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鸠占鹊巢
镜花水月云家。
殷绮罗收到了来自西南的信,气得将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声音尖厉地说:“离舟怎么年纪越大越蠢了?将炼制亡灵蛊的事弄得尽人皆知!”
一旁的云怀刃将房间里的门窗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将殷绮罗扔在地上的信捡起来,放在了火盆里烧得干干净净。
云怀刃将信的灰烬又搅了几下,才慢吞吞地对殷绮罗说:“你声音小点儿,现在归庐舒家的人也在,若是被他们听去了可怎么办?”
“哼,他们现在跟咱们还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舒家若是知道连阳剑魄真正的下落还不跟我们反目成仇?况且要称霸武林的是我们云家,舒家顶多算是我们的垫脚石。”
殷绮罗有些担心地问云怀刃:“那合欢宗那边……”
“这有什么?合欢宗在中原是出了名的邪教,邪教做些邪恶的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重要的是我们镜花水月的名声,这段时间你减少和离舟的信件来往。我们也算是武林正派,在成就大事之前断不可失了名声。”
“要不是当年红莲狱背信弃约,咱们的大业早就成了。”
云怀刃脸色一冷说:“什么背信弃约,咱们云家跟灭门仇人有什么信有什么约?”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
云怀刃想起血月之夜,被扯起一连串的回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拂露的忌日快到了吧?你稍微准备准备,多准备点她爱吃的供在她坟前。可怜拂露死得惨,当时又是庶女进不了祠堂。”
殷绮罗掐指算了算日子,拒绝了云怀刃的建议:“清欢跟朗月的婚事得提早定下来,不要让朗月再想起当年之事了。况且这祭祀也晦气,你不怕冲了家中的喜气?”
“你啊,清欢倒像是你的亲女儿似的。”
“当年之事,妾身已不愿再想,如今我是云家主母,清欢是云家嫡女,清欢便是我的亲生女儿。”
云怀刃颇为动容,握住殷绮罗的手说:“是我欠你的。”
殷绮罗也低头握住了云怀刃的手。
云怀刃想,其实经过了那一场灭门之灾,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凄苦。当年他为了镜花水月的壮大,娶了垂溪坊掌门的长女西华音,但西华音无趣苦闷,夫妻二人十分不睦。西华音生下女儿云清欢后不久,便因病去世,这反而让他轻松了不少。不过身为嫡女的云清欢却顽劣愚笨,连最基本的傀儡机巧都学不会。好在血月之夜后,云清欢因为丧妹之痛受到刺激,一改之前的性格,连习武的悟性也提高了不少。虽然在那场大战中他失去了一个女儿,但他有了一个很好的补偿借口将自己喜欢的女人扶了正,也得到了一个聪慧的继承人。
如果这能算作是命运的交易的话,那对他来说,绝对算是一场划算的交易。
舒朗月在云家住了好些日子,他理应在几日前就将从归庐带来的神兵全都熔铸,但他始终对蒹葭下不了手。
这边,云清欢并没有因为舒朗月的到来而懈怠练功。但她将每日吃饭的时间省了下来,来见舒朗月。
“朗月哥哥!”
