦诚直率地把真实的自我剖析给世人,不做作,不矫情,这是他的难得之处,也是可爱之处。这首词使我们真切地了解到其人性格、生活、思想的一些重要侧面。

    不管怎样,科举仍是柳永必走的人生路。不仅是他,对于许多文人,科举都是条风雨兼程的长路。唐代诗人罗隐,参加科举十多次,最终还是铩羽而归,史称“十上不第”;明代画家徐渭,天资甚高,六岁读书,九岁便能作文,被誉为神童的他,经历了八次科举考试,始终未能中举;清代文学家蒲松龄,十九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头名,后来却屡试不第,直到七十一岁才补了个岁贡生,在科举的路上,他走了半个世纪。

    还有更漫长的。清代有个叫谢启祚的读书人,自少年时代起就参加科举考试,到了九十八岁高龄,才终于考中了举人。狂喜至极,当即写了首《老女出嫁诗》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行年九十八,出嫁不胜羞;照镜花生靥,持梳雪满头;自知真处子,人号老风流。寄语青春女,休夸早好逑。”有趣的是,与他同时中举的,竟有个十二岁的少年。

    同样的终点,有人须臾即到,有人永难抵达。

    世间的许多风景,是只属于少数人的。

    比如风云叱咤,比如诗酒田园。

    大中祥符六年(1013)初,七十六岁的柳宜无疾而终。由于柳永三兄弟尚无功名,经叔父柳宷建议,他们将父亲暂时葬在祥符县,待到他们出仕后再让其魂归故里。丧礼结束后,依照当时习俗,柳永兄弟需守孝三年。不过,守孝三年只是笼统说法,其实是二十七个月。

    按规定,守孝期间,不应试,不听乐,不婚娶,不出官。柳永虽是风流种子,却也不敢在为父守孝期间,厮混于风月之地。那段时间,他全部用来苦读,期待着下次科考能够榜上有名。

    柳宜之所以被暂时葬在他乡,而不是将其运回崇安厚葬,无非是因为柳永兄弟身为白丁,若是就此回乡,实在是不体面。千年以前,功名富贵是人们最看重的,也是最能显示生命重量的。纵然你才华卓绝,倘若没有功名,仍会被人鄙薄。

    科举得失,是牵连家庭、亲族、故乡、姓氏的重大命题,远不是个人的事。落第归故里,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亲属,都是很难接受的。据钱易《南部新书》记载,有个姓杜的读书人,多次参加科举未中,正想回家,却收到了妻子寄来的诗: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面羞君面,君若来时近夜来!

    因为顾及颜面,这位妻子对落第的丈夫说:若想回家,最好趁着夜色偷偷回来。由此可见,科举落榜实在是一件面上无光的事情。于是,很多人到京城后,便下决心,不考中不回家。《唐摭言》记载,有个叫公乘亿的读书人,为了科举留在京城多年,却始终没能考中。后来,他患重病,妻子听说他已病故,到京城奔丧。两人相遇,许久才认出彼此。

    屡试不第,往往会给读书人及其家人带来极大的压力。因此,科举得中后的狂喜也可想而知。《玉泉子》里记载,有个将军的女儿,嫁了个叫赵琮的读书人。因为赵琮多次科举不第,她觉得丢脸,将军全家也甚觉面上无光。一次,将军全家受邀参加盛宴,同去参加的女儿在自己的座前挂了块帷障遮羞。

    很讽刺的是,宴会中间,快马来报,赵琮考中了科举。于是,他的妻子将帷障撤去,瞬间容光焕发。令人惊异的是,在赵琮考中之前,她虽是将军的女儿,竟因为丈夫未有功名而那样可怜。

    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如此,读书人也只能纵身跃入其中。

    科举的路上,从青春到白首,总有人坚定地走着。

    憔悴也好,孤独也好,那都是非走不可的路。

    柳永也不例外。多情放纵,狷介疏狂,都不能让他远离科考。

    大中祥符八年(1015),柳永三兄弟结束了守孝期。不过,这年的科考,他们终究是错过了。三年后,赵祯被册封太子,柳永填词以贺。因为对功名始终有念想,他虽时常流连花草之间,对朝廷之事也甚为关心。

    星闱上笏金章贵,重委外台疏近侍。百常天阁旧通班,九岁国储新上计。

    太仓日富中邦最。宣室夜思前席对。归心怡悦酒肠宽,不泛千钟应不醉。

    到了天禧三年(1019),三人再次走入科举的考场。结果,三复及第,柳永和三接再次榜上无名。科举于他,实在是条崎岖之路。一次次出发,一次次无功而返。

    幸好,回来的时候,还有个地方灯火阑珊。

    雪月风花,是他寄身的地方。世界不曾沉睡。

    诗酒和风尘,也都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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