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戏-万劫不复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幽渊,要穿越正义与杀戮,颠覆地狱与净土,重新定义生与死,只为了让你回来。

    哪怕我变成面目可憎的魔鬼,也无所谓。

    一 “那你对我,算不算是妇人之仁?”

    不过,谢长安一点儿也不安,他放了信号烟火之后,一直在强撑着等待着回应。

    其实,他不确定是否能成功,他只是在赌。

    小铜镜比谢长安早进昆墟三天,在两个时辰之前,她的意识就已经不清楚了。

    现在,小铜镜躺在谢长安的怀里,沉沉睡去,他怎么唤也唤不醒。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身体变冷,变得像是一根透明的羽毛,越来越轻,像要立刻飞到天上去一样。

    “小铜镜,你再等一等,很快就会好的。”

    小铜镜没有任何回应,她知道谢长安是修罗主人之后,就觉得累,累了就要睡。

    睡去便不愿再醒来。

    谢长安进昆墟没有恨自己鲁莽,摸着傀儡丝的刃口找小铜镜没有恨自己鲁莽,却恨自己冒冒失失地将身份和所求告诉了小铜镜。

    “小铜镜,你醒一醒,马上就会有吃的了。”

    “小铜镜,你记不记得我当时都给你判了死刑的,你还说你要活。你现在也要努力地活下去啊。”

    小铜镜越来越虚弱,手臂上的莲花骨也呈现颓败之势。

    但谢长安没有注意那朵艳丽的花,他看到了小铜镜手臂上的针孔,又比上次见她时多了许多。

    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只变成最简单的两个字,他声音沙哑地问:“疼吗?”

    他伸出手,慢慢地抚过那些针孔,虽然他极力想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指尖仍旧止不住地颤抖。

    每摸到一个针孔,他的心就如同被扎了一次。

    他做修罗主人做久了,一颗心早已穿了厚厚的盔甲,他从没有想过扎在小铜镜身上的针,能将他心上的盔甲穿透,让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通通裸露了出来。

    小铜镜,你到底受了多少苦啊,你醒来告诉我,在我怀里好好哭一场。

    可是小铜镜醒不过来,她身体更加冷了。

    幽渊带着人到了昆墟的门口,他带了足足有近百人,全副武装,准备摸着傀儡丝进昆墟,一旦有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就拿起前面人的干粮继续前行。

    幽渊站在昆墟的入口,等着这队人马将小铜镜带出。这些人知道如果不把教主平安带出,他们将长眠于此,所以立刻收拾好东西便上路了。

    天光微茫,在山的边上有一只鹰迅速地掠过,快得令人不易察觉。

    那只鹰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一路往昆墟的中心飞,往谢长安信号烟火发射起来的方向飞。

    “望儿!”

    听到谢长安的呼喊,那只叫望儿的鹰,迅速俯冲了下来。

    小铜镜听到鹰唳,又迷迷糊糊有了些许意识:“没……没有用的。”

    在昆仑,只有鹰能辨别方向,也只有鹰能穿透暴风雪,但这是需要巨大的体力的,即使是经过训练的鹰,也不能负重飞行。所以虽然谢长安放出信号烟火,望儿飞了过来,也不能带来任何干粮。

    没有用的。

    谢长安却哽咽着回答说:“有用的。”

    小铜镜意识模糊,却神奇地听到了那哽咽声中的愧疚、无奈。

    谢长安为什么哭?为什么愧疚?

    望儿停在了谢长安身边,垂着翅膀,将头凑到了谢长安手边。谢长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着自己的手呵了一口气,将手捂热,摸了摸望儿的颈羽。

    望儿跟了谢长安五年,是谢长安训练出的最通灵性的鸟,曾几次在危难关头送出情报。在谢长安心中,望儿早就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说是肝胆相照,也绝不为过。

    但如今他为了自救,为了救小铜镜,必须牺牲这位兄弟!

    望儿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也不挣扎,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婉转而轻柔,远不像一只鹰该有的叫声。

    对不起,望儿。

    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人。

    谢长安别过头去,指尖一用力,望儿便一命呜呼。

    谢长安放出信号烟火,不是指望望儿带来干粮,因为望儿本身就是干粮。

    他用望儿的羽毛燃起了小火堆,烤了两块鹰肉,撕成了极细的肉丝,喂给了小铜镜。

    小铜镜逐渐有了力气。

    鹰肉并不是很多,谢长安一口未吃,全被用布包包好拴在了小铜镜的腰上。

    “我们要快点儿出去,这点儿肉不够我们撑两天的。”

    谢长安抖了抖披风上的雪,然后抱着小铜镜,沿着傀儡丝的方向往回走。小铜镜仍旧能感受到那包鹰肉的热量,她从谢长安怀里仰起头,说:“谢长安,你很难过吧。”

    谢长安的心脏漏跳了半拍,他没有回答,只是又把小铜镜的头按进了怀里。

    “风雪大,你先挡一挡。”

    小铜镜的头埋在谢长安的胸口,忽然笑了起来:“你一点儿也不像个坏人。当初修罗组织的探子跟我讲你们修罗的目的,我其实并不十分相信。如今看来,你们倒担了无辜的骂名。”

    “我想创造出一个新的江湖,在达成目的之前被当作恶人又何妨?妇人之仁才最残忍。”

    “那你对我,算不算是妇人之仁?”