舒朗月本来抱着蒹葭在发呆,忽然听到云清欢在喊他,茫然地应了两声。
云清欢心性通透,没有任何不悦,而是把食盒递到了舒朗月面前。
“今天厨房做了桂花糖藕,我偷偷拿了两盘来。”
“啊,谢谢。”
舒朗月愣愣地吃着糖藕,云清欢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块芸豆卷,笑嘻嘻地问:“有心事?我拿这块顶好吃的芸豆卷跟你换个心事吧。”
“没什么的,没什么心事。”
云清欢强行把芸豆卷塞进了舒朗月的手里,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想熔铸蒹葭嘛,那就不熔铸呗。”
“你怎么知道……蒹葭。”
云清欢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蒹葭的剑身,动情地说道:“这剑是映湖姨娘的吧,映湖姨娘是我娘的发小,我怎么能忘呢。映湖姨娘人已经不在了,若是再熔铸了这两把剑实在太过残忍了。”
舒朗月久违地笑了起来:“我还记得当年你有点儿笨笨的,一直说不清楚映湖姑姑跟你娘到底谁大谁小。大家都不太喜欢你,只有我姑姑说你性子看起来笨,其实是耐忍。我那时候小,根本听不懂姑姑在说什么,只觉得你笨不想跟你玩。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聪慧成这样了。”
云清欢的笑声像是银铃,像是莺啼,像是芬芳脂粉中的步摇清响。
她笑着说:“就当你在夸我咯。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是完全可能成长成另外一个人的。我不喜欢回忆过去,但这对蒹葭是映湖姨娘最后的遗物,我们还是把它留着吧。”
“但是,少了这对剑,连阳剑魄的碎片就不够了。到时候你的傀儡就不如预期中那样好了。”
“这有什么,我一直相信,武器只是器物,真正使它起作用的是使用它的人。我云清欢即使用木傀儡,也必能使出惊世之力。”云清欢站起来,将蒹葭双剑装回了盒子里,抿嘴一笑,“清欢会好好练功,配上朗月哥哥精湛的铸造技艺,难道还弥补不了这么一点儿连阳剑魄吗!”
“谢谢……清欢妹妹。”
舒朗月很感谢云清欢,但他喊出的那一声清欢妹妹,却与记忆里的云清欢难以重合。
那天夜里,留下了蒹葭双剑的舒朗月睡了个沉沉的觉,伴随着冗长而混沌的梦。
他梦到了映湖姑姑摸着云清欢的脑袋说:“你这么钝钝的,可不讨你爹喜欢了吧。”
云清欢坐在旁边玩着编绳,满不在乎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又懒得争。”
他梦见云家那个早逝的小女儿云拂露拿着棍子,悄悄地喊他们去掏后山的鸟窝。她拉着云清欢和舒朗月的袖子,兴奋地说:“清欢姐姐、朗月哥哥快来,我昨天刚看到里面的小鸟出壳了,现在的小鸟最可爱、最好玩了。”
云清欢有些怯怯的,问:“我们这样掏鸟窝会不会不好,小鸟的娘会难过的吧?”
云拂露大手一挥,反而更像个姐姐,说:“这一片有很多杜鹃,那些小鸟都是杜鹃的孩子。杜鹃不筑巢,专把蛋下到别人的窝里,等到小杜鹃孵化出来,小杜鹃就会本能地把原来窝里的鸟啄出去。所以我们是替天行道!走嘛!姐姐不要顾虑那么多啦。”
舒朗月清楚地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学到“鸠占鹊巢”这个词语。
他虽然能记得云家两姐妹说过的话,却一点儿也看不清她们的脸,就像两团模糊的光影,在他的梦境里,在他的记忆里晃来晃去。
他越是拼命地想记起云清欢、云拂露的样貌,就越深陷在梦境里。梦境里,云拂露第一个爬上树,然后手拉手把云清欢也拽了上去。站在下面的他一直喊着云拂露把他拉上去,云拂露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血!血!”
