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圣祖康熙-大帝的千秋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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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御驾亲征不空回伊犁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但在当时,却是噶尔丹叛军的根据地和大本营。噶尔丹和他的妻子阿奴就居住在这里。

    噶尔丹叛军早就侵入到喀尔喀蒙古腹地,为何又退回到了西北的伊犁?只因为,《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得似乎太快了。《条约》签订好了之后,噶尔丹还未能完全控制喀尔喀蒙古地区,沙俄军队一撤,清军就大批开进,随即,土谢图汗又带着喀尔喀蒙古人返回了家园。噶尔丹虽然兵马众多,但失去了沙俄军队的直接配合,他也不敢留在喀尔喀蒙古地区与清军和喀尔喀蒙古人抗衡,故而,噶尔丹只得咬牙切齿又灰心丧气地和妻子阿奴一起撤回到了伊犁一带。当然,噶尔丹虽然离开了喀尔喀蒙古,但霸占喀尔喀蒙古的野心却从未消失。回到伊犁之后,噶尔丹一边在新疆等地招兵买马,一边屡次派人去沙皇俄国求荣求助。

    若就“野心”而言,噶尔丹的妻子阿奴是远远不能同噶尔丹相提并论的。噶尔丹曾当着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等人的面公开叫嚷道:“新疆、青海、西藏,乃至整个喀尔喀蒙古,都应该是我噶尔丹的,康熙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

    如果新疆、青海、西藏和喀尔喀蒙古地区真的都归噶尔丹所有,那噶尔丹岂不是占去了大清朝的半壁江山?策妄阿拉布坦等人闻言,竟然冲着噶尔丹山呼起“万岁”来。

    而阿奴的“理想”却似乎很单纯,更似乎很渺小。她只是当着噶尔丹一个人的面,柔柔地对着噶尔丹道:“你指向哪里,我就一直打到哪里!”

    的确,若论英勇善战,甭看阿奴是个女流之辈,却明显地要高出噶尔丹一筹。尽管阿奴从未提及这一点,但噶尔丹在心里却是绝对承认的。也甭说“英勇善战”了,单就武功身手而言,噶尔丹也要逊于阿奴。

    有一回,噶尔丹打了一次胜仗回来,其侄策妄阿拉布坦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噶尔丹洗尘庆功。席间,噶尔丹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迷离的双眼便盯上了一个女侍。策妄阿拉布坦应该算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连忙叫那个女侍搀扶噶尔丹到内屋去休息。当时阿奴并不在场。可当噶尔丹与那个女侍刚刚“休息”完毕,阿奴却堵在了门外。噶尔丹也没抵赖,而且还做出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英雄气概。阿奴实在气愤不过,就上前打了噶尔丹一掌。当时策妄阿拉布坦等人都在场。噶尔丹觉得被一个女人打了着实没脸没面,就大步上前还了阿奴一拳。阿奴仿佛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又打了噶尔丹一掌。噶尔丹自然不会罢休,便又还了阿奴一拳。就这样,噶尔丹和阿奴你一拳、她一掌,大打出手。在场的策妄阿拉布坦等人都以为阿奴绝不可能是噶尔丹的对手,因为阿奴虽然长得十分俏丽,但俏丽得就像是沙漠中的一棵小草,而噶尔丹虽然也算不上有多么高大,但却异常地粗壮结实,直如沙漠中的一头骆驼。只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不能,策妄阿拉布坦等人只是在一旁观战,并未上前劝拉。但结果,却大出策妄阿拉布坦等人的意料,瘦弱如小草的阿奴毫发无损地立在了地面上,而粗壮如骆驼的噶尔丹却四腿八叉地仰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且眼眶乌紫、鼻孔流血,其状极其地狼狈凄惨。

    策妄阿拉布坦等人吓坏了,但又不敢乱说乱动,只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奴。阿奴只轻描淡写地吩咐策妄阿拉布坦等人道:“把他抬到屋里去,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

    策妄阿拉布坦等人手忙脚乱地将噶尔丹又抬回了屋里。那个先前与噶尔丹一起“休息”的侍女还在,只是脸色比天山上的雪还要白。阿奴对那个侍女言道:“你刚才服侍老爷服侍得很好,你跟我来,我要好好地奖赏你!”

    “奖赏你”三个字是从阿奴的牙缝儿里挤出来的,只不过那个侍女没能听出来。可怜的侍女,还以为阿奴真的会奖赏她呢,心里喜滋滋地就跟着阿奴走出了屋子。

    阿奴确实是好好地“奖赏”了那个侍女。她把那个侍女带到一个空旷处,双手抓住那侍女的脖颈只轻轻一扭,那侍女就永远地在这空旷处“休息”了。

    杀了侍女之后,阿奴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重新走回了那间屋子——当时的游牧民族,包括噶尔丹的准噶尔蒙古在内,固定的房屋很少,多为流动的帐篷——噶尔丹已经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阿奴就静静地坐在噶尔丹的身边,一动也不动。她还真的有耐性,一直坐到噶尔丹悠悠地醒来。噶尔丹醒来之后,她问的第一句话是:“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噶尔丹揉揉眼,又摸了摸鼻子,然后回答道:“记得,你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她继续问道:“你说,你刚才该不该打?”

    他认真地言道:“我说,我该打,我真的该打,你打得对!”

    她双眉挑动了一下。“你为什么该打?”

    他就像是一个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我不该借酒发疯,与别的女人乱搞。大业未成,我岂能如此贪恋酒色?所以该打!”

    她的眼眶里,竟然有泪花在闪烁。“你,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他竟然也噙着眼泪回道:“我本来是有点不明白,但经你这一打,我就全明白过来了!”

    跟着,这一男一女“哇”地一声,互相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随即便嚎啕大哭起来。男的泪水落在了女的身上,女的不甘示弱,又将自己的泪水洒在了男的身上。还没等彼此的泪水流干,这一男一女就又互相撕扯着,倒在了床上,做起噶尔丹捱打前他同那个已经死去的侍女曾经做过的勾当来,且做得昏天黑地又惊天动地,仿佛天山上发生了雪崩一样。直听得屋外的策妄阿拉布坦等人,一个个魂不守舍、目瞪口呆。

    还别说,自此以后,噶尔丹除了阿奴之外,还真的没怎么去玩弄别的什么女人。而阿奴也从此没在噶尔丹的身体上锻炼自己的拳脚了。若从寻常的角度来看,这一对男女也算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了。如果噶尔丹真的是一个干大事业的人,那阿奴就可称得上是一个贤内助。只不过,噶尔丹追求的“事业”虽然很大,但却是叛国、卖国的勾当,这就注定了阿奴“内助”的结局,不可能有一个好下场。

    阿奴的“野心”虽没有噶尔丹大,但在卖国求荣这一方面,她却与噶尔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噶尔丹屡次派自己的使者去沙皇俄国乞援,最支持噶尔丹这么做的人,便是阿奴。

    噶尔丹经常对自己的使者说:“你去对沙皇陛下讲,只要他支持我夺取了喀尔喀蒙古,他愿意在那儿建多少城堡就建多少城堡。如果沙皇陛下需要那片土地,我可以全部让给他!”

    而阿奴则常常对噶尔丹说:“给沙皇一些好处我们不会吃亏。我们给他土地,他会给我们枪炮。我们有了枪炮;还怕夺不到土地?”

    看看,噶尔丹和阿奴的卖国逻辑就这么简单:把土地让给沙俄,从沙俄那里换取枪炮,然后再从康熙的手里抢夺土地。这种直接了当的卖国行径,也真的让每一个中国人感到齿冷和心寒了。

    但是,对噶尔丹如此的所作所为,沙俄侵略者却感到由衷的高兴和热烈的欢迎。尽管自《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后,沙俄政府不便直接出兵侵略中国领土,但沙俄政府侵略中国的野心却始终未灭,而噶尔丹这种变本加厉的卖国行径正与沙俄政府的侵略野心相吻合。所以,从《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后到第二年(一六九○年)的五月,沙俄政府至少偷偷摸摸地向噶尔丹叛军提供了上千支火枪和近百门火炮。沙俄政府这样做的意图很明显,借噶尔丹的手,间接地从中国清朝抢夺土地。

    有了沙俄政府在暗中的大力支持和支援,噶尔丹的气粗了,腰也粗了。他对着阿奴和策妄阿拉布坦等人狂妄地叫嚣道:“建大功立大业的时机到了!我要举兵东进,重新占取喀尔喀蒙古,让康熙和土谢图汗知道,我噶尔丹不是好惹的,喀尔喀蒙古只能臣服于我噶尔丹的统治之下!”

    策妄阿拉布坦乘机恭维道:“大王只要放马东去,那土谢图汗定将束手就擒!”

    更有人对着噶尔丹振臂高呼道:“大王万岁!大王万万岁!”

    而阿奴,也真不愧为噶尔丹的“贤内助”。她竟然在三个月的时间内,为噶尔丹组建成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武器装备:驼城。

    所谓“驼城”,是由一万头左右的骆驼组成。这些骆驼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枪炮不惊。作战时,上万头骆驼一起卧地,卧成一个半圆形,骆驼背上加上箱垛,箱垛也蒙着湿毡,远远地看去,这上万头骆驼组成的阵式,很像一个小城市,更像一段长城,故曰“驼城”。

    “驼城”最大的优点是利于防守。士兵躲在驼城的后面,敌人若在远处,就于驼背箱垛的缝隙中向敌人放枪放箭,而敌人的枪弹和箭矢则大都会被驼背上蒙着的湿毡挡住,若敌人攻得近了,士兵们就可以用早已准备好的刀剑和挠钩等将敌人砍倒抓翻,而敌人却很难冲到驼城的这边来。

    阿奴特地为噶尔丹进行了一次驼城实战演习。噶尔丹看后不觉心花怒放。他一把抱住阿奴,咂咂赞赏道:“有沙皇陛下的枪炮,有夫人精心演练的驼城,我噶尔丹进可攻、退可守,当无往而不胜!”

    阿奴踡在噶尔丹的怀里,似乎很是害羞。她忸忸怩怩地言道:“王爷,妾身只是略尽绵力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夸奖?”

    要知道,当时的噶尔丹和阿奴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他们的女儿钟齐海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如此大的年纪,还当众搂搂抱抱的,也难怪阿奴会那么羞羞答答的了。

    在沙皇俄国的支持和武装下,噶尔丹的军事实力迅速膨胀。噶尔丹以为,自己的力量已经足以与大清朝和喀尔喀蒙古一决雌雄了。所以,噶尔丹便决定,这一年(一六九○年)的六月份,向喀尔喀蒙古发动进攻,争取早日实现自己的“宏图大业”。

    于是,很快地就来到了这一年的六月份。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早晨。噶尔丹和阿奴带着三万骑兵和一万骆驼兵(一名士兵管一头骆驼组成驼城),踌躇满志地离开伊犁,径向东方开去。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和女儿钟齐海等人,一直把噶尔丹和阿奴送出很远。

    噶尔丹每次征战,阿奴总要跟随。渐渐地,如果没有阿奴跟随,噶尔丹打仗就没有了精神。从这个角度来说,噶尔丹虽然是准噶尔部蒙古叛军的首领,但阿奴却是噶尔丹的主心骨。没有了阿奴,噶尔丹就会显得无所适从,同样,如果没有了噶尔丹,阿奴的全身力气就不知道该往何处使。这一对男女夫妻,倒也可以称得上是珠连璧合了。

    他们的女儿钟齐海,似乎也是一条好汉,常常吵嚷着要跟噶尔丹和阿奴一起去征战。但因为噶尔丹和阿奴就这么一个女儿,无论是噶尔丹还是阿奴,都不忍心让钟齐海去冒生死危险,所以,钟齐海想打仗的愿望,就一直未能实现。

    噶尔丹离开伊犁前,曾仔细叮嘱策妄阿拉布坦:“我走后,你要做好两件事。第一,好好地照顾我的女儿。第二,如果伊犁周围有人敢趁我离开时图谋不轨,你就毫不客气地镇压!”

    策妄阿拉布坦恭恭敬敬地回道:“叔叔放心!叔叔叮嘱的两件事,侄儿一定都会做得妥当。如果侄儿做得稍有差错,待叔叔回来,唯侄儿是问!”

    噶尔丹放心地离去了。他以为,此番他与阿奴一起远征喀尔喀蒙古,一定会像策妄阿拉布坦所预祝的那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往日征战,总是阿奴带一队人马做前哨,噶尔丹则率大队人马跟在后面。这一次也不例外。阿奴率五千骑兵远远地走在前边,噶尔丹领着二万五千骑兵及驼城、炮队慢慢腾腾地跟在后边。阿奴走在前边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侦察敌情,二是为了强抢粮食物资。噶尔丹叛军征战,总是带很少的粮草,军队的粮草供应,几乎全靠强抢。

    六月底,噶尔丹叛军一路强抢,开到了内蒙的乌珠穆沁,这里已经是喀尔喀蒙古的辖地了。噶尔丹叛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只有少数清军和喀尔喀蒙古武装稍作抵抗后便仓惶溃散。噶尔丹不禁得意忘形地道:“如此看来,只要一路东进,便可以开进北京城了!”

    而阿奴的动作更快。她率着五千骑兵已经逼近了乌尔会河。那是一个黎明时分。阿奴本想带着手下赶到乌尔会河西岸扎营的,却听得手下报告道:“乌尔会河东岸发现一支清军骑兵!”

    阿奴一惊,急忙问道:“清军有多少骑兵?可曾携带大炮?”

    手下回道:“清军骑兵约有万人左右,不曾携带大炮,不过,清军有不少火枪。”

    阿奴眼珠一转,找着一个亲信吩咐道:“你速西去,见着大王,当如此如此说……”然后,冲着手下五千骑兵命令道:“全速前进,与清军交战!”

    五千叛军骑兵,在阿奴的带领下,几乎是一窝蜂地就拥到了乌尔会河西岸。黎明的霞光,将乌尔会河东岸映得一片通明。霞光映照下,大批清军骑兵正在河边给马饮水。显然,那些清军官兵并未发觉阿奴的叛军已经到来。

    乌尔会河很窄,一支箭能贯穿东西两岸。乌尔会河也很浅,一匹马可以很轻松地在河水里跳跃。阿奴的脸冷峻得就像是天山上的一块石头。她尖起嗓子高声吼叫道:“开枪!放箭!”

    数百条火枪,数百支火铳,还有上千架弓箭,一起朝着乌尔会河东岸射去。那些正在饮马的清军,冷不丁地遭到阿奴的突然袭击,阵脚大乱,纷纷向东逃去。而阿奴的叛军,只是不停地射击,并未过河追杀。

    很快,清军就稳定了阵脚。他们已经看出,叛军只有数千人,且火枪也不是特别地多,更没有大炮。于是,清军就列好队形,一边向叛军开枪还击,一边强行越渡乌尔会河。看清军三路纵队强渡乌尔会河的模样,显然是想把这股叛军围歼在乌尔会河边。

    自清军在东北与沙俄军队开过仗之后,康熙便深深地认识到火枪火炮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所以,打那以后,清军队伍中的火器数量便明显地增多。比如这支正在强渡乌尔会河的清军骑兵,就至少配备了上千支火枪火铳。

    阿奴当然看出了清军的意图。她冷笑一声吩咐手下道:“往后撤,一边撤一边射击!”

    叛军向后撤了,一边撤一边向清军开枪放箭。清军似乎被阿奴惹火了,渡过乌尔会河之后,一边向叛军射击一边穷追不舍。清军追得急,阿奴撤得快。清军追得慢,阿奴便撤得缓。就这么着,这支清军骑兵被阿奴牵引着一点点地向西追击。

    清军追着追着,猛然间觉得情况不妙。因为,阿奴那股叛军,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又不知何时,清军的北、西、南三面,突然出现了大批的骆驼,这些骆驼,安安稳稳地伏卧于地,骆驼的背上,覆着一层厚厚的油毡,油毡之内,定然掩有一个又一个的箱子,这些箱子,加上骆驼的驼峰,在油毡的覆盖下,远远地望去,就像城墙上的墙垛儿。

    清军没见过这玩艺儿,大感诧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就在清军官兵面面相觑的当口,猛然间,从那些骆驼的背后,射出一发发的炮弹来。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清军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显然,这支清军骑兵已经被阿奴苦心练就的“驼城”三面包围了。看来,阿奴的这个“驼城”,不但可以用来防守,而且也可以用来进攻。

    不过,这支清军骑兵虽然遭到了猛烈的炮击,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不难看出,这支清军骑兵和它的指挥官,都是训练有素的。清军很快就组织起数千人马,顶着炮火,向西边的驼城发动了勇猛的进攻。可是,尽管清军官兵前赴后继、攻势如潮,但还没有接近驼城,就又被驼城后面的叛军用火枪、弓箭给射了回来。有少数清军士兵,好不容易地靠近了驼城,可还没等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被驼城后面的叛军用刀剑给砍死了。

    清军知道再支撑下去只能是全军覆灭,于是就集合起残兵败将开始向东边撤退。但清军撤退得太晚了,那阿奴早已带着万余名叛军骑兵堵住了清军的退路,并迅即向清军发动了进攻。清军本有万余人马,但经叛军驼城一击,死伤业已累半,再经阿奴这凶猛的一攻,清军就更无还手之力。好在清军已经无心恋战,只顾向东逃跑。因为清军官兵很明白,只有向东逃跑,才能逃出一条生路。所以,尽管阿奴围得很严、攻得很猛,但依然有二三千清军官兵冲出了阿奴的围堵,没命地向东逃去。

    若依噶尔丹的意思,既然击溃了这股清军,缴获了大量的马匹和武器,那就应好好地休整一下,然后再稳步向东推进。穷寇莫追吗!但阿奴不同意。阿奴以为,这支清军大败,正好可以挟胜利之威,一鼓作气地快速向东推进。噶尔丹拗不过阿奴,最终只得同意。

    于是,阿奴就亲率一万名叛军,跟着那支溃败的清军穷追猛打。清军溃逃的速度很快,但阿奴追击的速度就更快。一路上,不断地有落伍的清军官兵被阿奴活捉。但阿奴根本无心照看那些清军俘虏,捉住一个杀掉一个,捉住一对杀掉一双,然后继续催军东追。

    阿奴,究竟是一个英雄善战的巾帼女杰,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盖世女魔?

    阿奴可不管这些。她考虑的,就是如何尽快地帮助丈夫噶尔丹打出一片“天下”来。所以,她带着她的手下,竟然一口气地穷追了十天十夜。穷追途中,她至少又砍杀了千余名清军官兵。十天十夜之后,她追到了乌兰布通。

    乌兰布通是喀尔喀蒙古的一个重要领地,有点类似军事重镇的模样。从这里到北京,不过七百里耳。所以,这里不仅驻扎着数千名清军,还驻扎着土谢图汗的一支精锐武装。不仅如此,因为清朝政府已经下定决心要平定噶尔丹叛乱,所以,清廷中许多重臣都被康熙派到了喀尔喀蒙古地区。像驻扎在乌兰布通一带的那数千名清军,便是由清廷理藩院尚书阿尔尼率领。而那支喀尔喀蒙古精锐武装,则是由土谢图汗本人亲率。实际上,被噶尔丹和阿奴打败的那支清军骑兵,本来也就是从乌兰布通向西开去的。而那支清军骑兵的统帅,不是别人,是康熙的国舅佟国纲。

    佟国纲、阿尔尼和土谢图汗本来都驻扎在乌兰布通。三人的手下加在一起,有近二万人。以佟国纲的部队最为强大,一万一千多人,且都还是骑兵。他们是康熙决心平定噶尔丹叛乱的先头部队。

    本来,佟国纲也不会离开乌兰布通西去。只是一批又一批被阿奴的骑兵追杀得流离失所的喀尔喀蒙古人不断地从乌兰布通经过,佟国纲这才动了心。因为,经询问,叛军只有数千人。佟国纲想:以我万余人马,定能将这股叛军歼灭。殊不知,阿奴那五千骑兵,只不过是大队叛军的前哨。

    阿尔尼和土谢图汗都不希望佟国纲独自西去。他们以为,既然叛军东犯,就决不会只是这区区数千人马。但佟国纲也许是立功心切,执意西去迎击叛军。阿尔尼和土谢图汗见劝阻不下,只得嘱咐佟国纲倍加小心。

    佟国纲率一万一千余骑兵踌躇满志地西去,东逃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二三千人。待逃到乌兰布通,见着阿尔尼和土谢图汗时,佟国纲的身边,只有一千多人了。

    阿尔尼和土谢图汗见佟国纲如此惨败,大为震惊。震惊还没有稍稍平息呢,便有手下报道:“叛匪追到这里来了……”

    原来,佟国纲前脚刚踏进乌兰布通,那阿奴后脚就追了过来。佟国纲气急败坏地叫道:“这女匪,欺人太甚!我冲出去跟她拼了!”

    阿尔尼和土谢图汗连忙劝佟国纲冷静。阿尔尼言道:“国舅大人,叛匪虽然嚣张,但却是疲惫之师,只要我等安排妥当,定可与叛匪在此一战!”

    土谢图汗也道:“是呀,国舅大人,我等目前尚有八九千之众,又有大炮数门,叛匪劳师远征,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佟国纲气呼呼地道:“就依二位所说。不过,要尽快报与皇上知道。”

    于是,佟国纲、阿尔尼和土谢图汗等人,一边派人回京城向康熙皇上报告,一边急急地安排兵力准备与阿奴的叛军一决雌雄。

    当时,清军与喀尔喀蒙古人的武装共有九千余人,而阿奴的叛军却有一万。不过,正如阿尔尼所说,阿奴的叛军是疲惫之师,清军却是以逸待劳,且还有好几门大炮。如果清军部署得当,是完全有可能将阿奴的叛军击溃的。

    然而,清军却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佟国纲也好,阿尔尼、土谢图汗也罢,他们都只注意防备阿奴的叛军从正面进攻了,几乎把所有的兵力和大炮都摆放在了正面,而忽视了阿奴的叛军都是骑兵、机动性很强这一关键点。清军尤其不该忽视的是,阿奴不是一个寻常女流之辈,她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巾帼大将军。

    阿奴的叛军追到乌兰布通附近时正是黄昏。草原和沙漠里的黄昏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夏季里,那说明不明说暗又不暗的黄昏景致,格外地令人遐想不已、回味无穷。

    阿奴当时也的确是在遐想不已。只不过她想的不是什么黄昏,而是想的那个土谢图汗。当得知土谢图汗就在前面不远处时,她就暗暗地发誓道:“这一次,一定不要再让土谢图汗逃脱了!”

    噶尔丹一心想抓住土谢图汗,这一回,阿奴便想满足噶尔丹的这个心愿。为保证不让土谢图汗跑掉,阿奴就郑重地对着手下许诺道:“谁抓住土谢图汗,我就把女儿钟齐海嫁给他!”

    能做上噶尔丹和阿奴的女婿,那该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威风?故而,阿奴这么一说,那些叛军官兵一个个都欢呼雀跃、起来。一欢呼雀跃了,那连续奔袭十数天的疲惫便云消雾散。看来,阿奴不仅英勇善战,对如何鼓舞士气,当也不是外行。

    但阿奴并没有马上就对清军发起进攻。她命令部队一边加强戒备一边吃东西休息。待黄昏退去、夜幕降临了之后,她便开始行动了。

    阿奴将一万人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六千人,一部分四千人。六千人的那部分骑兵原地待命,准备从正面向清军营地发动攻击。而四千人的那部分骑兵,则偷偷摸摸地离开,绕到清军的背后。

    阿奴吩咐那四千个骑兵:圈子尽量绕大点,千万不要被清军发觉,待正面进攻开始之后,就从背后袭击清军。

    阿奴又将留在原地的六千个骑兵分成三组,每组二千人。阿奴叮嘱手下道:“进攻开始后,三组人马轮番冲击!不管伤亡有多大,也不能停止进攻!”

    阿奴的战术意图是:六千个骑兵不停地冲击,就能将清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正面战场来,这样就为绕道偷袭的那四千个骑兵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当然,阿奴这样做,正面进攻的那六千人马肯定损失较大,但阿奴不管这些,她只想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只想能够抓住那个喀尔喀蒙古领袖土谢图汗。

    月亮慢慢悠悠地升起来了。草原上的月亮总是显得那么空旷、寂寥又冷清。阿奴估计那四千个骑兵应该绕到清军营地的背后了,于是就大声地命令手下道:“向清军营地,进攻!”

    第一组二千个叛军骑兵,乱叫乱嚷着,踏着草地和月光,向着清军营地发起了疯狂的冲锋。清军自然早有防备。一时间,清军的大炮、火枪、火铳及弓箭,一起向疯狂冲上来的叛军骑兵射去。

    顿时,炮声轰鸣、枪声大作。叛军的骑兵一排排地倒下,但又一排排地冲了上来。清朝国舅佟国纲亲操一支火枪,一边不停地射击一边骂骂咧咧地道:“他妈的女叛匪!你尽管往这儿冲吧!你冲上来多少我就打死你多少!”

    理藩院尚书阿尔尼,指挥着几门大炮轮番向叛军轰击。他看着一排排倒下又一排排冲上来的叛军,不禁对土谢图汗咂舌言道:“乖乖,这叛匪果然枭勇异常……”

    土谢图汗也不禁点头道:“尚书大人,准噶尔叛匪,这阿奴实比那噶尔丹更要难对付!”

    尽管清军的枪炮弓箭异常地密集,但因为叛军骑兵的速度极快,所以便有数百个叛军冲进了清军的营地。土谢图汗一见,急忙亲率千余喀尔喀蒙古战士,硬是用大刀长矛将那股叛军骑兵砍出了营地。

    叛军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惨淡的月光下,清军的营地前,横陈着一具又一具叛军官兵的尸体。有一匹尚未断气的马,艰难地在几具尸体中间挣扎着,可无论它怎么挣扎,也始终爬不起身来。有一个叛军士兵,当时也没有咽气,他拼着最后一丝力量,终于翻过身来,可刚一翻过身,他就在凄清的月色浸润下,缓缓地合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佟国纲心中的一口闷气还没来得及完全吐出来,一个清军士兵就慌慌忙忙地跑到他的身边道:“大人,叛军又攻上来了!”

    佟国纲一听,连忙抓起身边的火枪,冲着左右的清军官兵喊道:“给我打!狠狠地打!把这些该死的叛匪统统打死!”

    顿时,清军的枪炮又一起发作起来。叛军的第二次进攻刚刚被打退,叛军的第三次进攻就接着又开始了。

    阿尔尼多少有些惊异地对土谢图汗言道:“这女叛匪,好像在和我们拼命啊!”

    土谢图汗也疑疑惑惑地道:“这女叛匪,有多少兵马经得住这样硬拼?”

    阿尔尼和土谢图汗正在嘀咕呢,那佟国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我以为,今夜战况有些异常……”

    阿尔尼忙着应道:“国舅大人说的没错,我和土谢图汗也有这种疑虑……”

    佟国纲道:“那女匪十分地狡猾,十数天前,我在乌尔会河边便是中了她的诡计,可现在,她如何会如此一味地蛮打蛮冲?莫非……”

    土谢图汗接道:“莫非这女匪另有图谋?”

    “糟了!”佟国纲不禁失声叫道,“这女匪一定是另派了一支军队绕到我们的后面来了!”

    阿尔尼恍然大悟道:“这女匪如此蛮打蛮冲,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土谢图汗急急地道:“两位大人,我们赶快派一支军队到后面去拦截叛军……”

    但已经来不及了。尽管佟国纲、阿尔尼和土谢图汗最终都明白过来了,但已经太迟了。阿奴的四千叛军骑兵早就从清军的背后掩杀了过来。茫茫草原,茫茫月光,正是骑兵大显身手的好地方。尽管清军官兵和喀尔喀蒙古勇士对叛军骑兵作了殊死的抵抗,也尽管阿奴身边的叛军骑兵在向清军营地发起冲锋时至少战死千人左右,但东西两路叛军一夹击,清军和喀尔喀蒙古人还是招架不住。一个时辰左右,清军和喀尔喀蒙古人便败下阵来。

    叛军骑兵一边疯狂地砍杀一边大呼小叫道:“冲呀,杀呀,活捉土谢图汗呀!”

    叛军官兵这么一大呼小叫,反而提醒了佟国纲和阿尔尼。是呀,如果土谢图汗被叛军抓去或被叛军杀死,那对喀尔喀蒙古族的打击可就大了。所以,佟国纲和阿尔尼就赶紧收拢起一批四处溃散的清军官兵,竭力保护土谢图汗的安全。好在清军和喀尔喀蒙古人也还有不少马匹,不然,甭说土谢图汗了,就连佟国纲和阿尔尼,恐怕也难逃活命。

    叛军认出了土谢图汗,便成群结队地向着土谢图汗的方向冲了过来,一边猛冲一边大叫道:“不要让土谢图汗跑了!快抓住他啊!”

    佟国纲自然不会让叛军抓住土谢图汗。阿尔尼甚至这么想:即使我让叛军杀死,也绝不能让土谢图汗受到损伤。所以,佟国纲和阿尔尼就一边拼命地抵抗一边拼命地向东败退。

    蓦地,一彪叛军骑兵,几乎像闪电一般,霎时就冲到了佟国纲和阿尔尼的近前,为首的一人,正是那噶尔丹的妻子阿奴。只见她,头戴钢盔,身披甲胄,全无一点女人模样。若用“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来形容当时的阿奴,虽不够贴切,倒也妥当。

    阿奴圆睁二目,一马当先,左手执剑、右手横刀,当真是挡她者死、拦她者亡。有几个清军士兵,见她如此威风霸道,根本就不敢向她靠近一步。而她,剑来刀往,径向土谢图汗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叫道:“土谢图汗,哪里逃?还不快快下马就擒?”

    土谢图汗闻言,当真是气炸了肺。一个堂堂须眉男子,又是喀尔喀蒙古族的领袖,怎能被一个看起来十分瘦小的女人追得如此狼狈?故而,土谢图汗一咬牙一横心,把手中大刀“咣”地一抬,一边勒转马头一边义愤填膺地叫道:“阿奴女匪,休得猖狂,我土谢图汗来也!”

    慌得佟国纲和阿尔尼赶紧拦住土谢图汗道:“土谢图汗,你不能回头……”

    土谢图汗气哼哼地道:“这女匪欺人太甚,待我过去与她拼个鱼死网破!”

    佟国纲急道:“土谢图汗,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还是逃命要紧啊!”

    阿尔尼连忙吩咐手下道:“快,你们保护土谢图汗东去!”

    土谢图汗无奈,只得在一千人马保护下落荒而逃。阿奴一见,急忙催动胯下之马,一边朝土谢图汗追去一边狂叫道:“土谢图汗,你就是逃到北京,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佟国纲和阿尔尼赶紧带上一支人马挡住了阿奴的去路。阿奴瞪着佟国纲和阿尔尼怒道:“你们如果不想死,就快点让开!”

    佟国纲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式道:“女叛匪,我虽然不想死,但也绝不会让开!”

    阿尔尼紧接着言道:“国舅大人说得对!我也不想死,但我也不会让开!”

    阿奴气得“哇呀呀”一阵怪叫。怪叫声中,她左手长剑似蛟龙出海,“嗖”地就朝佟国纲刺去,与此同时,她右手大刀又如猛虎下山,“呼”地便向阿尔尼砍去。一左一右,一剑一刀,同时击向两人,且又配合得天衣无缝儿,这阿奴的武功身手,当真可以称得上是炉火纯青了。

    见阿奴长剑迅疾刺来,佟国纲不敢怠慢,忙着用手中的剑去封堵阿奴的长剑。只听“哨”地一声脆响,阿奴的长剑是封回去了,但佟国纲的右臂却震得一阵酸疼。佟国纲大惊失色地叫道:“尚书大人,千万小心,这女匪果然厉害!”

    那边的阿尔尼,也刚刚勉力地架住了阿奴砍来的一刀。闻听佟国纲之言,阿尔尼便心有余悸地回道:“这女匪果真他妈的难缠,国舅大人也须千万小心!”

    阿奴一刀一剑不中,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两臂一挫,双手便交换了刀剑。跟着,她双臂在马背上微微一翘,就要对佟国纲和阿尔尼进行致命的一击。然而,就在这当口,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故钻进了一层厚厚的云里。霎时,地面上就变得一片黑暗。

    佟国纲心里道:这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这么想着,他便一勒马头,向着东方就逃之天天。跑出多远,他才想起那个阿尔尼来。于是,他就在马背上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尚书大人逃出来没有……”

    佟国纲的话音未落,就听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应道:“国舅大人,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佟国纲不用看,也知道那声音是出自阿尔尼之口,且那声音还发自佟国纲的前方。佟国纲高兴地叫道:“尚书大人,真没想到,你跑的比我还快啊!”

    阿尔尼回道:“国舅大人,跟这样的女匪交手,如果跑得慢一慢,恐怕就再也跑不掉了!”

    “尚书大人说的是。”佟国纲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女叛匪,一身功夫出神入化,着实不好对付!”

    这时,月亮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佟国纲和阿尔尼的身边,不断有残兵败将跑过。佟国纲又不禁长叹道:“万没想到,我等竟然会败得如此凄凉!”

    阿尔尼似乎是在安慰佟国纲道:“国舅大人,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了,还是抓紧时间逃命吧!如果那女匪追将过来,麻烦可就大了!”