    你是来侵吞红莲狱的,却舍命救红莲狱教主,你这样算不算是妇人之仁?

    谢长安没有回答,他只觉得心里飞进一只流萤,孱弱却又倔强地发着光,把他所有的底线烧得精光。

    走了约有半日,谢长安渐渐认出了出口的方向。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人的呼喊声:

    “镜姬大人!镜姬大人你在哪里?”

    虚弱的小铜镜听到这声音,迅速地推开谢长安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你往西边走,现在太阳还在,离出口很近,很快就能辨别出方向。不要让幽渊发现了。”

    小铜镜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将腰间的那包鹰肉递到了谢长安手里。

    “我知道你不会吃这肉,但带回去找个地方埋起来吧。”

    呼喊小铜镜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猛地将谢长安推倒在雪地里,然后徒手将雪地里的傀儡丝折断。傀儡丝折断,来寻找小铜镜的人便不能循着傀儡丝的方向走到这里。

    小铜镜对倒在雪地里的谢长安说:“不要出声,等我走了你再走。”像极了当日她在客栈起火时对谢长安说的话。

    谢长安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问:“你对我,是不是妇人之仁?”

    小铜镜回答得干脆:“不是,这不是妇人之仁。”

    她顿了顿,看着自己小小的手说:“我永远长不成一个妇人了。”

    远处的喊声又近了一点儿,小铜镜朝着那个方向招着手,跑了过去。

    谢长安躺在雪地里想着小铜镜最后一句话,他不知道小铜镜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他微微扬起头看着小铜镜奔跑的身影,一个恐怖的念头忽然击中了他。

    他认识小铜镜一年多了,但小铜镜的个头和面容没有一点儿变化。

    她似乎,从未长大过。

    二 哪怕我变成面目可憎的魔鬼,也无所谓。

    “镜姬。”

    幽渊一直害怕小铜镜真的倒在了昆墟里,在看到小铜镜的那一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长舒一口气。

    “我拿到了。”

    臂上的莲花骨熠熠发光。

    身有莲花骨的小铜镜被送到了妙善音的圣塔里调养,妙善音几乎是跪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小铜镜手臂里赤色的红莲,像是看圣物一样,虔诚地望着花瓣在血肉里卷曲绽开。

    “你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了,按照你的约定,你要将业火图心法悉数交给镜姬。”幽渊说。

    “这心法,从她得到莲花骨的那一刻,便是她的了。你们祭司是不会懂的,莲花骨是红莲净土的圣物,上一次它出现在这俗世炼狱之中,还是百年前在初代圣女代亚莎的手里,这世间太久没有见过真正的净物了。”

    “我不需要懂这些,只要能有用就行。”

    她对幽渊说:“这个女孩子,长得不像姐姐,但性子其实最像姐姐。”

    “这世间没有谁像她。”

    “真是好笑,你不是找齐了那么多像姐姐的少女吗?就算你真的做出了活的傀儡又如何?那傀儡里没有一处是姐姐!你不过是自欺欺人,做出个和姐姐一样的玩具,也造不出如姐姐那般澄澈的心!”

    幽渊的脸色在顷刻间冷了下来:“闭嘴!”

    妙善音丝毫不惧,反唇讥讽道:“闭嘴?你能让天下人闭嘴吗?你做这些不过就是为了弥补你内心的愧疚!可这弥补得了吗?你真的忘了姐姐是因你而死的吗?”

    “我让你闭嘴!”幽渊一掌击在了妙善音的胸口上,把妙善音打出去数米远。

    妙善音吐出了一口鲜血,嘲讽地大笑着:“你不过是骗骗你自己。若不是因为当年你的愚蠢无知,姐姐怎么会为了救你自我献祭?你这样下作的纨绔子弟,只配与青楼戏子一道,怎么配与我姐姐相识?”

    “不!不是!妙法是为我而死,但绝不是因我而死!她是因为这红莲狱腐朽可笑的教规而死的!我这是在创世纪,我要创造一个能让妙法像个正常女子生活的世界!”

    妙善音啐了一口鲜血:“若创世纪要杀这么多人,倒不如不创。你和当年执意要执行教规的教主有什么区别?不,你比他还要血腥百倍。”

    幽渊的眼睛开始渐渐充血,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尖厉,他喊道:“你懂什么?创造一个新世界,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是吗?创造新世界?创在你的梦里吧?你梦里把新世界描绘得再好,现实中,在你脚下站着的这片土地上,就可以为了你所谓的新世界肆意屠戮少女了?”

    “我是为了妙法!”