那是舒朗月在梦境中唯一说过的话,因为他看到那个鸟窝里漫出了鲜血,漫过了云家姐妹的头,漫得漫山遍野都是。
一片赤红。
舒朗月从梦中惊醒,醒来时浑身好像都是血腥味,挥散不去。
二 密室中的人偶
舒朗月是梦见了血,而身处于昆仑的小铜镜却亲眼见到了满目的鲜血。
幽渊忙于上代圣女的祭祀大典,也不全程盯着小铜镜练功了,只让小铜镜练完心法后去伺候妙善音。在幽渊离开骨塔后,小铜镜便找机会靠近了密室。
当日羽姬留下了骨塔密室暗锁的机关,那个暗锁其实非常简单,是祭司的图腾无尽蛇。只要将灯后的两条小蛇扭转成首尾相接的模样便可以。当无尽蛇相接后,露出了灯后两个小小的字——往生。
一开始小铜镜没有在意这两个字,因为无尽本身也有轮回往生的意思,但当她看到密室里的景象时,才意识到幽渊是真的想让一个人往生。
密室里挂着无数幅画像,大的小的,小到手掌大,大到过人高,上面都画着同样一个女子。画中女子身穿金色红莲长袍,似乎是在布施,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神采,空洞得如同一具傀儡。画的一角写着——圣女妙法音。
前任圣女。
妙善音的姐姐。
妙法音!
而这些画簇拥着一副透明的冰棺,棺材里躺着一个跟画中女子极为相似的“人”。那女人浸泡在冰冷的血水中,身体竟然没有一点儿腐坏,宛如初生。
小铜镜强忍着恶心凑近一看,才发现那女人躯体的各个部位都是用傀儡丝缝合的!女人的手、女人的腿、女人的手指都是严格按照木傀儡的制作手法连起来的,而那女人右手的无名指与小拇指,小铜镜一眼便认了出来——是羽姬被砍断的那两根手指。
幽渊在秘密地用人的躯体做人偶!
小铜镜也终于明白了当日妙善音对幽渊说的那句“她一点儿都不像姐姐”。
幽渊这些年拥立的少女教主,多多少少有些与妙法音相似,他等到这些少女长到与妙法音差不多年岁时,便将她们秘密处死,并取下她们与妙法音最为相似的部分,一步步地拼成一个与妙法音极度相似的人偶!
而幽渊当初回的那一句“但她是最有用的”,指的不是别的,正是小铜镜的血。
因为在这血的浸泡之下,人偶竟可多年不腐。
他想超越人的极限,让妙法音以一个傀儡的形态重生。他想去做一个神才能做的事情,却只是堕入了疯魔之道。
让小铜镜想不明白的是,她的血为什么会有这种功效。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小时候甚至有些愚笨,唯一过人的便是能忍,且对自己够狠,但这些品质根本不能让自己的血液异于常人。
唯一的解释便是——傀儡戏心法。幽渊这些年逼迫她修炼傀儡戏,而且只在她修炼完傀儡戏心法后才会取她的血。
傀儡戏是所有问题的关键,但小铜镜手中的心法没头没尾,根本无法知道这心法有什么具体的意图。
“你必须跟妙善音学圣女口传的心法。”
小铜镜想起幽渊一遍遍跟自己说圣女心法的重要性,甚至不惜让自己去伺候妙善音,那说明傀儡戏的心法与圣女的业火图心法必定有着某种联系,或是能够相互解释!
小铜镜正想着如何解开心法的秘密,忽然听到了密室外面响起了熟悉而可怖的脚步声。
幽渊在密室外面喊:“镜姬,镜姬?”
脚步声一步步迫近密室,小铜镜也越来越紧张。
幽渊对妙法音的祭祀典礼都那么上心,对让妙法音重生这件事一定格外在意,若是发现她进了密室,不知会有怎样恐怖的后果。
她不是怕被折磨至死,只是她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在这里被埋葬,实在是不甘心。
幽渊已经扭开了密室暗锁的第一步,随着砖石“咔嗒”一动,小铜镜紧紧地握住了千机杀。她已经决定拼死一战,在自己的血液旁边,再战个血意弥天!
傀儡丝已露刃。
外面忽然有人喊住了幽渊,是陆不离的声音。
“大祭司!”
幽渊显然十分不悦,重重地捶了一下墙壁,怒斥道:“谁允许你进来的?骨塔是你随便能进的吗?”
陆不离的声音听起来瑟瑟发抖:“属下知道骨塔不是属下能进的,但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您禀报,此事关系前任圣女的祭祀大典,也关乎我红莲狱的安危!”