    佟国纲赶紧言道:“尚书大人言之有理,还是以逃命为紧要!”说着,双腿一夹马肚,就赶上了阿尔尼。随即,俩人裹在残兵败将中,一路向东逃去。

    但阿奴并没有追来。虽然她很想一直追上去,杀死佟国纲和阿尔尼、擒住那个土谢图汗,但她只是这么想,却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的手下确实太过疲惫,且乌兰布通一仗,她尽管击溃了清军,但自己的损失也很惨重,至少有五千叛军阵亡。更主要的,从乌兰布通往东,距北京城越来越近,距北京城越近,清军的力量自然就会越强,她若以五千劳顿之师穷追下去,结局只能是自取灭亡。故而,尽管没能抓住那个土谢图汗,阿奴心中很是失望和遗憾,但她却也很冷静很理智地鸣金收兵,在乌兰布通一带打扫战场、安营扎寨,等候着噶尔丹大军的到来。

    乌兰布通一役,阿奴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不仅打死了好几千清军和喀尔喀蒙古人,还缴获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及粮食物资,仅大马车就缴获了五六百辆。阿奴的意思是,待噶尔丹大军到来之后,稍事休整数日,便可以继续向喀尔喀蒙古腹地推进了。甚至,阿奴还这么想,如果噶尔丹同意,大军可直接向北京城开去。因为,阿奴以为,清军貌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

    暂且按下阿奴在乌兰布通安营扎寨等候噶尔丹到来不提,且说佟国纲和阿尔尼,一连狂奔数日,终于逃回到了北京城。刚一进北京城,那兵部尚书明珠就急急地迎上来道:“两位大人,皇上叫你们速去乾清宫见驾!”

    佟国纲一怔。阿尔尼赶紧问道:“明大人,皇上是否已经知道了一切?”

    明珠回道:“不瞒两位大人,那土谢图汗先行归京,皇上已从他的口中略知一二。”

    佟国纲也问道:“明大人可知,皇上召见我等,所为何事?”

    明珠讪讪地一笑言道:“国舅大人,具体事情明某也不清楚。不过,明某以为,两位大人见了皇上,当一切小心谨慎才是啊!”

    “那是,那是,”阿尔尼连连点头。“见了皇上,我等只能小心谨慎!”

    于是,明珠引着,佟国纲和阿尔尼跟着,三人一起急急地朝着皇宫走去。刚走进皇宫,康熙的近侍赵昌就匆匆忙忙地迎了过来。“几位大人快去吧,皇上在乾清宫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阿尔尼低低地问赵昌道:“公公,皇上现在是不是很生气?”

    赵昌嘴一撇回道:“那是自然。皇上简直是在暴跳如雷呢!所以,大人您此番前去,可一定要格外小心哦!说不定,皇上一怒之下,就会要了大人您的脑袋……”

    阿尔尼闻言,心中不觉一紧。那佟国纲却一直紧闭双唇,默默地跟着明珠和赵昌走着。不难看出,佟国纲虽然无言,但心中也不会比阿尔尼轻松多少。

    到了乾清宫,赵昌也没先行通报,就直接领着佟国纲、阿尔尼和明珠走了进去。康熙的脸色果然十分难看,本来很英俊的脸庞,衬以这种十分难看的脸色,显得极为不谐调。

    这里插上几句多余的话。有人以为,康熙其实长得一点也不英俊,且满脸都是麻子。清代有一位名士还曾就康熙的麻脸写过一首很形象的讽刺诗。但笔者以为,不管康熙是否真的长有一脸麻子,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位非常有作为的皇帝,康熙似乎理应长得英俊非凡,不然,岂不有失国统?

    康熙的身边,直直地站着那个索额图。但佟国纲和阿尔尼没敢去端详索额图的脸色,而是见了康熙之后,就一起“扑通”跪倒,口中呼叫道:“臣等叩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叫完毕,俩人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康熙也没叫佟国纲和阿尔尼“平身”,而是冷冰冰地言道:“朕听说,两位大人在与叛军作战时,非常地英勇啊!”

    佟国纲和阿尔尼不禁面面相觑。面面相觑之后,佟国纲没言语,阿尔尼却吞吞吐吐地道:“皇上,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康熙顿时就发作起来。“阿尔尼,你竟然还知道自己是一个败军之将!朕问你,在乌尔会河边,一万多清军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这是怎么回事?在乌兰布通,清军又被叛军打得丢盔弃甲,这又是怎么回事?”

    阿尔尼战战兢兢地回道:“皇上,臣等无能,请皇上降罪发落……”

    佟国纲急忙言道:“皇上,清军一败再败之事,罪责全在臣的身上,与阿尔尼大人并无多少干系……乌尔会河边,清军惨败,是臣等不顾阿尔尼大人和土谢图汗的再三劝阻,执意西去才中了叛军的圈套。正是由于乌尔会河清军惨败,才直接导致了乌兰布通的清军又败……皇上,一切罪过,都是由臣一人铸成,与阿尔尼大人和土谢图汗均无多大关系……”

    康熙冷冷一笑道:“佟国纲,你倒是敢一人做事一人当啊!不过,朕要郑重地警告你,你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国舅,朕就会宽恕于你。不管是谁,只要他给朕的大清朝丢脸,朕就决不宽恕!”

    佟国纲异常平静地道:“皇上,臣从未以大清朝的国舅自居。臣只是皇上的一个子民。更何况,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管皇上如何惩治臣等,臣等一定无怨无悔!”

    “好!”康熙重重地叫了一声。“佟国纲,你身为大清都统,却冒失轻进,致使清军一败再败,此等罪过,绝不可轻恕。从即日起,朕革去你的都统之职。待大军西征之时,你即随军戴罪立功!”

    佟国纲叩首道:“臣谢主隆恩!”

    康熙的目光又一扫阿尔尼。“阿尔尼,清军兵败乌尔会河,你固然无甚大过,但清军兵败乌兰布通,你却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朕考虑到你与佟国纲二人为保护土谢图汗安全归来,也算是立了一功。所以,从即日起,朕暂且免去你的理藩院尚书一职,迁为理藩院侍郎,待朕平定了噶尔丹叛乱之后,再详加议处!”

    阿尔尼伏地呼道:“谢主隆恩!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佟国纲和阿尔尼双双退去。康熙吩咐索额图和明珠道:“速通知文武百官,在弘德殿候驾!”

    索额图和明珠不敢怠慢,忙着派人去分头通知。很快,满朝文武便齐聚在了弘德大殿内。尽管文武百官并不知晓康熙皇上要作什么重要指示,但他们却也明白,此次皇上召集群臣,定与平叛有关。

    康熙稳稳地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他先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环视了一下众人,然后便稳稳地站了起来,声如洪钟大吕般地言道:“各位爱卿听好了!那噶尔丹叛匪,在乌尔会河和乌兰布通,两次大败清军,气焰端的无比嚣张!叛匪一日不灭,朕便一日不安!朕决定,此次平叛,朕当亲征。任何人都不得劝阻!”

    康熙既如此说,文武百官,包括索额图和明珠等人,谁也不敢轻易开口。康熙又重重地道:“噶尔丹叛匪,胆大包天、狂妄至极,竟然进逼到了乌兰布通!既如此,朕即使倾全国之力,也要将噶尔丹叛匪悉数歼灭在乌兰布通!乌兰布通是叛匪猖狂得意所在,也定将是叛匪灭亡的坟墓!”

    康熙口中“倾全国之力”并非夸张。因为当时的清朝政府并没有太多的武装力量。“三藩之乱”给康熙的深刻教训是:如果地方上的武装势力过于强大,则满清朝廷就必然有后顾之忧。故而,“三藩之乱”被平息后,除东北、福建等处仍驻有大批的清军外,清朝其他各省各地,清军数量寥寥无几。这样一来,满清朝廷似乎是高枕无忧了,但清军的总人数却大大地减少。亏得康熙自决定要彻底平定噶尔丹叛乱之后,已经从全国各地抽调了不少军队进京,京畿一带,大约集结了近十万清军,不然的话,噶尔丹叛军兵犯乌兰布通,康熙就只能手足无措。尽管如此,除东北尚有三万多清军、福建等地尚有万余清军外,京畿一带集结的近十万清军,也真的几乎就等同于大清朝的“全国之力”了。由此不难看出,为平定噶尔丹叛乱,康熙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康熙又高声地吩咐道:“裕亲王福全、兵部尚书明珠听令!”

    福全(康熙的哥哥)和明珠双双走出朝臣队列。康熙言道:“朕封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兵部尚书明珠为副将,率二万清军出古北口,从南面包围乌兰布通,不得有误!”

    福全和明珠领命而去。康熙接着大声吩咐道:“恭亲王常宁和吏部尚书索额图听令!”

    常宁(康熙的弟弟)和索额图一前一后走出。康熙命令道:“朕封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吏部尚书索额图为副将,率二万清军出喜峰口,从北面包围乌兰布通,不得有误!”

    常宁和索额图“喳”了一声,各各离去。康熙又面对着众大臣言道:“朕将亲率三万大军,从正面直接向乌兰布通开进,待三路大军汇合,定将噶尔丹叛匪一举歼灭在乌兰布通!”

    看看,为平定噶尔丹叛乱,康熙不仅亲自披挂上阵,还把自己的两个弟兄和两个最亲近的大臣也一并捎上了。噶尔丹叛军能获此殊荣,也着实不易。想当年,“三藩之乱”在大清朝南方乱得如火如荼之际,康熙也没有走出北京城一步。现如今,噶尔丹叛军的实力应该说远不如吴三桂等人当年的军事力量,康熙为何要亲自西征?却原来,在康熙的心目中,噶尔丹叛乱比当年的“三藩之乱”要严重得多、更危险得多。原因是,康熙早已经看出,噶尔丹叛乱是在沙皇俄国暗中支持下的,若不尽快平定,恐将后患无穷。从这个意义上说,康熙以为,同噶尔丹叛军作战,也就是在同沙皇俄国作战。既是在同沙皇俄国作战,康熙当然要格外地重视了。

    这一年(一六九○年)的七月底,“抚远大将军”福全和副将明珠,率二万清军西去。与此同时,“安北大将军”常宁和副将索额图也率二万清军西去。而康熙,则亲率三万清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北京城,准备亲往乌兰布通,与噶尔丹叛军一决高低。

    随同康熙一起西去的,除赵昌、阿雨等一干侍从外,还有朝中十几位大臣。另有两个人也不能不提。一个是已经被康熙革去都统之职的国舅佟国纲,一个是康熙钦定的大清太子二阿哥胤扔。佟国纲是奉康熙之旨前去戴罪立功。而胤礽则是向康熙主动请缨要去参加平叛战斗。康熙考虑到胤扔已经十七岁了,是个大人了,作为大清国的太子,应该到战场上去锻炼锻炼,所以就同意了胤扔的请求。不过,在离开京城前,康熙曾再三叮嘱佟国纲:在战斗中,一定要确保二阿哥的安全。

    然而,康熙未能亲往乌兰布通。在走到一个叫波罗和屯(今天河北省的隆化县城境内)的地方时,康熙突然发起高烧来,且一连三日,高烧不止。康熙这一发烧,不仅把赵昌、阿雨等侍从及十几位朝中大臣吓得不轻,而且那三万清军也只得在波罗和屯一带滞留了下来。

    清军这一停留下来,可急坏了太子胤礽。胤礽此番积极主动请战,就是听了索额图的劝告,要改变自己在康熙心目中的不良印象(胤礽曾侮辱过阿露、阿雨姐妹,惹得康熙十分地恼怒)。可是,清军滞留在波罗和屯,胤礽还如何地表现自己?

    所以,这一天,也就是康熙抵达波罗和屯的第三天,晚上,康熙经御医调治之后,高烧略有下降,正与环伺榻边的众大臣小声议论着什么的当口,胤礽大踏步地跨进了康熙的临时住房,且大声地言道:“父皇,儿臣的两个皇叔(指福全和常宁)早已领兵西去,我等这般滞留于此,岂不要贻误了战机?”

    应该说,康熙染病在身,又正与众大臣在说话,而胤礽如此冒失地闯进来又如此冒失地发问(实际上几近于质问了),确实是很不礼貌的。然而,康熙对此却大为赞赏。“皇儿,问得好!朕正与众爱卿在商谈此事呢!皇儿你说说看,却待如何?”

    胤礽高声言道:“儿臣以为,父皇有疾,可以在此停留,但三万大军,却不可在此停留一日,当速速西去,与两位皇叔汇合,一举歼灭叛军!”

    “好!”康熙的声音竟然十分地宏亮。显然,他对胤礽的这一番话相当的满意。他召过佟国纲,轻声地言道:“国舅,朕染病在身,看来是不可能再去乌兰布通了。朕现在决定,就由你和太子一起,率这路清军,快马加鞭,火速西往,争取在预定的时间内,和南北两路人马一道,将噶尔丹叛军,在乌兰布通,围而歼之!”

    因为康熙连续高烧,身体十分虚弱,说起话来就难免有些断断续续的。佟国纲非常凝重地回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和太子一道,如期赶到乌兰布通!”

    康熙点点头,又低低地吩咐道:“国舅,太子年轻,定然气盛,你要多多地加以劝导!”

    佟国纲应道:“臣一定会设法保护太子的安全的!”

    康熙又召过胤礽,先是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然后笑吟吟地言道:“皇儿,朕不能亲往乌兰布通,你就替朕多杀死几个叛匪吧!朕会在这里,等候皇儿你凯旋归来!”

    胤扔腰板一挺,硬硬地回道:“父皇,儿臣此一去,那噶尔丹叛匪,定将作鸟兽散!”

    康熙看见的是,胤礽气宇轩昂地跟着佟国纲走了。康熙没有看见的是,胤扔在离开前,曾定定地瞟了那个站在康熙榻侧的阿雨一眼,而且还瞟得阿雨从头到脚都一阵地寒冷。

    康熙第一次亲征噶尔丹叛军,因为生病,只得淹留在波罗和屯。后来,康熙的病虽然好了,但身体很弱,也就放弃了亲赴前线的念头。不过,在乌兰布通战役期间,康熙哪儿也没去,更没有返回京城,而是一直呆在波罗和屯,密切关注和及时了解清军与噶尔丹叛军交战的情况。乌兰布通战役的结果,令康熙很高兴,但也有些遗憾,同时,康熙还有一种深切的悲伤。

    中路清军在佟国纲和胤扔的率领下,西去的速度非常快。因为他们在波罗和屯耽搁了二三天,如果不日夜兼程,就不能够如期和南路北路的清军一道完成对乌兰布通的合围。合围乌兰布通,是康熙皇上亲自拟定的战术。康熙的意图很明显。此次清军西征,不仅要将噶尔丹叛军击溃,而且还要力争在乌兰布通将噶尔丹叛军一举全歼。

    还算不错,中路清军在佟国纲和胤扔的督促下,如期地赶到了乌兰布通附近,与南路和北路的清军一道,完成了对乌兰布通的战略合围。而盘据在乌兰布通的噶尔丹和阿奴,本来正准备继续向东侵犯,闻知清军大队人马已开来,就放弃了东犯的打算,而是固守在原地,准备与清军进行决战。这时节,正是秋天。

    秋天的内蒙草原,景致应该是十分美丽的。河水清澈无比,草地碧绿无边。若有牛羊,当是牛也肥来羊也壮。然而,在当时的乌兰布通一带,虽也有河水,也有草地,甚至还有牛羊和数以千计的马匹,但其景致,却与美丽无缘。因为,七万名清军,正一点一点地缩小他们的包围圈,而清军的包围圈内,又盘踞着三万五千多名噶尔丹叛军。如果这种场面也可以称得上是一道风景的话,那这道风景,就即将被血与火所涂抹。

    看起来,清军的人数是叛军的两倍,取胜当在情理之中,但实际上,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一,清军人数虽多,但是仓促而至,而叛军却在乌兰布通经营多日,准备工作相当的充分,尤其是阿奴精心训练成的那个驼城,围成一个大圆圈,将叛军牢牢地圈在里面,着实易守难攻。二,清军人数多达七万,却没有相应的后勤部队——实际上,如此庞大的军队远征,又行进在广袤的草原和沙漠里,即使想组建一支相应的后勤部队,也有极大的难度——每人只携带了数天的粮草。也就是说,如果在数天之内,清军不能取胜,当不战自退。而叛军盘踞在乌兰布通多日,粮草囤积得十分充足,即使打上个一月时间,叛军也无粮草之虑。三,清军不仅要击溃叛军,而且还要力争全歼叛军,这无疑给清军取胜又增加了更大的难度。

    其实,如果噶尔丹和阿奴不是考虑到了自己一方占有很大的优势和胜算,恐怕在清军合围之前,就早早地带着叛军溜掉了。噶尔丹和阿奴想的是,如果能在乌兰布通打垮这支清军,那以后,叛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说不定,叛军可以一直轻松地打进北京城里去。

    不能说噶尔丹和阿奴的这种想法太过于狂妄。如果他们真的能在这里打垮这支清军,那他们也许就真的能够打进北京城里。但问题是,噶尔丹也好,阿奴也罢,他们都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错误便是,他们过低地估计了清军的力量,而同时,他们又过高地估计了那驼城的威力。他们之所以敢留在乌兰布通与清军决战,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他们的驼城。他们始终以为,他们的驼城是坚不可摧的,佟国纲的那一万多骑兵就是被他们的驼城打败的。但他们不曾想过,驼城再厉害,也只是骆驼组成的,而骆驼再强壮,也终是血肉之躯。尽管经过特殊训练的骆驼可以做到枪打不惊、炮轰不乱,甚至也可以遮挡火枪的射击,但血肉之躯的骆驼,能经得住火炮的狂轰滥炸吗?

    噶尔丹和阿奴的防线分为内外两层。外层防线便是那驼城,驼城的后面,潜伏着一万五千名叛军官兵,由阿奴指挥。内层防线由一些建筑物和新挖掘的战壕工事组成,里面掩藏着二万名叛军骑兵,由噶尔丹指挥。

    噶尔丹和阿奴的意图是,利用驼城来消耗清军的兵力和锐气,待清军攻也不得退也不能之时,噶尔丹便率那二万名养精蓄锐的叛军骑兵,倾巢出动,一举将清军打垮。

    从战术构思上来看,噶尔丹和阿奴的这种想法不乏可取之处。因为要以少胜多,就必须要出奇招和险招。但这却需要一个必要的前提,那就是,噶尔丹和阿奴的驼城,是否能够消耗清军的兵力和锐气,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噶尔丹和阿奴的一切计划就只能化为泡影。

    噶尔丹和阿奴本来以为,他们的驼城,至少可以抵挡清军五天的进攻,而五天之后,清军所携带的粮草恐怕就岌岌可危了。但战斗的结果,却大大出乎噶尔丹和阿奴的意料。

    清军完成了对叛军官兵的战略包围之后,已是到达乌兰布通的第二天。各路清军统帅马上就召开了联合会议。会上,佟国纲比较详细地叙述了上次在乌尔会河兵败的经过,末了,佟国纲深有感触地言道:“叛匪的那些骆驼,确实不可小觑,稍稍处理不当,我军必吃大亏!”

    参加会议的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还有索额图和明珠等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去对付叛军的那些骆驼。裕亲王福全——各路清军总统帅——不无忧虑地道:“如果不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去对付叛军的那些骆驼,那我们就很难速战速决……”

    索额图接道:“不解决好叛军骆驼的问题,我们就不能缩小包围圈,这样,叛军就很容易溜掉!”

    可是,几个人议论来议论去,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大家都满意的方法。一直默不作声的胤扔开口了。他开口的时候,脸上是一副很不屑的表情。胤扔是这样开口的:“我看你们几个都是被叛军的那些骆驼给蒙住了。那些骆驼有什么了不得的?架起大炮一轰,什么样的骆驼还不都被炸飞?骆驼一炸飞了,叛军还能往哪里逃?这么简单的问题,值得你们几个如此大惊小怪吗?”

    胤礽此番话的口气,应该说是极不妥当又极不礼貌的。因为,撇开明珠不说,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都是他的叔叔辈,而佟国纲和索额图则更是他的爷爷辈——佟国纲是康熙皇上生母的兄弟,索额图则是胤礽生母的叔叔——按一般情理,胤礽是无论如何也不该用这种不屑和教训的语气对他的几位长辈说话的。但胤礽是康熙皇上钦定的大清太子,既是太子,当然就不能以一般的情理来论了。不过,听了胤礽的话后,明珠却是不禁暗暗地皱了皱眉。

    胤扔的话音刚落,索额图便当即叫道:“太子言之有理!叛军的骆驼,可以用我们的大炮来对付它!”

    索额图这倒不是故意恭维胤礽,因为胤礽说的确实在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些问题,看起来好像十分地复杂,而实际上,解决的方法却非常地简单。胤礽适才所言,正是这种简单的方法。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方法太过简单了,所以胤礽的脸上才会现出那种很是不屑的表情来。

    福全、常宁、佟国纲,包括明珠在内,都对胤礽的方法没有异议。众人商定:先集中清军所有大炮对着一个地方猛轰,待那个地方的骆驼被炸开一条通道之后,再派一支清军精锐骑兵冲进骆驼圈里,把躲在骆驼背后的叛军消灭掉,然后,所有清军迅速收拢包围圈,将剩余叛军紧紧地包围在第二道防线里,力争全歼。

    剩下的问题是,该由谁去率领那支精锐骑兵。这一点非常关键。因为清军的大炮将叛军的骆驼炸开一条通道之后,那支精锐骑兵应当迅速地将骆驼后面的叛军解决掉,不然的话,清军就很难迅速地收拢包围圈,而包围圈若不能压缩到最小限度,那叛军就极有可能溜掉。

    几个人当中,以佟国纲和福全的年龄偏大一些。所以,索额图和明珠,包括恭亲王常宁在内,都争着向福全请求去率领那支骑兵。几个人这么一争,便弄得福全很是为难。是呀,福全究竟该同意谁好呢?

    但很快,福全就不再感到左右为难了。因为,胤扔这时候开口了。他是用一种勿庸争辩的语气开口的。他冲着众人开口道:“你们都不用再争了!那支骑兵,由我去统帅!”

    胤礽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因为,胤礽是大清太子,让他去冲锋陷阵,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敢承担这天大的责任?

    胤礽见众人一个个都默然不言,于是便自顾一笑道:“各位大人不必惊慌,我向父皇请求来此参加战斗的目的,就是要杀敌立功的。如果不能杀敌立功,我又何必离开北京城?”

    胤礽向康熙请求来此参战,本是索额图在暗中向胤礽建议的,但索额图的原意,是叫胤礽一直跟在康熙皇上的身边、并非真的想让胤扔去冲锋陷阵。胤礽没有一点点实战的经验,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那对索额图而言,该是多么巨大的危险?

    想到此,索额图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含笑对胤扔言道:“太子殿下,你能亲赴平叛第一线,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不一定非得要冲锋陷阵啊?”

    “对,对!”福全马上道,“索大人说的对!太子殿下不必冲锋陷阵,只需坐阵指挥便可!”

    福全虽是康熙的哥哥,但也不敢让胤礽去冒险。谁知,胤礽把头一拧,异常生硬地道:“不!那支骑兵的统帅,非我莫属!”

    胤礽执意如此,福全只能无奈。福全只能无奈,其他的人也都只能无奈。福全最后决定:拨给胤礽两万名骑兵,其他人等,准备收拢包围圈。在胤扔的两万名骑兵里面,还有佟国纲。因为,佟国纲不敢忘了康熙的嘱咐,要竭尽全力地保护胤礽的安全。事实是,在战斗打响之后,为了保护胤扔的安全,大清国舅佟国纲,也确实是竭尽了自己的全力。

    尽管清军长途奔袭、跋涉数百里,但也还是携带了数十门大炮。也亏得有这数十门大炮,不然,清军对叛军的那道驼城,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虽然叛军也有数十门大炮,但那数十门大炮是分散在驼城里面的,不可能像清军炮队一样,把所有大炮都集中在一处。

    当天(清军抵达乌兰布通的第二天)黄昏时,清军已经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但并没有马上就对叛军发动进攻,因为天还亮堂时移动大炮,容易被叛军发觉意图。天黑下来之后,清军便把数十门大炮一起悄悄地集中在叛军防线的南端。

    南端清军由裕亲王福全指挥。他叫过胤礽,仔细叮嘱道:“待大炮将骆驼炸开一截之后,你便率队猛冲进去。切记,只需将骆驼背后的叛军打垮便可,千万不要再往里面攻。里面的叛军工事比较复杂,得等天亮了之后再行进攻!”

    胤礽大大咧咧地回答福全道:“皇叔放心,我只会取胜,不会误事!”

    胤礽说的信心十足,但福全不放心,又找来佟国纲言道:“国舅大人,如果太子只一味地往里冲,你可要百般地劝阻啊!”

    佟国纲回道:“王爷放心,我一定会让太子按王爷的吩咐去做的!”

    这晚的月亮好像是在故意帮清军的忙。月亮虽很大,也很圆,但就是不明,照得地上模模糊糊的,说看不清楚吧又有点看得清楚,说看得清楚吧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样的月光似乎最适合于夜袭。

    福全来到炮兵阵地。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再举目望一望不远处的那些朦朦胧胧的骆驼,然后大手往上一扬,又猛地向下一劈,高声吼道:“全体炮兵,开炮!”

    清军炮兵早已一切准备停当。福全的“开炮”刚一脱口,数十发炮弹就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一起飞离了炮膛。数十道闪亮的光束,划出数十道闪光的弧线,煞是好看,而当数十发炮弹一起在那些骆驼的周围爆炸时,其景就更为壮观。

    福全几乎是拼着性命吼叫道:“打!狠狠地打!在叛匪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炸开一条通道!”

    清军炮兵个个卵足了劲儿。他们恨不得把所有的炮弹都在刹那间一起发射出去。他们是在争时间,他们争取在叛军把所有的大炮都集中在这一方面之前,就把叛军的骆驼阵炸开一大段,为太子胤礽的骑兵发起冲锋开辟道路。

    客观地说,胤礽亲自要带队冲锋,对清军官兵的鼓舞是非常大的。太子都要真刀实枪地干了,那些清军炮兵还有什么理由不更加卖力?

    一发发炮弹,准确地落在预定的目标处。叛军的炮兵虽也有零星的还击,但因为叛军的大炮太过分散,并不能对清军大炮构成什么威胁。甚至,叛军设在南面的十多门大炮,还没怎么进行还击,便至少有半数已被清军猛烈的炮火所摧毁。

    清军主帅福全看见,一发发炮弹落在那些骆驼的左边、右边、上面、下面,直炸得那些骆驼血肉横飞、支离破碎。但福全发现,尽管有许多骆驼被清军的炮火将躯体炸得粉碎,但那些没有被炮火击中的骆驼,甚至包括那些已经被炮火炸伤的骆驼,却依然首尾相连、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

    福全不禁大为惊叹:“谁训练了这些骆驼,定然是旷世奇才!”

    如果,把训练了这些骆驼的那个阿奴带到福全的面前让福全仔细地端详,恐怕福全就更要惊叹不已了。

    福全看着、看着,一个念头忽然萌生出来:既然这些骆驼如此经得住炮轰,为何不可以为我所用?

    想到此,福全便马上召来几个亲兵,重重地吩咐道:“速去通知恭亲王爷和索大人、明大人,叫他们在太子冲进骆驼阵之后,立即领兵向骆驼靠近!”

    福全的意思,是要把叛军的驼城当作清军围困叛军的工事。这一点,不仅福全事先没有想到,就是噶尔丹和阿奴,恐怕也始料未及。

    叛军还击的炮火渐渐地有些猛烈。显然,叛军的大炮已经大都移到了南面。只不过,叛军的动作虽然比较快,但还是迟了一步。因为,经清军炮火一顿狂轰滥炸之后,叛军的驼城已经被清军炮火撕开了一个缺口。那缺口不算很大,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大约有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宽度。这宽度,足够清军的骑兵发起冲锋了。

    福全还没来得及下令,那早已等得很不耐烦的胤礽,就迫不及待地催马向那道缺口冲去。慌得一边的佟国纲赶紧冲着左右喝道:“快!上前保护太子!冲!”

    二万名清军骑兵,排成五路纵队,奋不顾身地就跟着胤礽向前冲。佟国纲更是一马当先,带着一些亲兵,紧紧地护定胤礽。胤礽似乎不理会佟国纲的好意,跃马横刀,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这使得佟国纲,一边冲锋一边又在提心吊胆。

    叛军虽已在南面集中了不少大炮,但这些大炮都是用来对付清军炮兵的。待叛军慌慌忙忙地降低炮口准备向冲过来的清军骑兵轰击时已然太晚,因为,清军骑兵早已经冲到了那个缺口附近。

    叛军只能尽力想堵住那个缺口。巧的是,坐镇南面防线指挥的叛军首领,正是那个阿奴。阿奴见自己苦心练就的驼城被清军炮火炸开了一个缺口,大惊失色,赶紧率着数千人向缺口扑来,企图把冲过来的清军骑兵给堵回去。但她这是怎样的一个妄想啊!

    胤礽双腿一夹马肚,胯下之马便“嗖”地跃入驼城里。一个叛军士兵慌忙举枪向胤扔瞄准,可还没等他瞄准好呢,胤扔、便手起刀落。那叛军士兵的脑袋,就像吐鲁蕃的葡萄一般,骨碌碌地滚落在地。殊不知,为了使杀人更过瘾,胤礽早在离开京城之前,就特地准备了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大砍刀。

    其他清军骑兵,见太子胤礽如此神勇,便早把生死抛诸脑后,一个催着一个地冲入缺口,迎着扑过来的叛军官兵就杀了过去。

    这晚的月亮也真的是在帮清军的忙。清军的骑兵刚一冲入到驼城里面,原先模模糊糊的月光,突然间变得异常皎洁起来。皎洁的月光下,清军的骑兵还不可以任意驰骋、肆意砍杀?

    二万名清军骑兵已经全部冲人到驼城里面,开始分东西两路向躲在骆驼背后的叛军发起攻击。福全看得真切,忙着吩咐手下道:“快,都冲到骆驼跟前去!”又命令炮兵道:“把大炮推向前,如果里面的叛匪出来增援,就用大炮轰他们!”

    因为骆驼后面的叛军已经被胤礽、佟国纲率领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根本不可能再对福全、常宁及索额图、明珠等人指挥的清军进行有效的射击、拦阻,所以,清军收拢包围圈的行动就十分地顺利。

    而驼城之内,战斗进行得就异常的激烈。尽管胤扔、佟国纲的骑兵在人数上占优势,速度也快,但阿奴所率的那一万多名叛军官兵却十分地顽强。虽然清军骑兵不时地将一个个叛军砍翻在地,但叛军却用火枪、火铳又不时地把一个个清军打下马来。

    胤礽杀得性起,不顾一发发子弹从耳边射过,哪里叛军多,就催马往哪里冲。佟国纲则带着一队亲兵,始终不离胤礽左右。

    胤礽正向前冲呢,突然,一干叛军挡在了前面。这干叛军有二百多人,全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一人,正是噶尔丹的妻子阿奴。

    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阿奴的身上。一身戎装的阿奴,在如水的月光映照下,竟然显得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只不过,当时的胤礽,可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什么阿奴的美妙,更何况,阿奴再过俏丽,终也是半老徐娘。而对半老徐娘之类的女人,胤扔是从不感兴趣的。所以,见阿奴挡在了前面,胤礽便忙着把大刀往怀中一带,一抖缰绳,就要冲杀过去。

    一边的佟国纲赶紧叫道:“太子殿下,这女匪煞是厉害,千万不可大意……”

    胤扔不觉一怔。“女的?女的也当叛匪?”