    妙善音眼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她斜晲着幽渊说:“不要拿我姐姐做借口,你问问我姐姐想要那些杀戮的身体吗?我姐姐活不过来的,她早就死在那场圣火里了。幸好她死得早,不然她见到你这副面目可憎的模样,该有多反胃啊。哈哈哈哈哈哈……”

    “住口!住口!”

    小铜镜在巨响中醒来,她从未见过那样发怒的幽渊,像一只困兽疯狂地挣扎撕咬,却咬不住最关键的地方。

    他发疯似的逃离了圣塔。

    幽渊很少回忆当年,甚至会极力克制自己的回忆。因为只要一回忆,现在的生活就会变得苦涩难堪。但今天,回忆的碎片像刀子一样,准确地插入心房。

    他站在红莲狱的巨塔之下,却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孤独无助,求仁不得仁。

    妙法音和幽渊结识在年少时,彼时妙法音还不是红莲狱的圣女,而幽渊还只是一个富商家的纨绔子弟。

    故事总是惊人的相似,善良无瑕的姑娘总是会栽在一个坏小子手上。

    幽渊因为顽劣被父亲鞭打一顿关在门外,路过的妙法音为幽渊上了药,给了他一杯热茶。

    幽渊家中富甲一方,金银无数,但从未有人像妙法音那样问他“还疼不疼”,他的父母只关心他能不能成才,从不会有人在意他想不想成才。

    那夜风雪喧嚣,他沦陷在一杯热茶中。

    那之后,幽渊使尽了一切笨拙的法子去讨妙法音的欢心,把热点心揣在怀里等妙法音一夜,派最快的车马从江南带回含苞待放的桃花,将心事写进桃花笺中。倘若妙法音没有被选中成为红莲狱的圣女,也许他们早已儿女成群。

    为了追寻成为圣女的妙法音,幽渊不顾家人反对加入红莲狱,企图将妙法音带走。但这被当时的红莲狱教主白濯缨发现,下令要严惩幽渊。妙法音却一人揽下了所有罪责,以身祭火,救下了幽渊。

    妙法音临死前让幽渊下山,但幽渊并没有听她的。他留在了红莲狱,花了十年时间熬尽骨血,散尽家财,一步步地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将白濯缨的头颅祭在了妙法音当年焚身的火台之上。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幽渊的狠厉,但再也没有人问他“还疼不疼”。

    幽渊跑到了骨塔里,他想,小铜镜的傀儡戏心法已入化境,莲花骨又已到手,似乎就快成功了。

    他筹谋了十几年,终于快接近成功,却又开始惶恐起来。

    这种惶恐不是来自修罗组织的威胁,不是来自镜花水月的复仇,而是来源于他内心深处。就好像近乡情怯,他忽然惶恐起来,害怕自己做出一个怪物来,一个与妙法音长得一样的怪物。

    “你不过是骗骗自己。”

    幽渊耳边又响起妙善音的这句话,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头。

    他躺在骨塔的棺木旁,望着周遭妙法音的画像,没有一点儿生气。他声音沙哑,自言自语:“妙法,你想不想我?妙善音说我变得面目可憎,我变成这样,你还会不会想我?”

    没有任何回音。

    自古生死相思最蚀骨。

    “可我非常想你。”所以我要你回来。哪怕所有人都指责我,都嘲笑我,可这与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幽渊的面容在那一刹那又变得冷漠,眼中恢复了平常那种蔑视众生与狠厉。

    我幽渊,要穿越正义与杀戮,颠覆地狱与净土,重新定义生与死,只为了让你回来。

    哪怕我变成面目可憎的魔鬼,也无所谓。

    三 哪怕我万劫不复,也要将他拖入万丈深渊。

    在昆墟里,谢长安走到了半路,忽然望见了背着一大包干粮的羽姬。

    他出声喊道:“羽姬。”

    羽姬被那一大包干粮压弯了腰,突然听到了谢长安的喊声,立刻扔下了干粮。她不善言辞,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欣喜。

    “长安君!”

    “你怎么进昆墟了?”谢长安问。

    “因为怕长安君你出事。”

    谢长安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羽姬,羽姬其实算不上他的心腹,只是在替他负责昆仑的情报。

    谢长安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是羽姬的好意,只是这好意需要保持合适的距离。他捡起羽姬扔在地上的大包裹背在身上。

    “走吧。”

    羽姬也不多说话,其实她有满腔柔情,却不知如何表达,但跟在谢长安身后,便已觉得言语都不再重要。

    走到半路,谢长安开口问:“之前让你去查幽渊为什么独独让小铜镜修炼傀儡戏你查到了吗?”

    羽姬想起之前的调查,那是她做情报以来,效率最差、所获资料最少的一次。

    她说:“只说是镜姬的体格适合修炼傀儡戏。”

    “那小铜镜什么来历你搞清楚了吗?”