听到陆不离说此事关系圣女祭祀大典,幽渊不出所料地让陆不离继续说了下去。
“属下见到了羽姬大人。属下看得千真万确,她从圣女圣塔那边掠雪而过。”
“羽姬?她竟然还没死?当初在饲天台没有找到她的残骸,你们不是说是那夜的风雪太大,都吹得没踪迹了吗?”
“是属下失职!但当时羽姬大人,哦,不对,是羽姬。羽姬被扔下饲天台时的确是死亡状态。除非有人暗中教了羽姬假死之术。若是如此,恐怕有人暗中指使羽姬破坏教中大事,毕竟羽姬曾经掌管过教中情报,对各处事务都十分熟悉。”
幽渊猛地一甩袖:“走。”
他显然意识到了陆不离所说之事的重要性,当初羽姬的残骸一点儿不剩,他就已经起疑,但那时候正是小铜镜逃出红莲狱之时,他便把心思都放在了抓捕小铜镜之上,反而将羽姬之事给忘了。
如若羽姬还活在世上,那对红莲狱、对幽渊的秘密都是巨大的威胁,所以幽渊忙跟着陆不离出去查看。
借着这个空隙,小铜镜迅速地将密室恢复了原样,从骨塔离去。
小铜镜当然不会相信陆不离的出现是偶然,她更愿意相信陆不离是摸准了时间来替她解这生死之围的。
所以她晚上等在陆不离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了他。
“今天,谢谢了。”
“什么谢谢?”
“今天在骨塔,你是知道我在密室里的吧?”
陆不离迅速地将她拉到了一旁的假山后面,压低了声音说:“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不,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根本没有人进过什么密室。”
小铜镜点了点头,但还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问:“你怎么知道我进了密室?你真的看到了羽姬?”
“咳……”陆不离苦笑了一声,擦了擦胡子上的霜雪,“青姐的事情你知道吧?那事情之后我一直想找你说说话,所以这几日都跟着你,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但你今天在骨塔的时间明显待得过长了,大祭司进去后你也没有出来,我就猜可能出事了。至于羽姬大人,不过是个挡箭牌,你当时说玉楼春看到了羽姬大人,我刚好就想到了这个借口,我当然没有看见过羽姬大人。”
小铜镜心中一惊,当初告诉陆不离羽姬还活着不过是出于道义,没想到却在这时候救了自己一命。冥冥之中,现在的自己,其实是过去的自己书写的天意。
“那幽渊找到羽姬的足迹了吗?”
“我放了一块羽姬大人以前的璎珞坠子在那里,反正大祭司已经深信羽姬大人还活着,这些证据不过是为了让假的更像真的罢了。”
“但你的猜测是对的,羽姬的确是被人救的。救她的那个人,也许正操控着她。”
陆不离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最近教里有些奇怪,青姐的尸体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很快被风雪掩盖了,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青姐是修罗的人,我怀疑我们教中已经有修罗的人渗透进来了。”
修罗组织。
小铜镜试图将话题从修罗组织身上引开,因为与这件事最有关的就是谢长安,她不能贸然将谢长安拉进这个阴谋的漩涡中来。她问:“柳寒青……他们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要救他们吗?”
陆不离鼻头通红,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其他,他扭过头看向水鬼巢的方向说:“大祭司的命令谁敢违抗呢?我不过是离开了水鬼巢两炷香的时间,青姐他们就被溺死了,扔下了饲天台。你说得对,只有有了权力才能有能力选择。”
风雪又大了些,把陆不离的红鼻头冻得更红了一些。
“我觉得青姐是第一个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我认为她一定可以改变我那个村子,但我没能保护好她。现在,你是我认为能改变红莲狱的人,我必须保护好你。”
小铜镜脑海里闪过羽姬的手指,闪过冰棺里的每一滴血,默默地握紧了拳头,说:“我会的。”
“风大了,先来躲躲吧,镜姬大人。”陆不离挨着小山坐了下来,并让小铜镜坐在了他的斗篷后面。那一瞬间,风雪都被挡在了斗篷身后。
三 她是幽渊的谁?