    敢情,胤礽还并没有看出这阿奴是男是女来。佟国纲忙着提醒道:“太子殿下,可不要小看这个女匪,我与阿尔尼大人曾经和她交过手,她手中一刀一剑,端的厉害无比……”

    阿奴曾经用手中的刀剑同时分别攻向佟国纲和理藩院尚书阿尔尼,而佟国纲和阿尔尼都差点没招架住。但胤礽却很不以为然。他瞥了一眼佟国纲,冷冷地言道:“一个女叛匪,能有多大能耐?”说着,大刀往胸前一横,就要冲将过去。

    而此时的阿奴,却不想在这里久留。若在这里久留,恐怕就难以脱身了。她万没有想到她以为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驼城,似乎只是片刻工夫,就被清军的炮火炸开了一个缺口。当清军骑兵大批向缺口涌来时,她曾带着数千人手企图堵住那个缺口,可她的手下刚一扑向那个缺口,就被清军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没办法,她只好命令手下各自为战、顽强抵抗。

    阿奴本想带着身边的二百多人撤回里层防线与噶尔丹会合的。她怕噶尔丹不冷静,带着那二万名骑兵冲出来,那样的话,已经缩小了包围圈的清军大队人马就很容易打一个歼灭战。尽管阿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冲出清军的包围,但有那二万叛军骑兵在,便有了突围的资本,只要能够突围出去,就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机会和希望。

    阿奴既已想撤回里层防线,为何又拦在了胤礽的面前?只因为,她已经看出,这个胤礽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而且,清军的骑兵之所以一个个都那么奋不顾身,与这个非同一般的胤礽有很大的关系。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胤礽就是大清朝的太子,但她却知道这么一点,那就是,如果能把这个胤礽打死,那清军的士气就将大为低落。也就是说,阿奴挡在胤礽的面前,其目的,就是要杀死胤礽。

    阿奴可以肯定,如果让她与胤礽单打独斗,她可以在十个回合内打败胤礽。但战场上不行。胤礽的身边簇拥着那么多的清军骑兵,如果她冲上去与他搏杀,那些清军骑兵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弄得不好,她不仅杀不了胤礽,而且连自己的性命也要丢掉。噶尔丹还在里面等着她呢,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既要保全自己,又要很快地杀死胤礽,难度自然很大。不过,在纵马拦住胤礽之前,阿奴早已经准备妥当。她自以为,她此番格杀胤扔,绝不会失手。因为她已经看出,胤扔虽很勇猛,但却是一种匹夫之勇。既是匹夫之勇,她就有办法来对付他。事实是,如果没有那个佟国纲在,大清太子胤礽就真的要血洒疆场了。

    佟国纲虽然武功平平,但经验却十分地丰富。他见那阿奴只是拦在胤礽的马前,并不主动出手,便觉事情有些蹊跷。所以,他一边提醒胤扔多加留神,一边密切地注意着阿奴的一举一动。

    以上写了那么多的文字,其实在当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胤扔对佟国纲说过话之后,就大刀一横,催动了胯下之马。胤礽的坐骑刚一举起前蹄,阿奴右手的长剑就朝着胤扔掷了过来。那长剑挟着一股寒风,直直地朝着胤礽的胸膛射去。胤礽虽然识得厉害,但马已扬蹄,身体不稳,只得慌慌张张地用大刀去封架来剑。胤礽的大刀还没有架到飞来的长剑,那阿奴左手的长刀就又脱手,并旋转着向胤礽飞来。阿奴这飞刀飞剑,的确是很厉害的杀招,只要胤礽被飞刀飞剑击中,不死也得重伤。所以,正准备跟着胤礽一起冲的那些清军骑兵,顿时就傻了眼又慌了神,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个呆骑在马上,手足无措。

    只有佟国纲看得最为真切,反应也最快。阿奴的飞刀飞剑并不是最厉害的杀招,最厉害的杀招还在后面。佟国纲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阿奴左手的刀向胤礽飞去的同时,阿奴的右手中,仿佛是突然间就多出了一把手枪,并且,那手枪已经迅速地向着胤礽瞄准。

    试想想,这么近的距离,阿奴一枪打来,胤礽岂还有命在?更何况,胤礽早已经被飞刀飞剑逼得手忙脚乱、心惊胆寒。如果没有人及时救助,胤礽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救助胤礽的人只能是佟国纲。阿奴的枪响了。胤礽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只是,胤扔不是被枪打下来的,他是被佟国纲用双手推下马背的。佟国纲当时惟一能做的,就是从自己的马背上纵起身来,然后不顾一切地扑到胤礽的马上,把胤礽推下去。胤礽摔下马去,佟国纲也随即摔下马去,而且,不偏不斜的,佟国纲正摔在胤礽的身上,压得胤礽禁不住地“哎哟”一声。

    阿奴打完枪之后就带人匆匆地跑了。这儿的清军骑兵没有一个人上去追赶。因为,大清国舅和大清太子一起都摔下马来,早已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被佟国纲压在身下的胤扔一连叫唤了几声,那些清军骑兵也没有回过神来。

    后来,还是福全带人跑过来,那些清军骑兵才稍稍地有些清醒,忙着七嘴八舌地向福全报告,说是国舅爷和太子殿下都被叛匪用枪给打到马下了。

    福全之所以会跑到这里来,是因为驼城一带的战斗已接近尾声,守驼城的叛军官兵大都被歼灭,只有少数人逃到里面去了。清军遵照福全的命令,并没有追赶,而是牢牢地守着驼城,将叛军的驼城防线变作自己的防线,把剩余的叛军牢牢地困在里面。福全是因为不放心太子胤礽,这才匆匆带着人跑到这里来的。

    闻听佟国纲和胤礽都被叛军用枪打下马来,福全的脑袋顿时就“嗡”地炸开了,连声音都变得像太监嗓门儿那般尖细。“他们,在哪儿?”

    福全刚一问话,就有一个声音回道:“皇叔,我在这儿呢……”

    原来,那胤扔几经努力,终于从佟国纲的身下钻了出来。见胤礽似乎安然无恙,福全便略略地放了点心。“太子,你没事吧?”

    胤礽活动了一下手脚。“我没事儿。只是那女匪太过狡猾,我心中气闷不已!”

    福全不觉松了口气,然后问身边的人道:“国舅大人安在?”

    几个清军士兵七手八脚地将依然躺在地上的佟国纲抬到了福全的面前。福全一见,顿时就又慌了神,因为,此时的佟国纲,在月光映照下,脸色是那样地苍白,更主要的,佟国纲早已是气息奄奄。原来,佟国纲在奋起把胤礽推下马去的时候,他的背部被阿奴的枪弹击中。这么近的距离,被火枪击中,又击中在背部,显然是致命的。

    福全急忙一把将佟国纲抱住。颤抖着声音问道:“国舅大人,你……怎么样?”

    佟国纲异常艰难地言道:“王爷,请转告皇上,太子杀敌,实在英勇……还有,我再也不能保护太子了……”

    胤礽直到此时似乎方才明白,佟国纲把他推下马是在保护他。但有一点,胤礽还是不明白。“他把我推下马,他自己怎么会中枪呢?”

    可怜的佟国纲,为保护太子而遭到枪击,胤礽竟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福全高声吆喝道:“快,快找医生来!”然而,没等医生赶到,佟国纲就怆然地咽了气。一代大清国舅,就这样战死在平叛的斗争中。他如此死去,值也不值?佟国纲死了,当然不是一件小事情。福全忙着把常宁、索额图和明珠等人召到一起,共商对策。常宁、索额图和明珠等人对佟国纲突然战死大感震惊。众人最后商定,一、尽量把佟国纲的死讯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以免影响清军士气,二、迅速把佟国纲的遗体送到波罗和屯,报与康熙皇上知道。

    据说,康熙皇上看到佟国纲的遗体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半晌,康熙才一边流泪一边自言自语地道:“朕应该把他留在京城的……”

    是呀,如果不是康熙叫佟国纲去乌兰布通“戴罪立功”,佟国纲岂会丢了性命?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康熙不失去佟国纲,恐怕就要失去太子胤礽。这样便有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话题,那就是,如果佟国纲和胤礽二人必死一个,叫康熙来选择,康熙会选择谁呢?

    佟国纲死了,乌兰布通的战斗仍在继续。在清军夺取了叛军驼城之后的第二天早晨,清军又对剩下的叛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守卫驼城的叛军本来有一万五千人,大约被清军杀死万余,剩下的三四千人和阿奴一样,都跑到叛军内层防线里与噶尔丹的二万叛军骑兵汇合。也就是说,盘踞在内层防线里的叛军总人数,尚有二万四千人左右。

    叛军的内层防线,主要是由一条条壕沟和一座座建筑物组成,中间还有一座小山包,噶尔丹的叛军统帅部就设在那座小山包上。总起来看,叛军内层防线虽不是很坚固,但地形较复杂,不易攻打。

    清军为了尽快地结束这场战斗,集中了近四万兵力,对叛军内层防线发动了不停歇地进攻。清军的进攻由索额图和明珠负责指挥。他们先用大炮轰,然后便与叛军一条壕沟一座建筑物地进行争夺。这样的争夺战,清军的伤亡自然很大。好在叛军的大炮几乎已全部被清军缴获,这样,清军便占有绝对的火力优势。所以,清军的伤亡很大,而叛军的伤亡就更大。

    剩着福全、常宁和胤礽等人,则率着剩下的清军负责防守。所谓“防守”,就是密切地注视着叛军可能有的突围。如果叛军企图在哪个方向突围,他们就会率军加以封堵。不过,在索额图和明珠的强大攻势下,叛军即使想突围,恐怕也抽不出时间来。还有,福全、常宁等人牢牢地守卫着那道驼城,即使叛军能腾出时间来突围,恐也很难越过那道驼城。驼城本来是叛军用来防御清军的,可现在倒好,却变成叛军突围的一个很大障碍了。

    这里有必要简单地提一下那个胤礽。清军在向叛军内层防线发起进攻之前,曾召开过一个军事会议。会议上,胤礽不再积极地要求领兵去冲锋陷阵了,而是主动提出留下来防守。个中原因,胤礽虽没有明说,但众人的心里却也清楚,佟国纲的死,对胤礽的影响甚大。胤礽再也不想(或是不敢?)在战场上建什么功立什么业了。不过,这样一来,倒省去了福全等人的一块心病。如果胤扔依然执意要领兵冲锋,福全等人还真的不太好处理。于是,福全就拨给胤礽五千人马,让胤礽负责守卫驼城的那道缺口。然而事实证明,福全的这一决定是极其错误的。

    索额图和明珠率清军对叛军的内层防线猛攻了一整天,尽管伤亡很大,但却完成了预定的任务。叛军的一条条壕沟和一座座建筑物,几乎全为清军所夺、所毁。叛军的残余人马已经被清军压缩在了仅有的那座山包上。换句话说,噶尔丹和阿奴的叛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清军全歼叛军,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夜幕降临之后,索额图和明珠便停止了进攻。一来进攻了一整天,官兵们很累,需要好好地休息,二来那座山包上地势比较险要,不利于清军夜攻。所以,索额图和明珠便把进攻部队撤到驼城之外的福全负责防守的区域内进行休整,待明天日出之后,再对叛军发动最后的一击。无论是福全还是索额图和明珠,都对明天的最后胜利充满了信心。他们甚至都这么想,如果明天,噶尔丹和阿奴拒绝投降,就双双把他们打死。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噶尔丹和阿奴却率着他们的残兵败将顺利地突围了。他们突围的地点,便是胤礽负责把守的那道缺口。

    胤礽当然不会故意放噶尔丹和阿奴逃走。只是因为在夜里的时候,噶尔丹和阿奴的一个使者来到了胤礽的营地,说是噶尔丹和阿奴要向清军投降,永远臣服大清康熙皇上。胤礽闻言,大喜过望。胤礽想。如果自己亲手捉住了噶尔丹和阿奴,把这两个叛匪头子献给康熙皇上,自己岂不就成了乌兰布通战役的头号功臣?故而,胤礽为了独占头功,便同意了那个使者的投降请求,而且更没有将此事报以福全等人知晓。殊不知,噶尔丹和阿奴从来就没有什么投降归顺的念头。他们派使者去胤礽处请降,目的是想麻痹胤礽,因为只有胤礽的防区是最利于叛军突围的。噶尔丹和阿奴的目的达到了。

    夜半时分,一支千余人的叛军队伍来到胤祝的防区缴械投降。这些叛军对胤礽说,噶尔丹和阿奴马上就带着剩下的人赶来归降。胤礽对叛军的话深信不疑,他甚至都这么在想,待会儿生擒了噶尔丹和阿奴之后,先好好地折磨他们一番,然后再把他们献给父皇康熙。

    就这样,胤礽便端坐在自己的大帐里等待着噶尔丹和阿奴来投降了。很快,就有手下向胤礽报告道:大队叛军开过来了。

    胤礽问开过来的叛军有多少人。手下回答说共有五六千人。胤礽心中的这个乐啊,简直没法形容。他想,自己不仅生擒了噶尔丹和阿奴,还俘虏了这么多的叛军官兵,乌兰布通战役中,还有谁的功劳会比他太子胤礽大?即使那佟国纲还活着,恐也要对他胤礽赞不绝口呢。

    胤扔左等右等,却不见那噶尔丹和阿奴来投降。胤扔正暗自纳闷呢,突地,帐外人声鼎沸、枪声乱起。胤礽情知不妙,赶紧跑出大帐。一手下慌里慌张地跑来向他禀报道:“太子殿下,叛匪不是来投降,而是来突围的……”

    “啊?”胤礽大惊失色,刚才在帐内所做的那个黄粱美梦顿时化为乌有。他气急败坏地冲着手下吼道:“快,快去把叛匪堵住!”

    然而,哪里还能堵得住?胤礽只想着美滋滋地受降了,根本就没作任何防止叛军突围的准备。如果他稍有准备,他手下的五千人马是完全有可能将叛军堵在驼城里的,因为福全就在他西边不远处。福全的防区里还驻扎着索额图和明珠的大队清军,只要他胤礽能够坚持一会儿,福全等人就会火速赶来支援。

    然而,胤礽一会儿也没坚持住。他的部下完全处于一种松弛状态中。噶尔丹和阿奴带着五六千叛军骑兵走过来了,胤扔的部下一点防范也没有。噶尔丹和阿奴带着叛军骑兵突然这么一冲,胤礽的部下就乱了套。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噶尔丹和阿奴便带着叛军冲出了驼城。这时候,胤礽的部下方才如梦初醒,纷纷追着叛军开枪放箭。可噶尔丹和阿奴的叛军,早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福全等人听到枪声后迅速带兵赶了过来,可除了截住几百名跑得稍慢些的叛军士兵外,大部叛军还是逃之天天,包括那个噶尔丹和阿奴。

    福全一时追悔莫及。是呀,驼城缺口那么一个重要的地方,为什么自己不去把守而要让胤礽去守卫?

    福全对常宁和索额图、明珠言道:“叛匪成功逃窜,责只在我一人!”

    的确,太子胤礽是不会有什么错的。即使有错,福全作为清军主帅,不能够全歼叛军,也应付完全的责任。

    福全又对常宁和索额图、明珠言道:“如果皇上严加追究,我承担全部的责任!”

    好在康熙并没有“严加追究”。虽然清军未能逮住噶尔丹和阿奴,康熙多少有些失望,但清军在乌兰布通一役中,至少歼灭了三万名叛军官兵,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尤其让康熙感到高兴的是,清军从乌兰布通返回到波罗和屯之后,全军上下,几乎没有人不说太子胤礽在战斗中是如何如何地英勇,简直就到了“有口皆碑”的程度。虽然国舅佟国纲正是为了保护胤礽而死,康熙一时难释心中莫大的伤悲,但太子胤礽受到三军上下如此一致的高度赞扬,康熙也的确是感到由衷的高兴。毕竟,胤礽是他康熙钦定的未来的接班人啊!

    康熙对索额图和明珠等人言道:“朕敢肯定,经此乌兰布通一役,噶尔丹叛匪元气大伤,三年之内,断然不会东犯!”

    诚然,噶尔丹和阿奴一下子丢掉了三万多精兵,着实元气大伤,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肯定难以做到。不过,康熙并没有因为噶尔丹叛军元气大伤就停止了彻底平定噶尔丹叛乱的步伐。相反,康熙正在为第二次平叛行动做着积极的准备。

    噶尔丹兵败乌兰布通之后,逃到了一个叫科布多的地方。科布多在伊犁东北部,距伊犁有数百里之遥。那里多为沙漠,地形极其空旷,许多地方寸草不生,十分地荒芜。如果清军远征于此,显然有诸多的不便。

    为了加强对漠北地区的统治,也是为了清军第二次平叛作准备,康熙一面命令清军在木兰地区行围习武,提高清军的战斗力,一面又亲自与内外蒙古各部首领于多伦诺尔会盟,联合除准噶尔蒙古之外的其他蒙古各部力量,共同来对付噶尔丹叛乱。

    一六九一年五月,康熙带着索额图、明珠等大臣和赵昌、阿雨等侍从并大批军队,离开北京,出古北口,溯滦河而上,到达多伦诺尔。

    多伦诺尔,又名七星潭,在今承德市西北处,是当时漠北地区比较富饶的地方。康熙到达多伦诺尔之后,内外蒙古各部首领,包括喀尔喀蒙古首领土谢图汗,都纷纷赶到这里,听候康熙皇上的传谕。蒙古各部首领在清廷理藩院大臣及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逐次被引进康熙的御帐,朝见康熙。康熙与三十多个蒙古各部首领共进御宴,在隆重而友好的气氛中举行了会盟大典。康熙首先调解了蒙古各部首领间原有的纠纷及分歧,明确了各自的领地和职责,然后郑重宣布:保留蒙古各部原有的“汗”号,取消蒙古贵族原来的济农、诺颜等名号,按满洲贵族的封号,各赐以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等爵位。

    多伦诺尔会盟,结束了内外蒙古各部长期以来的分裂混乱局面,加强和巩固了清朝政府对内外蒙古各部的统治和管辖,也为后来清朝军队远征噶尔丹叛军解决了十分棘手的粮草供应问题。当然,若从国防角度而言,多伦诺尔会盟,对加强和巩固大清国的北部边防,也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在多伦诺尔会盟期间,康熙曾屡次派人去约远在科布多的噶尔丹来此会盟、服从清廷的统治。这就不难看出,康熙虽然早就下定决心要彻底平息准噶尔部蒙古的叛乱行为,但在康熙的心中,却依然抱有一丝和平解决叛乱的希望和念头。这固然与康熙早年的“仁慈”性格有关。然而,噶尔丹根本就不理会康熙的屡次约请,反而数次致书康熙要康熙交出喀尔喀蒙古领袖土谢图汗及土谢图汗的兄弟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并密派使者去策动内外蒙古各部领袖叛离清朝。

    康熙异常愤怒地对索额图和明珠等人道:“那叛匪噶尔丹,不仅一点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地与朕为敌,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康熙在多伦诺尔会盟之后,并没有马上就回京城,而是在清军练兵的木兰地区停留了很长时间。以后的几年内,康熙又屡次出巡漠北地区,看视部队,熟悉地形,为第二次大规模的平叛行动作充分的准备。至一六九四年底,集结在木兰地区的清军已多达十万,这其中,包括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所率的东北清军,包括大将军费扬古等人率领的陕西、甘肃等地的清军,还有内外蒙古各部的武装力量。可以这么说,清朝政府的第二次平叛行动,康熙几乎调动了全国可以调动的一切军事力量。这十万清军中,有骑兵半数,大炮一百多门。

    康熙决定:第二年春天,清军向噶尔丹盘踞的科布多开进,力争一举剿灭叛军。巧的是,一六九五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清军还未及向西北开进,那噶尔丹和阿奴就带着叛军主动地向东南进犯了。

    原来,噶尔丹和阿奴逃到科布多之后,一边广集残部组建军队,一边屡屡派人赴俄国乞求沙皇给予军事援助。沙皇俄国看到噶尔丹仍然有利用价值,便决定继续支持噶尔丹叛乱。除给噶尔丹运去大批枪炮外,沙皇俄国还派了不少哥萨克骑兵加入到噶尔丹的叛军队伍中,直接参与叛乱。

    一六九五年春,噶尔丹拼凑成了一支由三万名骑兵和三万名步兵组成的军队,扛着沙皇俄国给的火枪,推着沙皇俄国给的大炮,同他心爱的妻子阿奴一道,又重新燃起了叛乱的战火。

    噶尔丹和阿奴离开科布多前,其侄策妄阿拉布坦带着他们的女儿钟齐海特地从伊犁赶到科布多为他们送行,并预祝他们凯旋归来。噶尔丹和阿奴为策妄阿拉布坦的这种行为大受感动。他们以为,除了钟齐海之外,策妄阿拉布坦便是他们在世间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了。然而,噶尔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策妄阿拉布坦,在他最需要拉上一把的时候,却投石下井,断了他噶尔丹的后路。

    噶尔丹和阿奴领六万叛军离开科布多之后,沿克鲁伦河南下,并于这一年的年底,打到了巴颜乌兰。噶尔丹扬言道:“此次出兵,不打到北京城誓不罢休!”

    而那个阿奴则在一边柔柔地对噶尔丹道:“王爷(实际上,当时的人称噶尔丹为“博硕克图汗”),你打到哪里,妾身就冲到哪里!”

    这一男一女的夫唱妇随还没有完全结束,便有手下匆忙报告:大清康熙皇上亲率军队已经逼近了巴颜乌兰。

    噶尔丹和阿奴一听,不敢怠慢,忙着在巴颜乌兰摆好阵势,欲与康熙决一死战。

    康熙确实亲率大军逼近了巴颜乌兰。当得知噶尔丹的叛军已经南犯了之后,康熙便命令驻扎在木兰一带的十万清军迅速北上,迎击叛芋。在逼近巴颜乌兰之前,康熙把索额图、明珠、费扬古和萨布素等人召到一起,布置了与噶尔丹叛军作战的方略。

    康熙问众人道:“各位爱卿,你们说,如果朕在巴颜乌兰将叛军击溃,叛军会逃往何处?”

    索额图和明珠等人跟着康熙在漠北地区呆了很长时间,对漠北一带的地形地势自然不陌生。尤其是明珠,身为兵部尚书,对漠北的地理特征更是了若指掌。所以,康熙问过话之后,明珠便马上回道:“皇上,臣以为,如果我们在巴颜乌兰将叛军击溃,则叛军不管逃往何处,都必须经过昭莫多。”

    “明爱卿说得对!”康熙重重地道,“昭莫多是叛军北撤的必经之地。各位爱卿,如果尔等预先在昭奠多一带设下埋伏,那叛匪噶尔丹岂不就无路可逃了吗?”

    众人闻言,都不觉为之一振。不难看出,康熙对第二次平叛行动,不仅信心十足,而且也早已成竹在胸了。但众人在为之一振之后,又不免隐隐地有些担心:如果都去昭莫多一带设伏了,那由谁在巴颜鸟兰迎击叛军?要知道,叛军有六万之众,且武器精良,不是轻易地就可以击溃的,而如果不能在巴颜乌兰击溃叛军,那清军在昭莫多设伏,岂不是就形同虚设?众人一时便很有感慨:如果再能有数万军队,那该有多好?

    然而康熙似乎与众人想的不一样。他以为,以十万清军去对付六万叛军,当绰绰有余了。只听康熙仿佛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费扬古大将军,你带二万人马,绕过巴颜乌兰,赶到昭莫多的西面埋伏。索额图和明珠,各带一万人马,分别赶到昭莫多的南面和北面设伏。昭莫多一带,多为树林和山峦,只要尔等精心设计,是完全有可能将叛军堵住的!”

    众人闻言,又不觉大吃一惊。听康熙的意思,康熙是想留下来,亲自在巴颜乌兰与叛军正面交锋。故而,听了康熙的话后,众人一时都默然不语,只定定地望着康熙。

    康熙当然知道众人的心理。他微笑着问道:“各位爱卿,你们是不是不相信朕能够在这里将叛军击溃啊?”

    索额图马上道:“皇上,微臣等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放心。叛军人多势众,微臣以为,皇上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不然,微臣等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索额图这么一说,明珠和费扬古等人便立即跟着附和,都以为不应由康熙皇上留在这里与叛军正面交锋。康熙却不以为然地笑着道:“朕会有什么风险?叛军人多势众,朕的人也不少。朕的大炮比叛军的还多。更重要的是,朕的身边有萨布素将军在!萨爱卿连凶狠的罗刹鬼子都能打得落花流水,岂还会怕噶尔丹的这些乌合之众?”

    见众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康熙大手一摆道:“尔等都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尔等速速领兵北上。尔等切记,一不要被叛军发觉意图,二要一定能够将叛军堵在昭莫多一带。如果朕在这里将叛军击溃了而尔等却让叛军跑了,那朕就要唯尔等是问,至少治尔等一个作战不力之罪。尔等是否听得明白?”

    康熙既如此说,众人只能唯唯喏喏。不过,在众人领兵北上之前,他们又几乎不约而同地一起找到那个萨布素,要萨布素千千万万地切实保护康熙皇上的安全。萨布素向索额图、明珠和费扬古等人保证道:“各位大人放心,下官不仅能够切实地保护皇上的安全,还能够与皇上一道,在这里将叛军击溃!”

    众人不管是否完全相信萨布素的话,却也只能各自领兵北去。待索额图等人走后,康熙郑重地问萨布素道:“爱卿,依你之见,清军在这里击溃叛军的把握有几成?”

    萨布素毫不犹豫地回道:“只要皇上想击溃叛军,那臣在这里击溃叛军的把握就有十成!”

    “好!”康熙高兴地道,“爱卿,现在你是这里的主帅,朕做你的副将。你命令朕冲向哪里,朕就冲向哪里!”

    康熙自然说的是玩笑话。只有君指挥臣、哪有臣指挥君的道理?然而萨布素却仿佛是拿了鸡毛便当令箭,很是一本正经地对康熙道:“皇上,自古君子无戏言。皇上适才讲的话,微臣都已铭记在心。虽然微臣万不敢对皇上发号施令,但在这战场之上,恳望皇上能够听从微臣的安排。不然,微臣击溃叛军的把握,只有五成!”

    所谓“五成”的意思便是,清军有可能将叛军击溃,但同时也有可能被叛军击溃。故而康熙马上就言道:“爱卿,如何作战,由你全权指挥,朕决不武断干涉!”

    康熙说的是实话。虽然他颇有韬略,却只是运用在战术方略的制定上,至于具体作战的方法,他就不能与像萨布素这样富有战斗经验的将军相提并论了。就像先前,他虽然制定了在昭莫多设伏的战略,但至于如何设伏、如何才能堵住叛军的退路,那就是索额图、明珠和费扬古等人的事了。

    萨布素一声令下,清军大队人马开始向噶尔丹的叛军逼进。当时,叛军有六万人马,半数骑兵、半数步军,还有七八十门大炮。而康熙和萨布素的身边也有六万人马,也是半数骑兵、半数步军,只是大炮却有一百多门。总起来看,当是巴颜乌兰一带的清军和叛军,无论是从人数还是从实力上来看,用“旗鼓相当”来形容,当不算偏颇。

    萨布素指挥着清军一直推进到距噶尔丹叛军不足二里远的地方。若再向前推进一些,就要进入叛军大炮的射程了。当时是上午,天气很好,清军和叛军都能把对方阵地看得清清楚楚。萨布素看见,叛军把七八十门大炮一溜儿摆在阵地的最前面,大炮的后面是骑兵,骑兵的后面是步军。显然,叛军是想先用大炮与清军对轰,然后用骑兵发动冲锋,最后用步兵向前推进。

    于是,萨布素找到康熙问道:“皇上,索大人、明大人和费大将军,大约需要几天能抵达昭莫多并设下埋伏?”

    康熙回道:“朕以为,二天赶路、一天设伏,三天足矣!”

    萨布素点点头。“那好,皇上,微臣就等待三天。三天之后,微臣再发动进攻。”

    康熙有些不明白。“爱卿,为何要等待三天?现在不可以发动进攻吗?”

    萨布素回道:“皇上,如果微臣现在就发起进攻,叛军被击溃,逃向昭莫多,索大人他们岂不是还没有赶到昭奠多?”

    索额图等人是绕道而行,至少需要二天的时间才能赶到昭莫多,加上设伏准备,没有三天的时间是不够的。而如果从巴颜乌兰直接往昭莫多而去,则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康熙大为惊讶道:“爱卿,你一发起进攻,叛军就会被击溃?”

    萨布素信心十足地回道:“皇上,微臣不能迅速打败这支叛军,但迅速击溃这支叛军,料也不是难事!”

    康熙将信将疑地问道:“爱卿,你就这么有把握?”

    萨布素静静地言道:“皇上,那噶尔丹叛匪,看起来来势汹汹、不可一世,但充其量,正如皇上所言,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更何况,自古以来,邪不压正。皇上所率,乃正义之师,而噶尔丹叛匪,却是邪恶之旅,以正义之师去击邪恶之旅,焉有一战不胜的道理?”

    尽管萨布素并没有说出如何作战的方法,但他的这一番话,却说的康熙心花怒放。“好,萨爱卿,就依你的,三天之后,再行进攻!”

    虽然萨布素对击溃叛军充满了信心,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特地拨了二千骑兵专门保护康熙。他吩咐那二千骑兵的清军头领道:“如果事有不测,你就赶紧护卫皇上向东撤。如果皇上不愿意撤,你就是捆也要把皇上捆走!”

    尽管“捆”字多少有些“大不敬”的意味,但由此不难看出,萨布素对康熙皇上,的确是忠心耿耿的。好在康熙这次远赴大漠亲征,并没有带什么女眷侍从,连赵昌和阿雨这样的贴身侍从都留在了乾清宫,所以,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康熙想撤逃,也还是十分轻松和便捷的。更何况,萨布素一直坚持叫康熙留在军队的最后面,高低不让康熙到最前沿去。这样,萨布素在与叛军交战时,就少了一个莫大的后顾之忧。

    萨布素之所以对击溃叛军充满了莫大的信心,原因固然很多,但有这么两点至关重要。一是,康熙皇上亲征,清军官兵的士气显然十分高涨、饱满,有这样高涨、饱满的士气,清军官兵还不个个都能以一当十?二,萨布素手下的那六万清军,其中大半来自东北,有不少人都曾经参加过两次雅克萨战争,特别是那些炮兵,几乎全是萨布素在东北的旧部下。除去东北清军之外,剩下的,便都是些内外蒙古各部派出的勇士了。换句话说,当时萨布素手下的六万清军,全是能征惯战和不怕死的人。有这样一支精锐军队,萨布素还怕击溃不了噶尔丹叛军?

    当然,萨布素并不是想同噶尔丹叛军硬拼。拼个你死我活的,定然要两败俱伤。萨布素不想这样。他想的是,只要能够将叛军从这里打跑就行了。把叛军打跑到昭莫多,然后紧紧追赶,将叛军追赶到索额图等人设下的埋伏圈内,几路清军一合围,便可以将叛军聚而歼之。

    在萨布素的指挥和安排下,清军一连三天按兵不动。清军不动,噶尔丹的叛军也没有动静。两支军队,相距不足二里,就那么互相对峙着,模样确实有些奇怪。

    你道噶尔丹和阿奴为何也连着三天按兵不动?却原来,许许多多的叛军官兵,见到大清康熙皇上亲自征战,不由得萌生了许许多多的怯意。加上噶尔丹和阿奴也着实弄不清萨布素和清军的意图,所以就没敢轻举妄动。

    也就是说,虽然在三天之内,清军和叛军都没有主动进攻,但双方力量的对比,却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有史书说,噶尔丹的叛军开到了巴颜乌兰,当听说康熙皇上亲自率兵来征讨时,吓得“尽弃庐帐、器械,乘夜逃去”。史书上的记载虽然有些夸张,但有一个事实却是肯定的,那就是,当清军与叛军在巴颜乌兰对垒时,清军官兵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而叛军官兵,看到了康熙皇上身边的龙旗在风中招展、飘扬,陡然便军心浮动、无心恋战。这样一来,两军虽还未交手,而清军就已经占了上风。这,也许就是康熙皇上那无与伦比的“龙威”在起作用吧。但不管怎么说,清军这一占了上风,就为萨布素一举击溃叛军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

    三天过去了。萨布素要开始行动了。他将近千名炮兵集合在一起,神情凝重地言道:“弟兄们,你们在雅克萨,为皇上建立了不朽的功业,今天,我希望你们当着皇上的面,再立新功!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就推着所有大炮,勇往直前,把叛军的骑兵部队轰他个稀巴烂!你们听明白了吗?”

    全体炮兵一起响亮地回道:“明白了!”

    这些炮兵都是萨布素的旧部下,对萨布素的战术自然心领神会。萨布素不想用清军的炮兵与叛军的炮兵互相对轰——尽管清军的炮兵在数量上占优势——而是叫清军炮兵不顾一切地将大炮向前推,去轰击叛军的骑兵部队。这种战术,萨布素在第二次雅克萨战争中曾经运用过。当时,为了夺取雅克萨外城,萨布素命令清军炮兵不顾俄军大炮的轰炸,将大炮推到前沿,硬是轰得雅克萨内城的俄军不敢(也不能)出来增援外城,为清军夺取雅克萨外城创造了条件。今天,在乎叛战场上,萨布素又要故伎重演。这一次,萨布素的这种战术还能够凑效吗?

    萨布素又把两个骑兵头领叫到自己身边仔细吩咐道:“待我军大炮将叛军的骑兵部队轰得一片混乱时,你二人各率一万骑兵从左右两侧径向叛军阵地冲去!注意,你们只需夺取叛军的大炮,并不要去掩杀叛军。只要能将叛军大炮夺过来,则叛军必然不敢在此久留!”

    原来,萨布素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叛军的炮兵阵地,藉此一举将叛军击溃。应该说,萨布素的这种想法,是非常富有创意的。问题就在于,如果他真的夺取了噶尔丹的炮兵阵地,噶尔丹的叛军是否会全线溃逃,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清军与叛军就只能在巴颜乌兰一带厮杀得昏天黑地了,因为,叛军丢失了炮兵阵地,是会不惜任何代价要把它重新夺回来的。只是萨布素以为,这种昏天黑地的场面是不可能出现的。

    第四天的早晨,清军的一百多门大炮突然都出现在了阵地的最前沿。萨布素一声令下,近千名清军炮兵推着大炮、扛着炮弹,旁若无人似的径直向噶尔丹的阵地走去。两军本来相距只有不到二里,清军炮兵这么大模大样地一走,使得噶尔丹的炮兵一时间大为诧异。当噶尔丹的炮兵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向着清军的炮兵开火时,清军的炮兵距噶尔丹的阵地只有不到一里的路程了。

    尽管噶尔丹的炮兵手忙脚乱,但还是有几架清军炮车顿时被炸翻在地。可清军炮兵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依然一步步地推着大炮向前走去。清军这一有违常规的举动,竟然唬得很多噶尔丹的炮兵惊慌失措,甚而忘了向步步进逼的清军炮兵开炮。

    不仅是噶尔丹的炮兵了,就连康熙皇上,一开始也被萨布素的这一举措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康熙本来是被萨布素“安排”到部队的最后面的。战斗开始了,萨布素对康熙的“安排”有些松懈,康熙就不顾左右的劝阻,跑到阵地的前沿来了。萨布素一见,很是惊讶地问道:“皇上,战斗已经开始,你怎么能到这儿来?”

    康熙本想回答萨布素的,可看到清军炮兵正冒着叛军的炮火向前推进时,便立即也大为惊讶地问道:“爱卿,你这是作甚?”