    羽姬颓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只知道她被幽渊圈养了很久。我们这些教主其实都是幽渊从昆仑周围带来的,但只有小铜镜,是中原人。”

    谢长安这才发现,羽姬的眼睛有些偏蓝,而小铜镜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就好像纯粹的黑夜一般。

    一想到小铜镜,谢长安就有些晃神。他告诉自己,目前除掉幽渊拿到《傀儡戏》才是重中之重,必须足够理智,不可乱了心神。

    “而且镜姬虽然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但她的心智却成熟得可怕。”

    “这也是我想你继续往下查的,查清楚小铜镜到底什么来历,和她到底多大年纪。”

    “是。”

    “上任圣女妙法音的祭典很快就要到了,是时候按计划行事了。”

    “是。”

    有了莲花骨,修炼业火图心法简直轻而易举。

    妙善音看着小铜镜,难得地夸了一句:“你非常聪明。”

    小铜镜一愣:“我小时候很笨,我爹不太喜欢我。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练功很聪明。”

    “你最好慢点儿,一旦业火图心法练成,幽渊便会杀你取血了。”

    “我就是想快点儿,最好能在圣女祭典前练成。”

    妙善音迅速意识到小铜镜语气中的危险气息,但她没有指出来,她知道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是对的,幽渊可能圈养了一个——真正的颠覆者。

    小铜镜的身体渐渐恢复,她开始频繁地密会陆不离。

    “准备得如何了?”她问。

    “能准备的都准备了。”

    小铜镜在进昆墟之前就已向陆不离布置了密令,在幽渊最在意的典礼上,将其一举击杀!

    但陆不离和小铜镜的力量与幽渊比起来,还差得太远,远到陆不离只能说尽力,不能说准备好了。

    “我们的人手够不够保卫祭台?”她又问。

    “我手下的死士兄弟倒是足够,但是幽渊手下的人更多,即使包围了祭台也坚持不了多久。你对幽渊有几成把握?我们要撑多久?”

    “我……我不知道幽渊真实的功力,我修炼完业火图心法,功力可涨七到八成,到时应该可与幽渊一战。”

    “那到底有几成把握?我不怕死,但我手里剩下的那些兄弟……我不想他们跟青姐一样死在这凄冷的风雪里。”

    小铜镜想起幽渊深不可测的功力,内心一阵发虚。

    她与陆不离一样,不怕自己死,而怕那群愿意相信她的兄弟,白白送命。

    “你先准备着,我去找……一个人。”她说。

    小铜镜准备去找谢长安,去跟他谈那场在昆墟里没有谈成的交易。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谢长安。

    他是朋友吗?

    可他是修罗主人。

    他是敌人吗?

    可他救了她数次。

    谢长安从昆墟回到红莲狱之后,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甚至没有休息,就和没事人一样为妙善音把脉、熬药。

    “修罗。”小铜镜不再喊谢长安的名字。

    谢长安怔住了,他笑着打诨:“怎么?修炼了业火图心法,记忆也出了问题,不知道我叫什么了?”

    “我来跟修罗主人做交易。”

    “你还在生气?”

    “不,我没有生气。我知道,在江湖上每个人都戴着不同的面具。”

    虽然小铜镜嘴上说着没有生气,但她至今难以原谅谢长安隐瞒他是修罗主人的事情。她能理解他,但始终无法跨过心中的坎。就好像她认识的那个谢长安不是真的谢长安,那些令她感动到深夜里落泪的救助,都变成有预谋的算计似的。

    谢长安却正色道:“小铜镜,修罗主人是我的面具,谢长安才是真正的我,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你的使命现在就是除掉幽渊吗?”

    “有一部分是,还有一部分是为了拿到《傀儡戏》。”

    “你到底要《傀儡戏》做什么?《傀儡戏》……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会是想,称霸武林什么的吧?”

    在知道谢长安是修罗主人后,小铜镜总是在揣测他的真实目的。修罗组织一路吞并其他门派,是不是真的有称霸武林的野心?《傀儡戏》是有颠覆武林的力量的,所以修罗组织想得到它?

    谢长安给了一个小铜镜意想不到的答案——“我要拿到《傀儡戏》,摧毁它。”

    “你们修罗组织费心吞并江湖门派,难道不就是为了称霸武林?为什么要摧毁《傀儡戏》?”

    谢长安笑着反问:“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狭隘的人?”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傀儡戏》是我曾祖父写的。我曾祖父是个武痴,他穷尽一生写了一册《傀儡戏》,却被当时云家第四代家主云阳骗走了。我曾祖父倒不是吝惜《傀儡戏》,因为傀儡戏的招式都在他的脑子里,偷不走。只是因为傀儡戏的心法力量巨大,很容易被旁门左道之人利用,而云阳正是心术不正之人。所以,我曾祖父一面在江湖上放出傀儡戏有诅咒的消息——‘云家娇子,终成傀儡掌中戏’,让云阳对修炼傀儡戏有所忌惮;另一方面成立了修罗组织,伺机从云家夺走销毁《傀儡戏》。”

    小铜镜只觉得好笑:“镜花水月云家口口声声说红莲狱夺走了他们的《傀儡戏》,结果这所谓家传秘籍,也是他们从别处夺来的?这实在太过荒唐了吧。”

    “是啊,多么荒唐,好似这江湖就是为了争夺而存在的,我和我父亲也是发现了这江湖仅凭力量说话,到处都是强取豪夺,所以想要借助修罗组织的力量创造出一个新的江湖。”

    谢长安说这些的时候,如同变了一个人,眉目沉静,短短几句话便勾勒出一个海晏河清的新江湖。

    小铜镜忽然心念一动:“谢长安,你做了多少准备?”