小铜镜每日不练功的时候,就会去圣塔伺候妙善音。
说是伺候,但其实妙善音并没有理过小铜镜,只是今天小铜镜必须让妙善音开口。
妙善音看到小铜镜过来,便垂下眼帘,说:“我今日身体不太舒服,先休息了,教主早些回去吧。”
小铜镜知道,妙善音在谢长安的治疗下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不太舒服只是一个借口。
她一步跨上去,拦住了妙善音:“圣女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教我心法?”
妙善音冷嗤了一声:“教主大人怕是记错了,我可从未说过要教什么心法。圣女心法历代都是口传,就是为了防止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人。”
妙善音虽然生得一副菩萨相貌,说话却极刻薄,她看着瘦小的小铜镜又补了一句:“我从没想过幽渊挑选教主的眼光能差到这个地步。”
任凭妙善音怎么羞辱小铜镜,小铜镜都没有后退,问:“那圣女大人能跟我讲讲妙法音是谁吗?”
妙善音一愣,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她回答说:“脑子这么愚钝的教主我倒是第一次见。妙善音,妙法音,这两个名字这么相似,你看不出来妙法音是我姐姐吗?上次幽渊跟我谈话时你也在吧,难道这还想不出来?妙法音是上任圣女。”
“不是,我不是问她是谁。我是问她是幽渊的谁?”
她是幽渊的谁?
妙善音犹豫了很久很久,才回答说:“他们,算是……爱人吧。”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尖刃,将妙善音妥善安放的记忆通通撕扯开来。她记起姐姐在雪山深处赤脚奔跑,记得姐姐刺血喂狼,记得姐姐捧着草药在雪山的村子里施药救人。
那时候的姐姐,只有十三四岁,凭一己之力解决了肆虐村子的虫疫,村子里的人都说姐姐是雪山派来的神女。
红莲狱的圣女都是由红莲狱请上圣塔的,但唯独姐姐是被周围村子的人一步一磕头抬上红莲狱的,上山的那一年,姐姐才十六岁。
不过,妙善音的记忆里最清晰的不是这些,而是姐姐踩着百米长的玻璃碴儿,踩得鲜血肆流,一路走进火海的场景。
妙法音踏入火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是我的过错,把幽渊放逐到山下吧。”
那是妙善音唯一一次见到幽渊哭泣。
被人压着匍匐在地的幽渊,听到玻璃碴儿刺进妙法音肌骨的声音,听到妙法音要放逐他,却看不到妙法音最后一眼。当时,幽渊才十几岁,几乎要将浑身的力气挣扎出来,但这挣扎毫无作用,最后通通化为一腔泪水,他哭喊着:“谁也没有错!”
什么错,怎么错,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妙法音永远不会回来了。
一想到这里,妙善音就越发恨起幽渊来,她不愿意再细想幽渊和姐姐妙法音的过去,只是淡淡说了句:“早已过去了。”
小铜镜听到“过去了”三个字,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度:“怎么可能过去了?你知道幽渊要复活妙法音吗?”
“我知道啊。不过,复活?多好笑的笑话,幽渊疯了你也疯了吗?他不过是活在自己的臆想里。我姐姐早已化成一抔土,拿什么复活?”
“拿他选的那些少女教主。”
妙善音嘲讽:“他不过是选些像姐姐的女孩子,聊以慰藉。这就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谁叫你们爱慕虚荣,登上教主之位?哼,你们哪里知道这些荣华早就暗中标注了价格。”
小铜镜猛地抬头盯住妙善音,像一只飞扑的鹰隼,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被关的这些年真的知道外面的事吗?你知道教主们过着怎样非人的日子吗?没有,你只想着自己被囚禁了。幽渊用这些女孩子的身体‘拼凑’了一个跟妙法音一模一样的人偶,他想要用镜花水月秘术傀儡戏将妙法音以傀儡的姿态复活!”