    萨布素只得回道:“微臣是想用我们的炮火去轰炸叛军的骑兵。”

    “哦……”康熙略一思索,便马上明白过来。“爱卿是想夺取叛军的炮兵阵地啊!”

    萨布素急道:“皇上,这里太危险,你还是回到后面去吧但康熙对萨布素的关心一点也不理会。他反而继续问萨布素道:“爱卿,叛军的炮火看来不够猛烈……你为何不命令炮兵还击?”

    萨布素又只得回道:“皇上,如果命令炮兵还击,则必然影响推进速度,还有,我们携带的炮弹有限,要把这有限的炮弹全用在叛军的骑兵身上……”

    康熙点点头。“爱卿用兵果然高明……”忽而又大叫道:“炮兵开火了!”

    原来,清军炮兵以损失十多门大炮的代价,终于推进到了噶尔丹叛军阵地的前沿。确切说,是推进到了距噶尔丹叛军炮兵阵地近在咫尺的地方。近到什么程度?几乎两军的炮兵只要一抬腿,便可以跨到对方的大炮中间了。清军的大炮只有推得这么近,才可以将炮弹送到叛军的骑兵阵地上去。

    这个时候,清军的炮兵就不会再沉默了。他们急急地瞄准、填弹,然后毫不客气地将炮弹和怒火一起发泄到叛军的骑兵阵地上。霎时间,噶尔丹的骑兵阵地上,火光冲天、硝烟四起。被清军炮火击中的叛军骑兵,要么一命呜呼,要么鬼哭狼嚎,而没有被清军炮火击中的叛军骑兵,则争先恐后地勒转马头朝着后面的步兵阵地跑去。

    萨布素见时机已到,急忙命令身边的两个手下道:“快!领着你们的骑兵,包抄过去,迅速占领叛军的炮兵阵地!”

    顷刻,便有两支清军骑兵,从清军阵地中冲出,如两支利箭,一左一右地向着噶尔丹的炮兵阵地射去。

    康熙几乎高兴得手舞足蹈道:“萨爱卿,你真的是用兵如神啊!”

    萨布素却几乎是在乞求道:“皇上,你还是到后面去吧……如果叛军发起反击,微臣可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康熙淡淡地一笑道:“萨爱卿不必多虑。如果叛军发起反击,朕马上就躲到后面去。不过现在,叛军并没有发起反击,所以朕便要在这里看看热闹。爱卿用兵如此大胆,朕岂能不好好地欣赏一番?”

    萨布素正想再好好地恳求皇上几句,冷不丁地,一个骑兵头领匆匆忙忙地催马过来道:“禀皇上,报将军大人,那些叛军丢下了炮兵阵地后,已经全部北撤!”

    “跑了?”萨布素不觉睁大了眼。“叛军……全部都跑了?”

    康熙微微一笑道:“萨爱卿,你果然有神机妙算的本领啊!你说叛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触及溃,这不,你刚一发起进攻,那些叛匪就都被你吓跑了!”

    萨布素赶紧摇了摇头道:“不……皇上,微臣却以为,叛军跑得似乎太快了些……微臣本以为,叛军至少是要反击一下的,微臣把火枪手和弓箭手都集中起来了,准备马上就冲过去,可……叛军却全跑了……皇上,叛军溜得这么快,是不是有点奇怪?”

    经萨布素这么一说,康熙的双眉也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康熙问那个骑兵头领道:“叛军北撤时,队伍是否很有组织?还有,叛军的骑兵是否跑在最前头?”

    骑兵头领回道:“一切都如皇上所料。叛军北撤时,很有组织,步兵殿后,骑兵早已北上!”

    康熙急对萨布素道:“快,命令三军,轻装前进,迅速跟上叛军步兵!”

    萨布素不敢怠慢,先派一支骑兵小分队跟踪叛军,然后指挥三军迅速北上。萨布素还悄悄地吩咐一个炮兵佐领道:“你不要急着北上。你领你的手下想办法弄些大炮带上,到时候围歼叛军用得着。”

    那佐领问道:“要弄多少大炮?”

    萨布素回道:“你能弄多少就弄多少吧,不过,要快点跟上来。还有,炮弹要尽量多带些!”

    萨布素虽然指挥着清军跟在了叛军的后面,但对叛军为什么会跑得这么快还是没弄明白。他正要去询问康熙的当口,一个手下跑来报告道:“我们的骑兵小分队遭到叛军的袭击……”萨布素一惊。“我们可有多少损失?”

    那手下回道:“没多大损失。是叛军的一些火枪手,袭击了一下之后就又向北跑了。”

    萨布素赶紧找着康熙,将骑兵小分队遭袭击的事情禀告了。康熙吩咐萨布素道:“派一支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去突袭一下叛军的步兵,让他们知道,清军大队人马正在追击他们。”

    萨布素忙着派手下照康熙的话去做了,但心中却依然很不明白。康熙笑问萨布素道:“爱卿是否知道叛军的步兵为何要袭击你的骑兵小分队吗?”

    萨布素摇头。“微臣实不知晓。微臣正想请教皇上……”

    康熙“哈哈”一乐。“叛军是在引我们向北追击呢!”

    萨布素更不解。“皇上,叛军为何这么做?”

    康熙指了指北方。“叛军的骑兵正赶往昭莫多设埋伏呢!”

    萨布素立刻就恍然大悟过来。“皇上,原来叛军是想在昭莫多打我们的伏击啊!难怪他们会跑得这么快……”

    康熙大笑道:“叛军比朕更了解昭莫多的地形地势,朕能想到在那儿设伏,叛军理应也会想到这一点。只不过,他们比朕想得稍稍晚了一些罢了!”

    萨布素言道:“皇上,既如此,那我们就应加快追击的速度。不然,叛军的骑兵发现昭莫多一带已有我们的埋伏后,是有可能逃回来的。”

    康熙摆手道:“萨爱卿休得慌忙。虽然朕不会打仗,但朕却也知道,只要叛军的骑兵跑进了索额图等人的埋伏圈,恐怕就很难再跑出来了。所以,萨爱卿只需集中力量把殿后的这些叛军步兵追到昭莫多就行了!”

    昭莫多,蒙古语是“大树林”的意思。那里多为山岭和树木,地势极其险要。骑兵到了那儿,就不再有什么马匹的优势了。可以这么说,昭莫多是一个天然的打埋伏的战场。

    诚如康熙所料,那噶尔丹和阿奴,见叛军不敢在巴颜乌兰与康熙亲率的清军交战,就不惜丢弃所有大炮,主动撤出巴颜乌兰,准备在昭莫多一带设伏击溃康熙所率的清军。由噶尔丹率大部骑兵先去昭莫多,阿奴则率步兵及小部骑兵在后面牵引着清军。只是噶尔丹和阿奴没有料到,康熙早就派了清军在昭莫多一带等着他们呢。

    从早晨追到下午,肯定已经接近昭莫多了。确切说,噶尔丹的叛军骑兵肯定已经在昭莫多一带与设伏的清军交上了手。康熙对萨布素言道:“爱卿,你现在可以加快追击速度了!”

    于是,萨布素就集中所有的骑兵,对着殿后的叛军步兵发起了凶猛的冲击。一来叛军步兵和少量骑兵很难抵挡得住清军骑兵的进攻,二来阿奴以为那噶尔丹肯定已经在昭莫多一带设下了埋伏,所以,清军骑兵这么一攻,阿奴便带着手下且战且退,战得少,而退得却特别快,快到清军的骑兵都几乎追不上的地步了。

    然而,到黄昏时分,阿奴便发觉事情不妙了。她正领兵往北边跑呢,却看见从北边陆陆续续地跑过来一些噶尔丹的骑兵。一经打听,阿奴差点当场晕倒:噶尔丹已经被清军包围了!

    一手下大惊失色地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后有清军追兵,前有清军埋伏,阿奴会怎么办?只见阿奴一咬牙、一瞪眼,几乎是恶狠狠地道:“继续向前,冲进清军的包围圈,救大王要紧!”

    于是,阿奴就带着叛军步兵和少量骑兵一窝蜂地向前冲去。索额图、明珠和费扬古的包围圈,似乎经不住阿奴的冲击,很快地让开一条道,让阿奴冲进去与噶尔丹汇合了。但旋即,康熙和萨布素率领的清军人马,立即就将索额图等人让出的那条道严严实实地堵住。这样一来,清军的包围圈就变得更加牢固了。十万清军,依仗有利地形,将六万叛军紧紧地包围在昭莫多一带,顺利地实现了康熙皇上预定的战略目标。

    再说阿奴,率队冲入清军的包围圈之后,很快地就与噶尔丹见了面。噶尔丹颇为沮丧地对阿奴道:“万没想到,那大清皇上棋高一着……看来,我等今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的确,噶尔丹和阿奴这次南犯所率的六万叛军,几乎是他们全部的军事力量。如此落入清军的包围圈内,噶尔丹似乎也就真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但阿奴却不这么看。尽管她也知道此次叛军失败,她和噶尔丹就没有什么看家本钱了,但她却固执地以为,只要能够从这里冲出去,她和噶尔丹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所以,她重重地对噶尔丹言道:“大王,不要灰心,只要能够冲出去,只要能够回到伊犁。我们就还不能够算完!”

    伊犁是噶尔丹的大本营和根据地,现为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把守着。如果噶尔丹真的能够冲出清军的包围圈,回到伊犁,那清军一时只能鞭长莫及。

    “可是,”噶尔丹忧心忡忡地道,“清军已经将我的骑兵打得七零八落,我现在已经很难再把他们组织在一起了!”

    阿奴回道:“大王不要焦急。骑兵散了,正好可以牵制东、西、北三面清军,这样,我们就可以集中所有的步兵,从南面杀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

    阿奴口中的“南面”,便是康熙和萨布素所统率的清军。噶尔丹满脸忧郁地道:“南面清军如此强大,我们如何才能突得出去?”

    阿奴却一脸坚毅地道:“大王不必多虑!待妾身率步兵冲开一道缺口之后,大王就领着骑兵突出去!”

    噶尔丹将信将疑地问道:“这,能成功吗?”

    阿奴坚定地回道:“只要想冲,就一定能够冲得出去!”

    实际上,就是明知道冲不出去也要作最后的一搏。总不能在这里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吧?故而,噶尔丹最后很是无可奈何地道:“好吧,就冲他一次试试!”

    当时,天已近薄暮。索额图、明珠和费扬古等人正忙于围歼被打散的叛军骑兵,一时还不可能冲到南面来与康熙和萨布素汇合。于是,阿奴就集中了近三万名步兵和五千多名骑兵,要对南面的清军发起最后一次的冲击了。

    阿奴对噶尔丹言道:“待妾身将清军的防线冲散之后,你就带着骑兵迅速地冲出去!”

    噶尔丹似乎直到此时方才明白阿奴的用意。他连忙问道:“夫人,我若是冲出去了,你可怎么办?”

    阿奴异常深情地道:“大王,即使妾身冲了出去,也无什么用处。但大王若是冲了出去,便可以高举反清大旗,重新招兵买马,与大清皇上再决高低!”

    噶尔丹也不禁动容道:“夫人,你我恩爱多年,叫我如何能忍心抛下你不管?”

    阿奴一下子显出一种非常温柔的表情来。“大王,如果你真惦记着你我多年的恩爱,那就一定要从这里冲出去,日后来为妾身报仇!”

    噶尔丹似乎真真切切地落下了两滴泪。“夫人,如果我真的能够从这里冲出去,那我就一定会再打回来为你报仇雪恨!”

    阿奴嘱咐道:“大王,时间不容耽搁。如果东、西、北三面的清军包抄过来,那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大王还是速速地去准备突围吧!”

    噶尔丹应诺一声,不敢怠慢,忙着去指挥那五千多个叛军骑兵了。再看阿奴,呲牙咧嘴地冲着身边的人吼道:“目标,大清皇上,前进!”

    好个阿奴,为了鼓舞士气,竟然一马当先,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她这一表率垂范,还真的起到了应有的作用。那近三万名叛军步兵,一起强作精神,声嘶力竭地呐喊着、狂叫着,向着康熙皇上所在的地方,发起了几乎是自杀性的进攻。

    阿奴采用的是那种“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尽管,阿奴也清楚,想要能够对康熙皇上怎么样,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她同时却又知道,只要集中力量对康熙所在的位置发动猛烈的进攻,则清军必将调集重兵来全力护卫康熙,这样,南面清军的防线就会出现松动,就会出现薄弱的环节,如此一来,那噶尔丹就有机会冲出包围圈了。

    阿奴的这种想法还真的实现了。本来,在康熙皇上的周围,有近二万名清军护卫,可经阿奴这么拼命地一冲,康熙周围的形势便马上吃紧。萨布素自然不敢大意,急忙从附近抽调了一万多名官兵赶到了康熙的周围。恰在此时,萨布素留在巴颜乌兰的那个炮兵佐领及时赶到,他为萨布素带来了三十多门大炮。这些大炮很快就投入使用,且也的确起到了很大的威慑作用。

    一发发炮弹准确地在叛军群中爆炸,炸得叛军哭爹叫娘、心惊胆寒。一时间,许多叛军官兵不敢再往前进攻,甚至,有的叛军官兵已经开始向后败退。

    阿奴对清军防线中突然出现了大炮也深感意外和吃惊。那些大炮,清军都丢在了巴颜乌兰,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看来,大清康熙皇上的确是一个料事如神的人。殊不知,这些大炮全是萨布素所为,与康熙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清军大炮的突然出现,着实让叛军锐气大消。但阿奴深知,如果不把南线清军大部都牵引到这里来,那噶尔丹就没有什么机会冲出包围。所以,阿奴一边组织敢死队继续向前猛冲一边用自己的亲兵组织了许多支督战队。阿奴给督战队下达的命令是: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畏缩不前,一律格杀勿论。

    在阿奴的淫威胁迫下,叛军的攻势顿时就猛烈起来。尽管清军的炮兵、火枪手和弓箭手不时地将一排排的叛军撂倒,但更多的叛军却又蜂拥而上。有一次,一股叛军竟然冲到了距康熙皇上不足二百米远的地方,着实让萨布素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透过清军的炮火,可以看到一股又一股的叛军依然拼命的往上冲。萨布素情知,如果再从附近抽调大批清军过来,那整个南线防守,就会变得十分稀松,就会很容易被别的什么地方的叛军趁黑夜冲出去,但萨布素同时又深知,一切还是以保护皇上为紧要,如果康熙皇上有了什么闪失,那即使将叛军一个不漏地全歼了,也是得不偿失的,还有,萨布素已经看出,向康熙皇上这儿发动攻击的叛军,至少在三万人左右,如果把这股叛军歼灭了,再加上被索额图、明珠和费扬古围着的叛军骑兵,则叛军的主力基本上就没有了,即使漏网一些叛军,也寥寥无几。

    这么想着,萨布素便以从附近调来了二万名清军官兵,分左右两路,向阿奴所率的叛军包抄过去。这样一来,阿奴和她所率的叛军,纵然插上翅膀,恐也是插翅难逃了。但同时,康熙左右两侧的清军防线,只有不到一万名清军官兵把守了。而噶尔丹身边的叛军骑兵,则还有五千多人,五千多个骑兵,加上夜色掩护,是不难冲破清军左右防线的。也就是说,阿奴以自己和近三万名叛军步兵的性命为代价,为噶尔丹脱逃,创造了充分而又必要的条件。

    战至午夜,阿奴所率的三万名叛军步兵至少已死伤过半。而索额图、明珠和费扬古等人也早歼灭了叛军骑兵,开始与康熙、萨布素一起,合围阿奴。到次日黎明,除数千叛军投降外,其余叛军全部被清军所歼。

    然而,噶尔丹却乘着夜色逃跑了。不过,让清军略略感到安慰的是,在一处山坡的凹地里,发现了噶尔丹的妻子阿奴的尸体。她显然是被炮弹炸死的,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只一张俏丽的脸蛋似乎丝毫无损。她仰卧在地,一手握刀,一手执剑,一对水灵灵的眼睛睁得溜圆,仿佛在深情地凝望着已经逃之天天的噶尔丹。

    康熙特意走到阿奴的尸体旁,先是默默地看了看她的死状,然后吩咐萨布素道:“把这个女人就地掩埋了吧……虽然她是个叛匪,但她的英勇无畏,朕却也欣赏!”

    康熙又面对着索额图、明珠和费扬古道:“朕向你们保证,只要那噶尔丹还活着,朕就一定还会亲征!”

    昭莫多一役,虽然噶尔丹逃跑了,但噶尔丹的叛军主力,却基本上被清军歼灭。换句话说,自昭莫多一役后,噶尔丹便再也没有力量举兵东犯或南犯了。

    实际上,噶尔丹自兵败昭莫多后,已经处于一种垂死的境地。他本想逃回自己的大本营伊犁的,可据守伊犁的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却布下重兵,要活捉他解送清廷。原来,策妄阿拉布坦听说噶尔丹在昭莫多惨败后,马上就派人赴北京向清廷表示归顺之意,还将噶尔丹和阿奴的女儿钟齐海也押往北京、表明他与噶尔丹彻底决裂的立场。这样,噶尔丹最后的退路便被策妄阿拉布坦彻底地断了。

    这里有必要补充一点的是,策妄阿拉布坦虽然当时明确地表示臣服于大清朝廷,但在康熙末年和雍正年间,当准噶尔部又逐渐强大起来之后,策妄阿拉布坦便又与大清朝廷为敌,重燃内战烽火,最终为清军所败。这里还有必要补充一点的是,策妄阿拉布坦虽然与噶尔丹一样,都曾与大清朝廷开战,但开战的性质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噶尔丹是在沙俄侵略者的支持下发动叛乱的,他的行为,是一种分裂祖国的可耻行为。而策妄阿拉布坦与清廷开战,则属于一国之间的民族矛盾和冲突。后来,沙俄侵略者乘策妄阿拉布坦与清廷交战兵败之际,竭力拉拢引诱策妄阿拉布坦,甚至劝说策妄阿拉布坦加入俄罗斯国籍,这,不仅遭到了策妄阿拉布坦的严词拒绝,而且,当沙俄侵略军对准噶尔地区发动武装入侵时,策妄阿拉布坦还率领准噶尔军民对沙俄侵略军进行了英勇的反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噶尔丹不能再回伊犁,自然对策妄阿拉布坦非常地气愤,可是,噶尔丹当时的身边,只剩下四千多个残兵败将,根本不可能远赴伊犁与策妄阿拉布坦一较长短。万般无奈之下,噶尔丹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沙俄政府身上,乞求沙俄政府对他进行庇护。因为,噶尔丹深知,就他身边这几千个人,只要清朝大军一到,他就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了。然而,令噶尔丹大失所望的是,沙俄政府根本就不愿庇护他,甚至拒绝他进入俄罗斯境内。噶尔丹对沙俄政府的这种“背信弃义”的作法自然又大为愤慨,可除了“愤慨”之外,他只能又无能为力。

    既不能去伊犁,又不能去沙俄,噶尔丹只能带着残兵败将流窜于塔米尔河一带,成了一股名副其实的流匪、流寇。据沙俄有关书籍记载,当时的噶尔丹,“士兵不到五千人,牲畜寥寥无几,许多人连帐篷也没有……在即将到来的严冬,他们的处境非常艰难,没有食物,没有住处,没有可靠的供应来源……”

    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噶尔丹,已经是走投无路、日暮途穷了。然而,尽管如此,噶尔丹也从未想过去归降清朝政府。只时不时地,他想起自己那心爱的妻子阿奴来。一想起阿奴,他就不禁悲从心来、潸然落泪。他常常这么扪心自问:如果阿奴还在,自已的境遇又何至于如此悲惨?所以,有的时候,噶尔丹也确曾想到了死,只是,他似乎又舍不得他这条还在苟延残喘的性命,故而,他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般,带着他的残部,整年累月地在塔米尔河一带流窜,过着饥寒交迫、牛马不如的生活。

    然而,大清康熙皇帝却不想让噶尔丹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在康熙的心目中,大逆不道的噶尔丹,只有当年犯上作乱的吴三桂才可以比拟,甚至,康熙以为,噶尔丹比吴三桂还要让人切齿痛恨三分。对吴三桂,康熙是不诛不快,对噶尔丹,康熙就更不会网开一面了。康熙曾对索额图和明珠等人道:“朕不愿妄杀人,更不想乱杀人,但该杀可诛之人,朕也决不会手软!”

    本来,康熙对远征西北大漠还存有不少的顾虑。从北京到伊犁,路途太过遥远,且多荒漠野岭,大军出征,极为不便。现在可好了,康熙把一切都打探得清清楚楚,策妄阿拉布坦已经正式归顺朝廷,沙俄政府见噶尔丹已无利用价值明确表示放弃,噶尔丹因为平日树敌太多、无路可走,只能流窜于塔米尔河流域。此是彻底剿灭噶尔丹叛匪的最佳时机,康熙岂会轻易放过?故而,康熙决定,第三次亲征平叛。

    公元一六九七年春天,康熙带着索额图、明珠并三万精锐清军,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宁夏。然后,康熙领一万人驻扎在宁夏,而派索额图和明珠各率一万精兵向北,从东西两侧夹击噶尔丹残匪。以当时噶尔丹的力量,康熙带来如此大军,也真的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味了。

    在索额图和明珠出征前,康熙笑谓二人道:“你们谁能献上噶尔丹的首级,朕就重重地封赏谁!”

    康熙本来也许说的是笑话,但索额图和明珠却当了真。他、们本来就是康熙的近臣、朝中的权臣,若再能得到康熙“重重地封赏”。岂不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吗?所以,索额图和明珠别了康熙之后,就像发了疯似的迅速北上。你夜行八百里,他日走一千里,俩人就像比赛似的几乎同时赶到了塔米尔河流域,并立即向噶尔丹残匪发动了猛烈地进攻。

    客观地讲,清军在塔米尔河流域并没有遇到过什么抵抗。噶尔丹身边本来是有四五千人,可闻知清军要来进剿,大部作鸟兽散,待清军开始从东西两路对塔米尔河流域进行扫荡时,噶尔丹的身边,只剩下数百名死心蹋地的亲兵了。亲兵再忠诚、再英勇,毕竟只有数百名,怎禁得二万清军的横扫竖荡?所以,清军扫荡塔米尔河流域,并不是进剿什么叛军,而是奉索额图或明珠之命,仔细搜寻那噶尔丹的下落。但不知为何,清军在塔米尔河流域整整搜寻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发现噶尔丹的影踪。索额图和明珠都不禁大失所望地想:莫非,噶尔丹又逃跑了?或者,噶尔丹已经投河自尽?

    实际上,噶尔丹并没有逃跑。他深知,他已经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但他又不想让清军俘虏,因为若是被俘,他的下场肯定很惨。既不想被清军生擒又无路可逃,那噶尔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噶尔丹确是自尽的,不过不是跳河而死,而是服毒自杀。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就早早地替自己预备了毒药。在清军打到这里之前,他就饮药自尽。他死后,他的亲兵依据他的遗嘱,将他的尸体埋在了河边的沙地里。而掩埋他尸体的那几个亲兵也的确很忠诚,在掩埋了他的尸体之后,那几个亲兵也各各自杀。这样,便无人知道噶尔丹的下落了。

    但是,也许是噶尔丹的那几个亲兵太过匆草,没能将噶尔丹的尸体埋得深些,更也许,是苍天不想让噶尔丹的尸体长埋地下,所以,在清军到达塔米尔河流域的第二天上午,清军的骑兵在河边上跑来跑去的、马蹄子在沙滩上刨来刨去的,不知怎么地,就那么把噶尔丹的尸体给刨了出来。这一下子可了不得了,索额图和明珠的手下,马上飞奔过去向各自的主子报告。

    可以想象得出,索额图和明珠在听到发现噶尔丹的尸体后是何等的欣喜万分。俩人就像是射出弓的箭一般,“嗖”的一声就几乎同时窜到了噶尔丹尸体的旁边。

    明珠的岁数虽然比索额图大那么二三岁,但动作却似乎比索额图快捷。刚到噶尔丹的尸体旁,他就“呼”地一声跃下马来,仗剑便要去割噶尔丹的脑袋。但明珠的剑碰到的并不是噶尔丹的脑袋,而是索额图从对面伸过来的剑。显然,索额图的动作也不是很慢。

    明珠似乎很是愕然地问道:“索大人,你这是何意?”

    索额图冷冷地反问道:“明大人,你这又是何意?”

    明珠哼道:“明某的手下发现了这判贼的尸体,明某来取他首级,天经地义!”

    索额图也哼道:“分明是索某的手下发现的这具尸体,明大人又何必强词夺理?”

    明珠回头冲着自己的亲信们吼道:“你们说,究竟是谁先发现的这具尸体?”

    那些亲信们齐声回道:“是属下首先发现的!”

    明珠笑问索额图道:“索大人,你可曾听见?”

    索额图不甘示弱地也回头冲着自己的亲信们喝道:“你们说,到底是谁先发现这具尸体的?”

    那些亲信们同声应道:“是属下首先发现的!”

    索额图笑问明珠道:“明大人,你可曾听见?”

    明珠手中的剑弹动了一下。“索大人,你今日好像诚心与我明某过不去啊!”

    索额图手中的剑也弹动了一下。“明大人,不是我索某诚心跟你过不去,而是你明大人诚心跟我索某过不去!”

    明珠手一挥,他身后的亲信们便“呼啦啦”地向前围拢了过来。“索大人,我就不信,你今日能在我的眼皮底下把这叛赋的首级取去!”

    索额图见明珠似乎要动真格的,便赶紧摆了摆手。他的那些亲信也“呼啦啦”地冲上前来。索额图冷笑着言道:“明大人,我取不了这叛贼的首级,谅你也不能!”

    两边的亲信一个个都剑拔弩张。只要索额图或明珠再挥挥手,一场流血冲突便不可避免。清军中几个将领闻讯,慌忙一起跑过来,劝索额图和明珠千万要冷静。末了,几个将领在征得了索额图和明珠的同意后决定,由他们另派人手,将噶尔丹的尸体完整地抬回去,恭请皇上圣裁。

    就这样,叛乱头子噶尔丹的尸体,竟然被清军从塔米尔河畔用马一直驮到宁夏康熙的行营。一路上,索额图和明珠,居然没说一句话。

    见了康熙,索额图和明珠各执一辞,互不相让,都说是自己首先发现噶尔丹的尸体的,甚至,二人还当着康熙的面,大吵大闹起来。

    康熙愕然问道:“两位爱卿,你们一个是朕的左臂,一个是朕的右膀,平日里情投意合、从不计较,为何今日,为了一个叛贼的首级而争执得不可开交啊?”

    康熙所问,自然在理,但康熙有所不知的是,当自身的重大利益受到损害时,即使平日里再“情投意合”的伙伴或兄弟,恐也会立即反目为仇的。更何况,索额图和明珠二人,既称不上什么真正的伙伴,更不是什么兄弟关系。他们只是两个攀援着康熙这棵大树使劲向上爬的人。过去,他们各在康熙的一侧,互不干扰,倒也可以称得上是“从不计较”,可当他们都爬到康熙的一侧时,为了自己还能够顺利地朝上爬,就难免要“争执得不可开交”了。甚至,他们爬得太过火了,还会危及康熙这棵大树的生长。这个道理,康熙在以后的日子里,应该是深有体会的。只是当时,康熙见索额图和明珠为了一个噶尔丹竟然争吵得面红耳赤,委实大感诧异。

    索额图的脸上,满布委屈之色。“皇上,不是微臣想与明大人抢这份功劳,实是微臣首先发现的噶尔丹,当立头功啊!”

    明珠立即言道:“皇上,索大人强抢功劳不说,还当着皇上的面冤枉微臣,微臣恳请皇上明察……”

    索额图刚想说些什么,康熙制止了。“好了,两位爱卿,你们不要再争执了。叛匪噶尔丹残部已经全部剿灭,这份功劳,朕给你们一人记上一半如何?”

    康熙既如此说,索额图和明珠就是心中再有不满,也不便当面说。不过,从此以后,索额图和明珠之间的关系,就再也不会像过去那般似乎非常地融融洽洽了。

    而实际上,自平定了噶尔丹叛乱之后,康熙的为人,似乎也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变化。通俗地讲,在这之前,康熙作为一个皇帝,还称得上是开明和英明的,可在这之后,依然作为皇帝的康熙,就变得不那么开明和英明了,甚至,康熙还走上了一条糊涂和昏庸之路。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而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正是因为康熙晚年渐入糊涂和昏庸,才造就了大清朝的另一个皇帝:雍正。

    二、谁说虎毒不食子

    公元一七○一年,康熙整整四十七岁了。这一年的春天,康熙仿佛一时兴起,决定到北京南苑去狩猎。随行的人员,除赵昌、阿雨等贴身侍从外,还有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和八阿哥胤禩等一干年龄较大的皇子。另外。索额图等大臣也随康熙同行。

    临行前,康熙召过诸皇子言道:“这次去南苑狩猎,谁打的猎物最多,朕就重重地奖赏谁!”

    于是,四阿哥胤禛就找到三阿哥胤祉问道:“三皇兄,依你之见,这次去南苑狩猎,哪位阿哥最终会得到父皇的奖赏?”

    胤祉笑着反问道:“四阿哥,若依你之见呢?”

    胤禛也笑着回道:“依小弟愚见,三皇兄的箭法最为高明,能得到父皇奖赏的人,理应非三皇兄莫属!”

    胤祉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四阿哥所言差矣!最终能得到父皇奖赏的人,必是太子无疑!”

    胤禛略略惊讶地问道:“三皇兄何以见得?”

    胤祉有些怪模怪样地回道:“此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个秘密,那就是,此次去南苑狩猎,我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胤禛马上跟着言道:“那是自然,三皇兄的箭法,一定会让父皇和诸位阿哥大吃一惊的!”

    胤祉却突然低低地问了一句道:“我的箭法,莫非也能让你四阿哥大吃一惊吗?”

    胤禛也低低地回道:“三皇兄的箭法我虽然知晓,但如果三皇兄这次射得精彩,那小弟我不仅会大吃一惊,而且还会大饱眼福!”

    胤禛口中的“大饱眼福”究竟是何含义?别人自然不会知晓,但胤祉却似乎知道得很清楚。所以,胤禛的话刚一落音,胤祉就咧开嘴笑道:“四阿哥,你就等着去大饱眼福吧!”

    胤禛也赶紧咧开嘴笑道:“三皇兄,小弟早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了!”

    胤禛等待的“这一刻”似乎很快就到来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康熙领着既定的人马朝着北京南郊浩浩荡荡地开去。到了南郊之后,康熙并没有马上就命令诸皇子比试狩猎,而是把诸皇子及索额图等一干人都带进了自己在南郊的行宫畅春园。稍事休息,又一块儿吃了午饭,养足了精神之后,康熙便命令诸皇子开赴南苑进行狩猎。

    狩猎者主要是康熙的六个皇子。康熙本来自己也想参加狩猎的,可不知为何,上午的天气还是风和日丽,但到了狩猎的时候,却是风沙满天、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在索额图等大臣力劝下,康熙终于放弃了亲自狩猎的打算。不过,索额图曾建议诸皇子也不要去狩猎了,康熙却严加否定。康熙对索额图等大臣言道:“这样的天气,正好可以锻炼他们的体魄和意志,如何能轻易地放弃?”

    前书中曾有交待,南苑是专门为皇室成员修建的一个人工狩猎场。无论春夏秋冬,里面可以狩猎的动物应有尽有。康熙为每位皇子配备了两名侍从。皇子打到猎物了,由侍从将猎物拖到指定的地点存放堆积,最后由康熙和诸大臣根据每位皇子所狩的猎物多少和大小来评定狩猎的成绩。

    诸皇子中,以太子胤礽狩猎的欲望最强、劲头最足。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狩猎就像杀人一样,只要是见血的事情,胤礽都兴致盎然;二,当着康熙和诸皇子的面,胤礽要充分地表现自己,胤礽要让诸皇子、特别是三阿哥胤祉好好地看一看,他胤礽作为太子,就是跟他们不一样。所以,康熙一声令下,胤礽就跃马扬鞭,第一个冲进了狩猎场。

    最后一个冲进狩猎场的是四阿哥胤禛。他才不在乎能打着多少猎物呢,他感兴趣的是打猎以外的事情。在诸皇子当中,在康熙的眼里,他胤禛也许是最不求上进的人之一。而胤禛还安于康熙的这种看法。因为他以为,越是不起跟的人干起某些事来就越是不会被人注意。而胤禛孜孜追求的,恰恰就是这种不会被人注意的效果。

    所以,驰进狩猎场之后,别的皇子都加快了速度,而胤禛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放慢了速度。他的两个侍从很着急,但又不便明说。胤禛就笑着对两个侍从道:“你们是不是担心前面的猎物会被他们打完了?不用担心,会有猎物主动送上门来的!”

    确有猎物会主动地送上门来,但很少,也很小。有猎物来了,胤禛便漫不经心地射上两箭,射着射不着就不去管他的了。有时候,看到猎物来了,胤禛还会把弓箭交给侍从射击。这样一来,跟着胤禛的那两个侍从,不仅十分轻松,而且还十分自在,因为,他们第一次享受到了在皇家苑囿内进行骑射的乐趣。

    不过,表面上看起来,胤禛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但实际上,他自进入狩猎场之后,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别看他的双目好像漫无目的地四处观望,其实,他的目光是一直在跟踪着一个人。他的坐骑虽然走得很慢,却也是一直在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而去的。那个人,便是三阿哥胤祉。

    胤禛敢跟任何人打赌,今日狩猎场内一定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便是:三阿哥胤祉要射杀太子胤礽。

    所以,胤禛便想远远地跟着胤祉,看胤祉是如何射杀胤礽的。凭胤祉那一手高超的箭法,一箭便足以致胤礽于死地。

    然而,都临近黄昏了,再过一会,狩猎就要结束了,可狩猎场内,却什么“意外”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胤禛不禁暗自嘀咕道:“莫非,胤祉不想今日动手?或者,自己本来就预料错了?”