    “我准备了三千血刀门弟子,还有一筐烛龙目。”

    “你的烛龙目不是拿来给妙善音以毒攻毒治病的吗?”

    “妙善音哪有什么病,不过就是被幽渊囚禁久了,心病。烛龙目是剧毒之物,常人稍碰一点儿便会毒根深种,我又怎么可能让妙善音服下那么多烛龙目?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将烛龙目带上红莲狱的幌子。”

    谢长安做事极为周全,他不知幽渊内力深浅,所以为了万无一失,准备了烛龙目,想先以烛龙目折损幽渊半成功力,再将其一举拿下。

    小铜镜听谢长安说完整个详细计划后,问了一句:“你准备怎么让幽渊中毒?”

    “这很简单,食物、水,或者衣服都可以。”

    “不,这不简单。幽渊的食物都是他自己准备的,所有食材都必须经过严格的验毒才会送到祭司寝殿里。他平时不与人接触,即使与我们这些选中的教主在一起,也会格外谨慎,处处提防。”

    “我知道幽渊谨慎,但不至于一点儿破绽没有。”

    “幽渊在位这么多年,杀了多少人?那些红莲狱的老人哪个不想除之而后快,但他却一直安然无恙,这绝非是幸运。”

    谢长安原本是准备在妙法音的祭祀大典上除掉幽渊,因为幽渊太过在意祭祀大典,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分心。但目前看来,要给幽渊下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有办法。我缺少人手,你缺少接近幽渊的机会。刚好我们能合作,除掉幽渊。”小铜镜说。

    谢长安这才明白,小铜镜为什么一直抗拒和他一起除掉幽渊。因为她不想让他“帮”她除掉幽渊,她想和他平等地合作,“一起”除掉幽渊。

    谢长安追问小铜镜什么方法,小铜镜却缄口不言,只说让他在典礼前一天带着烛龙目去妙善音那里找她。

    今年妙法音的祭祀大典办得比往年更加隆重,在典礼开始前一天,红莲狱教众便将红绸从红莲圣塔铺到了昆仑山脚。幽渊将昆仑山几大氏族的长老都请了过来,他宣布在今年的祭祀大典上要展示一个奇迹,一个让众人永生难忘的奇迹。

    幽渊命人给妙善音送来了崭新的圣女长袍。

    妙善音抚过长袍裙角的红莲绣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我有许多年没有在姐姐的祭祀典礼上唱圣歌了。”

    小铜镜也穿了崭新的长袍,她看着妙善音说:“或许,这是你最后一次在妙法音的祭祀典礼上唱圣歌了。”

    “我倒是希望能如此,所以,你们到底准备用什么方法除掉幽渊?”

    谢长安早早将烛龙目从圣塔的密室中取了出来,小铜镜蹲下来看着那筐鲜艳欲滴的烛龙目,轻巧地拿起了一颗。

    “我告诉幽渊,我已练成了傀儡戏心法和业火图心法。他应该会在妙法音的祭祀典礼上,举行复活仪式,把复活妙法音这个奇迹展示给众人看,所以明天幽渊唯一会碰到的,且没有办法检查的东西就是——我的血。”

    “什么?”

    “不行!”

    妙善音与谢长安瞬间就猜到了小铜镜的意图,小铜镜想吞下烛龙目,让烛龙目的毒渗入到自己的血液中。

    谢长安劈手就要去夺小铜镜手上的烛龙目,却被小铜镜轻巧躲过。

    小铜镜捏着那颗鲜艳的烛龙目,望着谢长安一字一句地说:“谢长安,这是唯一的方法。”

    谢长安被小铜镜这个危险想法气到失去理智,直接爆了粗口:“什么狗屁方法?你前日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有完美的方法,就是这个?别说烛龙目化到你血液里的毒性多么稀薄,倘若幽渊身上没有伤口,那烛龙目的毒顶多灼伤他,根本伤不到他的!”

    “我本来就没有准备毒到幽渊。幽渊的内力深不可测,我们根本没有把握毒到他。”

    连妙善音都觉得小铜镜不可理喻,她问:“既然没把握毒到幽渊,那你吞什么烛龙目?”

    “幽渊不是在意这个祭祀大典,他是在意妙法音。只要将我带有毒的血倒进那个人偶的冰棺里,人偶就会因此受损,幽渊一定会发疯的。那时候就是我们的时机!吞一颗烛龙目当然达不到这种效果,所以我让你把所有烛龙目都拿了过来。”

    “什么歪理,我不准!没有烛龙目,我谢长安难道就打不过幽渊了吗?小铜镜,你给我把烛龙目放下!”