“什么,傀儡?这怎么复活?”
小铜镜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上面针孔密布——
“用我的血。”
“你的血?你的血有什么用?再说就算真的做成了傀儡,也不过是个假人罢了,根本算不上复活。复活,哈哈哈,多可笑,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更不可能有起死回生之事!”
“我也相信这世上绝没有什么重生复活,但幽渊从拥立少女教主到抢夺傀儡戏都是有计划的,这说明他一定有什么肯定的根据,能让傀儡如同真人一般。这就是我为什么想学圣女心法的原因,幽渊逼我修行傀儡戏心法,但他抢来的傀儡戏心法没头没尾,我想也许能从圣女心法中找到两种心法的联系,甚至找出答案。”
妙善音眉头紧锁,她的确被囚禁了许久,一下子获知这么多信息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即使如此,我也不会交出圣女心法的。”
“你难道想你的姐姐,变成一个怪物吗?”
“那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早就葬身红莲业火之中了!”
“是,那根本不是妙法音,但幽渊觉得是。到时候如果他真的成功了,世人也会觉得那就是妙法音,一个以怪物姿态重新降临于世的妙法音!”
妙善音脚步一顿,她知道小铜镜所说绝不是危言耸听。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她看着小铜镜说:“圣女心法历代只传给圣女,若你能完成圣女的考验,我就将心法口述于你。”
“什么考验?”
“这是一场生死边缘的考验……”
“好。”
小铜镜应得极其爽快,但知道那个考验的具体内容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四 “不,她很重要。”
在通往教主寝殿的路上,谢长安站在廊桥上喊住了小铜镜。
看到谢长安,小铜镜这才想起另一个重要的事:“谢长安,你这几日找个时间下山去,不要再回来了。我把我之前逃跑的路线告诉你。”
谢长安捏着下巴笑了起来,调侃道:“你上次不是逃跑失败了吗,我要是按照你的路线走,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最危险的办法反而最安全,那条路线我来来回回考察了很久的。”
“但是,我为什么要跑啊,我又没犯事。治病治得也挺好的,我还等着圣女痊愈之后,拿一大笔奖赏呢。”
谢长安越是贫嘴,小铜镜越是气急:“谢长安,你又不是傻子。幽渊会是那种给你奖赏的人吗?一旦你治好了妙善音的病,你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等待你的就是饲天台!而且陆不离也发现柳寒青的尸体完好得不正常,他迟早会查到你头上。我知道你上红莲狱是有预谋的,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想法,但幽渊不是普通人,红莲狱这浑水不是你能蹚的。”
小铜镜噼里啪啦地说了很多,谢长安却看着小铜镜一直笑而不语。
“谢长安,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要活命就赶紧走。”
“我现在对怎么活命不感兴趣,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的安危这么上心?”
“因为,我们算是朋友吧。”
“咳,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谢长安根本没有在认真听她说什么。
这种“认真遇上无赖”的情况让小铜镜瞬间红了脸:“谢长安,你是不是有病?听不懂人话?有病快去治!”