    胤禛预料得一点都没错,错就错在,胤祉没有想到,康熙会给每一个皇子都配了两名侍从。有这两名侍从在旁边碍手碍脚的,胤祉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胤祉一直想把胤礽的太子之位取而代之。他早就想给胤礽制造一起“意外”事件了。他的想法是,大阿哥胤禔已经被康熙囚禁了,如果胤礽再遭什么“意外”死去或伤残,那太子之位,就只能是他三阿哥胤祉的了。因为,除去大阿哥胤禔和二阿哥胤礽,他胤祉便是诸皇子中年龄最大的人了,更主要的,胤祉始终以为,在诸皇子中,无论是文学还是武功,他胤祉都是首屈一指的,故而,大清太子之位,理应由他胤祉担当才最为合适。这一次,康熙决定带诸皇子中年龄较大的几个皇子到南苑狩猎,胤祉便以为,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只要在狩猎过程中,以一种“意外”的方式,将胤礽射死或射残,那他胤祉就可以得偿夙愿了。而胤祉对自己的箭法。更是充满了自信。

    很多很多年以前。曹操的大儿子曹丕要杀掉自己的亲弟弟曹植,便找了一个借口对曹植道:“如果你在七步之内做不成一首诗,那你就没命了!”于是,曹植就怀着满腔悲愤,吟出了一首千古流传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据说,曹丕一时为曹植吟的诗所感动,就暂时放过了曹植。然而,无论是曹丕还是曹植,恐怕他们都没有想到,“七步诗”千古流传,而兄弟间为争权夺利互相残杀的悲剧、闹剧,也千古演绎,历久不衰。

    胤祉是跟在胤礽的后面,第二个驰进狩猎场的。他始终傍在胤礽的一侧,想找个“意外”的时机射胤礽一箭。一开始,由于风沙太大,胤祉没有把握一箭中的,所以就心不在焉地射杀猎物。后来,大风渐弱、尘埃落定,胤祉想动手了,却又发现身边的那两个侍从太过碍事。总不能连身边的两个侍从也一并解决掉吧?可有这两个侍从,胤祉就不能大明大亮地去射杀胤礽。还有,胤礽的身边也有两个侍从,如果胤祉处理不当,就很容易被胤礽身边的那两个侍从发觉。只要胤祉的“意外”出现了破绽,那即使胤祉一箭射死了胤礽,也只能是毫无价值,且还会断送自己的性命。所以,都接近黄昏时分了,胤祉也没敢轻易地动手。

    过了黄昏,狩猎便要结束。胤祉心中的这个急呀,确实难以言表。莫非,要等到明日狩猎时再动手?可是,如果康熙决定明日不狩猎了呢?难道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地错过?

    就在胤祉急不可耐,甚至心急如焚的当口,机会终于跚跚来临了。许是觉得狩猎快要结束了吧,那胤礽一时变得异常的疯狂,左开弓右放箭,顷刻间便射倒十数头大小动物,忙得那两个侍从只顾朝狩猎场外搬运动物,无遐再寸步不离地跟着胤礽。胤祉见状,心念一动,也忙着开弓放箭。胤祉是何等箭法?很快,便有几头鹿倒在了胤祉的马前。

    胤祉吩咐身边的两个侍从道:“你们速速把这些猎物搬到场外,我去也……”

    胤祉要到哪儿去?他当然是直追胤礽而去。现在,胤祉和胤礽的身边都不再有侍从。胤祉岂肯放过这大好时机?

    自然,胤祉是不会一直追到胤礽的身边的。他和胤礽保持着不到一箭之地。四顾望了望,不见别的人影,于是胤祉就迅速地张起了弓箭。

    按理说,胤祉一箭射出,那胤礽定然命丧黄泉。距离那么近,胤祉的箭法又那么好,岂有一箭不中之理?然而事实却是,胤祉射出去的一箭,没有伤到胤礽一根毫毛,只是射中了胤礽的坐骑。

    你道是何道理?原来,胤祉借着一丛林木的遮挡正要向胤礽放箭的当口,那胤礽突然转过了马身,正朝着胤祉的方向。这不是说胤礽这么一转身就发现了胤祉。胤礽当时是看不见胤祉的。问题出在胤祉的身上。本来,胤祉是想一箭贯穿胤礽的脊背的,可胤礽这么一转身,他却另生起了一个阴损的念头。就是这个阴损的念头,让胤祉失了手。

    你道胤祉生起了一个何种阴损念头?原来,他不想再把胤礽一箭毙命,而是想用箭去射胤礽的裆部,让胤礽活活地做一个太监。既做了太监,胤礽当然就不能再做太子了。殊不知,胤祉和胤礽,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啊!

    以胤祉的箭术,要射胤礽的裆部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许是胤礽命还不该绝,或许是胤祉的念头太过阴损了,反正,胤祉在放箭的时候,力道稍稍用大了些,箭矢在离开弓的一刹那,微微向下点了一下头。可别小看了这向下点了一下头,待箭矢飞到胤礽的身边,箭头便向下偏了一段明显的距离。确切说吧,箭头只要向上稍稍地抬那么一点儿,胤礽裆下的那命根子就要玩完了。可是,箭头没有这么做,而是贴着胤礽的命根子,没入了胤礽坐骑的脊背之中。一镞箭头能没人马的脊背,胤祉射出那支箭时,该用了多大的力量!

    胤礽的坐骑当然痛彻骨髓。它悲鸣一声,扬起前蹄,便把胤礽掀翻在地。胤礽倒也机警,虽被摔得鼻青脸肿,却马上就滚到一个隐蔽处。他知道自己遭了暗算,所以滚到隐蔽处之后,立即就拔出了身上的短剑。他依稀看见,在一丛林木之后,有一人一骑,那骑在马上之人,很像是三阿哥胤祉。

    胤礽当然没有看错。隐在林木之后的那人正是胤祉。胤祉一箭不中,再想补射第二箭,已经不可能,因为胤礽已经大为警觉。没奈何,胤祉只得懊丧地勒转马头,装着在四处寻找猎物了。就在他掉转马头的那一瞬间,胤祉看见,不远处,有一人也在装模作样地四处寻找猎物,那人便是四阿哥胤禛。

    躲在一边的胤扔开始大喊大叫起来:“来人啊!有刺客啊!抓刺客啊……”

    工夫不大,诸皇子和许多侍从都围拢在了胤扔的身边,其中包括胤祉和胤禛。胤祉的那一箭也太过霸道,胤礽的坐骑竟然被它活活射死,倒在了胤扔的身边。众人见此情状,大都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倒是有几个侍从还比较冷静,忙着跑去向康熙汇报。

    众人虽然都围拢过来了,可胤礽却依然伏在那匹死马的旁边不敢起身,仿佛他只要一起身,别的什么人就会取了他的性命似的。胤祉含笑朝着胤礽迈出一步道:“太子殿下,你大呼小叫地把我们都喊到这儿来,可刺客在哪儿?你是不是在拿我们寻开心哪?”

    谁知,胤礽见胤祉向自己走来,就像见了鬼似的,忙着用手中的短剑一指胤祉道:“你,站住!你不要过来……”

    胤祉故意皱着眉头言道:“太子殿下,你这是何意?莫非,我就是你要抓的那个刺客?”

    胤礽微微地弓了弓身,然后冲着胤祉喝问道:“我问你,你刚才躲在那丛林木后面,在干什么?”

    胤祉一惊。莫非,自己的行踪被胤礽发觉了?但很快,胤祉便又否定了这种看法。因为,如果胤礽真的发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那胤扔就绝不会用这种问句来同自己说话了。所以,胤祉就先是瞥了那胤禛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回答胤礽道:“我何尝躲在那丛林木后面?太子殿下是不是看花了眼?”

    胤礽恐怕是不再胆怯了,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胤祉,我分明看见你躲在那丛林木后面,我这匹马,是不是你射死的?”

    胤祉的脸色顿时就阴冷下来。“太子殿下,我请你说话客气点!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你必须尊重父皇陛下!我乃父皇陛下钦封的诚郡王,岂容你在这里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胤礽毫不示弱地大喊大叫道:“什么?胤祉,你差点射死了当朝太子,还要我对你客气点?”

    “胤礽!”胤祉干脆直呼太子姓名。“你胆敢再如此胡言乱语,我定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状!”

    “告我?”胤礽“嘿嘿”一声冷笑。“我正要到父皇面前告你一状呢!”

    就这么着,胤礽和胤祉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唇枪舌剑,大吵大闹起来,就差没拳脚相向、兵戈相见了。而包括胤禛在内的其他诸皇子,则大都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在一旁观瞧。因为,自大阿哥胤禔被囚之后,诸皇子中,就胤扔和胤祉的爵位最高了,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诚郡王,而其他皇子,顶多被封个贝勒,故而其他皇子的心中,总是有些不平衡的。再者,胤礽和胤祉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其他皇子既不想趟这汪混水,更乐得一旁看个笑话。

    就在胤礽和胤祉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各动刀剑的关口,忽地,传来赵昌那尖细而略带嘶哑的声音道:“皇上驾到……”

    一下子,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禩及众多侍从,忙着跪地迎接康熙。只有胤扔和胤祉,依然直挺挺地站着,怒目相向,似乎没有听见赵昌的吆喝声。

    只见康熙,在赵昌和索额图等人的簇拥下,大步跨了过来。见胤礽执剑、胤祉握刀,剑拔弩张的模样,康熙立即沉声喝道:“这是何故?莫非你们兄弟间要互相残杀?”

    反应最快的是胤祉。他忙着跑到康熙的身边道:“父皇,太子坐骑不知何故被人射杀,他却诬陷儿臣是凶手,还说儿臣要谋他性命,这岂不是欺人太甚?”

    胤扔见被胤祉抢了先手,很是不快,更为不满。他一指胤祉,气急败坏地嚷道:“你,竟然敢在父皇的面前恶人先告状?若你不是凶手,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胤祉刚欲反击,康熙大声喝道:“够了!都闭上嘴!谁也不许再啰嗦!”

    接着,康熙仔细地看了看那匹死马,又四周望了望,然后对着胤禛、胤祺、胤祐和胤禩等人问道:“你们,谁看见这里发生的事了?”

    没有人回答康熙。康熙气得大叫一声道:“你们都是哑巴吗?”

    胤禛抬起了头。他这一抬头,可把胤祉吓了一跳。因为最有可能看见胤祉射箭的人,便是胤禛。不过,胤禛说出来的话。却又让胤祉心安。胤禛是这样回答康熙的:“父皇,儿臣等只顾狩猎,哪里会想到发生刺客的事情?既不会想到,自然也就不会看到了……”

    胤禛开了头,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便纷纷向康熙表白自己,都说自己只顾狩猎没有顾及其他。康熙不禁高声言道:“你们都说没看见,难道是胤扔自己把马射死的吗?”

    胤礽赶紧言道:“父皇,儿臣骑在马上,如何能射死自己的马?”

    那索额图也忙着对康熙言道:“皇上,太子面对马首,而这箭却是从马首方向飞来,太子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啊!”

    康熙不满地白了索额图一眼。“索大人,朕自有分寸,你何必啰嗦?”

    “是,是,”索额图唯唯喏喏地退下,“臣太过多嘴了……”

    康熙又冲着跪在地上的那十几个侍从喝问道:“你们,可有谁看见太子的马是被何人所杀?”

    那十几个侍从,身体就像是在筛糠一般,哪还敢轻易吐出半个字?盛怒之下的康熙,立即大吼一声道:“来啊!将这些该死的奴才,统统地押回畅春园,仔细地拷问!”

    立刻过来二十多个侍卫,将那十几个跟在诸皇子身边搬运猎物的侍从押走了。可怜这十几个侍从,一个个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尤其是跟在胤扔身边的那两个侍从,被押到畅春园后,一个被打成残废,另一个更是被当场打死。是康熙变得太过残忍了,还是过去的那个仁慈的康熙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呢?十几个侍从被押走了,天也就要黑了。康熙又召过来十几个侍卫,指着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禊,重重地吩咐道:“把他们全押回畅春园,严加看管,不许他们乱说乱动!”

    那三阿哥胤祉正暗自庆幸呢,忽地,康熙的目光明明白白地扫到了他。只听康熙威严地喝道:“三阿哥也难脱干系,一并押走!”

    康熙说完,就气呼呼地甩步走了。胤礽尽管还有些心有余悸,但还是忍不住地与索额图相视一笑。是啊,看康熙今番这副模样,定是要好好地惩处那几个皇阿哥了。如此,胤礽和索额图还没有理由大笑一场吗?

    胤扔凑到索额图的跟前,低低地言道:“看来,那几个家伙,这一回可要倒大霉了!”

    索额图却摇头回道:“不一定啊……待皇上怒气消去,那几个家伙恐怕就平安无事了!”

    胤礽急道:“果真如此,我们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索额图紧锁双眉言道:“是呀,如果不在皇上的面前再点上一把火,恐怕我们就只能空欢喜一场了!”

    于是,胤礽和索额图二人,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边往回走一边开始密谋起来。因为康熙等人早已远去,所以胤礽和索额图密谋的声音就放得很大,简直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了。

    回到畅春园,天已经黑透。康熙也不思茶饭,只是觉得腰酸腿疼,于是就唤来赵昌和阿雨,一个为他捶腿,一个为他揉肩。

    康熙并没有亲自狩猎,为何会感到腰酸腿疼?原因是,一个人如果心里不舒服,那全身都会感到难受。康熙不仅腰也酸腿也疼,就是脑袋,也头痛欲裂。

    康熙心里不舒服,当然是因为太子胤礽坐骑被射死的事。康熙敢肯定这么几件事:一,胤扔坐骑被射死,不是什么偶然,而是一种必然,而且凶手本来并非想射坐骑,而是想射胤礽,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箭射偏了;二,射杀胤礽坐骑的人,绝不可能是那些侍从,而只能是那五位皇子中的一个,确切讲,是除了胤禛之外的那四位皇子中的一个。因为,康熙以为,胤禛虽不能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但要用箭射死一匹马,却是万万不能的。

    那么,除了胤禛之外,哪位皇子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论箭法,当然是三皇子胤祉最为高妙。不过康熙认为,胤祉射杀胤礽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胤祉若想谋害胤礽的话,一箭便可以达到目的——康熙想的不错,但还是错了。除去胤祉,还剩下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禩了。胤祺和胤祐一贯明哲保身,不可能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而胤禊则是朝中上下公认的温雅敦厚之辈,更不可能做出谋害胤礽的勾当。既如此,究竟哪个皇阿哥才是图谋胤礽性命的真正凶手?

    康熙的腰更酸了、腿更疼了、头也更痛了。莫非,这一切都是幻觉?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手、而是胤扔自己演的苦肉计?果真如此,胤礽的目的何在?难道,胤礽是想借他康熙的手,把其他皇子一个一个地都打人囚牢?

    康熙的思绪乱了。想来想去,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就在这当口,有人禀报道:“太子和索大人求见……”

    康熙几乎吃了一惊。胤扔和索额图此时来见我,会有何事?这么想着,康熙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起来,仿佛他已坠人云里雾中。

    机灵乖巧的赵昌见状,忙着轻轻地呼唤康熙道:“皇上,太子殿下和索大人正在门外求见呢……”

    赵昌一连呼了几遍,康熙才恍然从云里雾里醒来,忙着对赵昌和阿雨道:“你们出去吧……叫太子和索额图进来!”

    赵昌和阿雨缓缓地退出,那胤礽和索额图慢慢地走进。胤扔跪地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索额图接着跪道:“臣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也没起身,就那么依旧伏在床上,模样未免有些可笑。当然,无论是胤礽还是索额图,此时的脸上都不会也不敢露出一丝的笑意。康熙懒洋洋地问道:“你二人前来,可是找着了今日的凶手?”

    索额图和胤礽不觉对视了一眼。然后索额图言道:“回皇上的话,臣与太子虽尚未找到凶手,但经臣与太子详加分析,却找到了一个最大的嫌疑人……”

    康熙不加思索地问道:“索大人,你和太子找到的嫌疑人,可是诚郡王胤祉?”

    索额图回道:“皇上圣明!臣与太子认定的那个嫌疑人,正是诚郡王……”

    胤礽说的就更是干脆:“父皇,你也认为凶手就是那个胤祉啊!”

    康熙不觉皱了一下眉,又不觉动了一下身子。“索大人,你怎么就认定诚郡王是射杀太子的凶手?”

    索额图急忙言道:“臣与太子详加分析,认为诚郡王胤祉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

    康熙“哦”了一声,然后冷冷地问道:“索大人,你何以见得啊?”

    索额图回道:“皇上,太子坐骑中箭时,附近只有诚郡王一人,而太子中箭之后,第一个跑到太子身边且对太子出言不逊的人,也是诚郡王。还有,在诸位皇阿哥当中,能一箭就射死一匹马的人,也只有诚郡王。所以,臣以为,阴谋图取太子性命的人,必是诚郡王无疑!”

    康熙冷笑一声问道:“索大人,你就这么敢肯定?”

    那胤礽急道:“父皇,儿臣敢肯定!这是明摆着的事儿,那胤祉想射杀儿臣,然后他好当大清太子……”

    “住口!”康熙怒喝一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胤礽的脸庞,射得胤礽不觉打了一个哆嗦。“胤扔,朕且问你,你可曾亲眼看见胤祉向你放箭?”

    在康熙如此锐利的目光逼视之下,胤栅只得低下头去,口中喃喃言道:“这个……儿臣未曾亲眼看见……”

    “胤礽!”康熙大叫一声,“你既未曾亲眼目睹,便在这里信口雌黄,岂不是对胤祉的栽脏诬陷?既是栽脏诬陷,你又该当何罪?”

    胤礽有些慌了。“父皇,儿臣哪里是栽脏诬陷?分明是那胤祉图谋不轨,望父皇明察……”

    康熙哼了一声,语调的温度几乎降到了冰点。“胤礽,你还叫朕明察?朕早就明察得一清二楚!你与胤祉一直貌合神离、钩心斗角,你以为朕不知?朕早就劝说过你,叫你不要乱说乱动,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太子,可你,竟然借这次事故,把脏水全泼到胤祉的身上,你这是何种居心。是不是想叫朕把胤祉打入囚牢、或者干脆把胤祉杀了,你才心满意足?”

    康熙为何如此相信胤祉又为何如此对胤扔疾言厉色,似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谜。反正,经康熙这么一惊一吓,胤扔就始终不敢再抬起头来。索额图见势不妙,赶紧匆匆言道:“皇上,臣以为,太子也没肯定诚郡王就是凶手,太子只是以为诚郡王确有是凶手的可能……皇上,臣以为,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是凶手的可能,诚郡王当然也不例外……”

    “是吗?”康熙慢腾腾地下了床,然后一步步地走到索额图的近前。“索大人,照你这么说来,朕也有可能是凶手了?”

    索额图一愣。“皇上……怎么可能是凶手?”

    康熙慢条斯理地道:“索大人,你先前说过,能一箭射死一匹马的人,只有胤祉一个,所以你认定胤祉是凶手。可朕也能一箭射死一匹马,这又如何解释啊?”

    索额图赶忙堆上笑脸道:“皇上许是误会了……臣先前是说,在诸位皇阿哥之中,能一箭射死一匹马的人,只有诚郡王一个,臣话中的意思,并不包括皇上……”

    康熙直视着索额图。“是这样吗?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谁没有一箭射死一匹马的本领?索大人想不想朕现在就把他们都叫来射给你看啊?”

    索额图慌忙道:“皇上……不必了。是臣不慎说错了嘴,乞请皇上恕罪……”

    “恕罪?”康熙慢悠悠地问道,“索大人,你何罪之有啊?”

    索额图诚惶诚恐地道:“臣不该凭主观想象就认定诚郡王是射杀太子坐骑的凶手。更不该惹得皇上如此动怒……臣真是罪该万死……”

    “索额图!”康熙突然大叫了一句。“你不要以为你整天鬼鬼祟祟地做的那些事情,朕一概不知。朕现在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勾当,朕都一清二楚!自太子长大成人之后,你就渐渐疏远了朕,而整天跟在太子身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你是不是想叫朕马上就让出帝位、让你索大人做不是太上皇的太上皇啊?”

    康熙所言,可有几分道理?若是,则康熙毕竟还有几分清醒。只可惜,在康熙的晚年,像这种清醒的时候,确实是太少了。

    康熙如此一说,索额图便急忙伏地叩头。“皇上恕罪……微臣纵有斗胆,也不敢唯恐天下不乱啊……”

    康熙似乎是说的累了,也不再理会索额图和胤扔,而是背过手去,缓缓地踱到床边,又撤出手,“嘭”地一声便倒在了床上。这一回,康熙是背朝下脸朝上了。

    康熙这一躺在床上不大要紧,可让索额图和胤礽进退两难了。康熙不发话,他们就不敢擅自退出,也不敢随便言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索额图看见康熙在床上动弹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皇上,微臣和太子……可以走了吗?”

    康熙说话了,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在做梦。“你们走吧……回去以后,好好地反省一下……”

    “是,是!”索额图一边示意胤礽向外退一边回答康熙。“微臣回去后,一定和太子一起,认真地彻底地反省,好让皇上放心……”

    外面是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裹在这样浓重的夜色里,索额图和胤礽二人就像是两个被遗弃了的幽灵。是啊,索额图和胤礽本是想在康熙的面前再烧一把火,让康熙从快从重地惩处三阿哥胤祉,但万没有想到,这把火不仅没有烧着胤祉,反而烧伤了自己,让康熙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如此境况之下,索额图也好,胤礽也罢,自然就会大失所望且又伤心不已。

    胤礽垂头丧气地言道:“真没有想到,今日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索额图也不禁“唉”了一声道:“不知太子对此事有何感想啊?”

    胤礽有些没好气地道:“我还能有什么感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皇上只相信胤祉,而开始不相信我们了……”

    索额图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我以为,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啊……”

    胤礽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索额图回道:“你想想看,如果皇上一直这么下去,只相信胤祉,而不相信我们,特别是不再相信你,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个……”胤礽恍然大悟过来。“你的意思是,照此情形下去,皇上最终会废了我而让胤祉继太子之位?”

    索额图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我的太子,这并非没有可能啊……而且我以为,这种可能性还大得很呐!”

    胤礽立即慌了神。“这……如果我失去了太子之位,岂不是一切都完了?我完了,你索大人也就跟着完了……”

    索额图言道:“我完不完无关紧要,但若你一旦失去了太子之位,恐怕就真的完了!你想想看,如果胤祉继了太子之位,如果胤祉做了大清皇上,他会对你怎么样?”

    是啊,如果胤祉做了大清皇上,他会如何对待胤礽?胤礽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索额图轻轻地道:“我虽然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有一点我却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失去太子之位,无论如何你也要成为大清的皇上!”

    索额图的语气虽然不乏铿锵有力,但异常浓重的夜色,还是很快地就吞没了他的声音,同时也很快地吞没了他和胤礽的身影。毕竟,在茫茫又沉沉的天地之间,人总是显得很渺小。不是吗?

    一夜无话。次日凌晨,康熙决定起驾回宫。从康熙那十分阴沉的脸色中不难看出,这次北京南郊之行,令他非常地气恼甚至愤怒。故而,在离开畅春园之前,康熙又作出了一个看起来似乎十分奇怪的决定: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禩押回宫去,统统打入囚牢!

    康熙为什么要这么做?似乎没有人能够真正地解释清楚。反正,在晚年的时候,康熙常常会做出一些让时人和后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情。

    不过,当时的胤禛似乎并不莫名其妙。他找了一个机会对三阿哥胤祉言道:“三皇兄的箭法,真的让小弟大饱眼福啊!”

    胤祉苦笑着对胤禛言道:“我的箭法,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呢……”

    别看胤禛的表情好像很轻松,实际上,他的心情却颇为沉重。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如果,康熙一直把他胤禛囚在监牢里,他还怎么去完成他处心积虑一直想完成的大业?那大阿哥胤禔,到现在不还是被康熙囚在监牢里吗?如果康熙也对他胤禛这么做,那他胤禛不就彻底完了吗?

    和别的诸皇子相比,胤禛的高明之处是,他已经彻底地看清了,晚年的康熙早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所以,他虽然被康熙打入了囚牢,但并非完全地灰心。他相信,他一切的努力,不会就这么化为乌有。后来,他设法在牢中和他的亲信“知己”理藩院尚书隆科多取得了联系。他叮嘱隆科多,一要密切注意胤礽和索额图的动向,二要密切注意康熙皇上的动静。而正是这个隆科多,后来改变了胤禛的处境,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也改变了清朝的历史。

    康熙将五位皇子都打入监牢,独独留下一个胤礽,胤礽自然有些得意。他以为,与其他五位皇子相比,康熙终究对他胤扔还是比较信任的。但没成想,康熙的一席话却又使得胤扔的这种得意云消雾散。康熙是当着索额图的面对胤礽说这番话的。康熙显然也是在说给索额图听的。康熙是这样对胤礽说的:“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朕之所以未把你打入监牢,是因为朕还顾及你是当朝太子的面子,如若不然,第一个囚入监牢的,就是你胤礽!”

    康熙这么一说,胤礽的身体便凉了大半截。康熙既想把他胤扔“第一个”打入囚牢,就说明康熙最不相信的人也就是他胤礽了。故而,胤礽就很是伤心地对索额图道:“看来,皇上终究还是不相信我啊!”

    索额图回道:“你说的一点不错!皇上最终肯定要废了你这个太子!”

    胤礽忧心忡忡地言道:“如果皇上果真废了我,我岂不就当不成皇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索额图阴冷地一笑道:“依我之见,皇上暂时还不会废你太子之位,所以,我们就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挽回这一切!”

    胤礽将信将疑地问道:“皇上都不相信我们了,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来挽回一切?”

    索额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言道:“皇上不相信我们,我们也可以不相信皇上!”

    胤礽闻言,愕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索额图俯在胤扔的耳边,如此如此地嘀咕了几句。看索额图那十分流畅的模样,他显然早有这方面的预谋。然而胤礽听了,却大惊失色:“这,我身为儿臣,如何使得?”

    索额图冷冷地问道:“莫非,你不再想做大清的皇上了?”

    胤扔犹犹豫豫地道:“大清皇上我当然是要做的,可是,用这种手段,未免有些过分……”

    索额图加重了语气。“不用这种手段,皇上就会废了你这个太子,你太子被废,你还怎么做大清皇上?”

    胤礽无言。他以为,索额图说的应该不无道理。“可是,”胤礽吞吞吐吐地道,“万一事情不成,你我岂不是会有灭顶之灾?”

    索额图重重地道:“万一事情不成,由我索某一人承担罪责,与你太子毫无任何关联!”

    索额图这么一说,胤礽倒安心不少。是呀,如果事情不成,与他胤礽没有关系,可如果事情成功了的话,他胤礽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清皇帝了。这样的好事,就是傻子也会去干的。

    接着,索额图异常深情地对胤礽言道:“孩子,你是我侄女孝诚仁皇后的儿子,为了你的前程,我是什么事都可以做的啊,你明白了吗?”

    索额图如此一抒情,胤礽便大受感动,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我……待大功告成之后,大清江山,必分与你一半!”

    索额图缓缓地摇了摇头。“孩子,我哪里图的什么江山社稷啊,我图的只是你能够当上大清的皇帝!不管事情成功与否,只要你能明白我的这番心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索额图说的真真切切的,着实感人。你道索额图和胤扔在密谋一件什么重大之事而如此情真意切、甚至有一些生离死别之意?这里暂按下不表。

    且说日月如梭、光阴荏苒,转眼便到了公元一七○三年的春天。胤禛等五位皇子被康熙皇上打入囚牢已整整两个年头了,可康熙依然没有释放他们的意思。就在这年的春暮,康熙皇上决定南巡。

    康熙皇上南巡,和后来他的孙子乾隆皇帝下江南光景大不相同。乾隆自命风流倜傥,又极爱奢侈豪华,所以,乾隆数次下江南,每次都竭尽铺张、渲染之能事,虽场面搞得宏大、壮观,却也使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大清一朝,由乾隆时期达到极盛,又从乾隆时期转为衰败,恐与乾隆数次下江南这种追求豪奢侈迷的生活风气不无关系。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乾降可以如此耽于享受,其他的大小官吏自有充分理由效仿。

    而康熙则不然。康熙自幼便崇尚节俭,加之连年战乱,他对民生疾苦也是比较了解的。他一生虽也几次南巡,但与乾隆相比,他南巡时给百姓带来的负担和造成的痛苦,恐怕就微不足道了。尽管康熙晚年性格似乎大异,但他崇尚节俭之风,却也没丢。

    比如这次南巡,康熙的随行人员就十分地简单。有十多个太监和女侍,包括赵昌和阿雨,有十多个朝中大臣——索额图托病留在京城,还有几个后妃,包括生下十阿哥胤的温僖贵妃钮祜禄氏、生下十三阿哥胤祥的敬敏皇贵妃章佳氏等。护卫禁军,只有数百人。诸皇子中,康熙只将十五岁的十四阿哥胤禵(孝恭仁皇后乌雅氏所生、胤礽的同父同母兄弟)带在了身边。康熙只将胤禵一人带去南巡,莫非别有一番意思?

    康熙此次南巡的目的主要有三:一,到江南去散散心,因为康熙总是觉得皇宫里太闹;二,巡视一下漕运问题,漕运是康熙最为关切的问题之一;三,顺便整顿一卞沿途的吏治,让十四阿哥胤禵开开眼界。可以说,康熙南巡的目的基本上都达到了。尤其是第一个目的,康熙达到得最完美。待康熙南巡归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都觉得焕然一新。只不过,在归京的途中,确切说,是在康熙南巡归来,就要走进北京城之前的时候,康熙的身体和精神,却受到了一次极为沉重的打击。

    康熙在江南逗留了数月,于这一年(一七○三年)的秋天开始往北京城返。一路上,康熙的兴致很高,同十四阿哥胤襁、同赵昌和阿雨、同温僖贵妃钮祜禄氏和敬敏皇贵妃章佳氏、同各位朝中大臣等,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康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朕此次归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殊不知,他在京城南郊,真的差点“换”了一个人。

    康熙顺运河北上,到达北京城南郊时,已是秋暮。京城虽繁华,但郊外却是别一样光景。尤其是康熙等人当时正在行进中的京城南郊,似乎就更加荒芜,除了沟沟坎坎,便是衰草枯树,乍看上去,很有些冬天模样。

    按理,康熙一行人都要接近北京城了,城内的大小官吏及百姓人等应该出城来迎驾。但康熙不想过于张扬。他禁止随从入城内通知。他对胤禵和随行的大臣们言道:“朕悄悄地入城,再悄悄地回宫,岂不是很好?”然而,就这“悄悄”二字,却差点丢了康熙的性命。

    当时正是夕阳下山时候。夕阳,衰草,枯树,便构成了一幅十分荒凉却又颇能勾引人无限遐想的景象。当然,有大清皇帝融入这景象,即便真的是冬天,恐也会春意盎然的。

    康熙估计,顶多一个时辰左右,他就可以重新踏上北京城的土地了。如果把北京比作是康熙的家,那康熙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家,应该会对家产生一种思念的感情,而当来到家门附近,又应该会产生一种激动的情感。可是,对康熙来说,却既没有什么思念更没有什么激动,相反,康熙对北京、对皇宫,似乎还有一种很厌恶的感觉。换句话说,康熙真想留在山青水秀的江南,再也不回北京了。但康熙同时又深深地知道,无论他去往哪里,无论他在外滞留多长时间,最终,他还是要回到北京,回到高墙林立的皇宫里。这,是不是有些矛盾?康熙作为大清江山的主宰,能否有办法解决这个矛盾呢?

    康熙似乎真的在想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矛盾了。他骑在马上——康熙不喜欢乘车,他把车辇都让给了后妃及阿雨等女侍——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着。紧傍在康熙右侧的十四阿哥胤禵,见康熙这副模样,便忍不住地问道:“父皇,就要进北京城了,在想什么呐?”

    康熙十分严肃地回答胤禵道:“父皇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小孩子是不会懂的!”

    胤禵急急地言道:“父皇,孩儿都十五岁了,是个大人了……”

    康熙笑道:“你十五岁如果是一个大人的话,那父皇岂不是一个老头子了?”

    康熙笑归笑,但心中却也蛮喜爱这个十四阿哥的。实际上,胤禵虽然才十五岁,可个头却很高,直追康熙。更主要的,康熙始终以为,在诸皇子中,若以文学论,胤禵绝不逊于三阿哥胤祉。康熙心念一动,十四阿哥都这么大了,也该封个贝勒了。

    胤禵自然不会知道康熙的心理活动。他依然很认真地争辩道:“父皇,你不是老头子,但孩儿也绝不是小孩子!”

    康熙还未及答话,傍在康熙左侧的那个赵昌却抢先说上了。赵昌是这样对胤禵说的:“十四阿哥,这种道理你还不懂?在父母的眼里,儿女始终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康熙当即喝道:“赵昌,朕与十四阿哥谈论,你如何敢在一边胡言乱语?”