    小铜镜紧紧攥住烛龙目,梗着脖子朝谢长安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一定要有完全把握。血刀门那三千人,还有陆不离手下那几百死士容不得我们有半点儿失误。”

    谢长安一个凌波步,来到小铜镜身侧,迅速环抱住小铜镜钳住了她的手:“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不是让你在这个时候逞英雄的!”

    小铜镜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出谢长安的怀抱,反而越挣扎越紧,直到最后她半瘫在谢长安的怀里哀求道:“谢长安,不要意气用事了。我们只有抓住幽渊最在意的东西,才能将他一击毙命。”

    谢长安气得双目通红,在小铜镜的耳边怒吼:“是谁在意气用事?你说幽渊在意妙法音,难道我就不在意你了吗?”

    他的话一出口,小铜镜便愣住了,而一旁的妙善音反而笑了起来:“哈哈哈,我觉得镜姬说得对。一旦抓住了人在意的东西,那人定会发疯的。”

    “对什么对?!”谢长安语气不好。

    “难道不对吗?我们的修罗主人谢公子不正在发疯吗?”

    小铜镜在惊慌失措间,一不小心捏破了烛龙目,烛龙目汁瞬间溢满了她的掌心,将她的掌心灼得通红。

    谢长安忙松开了小铜镜,手足无措地去擦她掌心的毒汁,直把两人的掌心都擦得通红灼烫。

    “谢长安。”她轻轻唤他。

    “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的。”谢长安语气坚定。

    小铜镜没有再说话,反而割开了埋有莲花骨的那只手臂,血慢慢地从伤口里流出来。她将那些血细细地抹在了谢长安的掌心,原本被烛龙目灼伤的地方瞬间凉了下来。

    “这……”谢长安惊讶了。

    “莲花骨有解百毒的作用,所以我不怕的。我被囚禁小半生,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伤没有受过,只是吃一些烛龙目算得上什么?我一想到能手刃幽渊,便觉得爽快。”

    小铜镜轻轻地瞟了妙善音一眼,妙善音很快附和:“是的,业火图心法和莲花骨能解百毒,一定没有事的。”

    “你保证没事?”谢长安将信将疑。

    小铜镜似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朝谢长安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保证!”

    谢长安没有再阻拦,小铜镜像是吃糖果一样,一颗颗地吞下了烛龙目。

    她像是一个赴死的英雄,凭着一身忍劲,生生吞下了几十颗烛龙目,那毒性足以毒死一个镇子的人,她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我要去手刃我的仇人了。

    哪怕我万劫不复,也要将他拖入万丈深渊。

    四 “穿越正义与杀戮,颠覆地狱与净土,重新定义生与死。”

    祭祀大典定在深夜子时举行,是夜与晨交替、生与死轮回的那个时辰。

    红莲狱里点了数万盏红莲灯,灯火将昆仑山顶照得如同白昼。小铜镜和妙善音分别从教主寝殿和圣塔出发,沿着红莲灯的方向,一直走到骨塔的最高层。

    谢长安和其他众人被拦在了骨塔门外,只能在远处遥遥望着骨塔的莲台。往年那座莲台上只会放一幅妙法音的画像,但今年,莲台上却摆放了一座透明的水晶棺。

    教主镜姬、祭司幽渊、圣女妙善音分别站在莲台的三角,妙善音对着月亮的方向轻轻地哼起了圣歌。

    红莲赎世,净土往生。

    小铜镜努力用心法压制着体内的毒素,有好几次都要栽倒在地。但她看到了水晶棺里用那些少女的身体局部组成的躯体,又坚持了下来。

    只要再撑一会儿就好了,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将魔鬼永远地送到地狱。

    当圣歌结束,幽渊站在莲台上对着下面匍匐的教众高声宣布:“今日,我幽渊,要穿越正义与杀戮,颠覆地狱与净土,重新定义生与死,复活上任圣女妙法音。”

    台下一片哗然。

    幽渊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教众中掺杂着许多陌生面孔。他笑着,肆意地笑着,将所有议论声都当作了高声赞美。

    幽渊转身抱起小铜镜,如同抱起一只待宰的羊羔,他笑着对小铜镜说:“现在,是你最有用的时候了。”话音才落,他便用一片莲花铁刃割开了小铜镜的手腕。

    小铜镜看着那片精致的莲花刃,忍不住想笑,幽渊真是将每个细节都准备到了极致,连宰杀自己的凶器都准备得那样精致、那样好看。

    只可惜,一切都不能如他所愿。

    小铜镜如泥鳅一般,从幽渊身上滑了下来,并将手腕上汩汩而出的血甩在了幽渊的脸上。幽渊的脸上立刻起了几处红斑,但他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他只在意被中断的仪式,他怒喝道:“镜姬,你干什么?”