谢长安倚着廊桥,宛如一株虬曲的懒梅,他嬉皮笑脸地点头:“我可以自己治啊,我是大夫嘛。”
“一定去治,下山去治,越快越好。”
谢长安看着小铜镜远去的背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忘了该怎么样开玩笑。他逗她“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此刻,他却想问一问自己,谢长安,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这个问题像颗种子,慢慢地在谢长安心里长成了遮目蔽耳的巨树,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判断能力。
等到谢长安隐隐猜到答案时,小铜镜已经被幽渊送进了昆仑的深处——昆墟。
昆墟是红莲狱传说中的圣女历练之地,是一个真正的无人之地,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在红莲狱的教义里,昆墟是与红莲净土唯一的联系,是红莲神落在人间地狱里的净土碎片。所以,圣女在登上圣女之位后要去昆墟祷告。
但,只有初代圣女完成了祷告,后面连着三任圣女被永远地埋葬在了昆墟,尸骨无存。后来,昆墟祷告这个环节就被永远地废除了。
“你让幽渊把小铜镜送去了昆墟?”谢长安语气不善。
“小铜镜?这是个什么晦气名字。是镜姬她自己要幽渊把她送进去的。”妙善音语气悠然。
“为什么?幽渊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把她送去昆墟送死?你说了什么?”谢长安有些失控了。
妙善音原本半倚在座位上,看到谢长安这样,便端正地坐了起来:“她一心要学业火心法,这只是一个入学试炼。”
“我不是让你不要教她心法吗?”
“不要?”妙善音站起身来,一个箭步跨到谢长安面前,极其惊恐地说,“你知道镜姬看到了什么吗?你知道幽渊要做什么吗?”
妙善音将小铜镜看到的一切告诉了谢长安。
谢长安想起当时救小铜镜时,发现她手臂上的针孔,当时还以为是红莲狱某种祭祀仪式,原来……是被幽渊拿来做这“复活人偶”。
他忽然想到一个残忍的词——人牲。
小铜镜是被幽渊囚禁的人牲,她被圈养着,只是为了奉献出身体里的每一滴血。
“幽渊竟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让她去?!”
“因为,她死在昆墟总比死在幽渊手里要舒服一些。”妙善音说完这一句沉默了好一刻才又加了一句,“她若能活着回来,那她就有可能在幽渊手下活下来;若她不能活着回来,葬在昆墟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昆墟怎么去?”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去?开什么玩笑?昆墟那种地方百死难一生,我让小铜镜去是因为她不是很重要,她死了整个计划也不会有问题。但你不一样,你不能死。”
“不,她很重要。”
谢长安的话一出口,妙善音就知道她阻止不了他了。
妙善音知道谢长安是那种计划周密的人,他会将计划中的人分为五等,来评估这些人对最终结果的影响。当初他以大夫的身份进来,直截了当地说要帮助她重获自由,但需要身为圣女的她做一些事情。那时他就告诉她,圣女只有一个,所以她的评级是最高的五等,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说过她重要。
小铜镜的出现,竟让谢长安失控了。
这让妙善音觉得恐慌,她姐姐当年也是这样误入了歧途。
“不可能,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要做你该做的事!”妙善音大声吼。
谢长安隐去表情,又问了一句:“真的不告诉我?”
“你答应我会帮我重获自由的,怎么?想反悔了?想杀我了?你……”
妙善音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长安就打了个响指,瞬间,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圣塔的窗户跳了进来。
“圣女大人不愿告诉我昆墟在哪里,你们去圣塔的典籍室查,一个时辰,我要知道结果。”
妙善音看着那些黑衣人迅速地朝着典籍密室而去,训练有素,没有任何声响,如同隐形人。
“你……你……你居然带了这么多人来红莲狱,你就不怕被发现吗?”她有些惊恐。
“发现?这些人在圣塔外一个多月了,你发现了吗?”
只过了半个时辰,黑衣人就从典籍中找出了去往昆墟的地图,然后再次悄无声息地从圣塔窗口退了出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过几日就回来。”
那可是昆墟,好似他可以来去自如。
“如果你回不来怎么办?”
谢长安掸了掸地图上的灰,笑道:“那整个红莲狱都要为我陪葬了。”
妙善音的心里打了个寒战,她知道她错了,她以为谢长安恣意爱笑,她以为谢长安好说话,但她忘了谢长安的身份,谢长安远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他跟幽渊一样,权势滔天。
不,他比幽渊更会隐藏,也更加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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