    赵昌本是想凑凑热闹的,可却讨了个没趣,于是赶紧噤声,一勒马缰,就落在了康熙的后面。康熙余怒未息地对胤禵道:“这个赵昌,胆子越来越大,什么时候他都敢插上嘴来,真是气煞朕也!”

    胤禵忙着劝慰道:“父皇息怒,那赵昌只不过是个奴才,如果父皇对他不满意,可以……”

    可胤禵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赵昌却又催着马匹追上了康熙。这一回,赵昌可不是来插嘴的。他脸色苍白,神情极度地恐慌,双唇抖动了好一会儿,才抖动出这么一句话来:“皇上,大事不好了,后面发现蒙面刺客……”

    胤禵一听,忙着跃马舞剑,冲到了赵昌的近前:“赵公公,那刺客何在?”

    赵昌未及开口,一个禁军头领便匆匆跑到康熙的面前禀告道:“皇上,前面有蒙面刺客挡住去路……”

    那禁军头领话音未落,又有几个禁军头领跑来报告道:“左边发现蒙面刺客”、“右边发现蒙面刺客……”

    胤禵一时大为惊诧。“怎么会……到处都有蒙面刺客?”

    康熙静静地对胤禵道:“十四阿哥,我们已经被蒙面刺客包围了!”

    胤禵喝问那几个禁军头领道:“这些蒙面刺客是些什么人?竟敢如此惊动圣驾!他们不要命了?”

    一个禁军头领回道:“十四阿哥,小的们也不知道何故……小的们对那些蒙面人说,这里是皇上圣驾,快快闪开,可那些蒙面人依然挡住去路……”

    康熙轻轻地言道:“胤禵,不要再问了,那些蒙面人是来取朕性命的!”

    胤禵大怒道:“父皇,待孩儿冲上前去,将那些蒙面人杀个片甲不留!”

    胤禵说着,便要催马离去。康熙迅速制止道:“胤禵休得冲动!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

    康熙也果然十分冷静。这个时候的康熙,颇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他先详细地问清了四周的情况,然后自言自语地道:“蒙面人虽有数百之众,但朕的身边,也有五六百禁军,尽管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但抵挡一阵,也总是可以的……”

    接着,康熙召过两个禁军头领道:“这里距京城近在咫尺,你二人应想办法从这里冲出去,到京城去搬救兵……”

    那两个禁军头领回道:“小人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搬来援兵救驾!”

    康熙微微笑道:“你们可不能粉身碎骨啊,你们粉身碎骨了,谁来救驾?”

    康熙这一笑,给了那两个禁军头领以无限的信心和勇气。后来,那两个禁军头领也不辱使命,在一片混战中,终于冲了出去——实际上只冲出去一个,另一个为掩护冲出去的那一个而为康熙皇上捐躯。

    康熙又吩咐剩下的那几个禁军头领道:“把禁卫军都朝这里收拢。蒙面人不动,你们也不要动!”

    很快,五六百个禁卫军就收拢成了一个圆圈,将康熙及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敬敏皇贵妃章佳氏等女眷紧紧地护在了中间。康熙自然不会完全被动地接受保护。他才五十一岁。还能驰骋疆场。他虽然被禁卫军护在了当中,但他的手中,却早就握住了一把长剑。康熙如此,诸大臣及太监们,尽管心中多少有些惊慌,却也不甘示弱似的,各自找着武器,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模样。就连那赵昌,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找着了一把女人用的小剪刀,用手横握着,还不时地比划两下。只不过,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赵昌那模样,还以为他是要用剪刀来自杀。只有那十五岁的胤襁,紧紧傍在康熙的身边,一手提着马的缰绳,一手握着闪着寒光的长剑,显得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太阳落山之后,空气中显得有些寒冷的时候,那数百个蒙面人开始行动了。他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康熙的禁卫军逼进。他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手握刀剑,有的却赤手空拳。尽管他们的面部都蒙着一层黑布,只露出一双鬼的眼睛,但内行人还是可以看出,那每一双鬼陕陕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冷酷的杀气。显然,这是一批专门以杀人为职业的人,专门以杀人为职业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康熙算不上是个行家,但他还是很快地看出了其中的究竟。他低低地对胤禵言道:“今日之事恐有些不妙。这些蒙面人大都是江湖上的杀手……”

    胤禵一怔。“江湖杀手?他们为何要在此地截杀我等?”

    康熙回道:“这些江湖杀手只认钱不认人,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什么人都敢杀!”

    胤禵若有所悟地道:“父皇的意思是,是有人收买了这些人,让他们特地到这里来截杀父皇及孩儿?”

    康熙沉沉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而且,这人的来头还不小。你想想看,一下子买通这么多江湖杀手,该需要多少两银子?而且,要杀的人还不是别人,是朕,是大清的皇上……”

    胤禵怒目圆睁道:“父皇,这该是何人?”

    康熙回道:“只要能躲过这一劫,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康熙正与胤禵嘀咕着呢,不知是哪个蒙面人突然发出一声长啸,跟着,所有的蒙面人都一起向着康熙的禁卫军冲了过来,而且阵形保持得十分整齐。显然,这些蒙面人是经过较长时间的专门训练的。训练这些蒙面人的人,会是谁?

    康熙的禁卫军自然是清军中的精英。可是,与那些蒙面人相比,康熙的禁卫军就显得不堪一击了。因为康熙估计得一点不差,那些蒙面人几乎都是江湖上的职业杀手。江湖上的职业杀手,该是何等的冷酷无情?这些冷酷无情的人聚在一起,又受过较长时间的专门训练(指排兵布阵、互相配合等方面),在这面对面的肉搏战场上,该有何等的威力?

    康熙本以为,蒙面人虽然来者不善,但也只不过数百人,而他的禁卫军便也有五六百人,并不比蒙面人少多少,纵然禁卫军不敌,也至少能抵挡一阵子。只要能抵挡一阵子,待那两个禁军头领搬得救兵来,他康熙就能化险为夷了。但康熙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个蒙面人刚刚发起冲锋,他的禁卫军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那些个蒙面人,使刀的刀精,使剑的剑熟,赤手空拳的,不是拳脚利索,就是暗器厉害,直打得康熙的禁卫军,不是哭爹叫娘,就是抱头鼠窜。其实这也难怪,在这些只要钱不要命的江湖杀手面前,寻常的官兵,怎生抵挡得住?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康熙的禁卫军就差不多溃不成军了。好在康熙的禁卫军里,还有一百多名弓箭手,这些弓箭手平日里都是百发百中的,虽然此时此刻,这些弓箭手未必能一箭就射倒一个蒙面人,但一百多支箭一起射出去,那些蒙面人还是颇有忌惮的。所以一时间,康熙等人还是比较安全的。然而,弓箭手携带的弓箭毕竟有限,待弓箭手无箭可射的时候,康熙等人还会那么安全吗?

    实际上,蒙面人在发起了第一次攻击之后,就已经在准备着发起第二次的攻击了。因为蒙面人很清楚,这里距北京城太近,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对他们不利。他们必须速战速决。他们每人都有一身过硬的功夫,禁卫军的弓箭对他们的威胁也并不是特别大。所以,他们准备发起的第二次攻击,也就是最后一次的攻击。

    胤禵虽小,却也看出了形势的危急。他环顾四周之后对康熙言道:“父皇,这些江湖杀手,果然凶残无比,只攻了一次,禁卫军便死伤过半……”

    康熙静静地问道:“胤禵,今日之情形,你可否害怕?”

    胤禵回答:“孩儿何怕之有?孩儿只是有些担心……”

    康熙深深地望着胤禵道:“你莫不是担心父皇会有什么不测?”

    胤禵点头:“孩儿正是担心这一点……”

    康熙“哈哈”一笑道:“胤禵,你休得担心!父皇自八岁登基以来,虽也曾南征北战,但还从未真刀实枪地拼杀过!今日得此良机,父皇正好可以一展身手!”

    康熙所言,当然主要是为了给胤禵以鼓励,但另一方面,康熙的“身手”也确实不容小觑。想当年,为了制服鳌拜,康熙和索额图、明珠等人一起,研习了许多的武功。后来,康熙骑马射箭,几乎从未间断过,尽管现在已经五十一岁了,但骑在马上、手握长剑,康熙依然不失一名大将风范。

    见康熙如此临危不惧,胤禵便也高声言道:“父皇,今日就让孩儿与你并肩作战!”

    “好!”康熙大叫一声,“你与父皇并肩作战,当无往而不胜!”

    说话间,蒙面人的第二次攻击就已经开始。很显然,蒙面人是想在天黑以前解决问题。尽管禁卫军的弓箭手不停地放箭,但蒙面人还是从四面八方攻了上来。而且,有几个蒙面人,冲破层层拦截,直向康熙和胤禵冲来。

    康熙微笑着对胤禵道:“皇儿,敌人冲过来了,该是父皇与你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胤禵豪气十足地道:“父皇放心,孩儿决不会给您丢脸!”

    康熙大笑道:“皇儿,你不会为父皇丢脸,父皇也绝不会在皇儿的面前贪生怕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骑马的蒙面人疯狂地冲到近前,抡起大刀就朝康熙砍来。凡使大刀之人,必有过人的力气。康熙识得厉害,不敢正面封挡,赶紧一抖缰绳,马蹄便向前跃。只听“呼”地一声,那蒙面人的大刀就贴着康熙的马尾砍在了地上。好险!如果康熙躲得稍稍慢一步,即使康熙能够逃得一命,那康熙的坐骑也必将被蒙面人的大刀一分为二。

    蒙面人一击不中,提起大刀就想对康熙发动第二次攻击。一边的胤禵看得真切,急忙大叫一声道:“何方妖孽,竟敢伤我父皇!”说着话,他便纵起身子,连人带剑一起向那蒙面人扑去。

    胤禵这种打法,是一种拼命的打法,那蒙面人纵然可以回刀砍倒胤禵,但胤禵手的剑也必将刺中蒙面人。这样,蒙面人就有了两种选择,要么与胤禵拼个两败俱伤,要么就赶紧勒马躲避。勒马躲避,蒙面人心有不甘,而两败俱伤,蒙面人又心有余悸。这个蒙面人,究竟该作何选择呢?

    面对面的厮杀,最忌讳犹豫不决。实际上,那蒙面人也只是犹豫了一刹那。可就是这一刹那,却决定了那蒙面人的命运。因为一刹那的工夫,胤禵的剑已经迫近了蒙面人的胸膛。同样是一刹那的工夫,康熙的剑也迫近了蒙面人的脊背。蒙面人的大刀,不知是挡前好还是遮后好,就在这一刹那,康熙的剑和胤禵的剑几乎是同时刺进了那蒙面人的身体。一前一后两把剑,又刺得那么有力,蒙面人岂还有命在?尤其是胤禵那把剑,贯穿了那蒙面人的身体,不仅自己差点摔下马来,而且还差点戳到了蒙面人背后的康熙。

    康熙一边拔剑一边言道:“皇儿,这份功劳,应该记在你的头上!”

    胤禵因用力过猛,加上又是第一次这么真真切切地杀人,所以便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回道:“父皇说错了!这份功劳,应该记在父皇的头上!”

    康熙爽朗地一笑道:“这样吧,皇儿,这份功劳,就记在父皇与你并肩作战的头上……”

    蓦地,胤禵大叫一声:“父皇,您身后有刺客……”

    康熙还算机敏,闻听胤褪喊叫,并没有回头,而是赶紧将身体伏在了马上。康熙刚一伏身,就听“嗖”地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便擦着康熙的头皮掠过。那东西虽没有擦伤康熙,但康熙的头皮还是感觉到一阵冰凉。

    原来,康熙的马后,来了一个步行的蒙面人。那蒙面人手持一对链子锤,端的厉害。刚才擦过康熙头皮的,便是那对链子锤中的一只。如果康熙的头颅被那只链子锤砸中,纵然康熙贵为大清皇上,也保不住脑浆进裂、一命呜呼。

    那蒙面人一锤不中,前趋一步,另一只链子锤就又向康熙砸来。恰在此时,一个禁卫军士兵见有机可趁,便端起长枪,狠狠地朝着那蒙面人的脊背扎来。可那蒙面人就像背后长了眼似的,一手收回砸向康熙的那只锤,另一只手却同时将另一只锤向背后甩了过去。那一锤甩得也真准,正甩在那禁卫军士兵的左肋上。只听“扑”地一声闷响,那禁卫军士兵双手一张,喷出一口鲜血,就扑地而死。

    康熙看在眼里,后悔不迭:如果及时刺出一剑,即使救不了那禁卫军士兵,也至少可以将那蒙面人刺中。

    康熙正后悔呢,那胤禵又大叫道:“父皇小心……”

    原来,那步行蒙面人一锤砸死了一名禁卫军士兵之后,又恶狠狠地舞动着双锤,直向康熙砸来。康熙气愤至极,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抖剑身,就迎着双锤冲去,一边冲一边还高声言道:“朕与你拼了!”

    胤禵见康熙要拼命,大吃一惊,不敢怠慢,急忙言了一声:“父皇,孩儿来也!”说着话,催马舞剑,也迎着双锤冲了过去。

    按常理,那蒙面人的双锤已然向前砸来,纵使康熙和胤禵气贯如虹,这么明明白白地冲上去,也只能明明白白地去送死。然而怪事出现了。就在那蒙面人的双锤即将砸到康熙和胤禵的瞬间,那蒙面人突然大声地嚎叫一声,身体直直地窜了起来。这样一来,蒙面人的双锤就“呼”然落地,而康熙和胤禵的两把剑却无遮无挡地刺进了蒙面人的胸膛。这个蒙面人,直到死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甭说蒙面人了,就是康熙和胤禵一时间也不明究理。那蒙面人的双锤分明已砸来,可为何在半途中突然撒了手?所以,刺死了蒙面人之后,康熙和胤禵都有些发愣。他们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不过,康熙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他看见,在地上,有一个人正使劲儿地从那死去的蒙面人的双臀间拔着一把剪刀。那人便是赵昌。原来,那蒙面人使双锤分别砸向康熙和胤禵的当口,那赵昌不知为何竟然爬到了那蒙面人的身后。蒙面人正集中注意力去对付康熙和胤禵,自然不会发现伏在地上的赵昌。赵昌见情形不妙,也不知从哪来的那么一股胆量和勇气,弓起身子就将手中的剪刀从那蒙面人的双臀间戳了进去。赵昌用的力气太大了,那把剪刀几乎全戳入了蒙面人的体内。饶是那蒙面人天不怕地不怕,也会被赵昌戳得又是嚎又是跳。这就是康熙和胤禵能够一击得手的真正原因。

    胤禵当然也看见了赵昌。他恍然大悟似地对康熙道:“父皇,原来是赵公公立了头功……”

    是呀,没有这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赵昌,就没有了康熙和胤禵的性命。这一番功劳,岂是一个“头功”可以了得?

    康熙重重地对赵昌言道:“待朕平安回京,一定好好地封赏于你!”

    康熙也没有失言。平安回到京城后不久,就赏赐了赵昌一顶四品花翎。要知道,当时的太监,最高官衔也不过四品。赵昌的哥哥赵盛,与康熙的“私交”甚笃,破例出宫时,康熙也只是给了他一个四品的顶戴。也就是说,赵昌凭着一把女人用的剪刀,由一个无职无衔的寻常太监,一跃成为皇宫中的“权臣”。

    赵昌还未来得及谢恩呢,却听“的的的”一阵马蹄声,几个蒙面人横刀舞剑,将康熙和胤禵及赵昌围在了中间。

    赵昌一见,顿时苦丧着脸言道:“皇上、十四阿哥,奴才的这把剪刀现在没用了……”

    胤禵高声言道:“赵公公,你闪过一边,待我上前与这些亡命之徒大战三百回合!”

    但康熙知道,纵然胤禵换了三阿哥胤祉在此,恐也不是这几个蒙面人的对手。不过,康熙依然大声叫道:“胤禵,待父皇与你并肩作战!”

    胤禵精神一振,策马来到康熙身边。这皇父皇子对望一眼,便要作殊死一搏了。而殊死一搏的最后结果,康熙清楚,胤禵也清楚。

    然而,康熙毕竟不是凡夫俗子。他是大清皇帝,是天子。他的生死不是这几个蒙面人所能决定了的。所以,看起来康熙和胤禵形势非常地危急,用“危在旦夕”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但实际上,却只能用“有惊无险”来形容。

    就在那几个蒙面人意欲对康熙和胤禵发动最后一击的关键时刻,只听“呼”地一声,从康熙和胤禵的身后,飞来一颗火枪子弹,将一个蒙面人当即打死落马。其他蒙面人正自发愣呢,“呼啦啦”地,涌过来上百名骑兵,将康熙和胤禵等人严严实实地护住。为首的,正是康熙派往京城去搬救兵的两个禁军头领中的一个——前书中曾有交待,另一个禁军头领已经战死——康熙高兴得还未来得及发话,又听“呼呼啦啦”地,至少有上千名骑兵从康熙等人的旁边掠过,向着前方的蒙面人掩杀了过去。这上千名骑兵中,不仅有大批的弓箭手,而且还有数目可观的火枪手。如此一来,那些蒙面人再过武艺高强,也只得落荒而逃。此时,天刚刚蒙上了黑影。

    康熙问身边的那个禁军头领道:“你们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前书中虽然写了那么许多文字,但从夕阳下山到天蒙上黑影,其实是比较短暂的。在这比较短暂的时间里,要冲出包围圈到京城里去搬救兵再赶到这里来,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正好有一支军队在城外等候着。

    那禁军头领刚要回话,却见一匹马风驰电掣般地跃到康熙的近前。马上之人,迅捷地翻身下马,单腿跪在康熙的马前:“禀皇上,所有蒙面刺客均已被打散……微臣救驾来迟,乞望皇上恕罪!”

    虽然天色朦胧昏暗,但康熙还是一眼就看出,跪在马前之人,乃朝廷理藩院尚书隆科多。这隆科多,为何会带兵及时救驾?还有,那些蒙面人,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康熙不想在这郊外把诸多疑点一一弄清。既然已经平安脱险,那就等回宫之后再行处理。所以,康熙就高声言道:“隆爱卿速起,你救驾有功,何罪之有?”

    隆科多爬起身子。康熙忽又问道:“隆爱卿,你可曾生擒几个蒙面刺客?”

    隆科多回道:“那些蒙面刺客,太过狡猾,微臣曾逮住十多个,但大都自尽身亡,只剩三人,被微臣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

    康熙马上吩咐道:“那三人要好生看管,万不可再出什么意外!”

    隆科多“喳”了一声,不敢怠慢,忙着亲自去看押那三个俘虏了。康熙抖擞了一下精神,冲着站在马尾边的赵昌言道:“赵昌,起驾回宫!”

    赵昌见性命无忧,也不禁精神抖擞起来,急急地扯开尖细的嗓门叫道:“起驾——回宫!”

    康熙和胤禵等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郊外这场变故,却让康熙刻骨铭心。保护康熙的那五六百名禁卫军,战死十之八九。而随行的十几位朝中大臣,更是非死即伤。所幸的是,温僖贵妃钮枯禄氏和敬敏皇贵妃章佳氏及阿雨等女眷,却几乎丝毫无损。也许,蒙面刺客不想无端地去猎杀那些女人。但不管怎么说吧,康熙从郊外回到皇宫之后,内心的愤怒的确是难以言表。

    刚一回到皇宫,康熙便与隆科多一起,对被俘的那三个蒙面刺客进行了秘密审讯。然而,无论隆科多如何逼问,那三个蒙面人就是一言不发。

    隆科多请求道:“皇上,让微臣带他们下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所谓“颜色”,便是用刑。那个时代,用刑是极其普遍和正常的现象。皇宫内也不例外。但康熙却对着隆科多摇头道:“朕以为,这些江湖杀手,连死都不惧,又岂怕受皮肉之苦?”

    隆科多惶然言道:“既如此,他们就是不开口,又为之奈何?”

    康熙微微一笑道:“隆爱卿休得焦急,朕自有办法让他们开口!”

    隆科多不觉睁大了眼。“皇上,不施以酷刑,他们如何肯开口?”

    康熙信心十足地道:“朕以为,这些江湖杀手,虽然不惧怕死,但却渴望活。隆爱卿以为如何?”

    隆科多不明白,只得摇摇头。是啊,既然不怕死,又何来的渴望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殊不知,世上万事万物,本来就都是处于一种矛盾当中。没有矛盾,就不会有万事万物的发展变化。如果说康熙确实比一般的人聪明,那他似乎就聪明在这一点。

    如果隆科多能深入地想一想,就不难明白康熙话中的道理。这些江湖杀手,本来就不怕死,加上又犯了弥天大罪,就更无活路可言。在这种死路一条的境况下,你就是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他们也不会开口的,因为开口不开口,他们只能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与其开口死去,还不如顽抗到底——江湖中很讲究这种死法——但是,求生却是任何人与生俱来的欲望。尽管这些江湖杀手不惧怕死,可如果有人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至少,康熙认为,完全有这种可能性。

    所以,康熙就慢慢悠悠地踱到了那三个蒙面刺客的面前——他们此时当然已不再蒙面了——然后,康熙又慢慢悠悠地言道:“朕以大清朝皇帝的名义宣布,只要你们供出你们幕后的指使者是谁,朕就恕你们无罪!”

    自古君无戏言。康熙恕谁无罪,谁即使犯下滔天罪行,也将一笔勾销。故而,康熙如此一说,那三个刺客就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然而,那三个刺客也只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并没有说话。康熙不由得暗自思忖道:“莫非,朕估计错了?”

    但康熙不甘心,确切说,他不死心。他几乎就像任何独裁者一样,总是认为自己是始终正确的。所以,他就又大声地言道:“朕说恕你们无罪,只是此刻,过了此刻,即使你们全部招供,也难逃活命!”

    康熙这一番话还真管用。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刺客慌慌张张地叫道:“皇上,只要您能放小人一条活路,小人愿如实招供……”

    康熙心中一喜。但康熙的面上却依然十分沉静。他望着另外两名刺客问道:“你们此刻作何感想啊?”

    那两个刺客一言不发。显然,这两个刺客至死也要守着道中规矩——杀手这一职业,按道中规矩,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顾主是谁——康熙淡淡地笑着对隆科多道:“这两个冥顽不化的家伙,就交与你任意处置吧!”

    隆科多即刻唤道:“来人啊!将这两个刺客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立即就跑过来几个侍卫,把那两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刺客拖了下去。等待这两个刺客的,除了死亡之外,别无他路。

    康熙望着剩下的那个刺客问道:“朕已恕你无罪,你现在就如实招供吧!”

    那刺客多少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言道:“小人等所作所为,全是受索额图索大人指使……”

    康熙闻言,愕然问道:“你是说,索额图?”

    那刺客点头。“索大人给小人等每人五千两银子,还说待事成之后,每人再赏五千两!”

    康熙禁不住地朝后“噔噔噔”地连退了好几步。“索额图……竟然要谋取朕的性命……”

    是啊,康熙与索额图,在过去的岁月里,可以说是患难与共,尽管后来俩人的关系日渐疏远,康熙对索额图也日渐不满,但就康熙而言,康熙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索额图置于死地。也甭说索额图了,就是那明珠,康熙不也网开一面吗?康熙的晚年再过变化,也从没有忘记索额图和明珠在过去的岁月里为大清朝、为他康熙所立下的丰功伟绩。然而现在,索额图竞花大批银两收买江湖杀手要取他康熙的性命,这叫康熙如何敢相信?

    信与不信,那刺客就是这么说的。康熙正自发呆呢,那隆科多一旁轻轻地言道:“皇上,微臣早就疑心这一切都是那索额图所为……”

    康熙更是惊诧。“隆爱卿,你如何会早就疑心?”

    隆科多答道:“自皇上离开京城南巡之后,微臣便发现索额图有不轨之心……”

    整个的过程大致是,自四阿哥胤禛等五位皇子因南苑狩猎一事而被康熙打入囚牢之后,隆科多就奉胤禛之命开始密切地注视康熙及索额图和胤扔的动静来。两年之内,索额图也好,胤礽也罢,似乎都很老实,而康熙,似乎也忘了几位皇子被关押在牢内一事。对胤禛忠心不二的隆科多当然无比地心焦。如果情况一直如此持续下去,那胤禛想做太子的美梦就彻底地破灭了。胤禛的太子梦一灭,他隆科多的大好前程也就断送了。胤禛曾亲口对隆科多许诺道:“待我成了太子、做了大清皇上之后,除我之外,你便是大清朝第一人!”然而胤禛老是被关在牢里,他隆科多的这“第一人”还如何能做得成?没料想,康熙南巡离京之后,隆科多便看出了情况有些不对头。索额图的府内,常有一些不明身份的男人来往。因为康熙不在京城了,明珠早已失势,太子胤扔又始终和索额图裹在一起,所以,康熙南巡后的那段时间,整个皇宫和京城,便成了索额图的天下。索额图即使一手遮天,别人也不敢说三道四。不过,这倒给隆科多提供了方便。因为隆科多不需怎么特别留意,就可发觉进出索额图府中的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形迹可疑。隆科多再稍一打听,就更觉得情况有异。因为进出索额图府中的那些形迹可疑的男人,几乎全是江湖人士,而且还大多是江湖杀手。索额图与那些江湖杀手密切来往意欲何为?既是杀手,当然就要杀人。索额图找来那么多的杀手,究竟要杀谁?隆科多似乎明白了索额图的用意,只是不敢肯定。不过,隆科多还是暗中准备了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伍,以防什么“不测”之事发生。这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大都由他的家兵家将及亲信组成。为防止索额图察觉,隆科多命这支骑兵队伍驻扎在北京城外。他还利用自己“理藩院尚书”(专管除满、汉民族之外的其他少数民族的大臣)这一职位的便利条件,从蒙古人那里弄来了数十条火枪装备自己的骑兵。一开始,隆科多自己也不知道要组建这支骑兵队伍做什么,若被索额图和胤扔知道了,诬他一个“图谋不轨”之罪,他隆科多就要掉脑袋。但渐渐地,隆科多就知道他的这支队伍该派何用场了。因为,索额图的意图越来越明显。聚集在索额图家中的江湖杀手竟然多达六七百名。索额图还常常带着这些杀手到京郊去演习。列队,布阵,向着一个固定的目标发起冲击。隆科多明白了,索额图收买这些杀手是要去劫杀一个人。要用这么多的杀手去劫杀的那个人,当然不会是寻常人物。而康熙皇帝正属于那种不“寻常”的人之列。所以,隆科多就开始更加注意那些江湖杀手的动向。终于,有那么一天——也就是康熙皇上南巡归来就要回到北京城的那一天——住在索额图府中的那些江湖杀手,三五成群地陆陆续续地从索额图家中走出,朝北京城外走去。隆科多知道,康熙皇上要回来了。所以,隆科多也赶紧出了北京城,集合起那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开始在北京城外来回地转悠。因为隆科多不知道康熙会在哪个方向入城,更怕被索额图的那些杀手发觉,所以隆科多只能依据自己的估计,将骑兵队伍带到北京城南面,在城墙附近逗留,一面又派出散兵,到北京城的东、西、北三个方向侦察。结果是,隆科多估计得对了。傍晚时分,康熙派出的那个禁军头领仓惶经过这里,隆科多正好带兵前去救驾。如若不然,康熙只能一命休矣。

    当然,隆科多在向康熙叙说时,肯定是删去了有关胤禛的内容的。他只是说,他早就发觉了索额图有不轨之举,所以便匆忙组建了一支亲军以备救驾,而且,他在叙说完了之后还向康熙叩头道:“臣无调兵之权,更怕索额图察觉,加之救驾心切,所以便擅自组建了一支军队,乞望皇上恕罪……”

    康熙亲手扶起隆科多。“爱卿,不是你擅自组建军队,朕岂能在这里与你平安地说话?你没有罪,只有功啊!”

    站起身来的隆科多,义愤填膺地道:“皇上,那索额图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纵然将其千刀万剐,也实不为过!”

    康熙怔怔地道:“朕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都是索额图所为……”

    隆科多建议道:“皇上,将这刺客带到索府,与那索额图当面对质,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康熙点点头,然后问那刺客道:“你可愿意与朕一起去往索额图家中?”

    那刺客凄然一笑道:“小人既已和盘托出,还在乎见那索大人一面吗?”

    这刺客也真的应当“凄然”。因为,康熙虽然当着他的面恕他无罪,但最终,他还是被关进了监牢,数年之后,便郁郁而死。是康熙变得不守信用了,还是他实在罪有应得?

    于是,康熙就与隆科多一道,带着数百名宫廷侍卫,连夜赶到了索额图家中。索府的院门竟然洞开着,索府院内,灯光亮如白昼,只是不见一个人影。

    隆科多大惊失色道:“皇上,莫非那索额图已经逃之夭夭?”

    康熙也不禁有些疑惑。是啊,阴谋不成、事情败露,索额图是极有可能逃跑的。可就在这当口,那索额图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且冲着康熙一拱手道:“皇上,臣在这里已经等你很久了……”

    康熙一怔,继而喝道:“索额图,你如何敢阴谋行刺于朕?”

    索额图先是瞟了一眼站在康熙身边的那个被铐住手脚的刺客,然后对着康熙淡淡地一笑道:“皇上,人各有志,你也就不需多问了!”

    康熙大怒道:“索额图,你犯下如此之罪,还敢巧言令色,朕,决不轻饶!”又高声叫道:“来人啊!将罪大恶极的索额图立即带到午门,斩首示众!”

    索额图也没动弹,更没作任何反抗,规规矩矩地让几个侍卫将他捆了起来。只是,在几个侍卫将他推走之前,他挣扎了一下,然后对康熙言道:“皇上,臣所有家人,已经全被遣散,如果皇上要缉拿他们,现在还来得及……”

    一旁的隆科多忙着言道:“皇上,索额图所犯之罪,按律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是不是现在就……”

    康熙默默地摇了摇头。显然,康熙虽然对索额图愤恨已极,但也毕竟记挂着他与索额图过去的关系。或者说,康熙还记得,索额图终究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叔父,与当朝太子胤礽也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故而,康熙尽管决定要杀索额图,但对索额图的家人,也算是网开一面了。

    索额图深深地言道:“罪臣索额图,谢过皇上开恩……”说完,在众侍卫的推推搡搡下,索额图尽可能地昂首挺胸地走了。

    索额图当即被斩首。许多年之后,一想起此事,康熙还深恶痛绝地道:“索额图诚本朝第一罪人也!”由此可见,康熙对索额图的痛恨,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了。

    如果索额图的父亲索尼九泉下有知,当会一释心中久存的疑团。索尼曾找着一个汉人算命者给赫舍里氏和索额图算命。算命的结果是:赫舍里氏福大命不大,索额图却是福大命也大,但善始不能善终。现在看来,那算命者的预言确实十分灵验。赫舍里氏做了皇后,但早早地因难产而死。索额图活了五十多岁,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但最终被康熙处死。也许,只要是人,就总有个宿命吧。

    康熙处死了索额图之后,一时又有些后悔起来。他并非后悔处死了索额图,而是后悔索额图死得太快了。因为,康熙仿佛是突然间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索额图为何要在郊外阴谋行刺他?刺杀他康熙对索额图有什么好处?如果他康熙真的遭到不测,那得到最大“好处”的应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太子胤扔。

    难道,是胤礽叫索额图这么做的?康熙不敢再深想下去了。即使索额图还活着,恐怕康熙也不敢深入仔细审问。因为,如果万一真的审出一个胤礽来,康熙会作何感想?又会对胤扔如何处置?

    康熙惶然了,也害怕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康熙变得几乎对任何人都不再相信了,也不敢相信了。而被囚于监牢的胤禛等五位皇子却从中拣了个“便宜”。因为康熙在处决了索额图之后没多久,便下旨宣布释放胤禛等五位皇子。康熙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始终囚住大皇子胤禔不放?

    确实没有人知道康熙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四阿哥胤禛只知道,他被康熙释放出来了,他伟大的计划和理想又可以着手去实现了。所以,胤禛在被释放后的当天晚上,就秘密地找着了隆科多。

    胤禛问隆科多道:“你以为,阴谋行刺皇上之事,真的是那索额图一人所为吗?”

    隆科多自然明白胤禛的意思,所以便顺着胤禛的意思言道:“我以为,仅索额图一人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索额图的背后,肯定还站有另外一个人……”

    胤禛点头道:“那自然就是胤礽了!可皇上,好像并没有对胤礽怎么样……”

    隆科多回道:“依我之见,不是皇上不想对胤礽怎么样,而是皇上不便对胤礽怎么样。毕竟,胤礽还是当朝太子。如果真的是太子阴谋行刺皇上,那还怎生了得?”

    胤禛言道:“皇上虽然没有对胤礽怎么样,但皇上的心中,定然对胤礽有所怀疑。只要皇上有所怀疑了,那皇上就不会再对胤礽那么信任!”

    隆科多言道:“那是自然。胤礽和索额图整天地勾在一起,即使胤礽真的与索额图之事毫无牵连,皇上也会对胤礽有所怀疑的。”

    胤禛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让皇上对胤初彻底地怀疑一次呢?”

    隆科多眨巴眨巴眼。“四阿哥的意思是……”

    胤禛低低地道:“我有一个想法,我们可以找一个比较可靠的人,去到皇上的面前,就说胤礽早就想谋害皇上的性命了。如果皇上相信了,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相信,也会把胤礽与索额图之事联系在一起。这样,胤礽的太子之位,恐怕就保不长久了!”

    隆科多言道:“四阿哥此计甚妙。只不过,该如何说胤礽早就想谋害皇上的性命?”