    小铜镜用袖子裹紧了伤口,冷笑地回道:“杀你。”

    幽渊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嘲讽道:“杀我?你忘了是谁把你从那尸山血海里救出来的吗?”

    “我当然记得,我也记得是谁一次次将我送入业火长廊,我记得每一个将我视如草芥的人。”

    说话间,小铜镜已将千机杀打开,时刻准备着进攻。

    幽渊一脸嘲讽:“就凭你?即使你学了业火图心法,功力提升了七八成也不是我的对手,更别说杀我了。”

    “当然,不止我一个。这世上想要除掉你的人,可远不止我一个!”

    喊杀声骤起,陆不离与谢长安立刻飞檐而上,落在了小铜镜身旁,陆不离的死士们也紧随其后。

    “想以众欺寡?这可是在红莲狱,在我的地盘!”

    幽渊大喝了一声,按了一旁的无尽蛇机关,整个莲台“轰隆”一声往下一坠,直接坠到了骨塔的底层密室里。

    小铜镜、谢长安、妙善音和陆不离几人同时落下。

    小铜镜紧紧攥着傀儡丝,因为烛龙目之毒,她功力大减,即使从幽渊身侧游龙般地窜过,却也只在他的手肘上留了两道浅浅的血印。

    陆不离的镰刀在他落下时掉到了远处,他只能赤手空拳地迎战幽渊。幽渊几乎都没拿正眼瞧陆不离,只是掌风轻轻一推,就将陆不离推出了数丈远,原本陆不离是要被推得撞在墙上的,却被谢长安轻巧地扶住了。

    万千杀意,被谢长安一个转手就化解于无形。

    幽渊饶有兴趣地问:“你到底是谁?看你的样子,是早有预谋吧?”

    “是啊,从你夺走《傀儡戏》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修罗就准备除掉你了。我暗中教授羽姬武功,让她在业火长廊中胜出,并将修罗组织中一等一的情报官玉楼春送到了羽姬身边,教羽姬情报之术,帮助羽姬接管红莲狱的情报系统。”

    陆不离和小铜镜这才明白为什么玉楼春会一心一意地跟着羽姬,原来都是谢长安的授意。

    幽渊眉头微锁:“那你是……”

    谢长安眉头舒展,爽朗一笑:“我是,修罗主人。”

    这一问一答之间,幽渊将挂在密室上的灰色长镰取了下来,那是历代祭司才能使用的武器——灰烬之地,其锋利程度远非常人可想。

    幽渊挥舞着灰烬之地,一步一步地逼近谢长安,在刀风之间,笑着说:“没想到今天还能白赚一个修罗主人。”

    “可不怎么好赚呢。”

    谢长安从冰棺旁捡起了幽渊割伤小铜镜的莲花刃片,然后寒光一闪,朝幽渊飞了过去。

    “锵”的一声,两人兵器相接。

    谢长安力道之大,大到莲花刃片在幽渊的镰刀上撞起了一阵火花。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幽渊握着灰烬之地一个轻摆,将兵器横劈过来。灰烬之地比正常的长镰刀要大得多,也更难躲,刀风所到之处,皆成齑粉。

    谢长安只能勉力闪躲,下一秒,他大呼一声:“小铜镜,帮我挡片刻。”

    “好。”

    谢长安撤到了密室的角落,弯下腰将所有的命门都暴露给小铜镜。

    幽渊笑了起来:“你倒是很信任镜姬。只怕她担不起你的信任。我教出来的人什么水平,我比你清楚。”

    “你并不清楚,我有多能忍,便能对自己多狠。”谢长安淡然一笑。

    此时,小铜镜解开了自己手腕的绷带,然后她将手伸到了冰棺上面,血“啪嗒啪嗒”地落进了冰棺。

    幽渊看着小铜镜,几乎要笑得肚子疼:“我就是想要你的血啊,哈哈哈,你这样做岂不是省了我许多事?”

    小铜镜凝视着自己鲜艳得惊人的血,对幽渊说:“我的血里有烛龙目的毒,现在我的血已经快要没过人偶的手背了,‘她’的手已经开始腐化了。”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甜腻的毒物味道,幽渊立刻意识到小铜镜不是在吓唬他。他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失措,那失措很快变成杀戮的狠意,他举着灰烬之地朝小铜镜的眉心斩了下去。

    那尖刃在离小铜镜只有一寸距离时,被谢长安挡了下来。

    此时,谢长安手中握着一红一黑两把短刀,将幽渊的攻势全部隔开。

    幽渊看着那两把造型独特的短刀,惊呼道:“邪刀魑魅?!”

    邪刀魑魅,以人血肉为鞘,出刃必杀。

    要拥有魑魅,必须以血养刀,所以以往拥有魑魅的刀客都会带个养刀的奴隶。因这种方法多为江湖人士所不齿,所以魑魅每次出世都会被江湖讨伐。

    只是,谢长安并没有血奴,那他的魑魅又是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

    “你怎么会……”

    幽渊看到了谢长安的小腿鲜血涔涔,突然明白了,谢长安刚刚是从自己的腿上取下了魑魅。

    竟然有人可以对自己这般狠。他看着滴血的小铜镜,看着手握魑魅的谢长安,忽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真的是人吗?简直是怪物!

    谢长安一握住魑魅,便立刻变了个人似的,笑容完全从面上消失,双目赤红,嘴角抿着杀意。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拔过魑魅了,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对手。”

    谢长安冲了上来,幽渊却已无心恋战,他心里生出了对邪刀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冰棺人偶的担忧。

    他这么拼命,只是想让妙法音回来。

    现在小铜镜的血却在腐蚀着他多年的心血,他不能容忍!绝不能!

    幽渊想往冰棺旁边走,却被谢长安和陆不离阻住。

    刀光,血影。

    在暗影憧憧的密室里纠缠。

    而败者只能是那个心有杂念的人。

    “哐当!”

    灰烬之地飞了出去,落在了密室之外的地上,幽渊却没有去捡。他已浑身是伤,祭司长袍上浸满了血,他十分艰难地爬到棺木旁,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幽渊不再理会身后的小铜镜,而是半跪着用力地将棺木里的毒血往外舀:“妙法!妙法!你不要有事!”

    幽渊每碰一下那血,手就会被灼红,他却丝毫不在意,像是陷入癫狂一样,想要舀干棺木里的血水。但怎么办呢,根本弄不干净,他忽而大哭忽而大笑,然后猛地推翻了棺木,抱紧了棺木中的人偶。

    棺木中的血迅速在密室里漫延开来,像是流动的火,在地狱的中心汩汩而燃。

    在场的人,尤其是陆不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印象里,大祭司幽渊从尸山血海里而来,杀教主,囚圣女,独掌大权,再到后来征中原,屠镜花水月,每一次,幽渊脸上都带着笑意,那种蔑视众生、生而为王者的笑。

    从商贾之子到只手遮天的红莲祭司,是何等残忍决绝。

    陆不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幽渊,情绪失控,哭得像个孩子。幽渊,那个他心中曾经如神一样的大祭司,在这个时候又变回了那个哭闹的商贾之子。只是,这一次再没有妙法音来救赎他。

    “妙法,我好想你啊。”

    “那天的火烫不烫?你难不难受啊?”

    “妙法啊。”

    情至深处,已无言可表,一句“妙法”几乎抽尽了幽渊浑身所有的生气。他做了十几年的复生美梦,不得不醒了。

    小铜镜想上去一击了结幽渊,却被谢长安拦了下来。

    “他已经死了,不用多此一举了。”

    话音才落,幽渊便一掌击中了密室里的画像,几十幅画像在顷刻间被引燃。

    幽渊跪在血与火之中,抱着那具人偶,反而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他边笑边附在人偶的耳畔说:“妙法,这一次我陪你,就不会疼了。”

    小铜镜拉着谢长安一行人出了密室,走到密室门口,迅速地关闭了密室门口的机关。

    小铜镜疾步往外走,妙善音却拉住了小铜镜,颤抖着说:“镜姬,你有没有看到……”

    “我没有。”

    妙善音垂下了手,她都还没有问出来,小铜镜便说没有。那小铜镜也一定看到了,那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在火光之中,那具人偶流了一滴泪。

    “啪嗒”一声,蒸腾在了空气之中。

    小铜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捡起落在骨塔中央的那把灰烬之地,那是幽渊的武器,也是红莲狱祭司的权杖。

    骨塔门外,修罗的人和幽渊的死士还在厮杀。小铜镜站在骨塔高高的台阶上,左手上是教主的权戒,右手是灰烬之地。她望着战场一般的红莲狱,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将灰烬之地重重地从高塔之上扔了下去。

    灰烬之地落在地砖上,发出了巨大而清脆的声响,那声响似乎能直穿云霄,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巨响所震,停了下来,直愣愣地望着小铜镜。

    “幽渊,死了。”

    一句话将所有的厮杀消解。

    一刹那,寂静席卷了大地。

    陆不离走到小铜镜身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呼道:“红莲之主,教主镜姬,万古千秋!”

    人群中出现了一些骚动与议论,这时,妙善音也站了出来,喊了一声:“教主镜姬,万古千秋。”

    妙善音的声音不大,但这位圣女的威名和号召力却比陆不离大得多,红莲狱众人纷纷跪了下来:“红莲之主,教主镜姬,万古千秋。”

    小铜镜从被人忽视的弃子位置,一步步走到了权力的中央。她的容貌隐在黑夜里,带着厮杀后的血腥,然后,她在微茫的夜色中抬起头。

    谢长安站在她的身后,低笑着问:“爽不爽,现在手握大权了。”

    “还差一点儿。我希望终有一天,他们喊的是我的名字。”

    “镜姬不是名字吗?”

    “当然不是。”小铜镜望着远方的山脉,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曾有名有姓。”

    我,终于站在了这山巅。

    我将一步步走回故里,拿回那些我应有的、该得的,却被抢走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