    胤禛回道:“我以为,最好能在御膳房找一个人选,就说胤礽早就想在皇上的膳食里下毒好谋害皇上的性命……这种无法查证之事,皇上就是不信恐也得相信……”

    隆科多闻言,眼睛不由一亮。“四阿哥,你提起御膳房,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胤禛笑吟吟地问道:“你想起的那个人,莫不是御膳房总管花喇吧?”

    隆科多一愕。“四阿哥如何会猜着花喇?”

    胤禛不紧不慢地道:“那花喇表面上看起来与胤礽过从甚密,而实际上,却与你隆大人私交甚笃,我如何会不知道?我如果不知道这一点,又为何要提起什么御膳房?”

    隆科多大为叹服道:“四阿哥真乃神人也!一切都瞒不过四阿哥的眼睛……”

    胤禛摇头道:“你现在别忙着吹捧我,你倒是说说看,若叫花喇到皇上的面前去告胤礽一状,可有几成把握?”

    隆科多沉吟道:“若是叫花喇去告别的什么大臣,倒也不是太难的事,可叫他去告胤礽,恐怕就要费些周折……最妥当的办法,便是……”

    “多给他些银子!”胤禛重重地道,“你这最妥当的办法,可是指银两之事?”

    隆科多笑了。“四阿哥着实料事如神!那花喇,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他就可以上刀山和下火海……”

    胤禛暗自寻思道:“世上许多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愚昧呢?为了大笔银两,连命都可以不要,可连命都没了,还要那些银两做什么?”

    莫非,胤禛已经估计到,那花喇只要愿意去到康熙的面前告胤礽的状,便一定会丢了性命?反正,胤禛是这样对隆科多说的:“你尽管去说服花喇,只要他答应,不管他索要多少两银子,我都给!”

    隆科多点头道:“有四阿哥这句话,此事便十拿九稳!”

    胤禛不由得轻轻地笑了。他这一笑,隆科多也就受到感染,跟着轻轻笑起来。只是,呆在乾清宫里的康熙,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因为,索额图之事刚刚了结,便有人向他来告太子胤礽的状。告状之人,就是御膳房总管花喇。

    那一日,中午,康熙带着赵昌等人在御膳房内用完了膳,刚欲离去,却见御膳房总管花喇欲说还休地跟了过来。康熙见状,就随口问了一句道:“你是否有什么事要对朕说?”

    花喇点点头,先是屏退大小太监——赵昌除外——然后倏地跪在康熙面前道:“皇上,奴才有一件要事禀告……”

    康熙不觉一惊。“你,起来说话!究竟是何要事?”

    花喇没有起身,而是冲着康熙一连叩了三个头,尔后言道:“自皇上在京郊受惊之后,奴才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因为,就奴才所知,阴谋对皇上行不轨之举的,并非只有一个索额图,还有其他的人……”

    康熙大惊。“还有谁?你如何知道?”

    花喇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恐慌的表情。“皇上,这个人,奴才不敢说……”

    康熙信口言道:“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于是花喇就有鼻子有眼地说开了。“皇上,自两年以前,便有人一直想谋害皇上的性命。这个人屡次命令奴才在皇上用的膳食里下毒,都被奴才支支吾吾地拒绝,所以,这个人便对奴才怀恨在心。奴才听说,这个人近来想置奴才于死地……奴才心中恐惧,这才不得不向皇上如实禀告,请皇上为奴才作主……”

    花喇虽说得简略,但听起来非常地逼真。康熙不由得追问道:“花喇,你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花喇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很低又很轻的声音言道:“皇上,这个人便是……太子殿下……”

    尽管康熙已经约略猜出是谁,但听到“太子殿下”几个字,他的头皮还是一阵发麻。他几乎是颤颤抖抖地问道:“花喇,你适才对朕所言,可有什么虚构之处?”

    花喇立即叩头道:“皇上,若有半点虚构,奴才也不敢在皇上的面前禀告啊!”

    康熙“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他心中在想什么呢?那花喇只是伏在地上,也不言语。花喇的心中又在想些什么?倒是那个赵昌,这回变得十分聪明,听说花喇有“要事禀告”之后,就早早地溜走了。如果赵昌一直留在原地,是否会落得和花喇等人一样的下场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康熙终于开口了。他是这样对花喇开口的:“此事,除了你之外,御膳房内可还有别人知晓?”

    花喇以为康熙是要搜集“证据”,所以就赶紧回道:“有,除奴才之外,还有另外几个人也知道此事……”

    康熙淡淡地言道:“花喇,你去把知道此事的人统统叫到这儿来,朕有话问他们。”

    “奴才遵旨!”花喇一弓身,爬了起来,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显然,花喇对此早有准备,已经预先买通了几位小太监。殊不知,他这一“早有准备”,却累及了好几条“无辜”的性命。

    花喇刚一离开,康熙就大声吆喝道:“赵昌何在!”

    赵昌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康熙的面前。“奴才在这里……皇上有什么吩咐?”

    康熙示意赵昌凑近点,然后俯在赵昌的耳边如此如此地交代了一番。赵昌立刻正色言道:“皇上放心,奴才一定会把此事办得圆满彻底!”

    却说那花喇,带着五六个早已买通好的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回来。回来之后,花喇便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康熙不知去往何处,只剩有赵昌一人,正襟危坐在一张椅子上,显得派头十足。

    因为赵昌在京郊“护驾”有功,已经被康熙擢为四品大员,身份地位比花喇还要高,所以花喇就堆起笑脸、陪着小心问道:“赵大人,皇上安在?”

    谁知,赵昌双目一瞪,历声喝道:“花喇,你可知罪?”

    花喇一愕,继而言道:“赵大人,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的正带着几个证人要面奏皇上呢……”

    “花喇!”赵昌“腾”地站了起来,且用手一指花喇。“你妖言诽谤、蛊惑圣心,实乃罪该万死!纵然割下你十颗脑袋,也不为过!”

    花喇看出赵昌不是在开玩笑了,可刚想分辨,却又听赵昌高声吆喝道:“来人啊!将花喇等一小撮奸佞小人,即刻推出皇宫外斩首,以正视听!”

    随着赵昌的吆喝声,“噔噔噔”地从外面跑进来二十多个宫廷侍卫,不由分说地就将花喇和那五六个小太监捆绑了起来,且还给花喇等人的嘴里,都塞进了一团烂棉絮。这样一来,即使花喇想说出事情的真相——一切都是隆科多和胤禛指使的——也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尽管花喇被捆绑起来之后又是蹦又是跳、脸憋得通红,也只是徒劳。

    赵昌威严地一摆手:“将这些罪犯,统统推出去,斩了!”

    很快,这里便又只剩下赵昌一人。但赵昌并没有马上就离开,而是重新回到那张椅子上坐下,细细地品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本来,康熙吩咐他等花喇等人来了之后就立即拘捕处斩,而赵昌却自作主张地让那些侍卫在外面等待、听他赵昌的命令。这样,赵昌就有一定的时间在花喇等人的面前好好地威风一番,过了一把权力的瘾。

    是啊,权力这东西真是太奇妙了。如果,赵昌想,如果我不是四品,而是三品、二品甚至一品,那我手中的权力不就更大了吗?朝中那么许多大臣见了我赵昌,岂不都要敬我三分又让我三分?

    赵昌想着想着,禁不住地笑了。仿佛,他真的变成了一个一品大员,在群臣敬畏的目光中,在朝中上下挺胸凸肚地行走。那滋味儿,那享受,该有多么地美妙啊!

    赵昌在御膳房里奇思妙想着,而与此同时,那康熙却坐在乾清宫里苦思冥想着。赵昌的奇思妙想令赵昌魂荡魄漾、神往不已,而康熙的苦思冥想却使得康熙心神不宁、头痛欲裂。

    是啊,康熙为何要立即处死花喇等人?是他根本就不相信花喇的陈辞,还是因为相信了花喇的陈辞而怕花喇等人将此“家丑”张扬出去?

    就像过去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一样,没有人知道康熙为什么要这么做。只不过,那胤禛却知道这么一个事实,那就是,自花喇一事发生之后,康熙对胤礽,已经是极不信任了。

    隆科多用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从赵昌嘴里讨得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这句话是康熙说的。康熙是在乾清宫里当着赵昌和阿雨的面说的。康熙是这样说的:“那胤礽,何以能胜任太子之位?”

    隆科多将康熙的这句话告诉了胤禛之后,胤禛高兴地道:“皇上是要废胤礽呢!”

    隆科多也高兴地道:“至少,胤礽的太子之位是岌岌可危了!”

    然而,胤礽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很不妙,一下子变得极其老实、极其本分起来,干什么事情都循规蹈矩的,甚至让人无可挑剔。实际上,自索额图被康熙处死之后,胤礽就大大地变了模样。索额图阴谋行刺皇上一事,胤礽虽不是什么主谋,但却至少是个知情者。确切讲,如果胤礽不同意,索额图也不会那么去做。所以,索额图东窗事发之后,胤礽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康熙会追查到他的头上。尽管康熙后来并没有一查到底,但胤礽也知道,如果自己还一如既往地骄横下去,那太子之位是早晚要被康熙废掉的。故而,自那以后,一眼看上去,胤礽确实比过去收敛了许多。甚至,过去与他过从甚密的一些朝中大臣,如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耿额和兵部尚书齐世武等人——所谓的“太子党人”——胤礽看起来也与他们疏远了不少。这样一来,胤礽的太子之位,便又稳稳当当地做了五六年。在这五六年里,北京城里最心焦的人,自然莫过于胤禛了。不过,胤禛也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和隆科多等人一起,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直到一七○八年夏天的到来。

    一七○八年的夏天,北京城里异常地酷热。康熙决定到热河行宫去避暑。随康熙一同前往热河的,有朝中十几位大臣,有赵昌等待从,还有孝恭仁皇后等女眷。因自京郊遇险之后,康熙对十四阿哥胤禵颇为钟爱,所以特地将胤禵也带在了身边。本来,那阿雨也肯定要随康熙前往热河的,但不巧的是,阿雨正患病在身,康熙只好将她留在乾清宫内,嘱咐太医好好地为她诊治。殊不知,阿雨这一留在乾清宫,不仅误了自己的性命,还引发了一场宫廷风雨。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康熙离京后不久,那胤禛就满面笑容地找到隆科多问道:“隆大人,你可否觉得,彻底搞掉胤礽太子之位的机会来了?”

    隆科多自然不知道。“四阿哥,那胤礽现在老实得很,皇上对他好像又恢复信任了,这又如何能彻底搞掉他的太子之位?”

    胤禛回道:“胤礽的老实只是表面的,皇上的信任也只是表面的,不然,皇上为何不带胤礽去热河?”

    隆科多点头道:“四阿哥言之有理!不过,要彻底搞掉胤礽的太子之位,恐也不那么容易。”

    胤禛“嘿嘿”一笑道:“说不容易,是不容易,但说容易,也就容易!”

    隆科多忙着问道:“莫非,四阿哥又有了什么锦囊妙计?”

    胤禛伸过头去,在隆科多的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儿。隆科多的脸色由愕转惊,又由惊转喜,最后言道:“四阿哥此计甚妙!但必须做得小心谨慎,千万不可露出破绽!”

    胤禛言道:“此事由你我亲自动手!对付一个病恹恹的女人,料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道胤禛和隆科多要对付哪个“病恹恹的女人?”他们对付那个“病恹恹的女人”又如何能搞掉胤礽的太子之位?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一日傍晚,大清太子胤礽在自己的太子府内与亲信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耿额和兵部尚书齐世武等人一起饮酒。酒至半酣,胤礽不禁喟叹道:“自索额图死后,你们便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可是,皇上在京时,我却不敢与你们大明大亮地来往……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我实在是受够了!”

    托合齐附和着道:“是呀,堂堂大清太子,竟然落到如此凄凉境地,想来也着实令人心酸!”

    胤礽接道:“现在,我做什么事情都要瞻前顾后,说什么话都要斟酌再三,这,哪里还是人过的日子啊!”

    耿额安慰道:“太子殿下也不必太过伤心。熬他个一段岁月,待太子殿下做了大清皇上之后,一切不都改观了吗?”

    胤礽哼道:“熬?我都他妈的熬了这么多年了,可不仅没熬成大清皇上,反而离大清皇上的宝座越来越远!我现在整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皇上哪一天就把我给废了!你们说,我到底要熬到哪一天才能真正地出头?”

    没有人能给胤礽一个明确的答案。好一会儿,兵部尚书齐世武才轻轻地言道:“太子殿下……也着实熬得太过悠久……”

    因为胤礽的心境不好,所以众人的心境也都跟着不好。没有人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互相碰杯喝着闷酒。这种闷酒是最容易醉人的。故而,至深夜时分,酒量如海的胤礽也喝得烂醉如泥。托合齐等人虽然比胤礽好不到哪里,但在侍从的照料下,还是晕头转向地各自回府了。剩着胤礽,醉倒在床上,直到第二天的早晨,也没有睁开眼。

    但胤礽还是在第二天的早晨睁开了眼。因为,有人来给他送请柬,请他去参加四阿哥胤禛的三十岁生日宴会。给胤礽来送请柬的不是别人,正是理藩院尚书隆科多。陪隆科多一同走进太子府的,还有五阿哥胤祺和七阿哥胤祐等几位皇子。

    胤禛过三十岁生日是真的。一七○八年,胤禛正好满三十岁,而这一天,又似乎正好是胤禛的生日。本来,皇子过大小生辰,宫中自有人专门安排,但因为康熙和皇后都不在宫中,所以胤禛便在几天前就晓示于宫内外,他要自己为自己过一个盛大的生日。

    胤禛过生日虽是真的,但如此过生日却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为隆科多亲往太子府找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合情合理的借口。就像隆科多,他受四阿哥委托给胤礽送请柬确实是真的,但同样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要在太子府内“发现”一样东西给随行的五阿哥胤祺和七阿哥胤祐等诸皇子看。“发现”那样东西,既是隆科多的目的,当然更是胤禛的目的。隆科多要“发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进了太子府之后,太子府的家人告诉隆科多等人道:太子昨夜醉酒,尚未醒来。隆科多言道:“我们在花园里等太子殿下。四阿哥说了,这封请柬,必须亲自呈到太子殿下手中!”

    于是,隆科多和五阿哥、七阿哥等人就来到了太子府的花园里。太子府的花园,自然非比寻常,又值盛夏,园里花团锦簇,煞是迷人。但隆科多不是来欣赏风景的,他是来“发现”的,而且,还是由五阿哥胤祺首先发现了隆科多需要“发现”的东西。

    五阿哥胤祺本来也许是真的在欣赏花园里的美妙景致,但没有多久,胤祺便发现在那美妙景致中有一种别样的东西。那是一条很长的淡黄色丝绢,一头飘在一簇花上,另一头却埋在土里。胤祺觉得很奇怪,就招呼隆科多和胤裙等人道:“你们快过来看……这是什么意思?”

    隆科多和胤祐等人马上就跑到了胤祺的身边。胤祐看到那条丝绢,也觉得莫名其妙:“若是谁遗落在此,又为何会埋起一头?”

    只有隆科多的心里不觉得奇怪,更不会莫名其妙,因为,这条丝绢,还有埋在土里的东西,正是隆科多和胤禛的“杰作”。为完成这件“杰作”,隆科多和胤禛可花费了不少的心机和气力,因为要想不为人知地进出太子府,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胤禛和隆科多却做到了,而且做得还十分完美。

    当然了,和胤祺、胤祐等人在一起,隆科多的脸上也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他装模作样地盯着那条丝绢道:“这东西……委实有些奇怪……莫不是,这土里埋着什么东西?”

    听隆科多这么一说,胤祺就好奇地抓起那条丝绢使劲地朝怀里一带。可不得了了,胤祺这一带,竟然从土里拽出一只手来,那只手被丝绢的另一头紧紧地缠绕着,显然是一只女人的手。

    胤祺当即吓得将丝绢扔掉。胤祐也早被唬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隆科多故意哆哆嗦嗦地道:“莫不是……太子殿下……杀了什么人?”

    胤祺和胤祐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在心里却也同意了隆科多的观点,因为,太子胤礽的暴戾凶残在宫里宫外是出了名的。

    说来也巧,太子府内的一只大狼狗不知何故乐颠颠地跑了过来,叼住那只女人手掌,竟然将一具赤裸裸的女人尸体整个儿地拖出了地面。这么大热的天,那具尸体居然没有什么腐烂的迹象,显然是刚被杀死不久。

    只是,那具女人尸体确实惨不忍睹:从颈项到大腿,几乎全被刀剑之类的锐器割裂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尤其令人发指的是,那女人的一只乳房还被剜下塞在了双腿之间。然而,那女人的面部却完好无损,几乎没有受到一点点伤害。虽然,这女人如此模样,是隆科多和胤禛昨夜里亲手所为,但此刻,隆科多看着那具女尸,想着昨夜里与胤禛在一起的所作所为,也还是有不寒而栗之感。故而,他此刻颤颤抖抖地说出来的话就显得异常地逼真:“五阿哥……七阿哥,这女人,我怎么看着……很是有些眼熟啊……”

    五阿哥胤祺也大着胆子对那具女尸认真地看了几眼。“不错,这女人……我好像也在哪儿见过……”

    胤祺当然见过。这女人常常伴在康熙皇上身边,他如何会感到陌生?只是他当时又惊又怕,记忆有点变异罢了。

    七阿哥胤祐终于认出了那女人。他瞠目结舌地言道:“这,不是乾清宫里的阿雨姑娘吗?她……怎么会死在这里?”

    原来,为了篡权的需要,那胤禛和隆科多竟然将那阿雨姑娘骗出宫来、残忍地杀害,又移尸太子府来嫁祸胤礽。这一年,阿雨三十九岁,但看起来,就像二十出头。康熙是因为感激和怀念阿雨的姐姐阿露才始终将阿雨留在乾清宫的,但最终,阿雨却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

    五阿哥胤祺也终于看清楚了。“是啊,阿雨姑娘……怎么会如此这般地埋在土里?”

    隆科多却在胤祺和胤祐的身边低低地道:“难道,这是太子殿下所为?”

    胤祺没有说话,胤祐也没有说话,但从他们的眼神里却不难看出,他们已经完全地相信了隆科多的话。因为,他们多多少少地听说过,胤礽在年幼的时候。曾在博尔济吉特氏居住的慈宁宫折磨过阿雨的姐姐阿露,后来又在西郊的畅春园折磨过阿雨。现在,阿雨赤身裸体又遍体鳞伤地被埋在太子府的花园里,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胤祺感到恐怖了,胤祐也觉得非常地害怕。二人正要劝说隆科多赶紧离开,忽听一个声音高叫道:“五阿哥、七阿哥,你们呆头呆脑地站在那儿干什么?”

    敢讲胤偏压和胤祐“呆头呆脑”的,除了康熙皇上,恐只有太子胤礽了,胤礽昨夜酒醉得厉害,本不想起床的,可听说是四阿哥胤禛派人送请柬来,也就努力地爬起了床。因为,在胤礽的印象中,那胤禛是个诚实可靠的人,与他胤礽的“关系”非常地密切,如果躺在床上不起来,似乎对胤禛是不够礼貌的,胤礽以为,自己今后肯定还会用得着胤禛。

    胤礽起了床,走出了屋子,看见胤祺和胤祐及隆科多等人都呆若木鸡地站在花园的一角,就忍不住地大叫了一声,可叫过之后,那胤祺、胤祐和隆科多等人就像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于是胤礽就又大叫了一声道:“隆科多,你们他妈的是不是都聋了?”

    依然没有人回应胤初。胤礽气急败坏地大步赶过去,刚要发作,却一眼看见了那阿雨的尸体——那只大狼狗,正用舌头在阿雨的尸体上舔来舔去,状态极其亲热——胤礽双目一瞪,用手一指阿雨的尸体,逼视着胤祺、胤祐和隆科多问道:“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胤祺和胤祐没有言语。而隆科多却低低地言道:“太子殿下,我们正要……问你呢……”

    “什么?”胤礽一步就窜到了隆科多的面前。“隆科多,你这是什么意思?”

    隆科多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连连后退了两步,但嘴中却又言道:“太子殿下,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阿雨姑娘陈尸在你的花园里,这事儿还用多解释吗?”

    胤礽立刻勃然大怒。“隆科多,你是不是以为,这女人是我所杀?”

    隆科多看了看胤祺和胤事占,然后回答胤礽道:“太子殿下,这一切……五阿哥和七阿哥都亲眼所见,我并没有信口开河啊!”

    胤礽马上又窜到胤祺和胤祐的身边,几乎是咆哮着问道:

    “你们,也以为这女人是我所杀?”

    胤祺和胤祐慌忙向后退了几步。他们虽然没开口,但等于是默认了。气得胤礽暴跳如雷,一边大嚎大叫着一边从身上拔出一把短剑来——前书中曾有交代,胤礽的身上,几乎从不离一把短剑——隆科多一见,赶紧大喊了一句道:“五阿哥、七阿哥,快快逃命,太子殿下要杀人灭口了!”

    隆科多这么一喊不大要紧,可把胤祺和胤祐给吓坏了。他们再也不敢怠慢,拨脚就朝太子府外奔去。隆科多当然也不会留在这里,紧紧跟着胤祺和胤事占向外奔。隆科多等人在前面跑,胤礽拿着短剑在后面追,那情那景,也着实有些像“杀人灭口”的模样。

    也不知胤礽在后面追了多久,反正,隆科多和胤祺、胤祐一直跑得精疲力竭才敢停下来稍事歇息。向后一看,胤礽已不见了踪影,三人这才放心地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胤祺一边喘气一边气愤地言道:“那太子胤礽也太不讲道理了!杀了阿雨姑娘不说,还要杀我等灭口,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胤祐也愤愤不平地道:“像这种残暴成性、任意滥杀之人,如何能做得了大清太子?”

    见胤祺和胤祐已经完全相信那阿雨就是胤礽所杀,隆科多的心里当然高兴。他和胤禛所要达到的正是这个目的。当然,胤禛所要达到的真正目的还没有实现。所以,隆科多就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道:“两位阿哥,光说这些气愤的话恐怕一点用也没有啊,我们还是认真地考虑一下我们现在的危险处境吧……”

    胤祺忙着问道:“隆大人此话怎讲?”

    隆科多回道:“我等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以后呢?太子殿下会轻易地放过我们?”

    胤祺愕然言道:“隆大人的意思是说,太子还要杀我们灭口?”

    隆科多故意四处张望了一下。“我担心,太子殿下现在正调集人手,要对我们围追堵截呢……”

    胤祺惊诧得一时无话可说。那胤祐言道:“我以为,隆大人言之有理。皇上现不在京城,京城内外,全由太子一人说了算,他如果要加害我们,是不愁找不到理由和手段的……”

    胤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异常难看。“这,该如何是好?”

    隆科多在一旁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道:“看来,只有皇上才能制止得了太子这般的胡作非为啊……”

    胤祐突地言道:“要不这样,我们现在就直接去热河找皇上,让皇上为我们作主!”

    隆科多马上言道:“我同意七阿哥的意见。不迅速去找皇上,恐我等顷刻间便会送命!”

    胤祺也只得点头道:“既要去热河,那就赶快去吧……走得迟了,恐怕就出不了北京城了!”

    于是,两位大清皇子和一位朝中大臣,仓仓惶惶地出了北京城,径向热河奔去。这么大热的天,又没有一个随从,也真是难为了两位大清皇子了。好在隆科多的身上备了不少银两,京城距热河又不是很遥远,出了北京城之后,隆科多给他们三人一人买了一匹马,这样,尽管他们看起来异常的狼狈,但还是比较顺利地到达了热河。

    康熙闻听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和理藩院尚书隆科多星夜兼程从北京城赶来,大为惊讶。待胤祺、胤祜和隆科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显然又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之后,康熙的表情和心情就不是“惊讶”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胤祺先禀道:“那阿雨姑娘被太子折磨得体无完肤……”

    胤祐接着道:“儿臣等发现了太子的罪行,他便要杀人灭口……”

    隆科多最后道:“臣等乞请皇上为臣等作主……”

    康熙再也遏止不住心中的愤慨,愀然作色言道:“那胤礽,自幼便残暴成性!先是在慈宁宫凶残地折磨阿露,后又在畅春园凶残地折磨阿雨。现在,阿雨都偌大年纪了,他还不肯放过,竟至凶残地折磨而死!此等毫无人性之人,朕又如何放心将大清江山交付于他?”

    康熙当即下令:起驾回京!从热河回到北京后,康熙没顾得上喘口气,便迅速拟了一道圣旨,宣布废除胤礽的大清太子之位,并将胤礽打入囚牢。有点奇怪的是,康熙只是宣布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并没有另立哪位皇子为新的大清太子。

    康熙之所以如此迅速地便废了胤礽,除了康熙已不再像过去那般明察秋毫这一原因外,恐怕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不容忽视,那就是,在胤礽的太子府花园里发现的女尸不是一般寻常的宫女,而是康熙一直牵肠挂肚的那个阿露的妹妹阿雨。如果阿雨换了一般的宫女,即使康熙会废了胤礽的太子之位,恐也不会将胤礽打入囚牢。这是胤礽的悲剧还是康熙的悲剧?抑或是阿雨甚至是阿露的悲剧?

    胤礽被废、被囚,最高兴的,莫过于四阿哥胤禛了。胤礽被囚的当天晚上,那隆科多兴冲冲地跑到胤禛的贝勒府向胤禛表示祝贺。且言道:“明珠已倒,索额图也死去,朝中大臣里已了无障碍。现在,大阿哥早囚,胤礽被废,四阿哥该集中精力去对付三阿哥胤祉了吧?”

    隆科多的意思是,只要胤禛再想办法把三阿哥胤祉搞倒,那大清太子之位恐就非胤禛莫属了。谁知,胤禛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打算去对付胤祉……”

    隆科多惊讶地问道:“四阿哥这是何意?”

    胤禛反问隆科多道:“你说,就算我很快地搞倒了胤祉,皇上就一定会立我为大清太子吗?”

    “这个……”隆科多当然不敢肯定。“皇上似乎对哪个皇阿哥都不太信任……不然,皇上废了胤礽之后,就会另立一个新太子……”

    “你说的一点不错!”胤禛重重地道,“在我看来。皇上现在最信任的是十四阿哥胤禵。如果让皇上在诸皇子中选择,那皇上一定会选择胤禵做太子!”

    隆科多急道:“四阿哥,如果皇上废了胤礽,真的再立胤襁为太子,那四阿哥与我,岂不都是白费心机了吗?”

    胤禛点头道:“所以我要改变计划,不能再这样按部就班……”

    隆科多问道:“四阿哥打算怎么做?”

    胤禛回道:“我要在皇上重立太子之前,就坐上大清皇帝的宝座!”

    隆科多不明白。“四阿哥,皇上不立你为太子,你又如何做得了大清皇上?”

    胤禛“嘿嘿”一阵冷笑。“我已作出决定,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寻找机会,准备对他下手!”

    隆科多渐渐地明白过来。“四阿哥,你说的那个他,指谁?”

    胤禛直视着隆科多。“隆大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说的那个他,你真的不知道是谁吗?”

    隆科多先是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胤禛口中的那个“他”,只能是指康熙皇帝。换句话说,康熙的四儿子胤禛要对他的父亲康熙“下手”了。

    三、最后的日子

    从一七○八年秋到一七○九年春,大清皇宫内外,可以说是热闹非凡。太子胤礽被废被囚,新的太子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

    从理论上说,除了大皇子胤禵和二皇子胤礽外,其他任何一位皇子,甚至包括那些尚未成年的皇子,比如年仅二三岁的二十阿哥胤祎,都有可能被康熙立为大清太子。所以,胤礽被废之后,诸皇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便都把眼睛盯上了大清太子之位。这么多的眼睛一起盯着太子之位,皇宫内外还不热闹非凡?

    不过,依诸大臣的眼光来看,大清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只有两位皇子。一个是三皇子胤祉,另一个是八皇子胤禊。

    三阿哥胤祉的优势是,大阿哥胤禔和二阿哥胤礽都被康熙囚禁了起来,他胤祉便是诸皇子中的“大哥大”了。若立胤祉为太子,似乎是既合情又合理的事。更主要的,在诸皇子中,无论是文功还是武业,胤祉都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而康熙是一贯看重那些文功武业全面发展的人。康熙若欲重立太子,当不会不考虑到胤祉。

    胤祉看起来有莫大的优势,而八阿哥胤禩看起来优势似乎就更大。朝中上下始终以为,在诸皇子中,胤禩是最为宽厚仁慈之人。胤礽刚一被废,便有大臣向康熙力荐胤禩为太子人选。康熙曾在一次早朝中对文武百官搞了一次“民意测验”,结果,大约有七成左右大臣认为胤禩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古语云:得民心者得天下。胤禩如此深得众大臣之心,还不能得到一个太子之位?所以,如果康熙立八阿哥胤禩为太子,当不会太出人们的意外。

    然而,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在康熙的心目中,三阿哥胤祉虽然文功武业都不错,但平日过于骄横,总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别的任何人好像都不放在他的眼里。康熙以为,胤祉缺少一种谦逊的美德。而八阿哥胤禩在康熙的心目中却正好相反。康熙认为,胤禩虽然十分宽厚十分仁慈,但却过于宽厚和仁慈了,而缺少一种果断和魄力。缺少果断和魄力的人,岂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康熙的结论是:胤禩至多只能做一个亲王。

    胤祉缺少谦逊,胤禩又太过仁慈,那么,究竟哪位皇子才会被康熙看中?答案是,康熙已经看中了十四阿哥胤禵。

    自那次京城南郊遇险,康熙就已经看出,胤禵虽然年纪尚幼,但不乏谦逊宽厚之德,更兼具英勇无畏之风,有一股凛然和浩然之气。这样德才兼备之人,岂不是大清太子的最佳人选?

    众人——包括胤禛在内——所不知道的是,康熙在考虑太子人选的时候,也曾仔细地斟酌过胤禛。毕竟,胤禛是孝恭仁皇后乌雅氏所生,又在诸皇子中排行第四,康熙没有多少理由不考虑到胤禛。只是康熙考虑的最终结果是:胤禛平日虽不显山露水,但实则城府颇深,是个不宜过分相信之人。既“不宜过分相信”,当然就没有资格做大清的太子了。也就是说,在康熙的心目中,胤禛确实是难以接近大清太子之位的。

    但让后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康熙既然如此钟爱十四阿哥胤禵,又为何不迅速地宣布胤禵为大清太子?是康熙还有什么顾虑,还是康熙过于疏忽了?若是前者,他究竟还有什么顾虑?若是后者,他为什么会过于疏忽?

    只不过,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倒让那胤禛觉得十分地快慰。如果康熙马上就立一个新太子,那就会给胤禛带来新的麻烦。所以,谱皇子在宫里宫外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胤禛却在自己的贝勒府中不动不摇。他只是这么阴阳怪气地对隆科多道:“他们这么卖力地争来斗去,到头来,可只能是一场空啊!”

    胤禛又这么吩咐隆科多道:“要实现我最终的计划,那赵昌是个很关键的人物。你可以不惜银两地与他套近乎,力争让他为我所用!”

    隆科多按胤禛吩咐的去做了,有事没事地到宫中去找赵昌闲聊,只要见着赵昌,就总是找一个对方可以“接受”的借口塞给赵昌一张两张银票。一来二往的,隆科多和赵昌的关系迅速地升温,一下子变得异常地热络。二人私下里竟以“兄弟”相称了。赵昌夸隆科多“热情,够义气”,隆科多夸赵昌“真诚,坦率”。如此一来,康熙皇上在乾清宫内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已基本被胤禛所掌握。

    然而,就在胤禛积极准备着要对康熙“下手”的当口,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说这件事情“非常意外”,是因为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一点点发生的迹象都没有。赵昌一无所知。胤禛一无所知。朝中文武百官也同样一无所知。

    这件“非常意外”的事情是,康熙是一七○九年三月的一次早朝中突然宣旨:立即释放二皇子胤礽,恢复胤礽的大清太子之位。

    康熙这一“突然宣旨”,可以说是举国皆惊。朝中上下就更不用说了。就连胤扔本人,也大感意外和震惊。

    康熙为什么要这么做?纵然他对死去的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情深似海,也不能“深”到这种任意废立太子的地步啊!时人不知个中原因,后人更不知其中究竟有何玄机。人们只知道,胤礽数月前被康熙所废,数月后又被康熙复立为太子。

    最感到意外、最感到震惊又最感到难受的人,莫过于四阿哥胤禛了。因为,他正积极地准备着要对他的父亲康熙“下手”。可突然间,胤礽又成为大清朝的太子了,这样一来,即使他胤禛对康熙“下手”获得成功,那大清皇帝之位,也只能由那胤扔继承。所以,胤禛只得暂时放弃对康熙“下手”的念头,而不得不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胤礽的身上。

    胤祝复立太子之位,自然有人欢欣鼓舞。比如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耿额和兵部尚书齐世武等人。不过,也有人对此惶恐不安。比如理藩院尚书隆科多等人。胤礽刚一复立为太子的当天中午,隆科多就神色慌张地溜进了胤禛的贝勒府。

    一见着胤禛,隆科多就急急忙忙地道:“四阿哥,胤扔复立为太子,恐对我隆某不利啊!”

    隆科多的意思是,胤扔数月前被废被囚,是因为他隆科多和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祜在康熙皇上面前告的状,现在,胤礽又变得有权有势了,岂不要对他隆科多进行报复?胤祺和胤祜,皆为皇子,胤礽恐一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但他隆科多只是一个小小的尚书,胤礽要对他进行打击报复,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胤禛自然理解隆科多的心情。隆科多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不过,听了隆科多的话后,胤禛却淡淡地一笑道:“隆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我以为,那胤扔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隆科多将信将疑地问道:“四阿哥莫不是在安慰隆某?”

    胤禛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隆大人,你我可以说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我又何必安慰于你?”

    是啊,隆科多所做的一切,全是受胤禛指使,如果隆科多遇到了什么麻烦,那胤禛也跑不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胤禛也确乎没有必要空洞地去安慰隆科多。

    “可是,”隆科多吞吞吐吐地言道,“胤礽又当了太子,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胤禛静静地言道:“隆大人,我劝你还是把心放回肚子里。你想想看,胤扔刚刚被复立为太子,如何敢像过去那般胡作非为?既不敢胡作非为,隆大人还不绝对的安全?”

    胤禛这么一说,隆科多便略略放下了心。是啊,胤礽被废被立,是应该会从中汲取教训的。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胤礽不会明目张胆地去打击报复谁。他必须施展一切所能,在康熙皇上的面前表现自己,让康熙皇上充分地相信自己。不然,康熙既能第一次废他胤礽,就还有可能第二次废他。

    隆科多的心一放回肚子里,便就想起胤禛的千秋大业来。他小心翼翼地问胤禛道:“四阿哥,胤礽这一重做太子,可就搅乱了你的全盘计划了……”

    胤禛点点头。“不错!情况发生了变化,我的计划也要跟着作相应的改变。”

    隆科多轻声问道:“不知四阿哥可有什么新的打算?”

    胤禛回道:“我打算加入到胤扔的太子党集团中去!”

    隆科多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四阿哥为何要这么做?”

    胤禛若有所思地道:“我以为,胤扔绝不会一直老老实实下去……他必然要对皇上有所图谋……”

    隆科多惊问道:“四阿哥何以敢如此肯定?”

    胤禛言道:“胤礽并不是那种彻头彻尾都笨蛋的人!他必然已看出。皇上已经变得喜怒无常。皇上今日可以复立他为太子,可明日,皇上说不定又会废了他……换了我,也会在皇上可能再次废我之前,爬上皇帝的宝座!所以,胤礽一定会在暗中进行什么阴谋勾当……”

    隆科多醒悟道:“四阿哥的意思是,打入太子党集团,把胤礽的阴谋勾当查清楚,然后禀报皇上,让皇上再次废了胤礽……”胤禛十分含蓄地一笑道:“那胤扔一直以为我跟他的关系不错。只要我常去太子府走动,胤扔就不会向我隐瞒什么。依我之见,胤礽要么不动,只要一动,就必定是一个大的阴谋。只要我查出了真凭实据,向皇上一告,皇上就断无不废胤礽之理。只要皇上再次废了胤扔,我就绝不会再给皇上重立太子的机会!”

    胤禛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一连串的“只要”,既反映了他的一种勃勃野心,同时又可看出他对未来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且不论胤禛为人如何,单这“必胜的信心”一条,就是他胤禛高出别的皇子一筹的地方。

    隆科多不禁感慨唏嘘道:“四阿哥,你有如此神机妙算,这大清皇上,当真是非你莫属了!”

    胤禛却异常冷静地道:“隆大人,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太早了……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必须记住两点,一,轻易不要到我这儿来。若被胤扔发觉你我关系如此密切,对你对我都将大为不利。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去办,我自会通知你。二,拉拢赵昌的事情,你千万不可放松。我以为,到了最后关头,定然非赵昌不行。只是,你现在不要对赵昌透露得太多。你给他银子,他能将皇上的有关事情告诉你,也就行了。如果真要对赵昌说出一切,我会亲自去说。你明白了吗?”

    隆科多有些夸张地冲着胤禛一鞠躬道:“四阿哥之命,隆某敢不遵从?”

    隆科多之所以对胤禛如此死心踏地,就是因为他早已经看出,康熙的诸皇子大都属庸庸碌碌之辈,而终能成大器之人,必只有胤禛一个。从历史事实来看,隆科多的这一看法无疑是正确的。从这个角度来说,隆科多也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之人了。然而,隆科多只注重了胤禛的这一面,而忽视了胤禛的另一面。那就是,胤禛既是一个极端聪慧之人,同时也是一个极其心狠手辣之人。这就意味着,隆科多未来的结局,终不会好到哪里。因为道理十分简单,隆科多对胤禛的事情,知道得确实太多了。

    隆科多未来的结局,毕竟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而太子胤扔,却似乎只能考虑现实的问题。几乎就在胤禛与隆科多密谋的同时,太子胤扔也正在自己的太子府里与亲信们秘密地商谈。

    胤礽被康熙复立为太子,自然会有不少人前往太子府向胤礽表示恭贺。而真正能留在太子府内与胤礽一起共进午餐的人,却只有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耿额和兵部尚书齐世武等一千亲信。

    按理说,胤扔又当上大清太子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等人所看到的,却是一张异常愁闷的脸。胤礽就挂着这么一张愁闷的脸,坐在托合齐等人的对面,好长时间不发一言,甚至好长时间也没喝一杯酒。过去的胤礽,可是嗜酒如命的哦。

    胤礽如此,托合齐等人就只能干巴巴地陪着。好长时间之后,胤扔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各位大人,请喝酒吃菜吧!”

    一个“请”字,似乎看出胤礽变得礼貌了。但胤礽只是这么说,却并没有动手举杯,依然那么闷闷不乐地坐着。托合齐看了看耿额,耿额看了看齐世武,而齐世武却又把目光投在了托合齐的脸上。托合齐咳嗽一声,然后小声地言道:“太子殿下,今日是你出狱后在家中所吃的第一顿饭,你总该好好地喝上几杯吧……你这样坐着不吃不喝,我等心里实在是难受……”

    耿额和齐世武等人赶紧跟在托合齐的后面附合了几声。谁知,胤扔突然问道:“几位大人,你们说,皇上今日放我出狱,明日会不会又把我重新打回狱中?”

    托合齐等人闻言,一时惊愕万分。耿额期期艾艾地道:“太子殿下,皇上今日才放你出狱,如何明日又会把你打回狱中?”

    胤扔立即盯着耿额问道:“耿大人。就算皇上明日不会把我打回狱中,但后天呢?你敢肯定后天我还是大清太子吗?”

    “这,”耿额有些心慌。“耿某实难断言……”

    胤礽“嘿嘿”一阵冷笑。“几位大人,阿雨那个女人并非我所杀,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打入狱中,你们说,我这太子之位,能一直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吗?”

    齐世武言道:“太子殿下,我以为,应立即追究隆科多等人的诬告之罪,不是他们在皇上面前诬告,太子殿下岂能蒙受被废之辱、又岂能遭受牢狱之苦?”

    胤礽哼了一声道:“齐大人,若我真的去追究隆科多等,皇上会怎么看?”

    齐世武无言。显然,如果胤礽一味地去追究隆科多及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韦占的“诬告”之罪,那康熙就只能认定胤礽是在打击报复。如此一来,康熙就真的有可能“明日”便把胤礽重新打回狱中。也就是说,不管胤礽愿意不愿意,承认不承认,杀害阿雨的罪名他是背定了。但问题是,既然康熙认定了阿雨就是胤礽所杀,又为何要释放胤礽出狱,复立胤礽为大清太子?

    那托合齐低低地言了一句道:“分明是隆科多等人在皇上面前诬告,可太子殿下却不能认真地去追究……太子殿下也真是太过委屈了!”

    胤礽言道:“我不仅不能对任何人进行打击报复,而且我还要在皇上的面前充分地表现自己。只有这样,我这太子之位才能勉强保得住,至少,能保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看来,胤禛所料一点不差:胤扔既不会对隆科多等人报复,更要在康熙皇上的面前充分地表现自己。与胤礽相比,那胤禛是不是太聪明或太狡猾了?

    托合齐眨巴了一下眼。“太子殿下,我有些不明白,你说太子之位能保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又将如何?”

    胤礽肯定地回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就是大清朝的皇帝了!”

    众皆愕然,一时不知所云。只听胤扔自顾言道:“几个月的牢狱生活,我虽然蒙受了不自之冤,但同时,我却颇有所悟……六年前,索额图在京郊袭击皇上,如果计划再周密一些,就定然成功了……索额图是因我而死的啊!当时,我虽然同意了索额图的作法,但私下里却以为,索额图未免有些过急和过激,所以,一切安排都是索额图一人所为,我没有参与,你们也没有参与,这才使得索额图功亏一篑!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我们都参与其中,那结果就一定大不相同,说不定,我现在早就是大清朝的皇上了……真可谓一失足而千古恨啊!索额图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可在他生前,我却对他很不友好,甚至常常误解了他的一片好意……我真是追悔莫及啊!若索额图还在,我一定对他言听计从……”

    然而,索额图毕竟是不在了,所以胤礽的眼睛就湿润了起来,甚至,当着托合齐等人的面,胤扔还落下了几滴温乎乎的泪水。看来,几个月的牢狱生活,确实对胤扔大有裨益,至少,他终于明白过来,索额图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胤礽。

    耿额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殿下对未来可有什么计划?”

    胤扔坚定地道:“索额图是因我而死,我一定要对索额图有个明确的交代!不然,索额图就死得太不值得了!”

    托合齐马上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沿着索额图的道路走下去?”

    “不错!”胤扔点了点头。“索额图想做而未能做成的事情,我们来把它做成!我以为,这便是对索额图他老人家最好的怀念!如果他老人家九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万分的!”

    一句“他老人家”,确乎可以看出胤礽已经摆正了他和索额图之间的关系了,只是未免有些太迟。同时也确实可以看出,胤扔的确想对康熙皇上有所图谋。这,恰恰又在胤禛的意料之中。

    托合齐紧接着问道:“太子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合适?”

    “动手”一词,意思就更明确,更直截了当了。托合齐是步军统领,齐世武是兵部尚书,二人均有调兵遣将的权力。从这一点上来看,托合齐和齐世武等人确实是可以随时都“动手”的,只等着胤礽一声令下了。

    胤礽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各位大人不必性急。皇上刚刚复立我为太子,纵然他想再次废我,也总得会有一段时间。所以,我们要周密部署,仔细安排,力争做到万无一失……如果,我们再失手,恐怕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托合齐等人纷纷言道:“太子殿下如何吩咐,我们就如何去做!”

    胤礽笑了,笑得很明媚、很灿烂。他就这么笑着对托合齐等人道:“假以时日,我便是大清的皇上,你们,则都是大清朝廷的栋梁!”

    想到未来那美好的岁月,胤扔心中自然十分得意,若不是还能克制住自己的话,胤扔的口中,便差点说出那个“朕”来。是啊,哪一个皇子,不想从自己的口中吐出那个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朕”字来?

    接着,托合齐、耿额及齐世武等人的脑袋便和胤礽的脑袋凑在了一起,开始了小声的嘀咕和精心的策划。这一顿午餐,一直吃到黄昏时分才告一段落。

    胤礽等人策划的内容,别人自然无法知晓。尽管有人挖空了心事想探知其中究竟,一时间也只能是徒劳。比如那个胤禛,一门心事想摸清胤扔的“底细”,可摸来摸去,终也没摸出个门道来。

    自胤礽被复立为太子后,胤禛就成了太子府的常客。无论是太子府内外,还是在朝中上下,胤扔的旁边,总是会时常看到胤禛的身影。在别人的眼里,胤禛和胤礽的关系的确是十分地密切。

    而胤礽对胤禛,也确乎非常地热情、非常地友好。他常常当着别人的面夸赞胤禛忠于兄弟情义,没在他胤扔“落难”时对他落井下石。每当胤禛前往太子府,只要胤扔没有什么急事,胤礽必留胤禛与他一起饮酒畅谈。胤礽“畅谈”最多的,是康熙皇上。胤扔说康熙皇上“实在圣明”,如此圣明的皇上,只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胤扔还常常“畅谈”自己。他说自己虽然身为大清太子,但若与康熙皇上比较,无论是才能还是智慧,他都不及康熙皇上万分之一,所以他整天都诚惶诚恐、努力学习,不敢稍有懈怠。

    胤礽的“畅谈”,看起来确实是实话。自被复立为太子之后,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同过去相比,胤礽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言谈不再那么粗鲁,举止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见着文武百官,无论年龄大小、官职高低,胤礽一概笑脸相迎。时不时地,胤礽还亲往乾清宫,给康熙皇上请安,向康熙皇上讨教一些治国的方略。至于文化功课方面,胤礽似乎就更加努力、专注,常常博得授课的几位大学士的称赞,大有直追并赶超三阿哥胤祉之势,连十四阿哥胤禵也时常感叹道:“太子殿下的功课突飞猛进,不日定将冠盖群雄、技压群芳!”

    面对胤礽如此的所作所为,胤禛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棒,闷了。那胤礽,莫非真的改邪归正了吗?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胤礽本就是那么一种禀性,为何会如此快地就痛改前非?难道,自己原先对胤扔的估计和盘算,都错了?

    但不管胤禛愿意不愿意、同意不同意,胤禛眼里的胤礽,也确实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胤礽是嗜酒如命,可现在,胤礽喝酒只是点到为止。以前,胤礽每晚要是没有美女陪伴,是肯定要失眠的,而现在,太子府内,除了一些简朴的女侍外,几乎很少再看到什么妖冶的妙龄女人了。这一切,对胤禛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如果胤礽真的“弃恶从善”、“痛改前非”了,那对胤禛而言,就决不是一个好兆头。只要胤礽始终坐在太子的位置上,那他胤禛就只能望着大清皇帝的宝座兴叹。而胤禛要想坐在大清皇帝的宝座上,就必须要想方设法地让胤礽当不成太子,或者,干脆将胤扔置于死地。但胤禛知道,要想置胤礽于死地真是谈何容易。胤礽显然已经从阿雨一案中吸取了教训,太子府内外,明显地加强了戒备,且胤礽一身的武功,也不容等闲视之。更主要的,如果当朝太子猝然死去,康熙即使再糊涂,也会一查到底的。既不能置胤礽于死地,那就只能想办法让胤礽做不成太子。可胤禛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胤礽确有不轨之心和不轨之举,那康熙是不可能轻易地再废掉胤礽的。然而,那足够的证据又在哪儿?再造一次像阿雨一案那样的假证据?已经不可能了,且造这样的假案,胤禛自己也要冒很大的风险。再去鼓动胤扔干一些不轨的勾当?也不可能了。胤扔现在不会再听什么人的唆使了,如果胤禛一味地去唆使胤扔,反而会暴露自己的马脚。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胤禛究竟该如何去做?

    胤禛通过隆科多从赵昌的嘴里去探听康熙皇上对胤扔的印象和评介。赵昌告诉隆科多,康熙皇上认为胤扔已经是彻底地“脱胎换骨”了。也就是说,胤礽真的重新赢得了康熙皇上的信任。这“信任”二字,无疑又是对他胤禛的一种沉重打击。

    从一七○九年夏天到一七一二年冬天,整整三年多的时间,胤禛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好办法来对付胤礽。人们常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岁月的艰难,而胤禛度过了三年多的“艰难”岁月,又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不过,胤禛虽然心急如焚,但面上看去,却也镇定自若。尽管胤扔依然给人们一种“谦恭、努力”的印象,尽管康熙皇上似乎再也没有废掉胤礽的念头,但胤禛却坚持这么对隆科多言道:“不要急,我以为,那胤礽终究是会有一个阴谋的!”

    是啊,如果胤礽一直那么“谦恭、努力”而没有任何阴谋的话,那胤禛的皇帝之梦也许就只能是一个梦了。再如果。即使胤礽真的有一个大阴谋,而一直将那“阴谋”秘密收藏着,不到实施时不让外人知道,那么,胤禛就算是聪明绝顶,也终将无机可趁。既无机可趁,胤禛就永远当不了皇帝。可是,胤礽没能做到这一点,在事情的关键时候,他还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了马脚。

    三年多的时间,对胤禛来说,确实是难熬的,而对胤礽来讲,似乎就更加难熬。胤礽哪里是一个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他追求的是一种恣肆无拘、随心所欲的骄横生活。三年多的时间,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压抑着本性的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滋味?但胤礽必须这么做,他必须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来让他的阴谋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可惜的是,在他的阴谋已准备就绪,他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他却得意得忘了形。这一忘了形,便使得他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

    那是一七一二年冬暮的一天傍晚,天气很好,虽然十分寒冷,但西天那若有若无的晚霞似乎也给人带来了些许的暖意。毕竟,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即将来临。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是什么心境,对春天的到来,似乎总是抱有一种渴望的。

    胤禛正是抱着这种渴望在那么一个冬暮的傍晚走进胤扔的太子府的。一走进太子府,胤禛就觉得气氛跟过去大不相同。太子府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像是在办一件什么重大的事情。胤禛急忙打听,却并无什么大事,只是胤扔与几个“大人”要在一起饮酒。再打听是哪几个“大人”,却是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耿额和兵部尚书齐世武等人。胤禛心头一震,这几位“大人”都是胤礽的亲信,胤禛进出太子府也不知有多少回了,可还从未见过他们一起留在太子府内与胤礽共进晚餐——胤扔为避嫌,表面上减少了与托合齐等人的来往——这一回,托合齐等人不仅一起留在了太子府,而且太子府内的情景还十分地忙碌和热闹,莫非,今晚真的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胤禛不由得一阵激动。但是,他的脸上却十分地平静。他找着一个太子府家人,请那家人向胤礽通报一声。家人走后,胤禛不免有点紧张:如果胤礽借故推托不见,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强行闯入吧?

    但胤禛的那种紧张很快地就消失了。他得到的回复是,胤礽请他进去共饮几杯。胤禛笑了。他当然是笑在内心的。他敢肯定,他此番前来,必有重大收获。

    胤禛走进大厅时,胤扔和托合齐等人已经在开怀畅饮。大厅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数十名妙龄佳丽,正在轻歌曼舞为胤礽等人助酒添兴。而胤扔和托合齐等人的怀中,更有一二美貌女子在斟酌献媚。胤禛不禁心道:这,才是胤礽真正的生活啊!

    美酒加美女,便是胤礽生活的本性。一个人如果露出了自己的本性,还怕不会吐出他内心的隐私?

    胤禛冲着胤扔和托合齐等人一抱双拳道:“太子皇兄,各位大人,这里美酒飘香、佳丽如云,何止是人间仙境啊!”

    胤扔“哈哈”一笑道:“四阿哥不必卖弄口才,快快坐下与我等共饮几杯!”

    胤禛一边坐下一边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既来之,则安之!”

    胤禛刚一坐下,便有一年轻貌美的女人走过来倒人他的怀中。他做出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顺势将她紧紧地搂住,一边饮酒一边与她调笑取乐。似乎,胤禛与那胤礽,也并没有多少分别。

    一开始,胤礽与托合齐等人,只是大口地吞酒,大声地说笑,吞酒、说笑之余,再与怀中的女人嬉耍一番。看模样,他们似乎并无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谈,只是聚在一块饮酒作乐而已。但胤禛却不这么想,他坚信,事情决非这么简单,只是未到时候而已。看胤礽等人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他们好像在庆贺什么似的。不过胤禛也不着急,他有的就是耐性。所以,他便学着胤礽等人的样子,大口地吃菜,大声地说笑,大明大亮地在怀中女人身上摸捏,只是,并不大口大口地吞酒。反正胤扔等人都知道,他胤禛既不好饮酒,更无什么酒量。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胤礽和托合齐等人,一个个都喝得脸红脖子粗,他们怀中的女人,不时被他们肆无忌惮地揉搓得失声尖叫。这尖叫声,更加刺激了胤礽等人的兴致。他们酒喝得更猛,笑声更大,那尖叫声也越发地清脆响亮了。而不远处的轻歌曼舞,简直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去看那“曼舞”,听那“轻歌”,又早被那些接连不断的尖叫声所淹没。

    胤禛依然不动声色又逢场作戏地在等待。他估计,要不了多久,真正的“好戏”便要开场。因为“酒后吐真言”虽不适合于任何人,但对胤礽来说,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果然,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胤禛苦苦等待的场面终于出现了。在胤扔、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几人中,数齐世武的酒量最小,所以,当耿额又一次向齐世武敬酒时,齐世武赶紧摆手道:“耿大人,小弟实在不能再喝了……再喝一杯,小弟就要出洋相了……”

    耿额还未发话,那胤礽就大声叫道:“齐世武,你今天就是喝死了也要喝!我憋了整整三年多,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如何不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回?今天,谁要不喝个酩酊大醉,谁就不许离开这里!”

    胤禛一惊。胤礽口中的“大功告成”是何含义?但胤禛不敢将惊讶流露在脸上。相反,他做出一副醉态,就像没听见胤礽说话似的,将脸埋在怀中那女人的胸前,双手伸入她的衣内乱摸,仿佛,他已沉醉在怀中的温香艳玉里了。不过,如果你当时盯着胤禛的耳朵看,你便会发觉,胤禛的两只耳朵都直楞楞地竖着,且还不时地颤动几下。

    只听那齐世武含混不清地言道:“太子殿下,我齐某……今日可不能喝死啊!如果我齐某今日喝死了,谁……还替你领兵占领太和殿?”

    胤禛的耳朵立刻就颤动了一下。齐世武所言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领兵占领太和殿?

    胤礽发话了。他虽然还没有大醉,但口齿也不是很灵便了。“齐世武,你不要以太和殿为借口……那还早着呢,有一个多月呢……就算你今天喝死了,一个多月后,你还醒不过来?你要是真的醒不过来,那你就他妈的真的是死了……”

    托合齐开口了。听托合齐的话音,他好像还比较清醒。“太子殿下,你别听齐世武瞎扯!离了他,就没人去占领太和殿?我托合齐能占领一个北京城,还占领不了一个太和殿?”

    胤禛的左右耳朵连着颤动了两下。什么事情还有一个多月?托合齐为何要占领北京城?胤禛不敢想得太深入,因为想得太深入,就会遗漏掉该听的话。现在只需把该记的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待回去后再细细地品味分析。

    那耿额好像不甘示弱地也发了言。他是站起来说的,所以声音特别地大。“托合齐,还有你齐世武,你们都不要吹大话!你们一个占领北京城,一个占领太和殿,那皇宫的其他地方谁来控制?是我,是我耿额耿大人!少了我耿额,太子殿下的大业能成吗?”

    胤礽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好了!你们都不要吹大牛了!那些大牛,待一个月以后再好好地吹吧!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喝酒,谁要是不喝,我就翘开他的嘴巴往里灌!”

    胤扔说完,“咕咚”一声坐了下去。紧接着,耿额也“咕咚”一声坐了下去。胤禛见胤礽等人“正事”已经谈完,便故意在怀中女人的乳头上使劲儿地捏了一下。乳头是女人身体上最敏感的地方之一,胤禛这使劲儿地一捏,那女人便如杀猪般地大叫起来。她这一叫,胤礽等人似乎恍然大悟般的发觉,还有一个胤禛也坐在这里。

    胤礽色咪咪地笑道:“好个四阿哥,我等在这里拼命地饮酒,你却坐在一边玩耍女人,是不是太过投机取巧了?”

    胤禛忙着做起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道:“太子皇兄真是冤枉小弟了……小弟是因为喝得太多、头脑昏胀,才想起和女人玩耍一会儿以醒酒意,何来的投机取巧?”

    那托合齐踉踉跄跄地端了一碗酒走到了胤禛的身边,口中言道:“四阿哥,不管你如何狡辨,我托合齐现在都要和你干上一杯……”

    胤禛也斟了一碗酒,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托大人,我四阿哥酒量再不济,也不会怕你……来,干了这一碗!”

    说完,胤禛就一仰脖子,“咕嘟嘟”地将一碗酒倒进了肚子。然后,胤禛把空碗往桌面上一掼,用一种大言不惭的语气喝道:“有哪位大人还想与我干上一碗?”

    胤禛这种表现,大出胤扔等人的意料。胤扔等人还从未见过胤禛在桌面上有这种“豪气”。故而,胤禛话音刚落,那耿额就端着一碗酒站了起来。“四阿哥,耿某陪你干一碗!”

    胤禛毫不犹豫地又干了第二碗酒。喝完之后,胤禛一边命令身边的女人给自己斟酒一边笑模笑样地望着那齐世武道:“齐大人,你可否想与我干上一碗?”

    齐世武的酒早就过量,所以迟迟疑疑地不敢应战。胤礽忍不住地打了个酒嗝,很是不悦地言道:“齐大人,四阿哥主动找你喝酒,你为何不应?你这岂不是不给四阿哥面子吗?”

    齐世武勉勉强强地站起了身子,可还没发话,就又“咕咚”一声坐了下去,而且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耿额和两个女人连拖带拽,好不容易地才将齐世武拉扯到了位子上。齐世武迷离着双眼、结巴着舌头言道:“太子殿下……四阿哥……各位大人,我齐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然,何至于此?”

    胤礽很是不屑地乜了齐世武一眼,然后冲着胤禛言道:“齐世武装狗熊,不要理睬他,我们兄弟俩干上一碗!”

    胤禛一摆手道:“太子皇兄且慢!齐大人不能喝了,我这碗酒却一定要喝下去!”

    于是胤禛又喝下去了第三碗酒。喝完之后,胤禛还将碗底倒过来给胤礽看。“太子皇兄,我这碗酒喝得可否干净利落?”

    胤礽却朝着齐世武等人道:“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四阿哥虽然不善饮酒,但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这才叫真正喝酒,的人!”

    没成想,胤礽话音刚一落,那胤禛就“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这下子,那齐世武乐开了:“太子殿下,四阿哥也不过如此啊!他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呢……”

    胤禛却坐在地上大喊大叫道:“谁说我打肿脸充胖子了?来,把酒倒上,我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胤禛说是这么说,可怎么努力也爬不起身来。他身边的那女人伸手去拉他,不仅没把他拉起来,反而被他拖在了地上。而且,不偏不斜的,那女人刚好跌在了胤禛的怀里。胤禛似乎是本能地一把抱住她。这样,他和她就一起搂抱着滚在了地上,且一连翻滚了好几个圈,惹得胤礽等人一个劲儿地哈哈大笑。胤礽一边笑一边还大声嚷道:“若论喝酒,除了我,都是他妈的脓包……”

    然而,胤礽不知道的是,胤禛和那女人在地上翻滚的时候,心中却这样想道:“我这么做,胤扔等人就不会对我起半点疑心……”

    胤禛回到自己的贝勒府,已经是后半夜了。虽然他在太子府内的所作所为大半是装出来的,但他之所以会装得那么逼真,乃是因为他的酒也确实有些过量。平日不怎么喝酒,一下子喝得那么猛,纵然有很好的酒量,一时也承受不起,所以,回到自己的贝勒府之后,他就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胤禛是强迫自己呕吐的,因为他要很快地清醒过来。呕吐完毕,再用冷水刺激一下脸部,胤禛便算是清醒了。清醒过来之后,胤禛连着做了两件事,一是派家人去通知隆科多速来议事,二是赶紧躺在床上回忆自己在太子府里的所见所闻。

    待胤禛将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之后,那隆科多也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胤禛的身边。胤禛便把自己在太子府里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告诉了隆科多。

    隆科多大惊失色地道:“四阿哥,你没有听错吧?他们要在一个月之后占领北京城、控制整个皇宫?”

    胤禛回道:“我没有听错,绝对没有听错……我惟一担心的是,他们是不是故意在我的面前说这番假话……”

    隆科多沉吟道:“我看不像……他们既不可能知晓你去的本意,更无考验你的必要……”

    胤禛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既如此,那他们所说的一切,就都是真话。”

    隆科多皱起了眉头。“他们在一个月之后要占领北京城、控制整个皇宫,目的是什么呢?莫非……”隆科多不由得瞪大了眼。“莫非,他们要用武力逼迫皇上退位?”

    “很有这种可能!”胤禛明明白白地道,“不仅仅是有这种可能,而应该肯定是这样!不然,他们就没有必要占领整个北京城!”

    隆科多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假如他们真的是要用武力逼迫皇上退位的话,为什么非得要等到一个月之后?是他们没有准备好?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

    胤禛摇头道:“他们不可能没有准备好。他们都手握兵权,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应该准备就绪了……而且,看他们今晚那种得意的模样,仿佛早已经胜券在握了!不然,我如何能侥幸听到他们这番谈论?”

    的确,如果胤礽等人不是太过于得意了,胤禛是不可能探知这一重大秘密的。突地,隆科多大叫了一声道:“四阿哥,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等到一个月之后了……”

    胤禛赶紧问道:“快说,你都知道什么?”

    隆科多言道:“四阿哥,那齐世武不是说,他要在一个月之后占领太和殿吗?”

    胤禛回道:“不错,齐世武是这么说过,这又如何?”

    隆科多挤了挤双眼。“四阿哥,你想想看,一个月之后,在太和殿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胤禛“哦”了一声,终于想起是怎么一回事来了。原来。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公元一七一三年了。这一年,康熙整整六十岁。

    书中暗表,太和殿俗称金銮殿,明初称奉天殿,后称皇极殿,清朝改称太和殿,是明清皇帝举行典礼的大殿,在皇宫诸殿中规格最高,殿高二十六点九二米,殿基高八点一三米,殿座面积二千三百七十多平方米,殿内外装修都十分豪华。每年的万寿节(皇帝的生日),皇帝都要在太和殿内接受文武百官、各民族代表和外国来使的朝贺,其典礼仪式极其地隆重。

    胤禛恍然言道:“原来,胤礽等人是要等到万寿节的那天逼皇帝退位啊!”

    隆科多接道:“一个多月后,便是皇上的六十大寿,到时候,凡有品级官员,都要前来朝贺,还有各民族的首领,还有不少外国的使者……胤扔选这一天发动兵变,不是最有利的时机吗?”

    胤禛点头道:“是呀,在这一天发动兵变,可以收到家喻户晓、举世皆知的效果……如此看来,那胤扔倒也不笨,而且胆量更大……”

    隆科多问道:“胤扔的阴谋,我们已知晓,现在该怎么做?”

    胤禛言道:“我们只是知道他们的意图,还并没有掌握他们要发动兵变的证据,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隆科多急道:“四阿哥,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胤礽发动兵变?”

    “当然不是!”胤禛马上言道,“在这里干等,只有死路一条!”

    隆科多没再问,只是紧紧地盯着胤禛的脸。胤禛沉吟道:“既然胤礽已决定要在一个月之后发动兵变,那他们现在就应该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估计,京城之外必然驻扎着托合齐的亲兵,而且,人数还不会少!”

    隆科多立刻道:“四阿哥是不是叫我到京城四周去侦察一番?”

    胤禛回道:“我正有此意!你是理藩院尚书,你可以利用你的身份到京城四周各民族地区去巡视……托合齐的亲兵不可能是一下子就开到京城附近的,那样太引人注目了。他一定是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将他的亲兵一点点地分批分批地集中在了京城的四周。反正齐世武是兵部尚书,这种理由和借口他们很好找。所以,你去侦察的时候,一定不要被一些假象所迷惑,一定要把真实情况弄清楚!”

    隆科多信心十足地道:“四阿哥放心,他们绝对蒙骗不了我。我到各民族地区去巡视,只要发现哪里驻有军队,我就会。详细地询问各民族百姓,这些军队是从什么地方开来的,开来多久了,都干了些什么……他们也许会从中做些手脚,但决不可能骗得了当地的百姓!”

    胤禛赞道:“隆大人言之有理!待隆大人将一切侦察清楚后,我准备亲自去向皇上面奏!”

    隆科多问道:“我什么时候出城?”

    胤禛言道:“事不宜迟,今日早朝,你便向皇上请奏!”

    实际上,待胤禛和隆科多商议完毕,就已经到了早朝的时间了。隆科多也没回家,而是直接从胤禛的贝勒府赶去上朝,向康熙皇上请求出城到各民族地区去巡视。康熙也没思考,便宣旨“准奏”。这样,隆科多就以合法的身份和合法的理由到北京城外去巡视了。

    隆科多出城之后,从表面上看,胤禛依然如故,时不时地跑到太子府里与胤扔等人闲聊,而实际上,胤禛的心里却是非常地焦急。因为,如果隆科多的侦察没有什么结果,那他胤禛就没有把握搞垮胤扔。而如果胤礽在一个月之后真的发动兵变的话,那他胤禛就彻底地完了。

    五天过去了,隆科多没有回来。十天过去了,隆科多依然没有回来。胤禛不仅是焦急了,更有些心慌了。是隆科多出了什么意外还是隆科多的侦察一无所获?眼看着,万寿节的日子就一天天地临近了。那隆科多,难道不知道时间非常紧迫吗?

    一直到二十天之后,隆科多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北京城。看隆科多一脸憔悴的模样,便可知隆科多此番出城定然是跑了不少的路、吃了不少的苦。但胤禛不关心这些,胤禛关心的是隆科多侦察的结果。

    隆科多是正午赶回北京城的,没顾得上吃饭,便偷偷地溜进了胤禛的贝勒府。若不是隆科多主动地向胤禛“要”饭吃,胤禛也许会一直让隆科多饿着肚子。因为,胤禛太迫切需要知道隆科多出城后的情况了。

    隆科多一边吃饭一边向胤禛报告道:“那托合齐很是狡猾,我差点就被他蒙骗过去……”

    隆科多一边说话一边吃饭。因急着赶回北京,他连早饭都没吃,加上一路奔波,若再不吃点东西,恐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距京城数十里外,驻有托合齐大量的亲军。但托合齐不让他的亲军固定在某一个地方,而是将它们调来调去,比如把北方的军队调到南方,把东边的军队调到西边,这样,连当地的百姓都不知道这些军队是干什么的,还以为只是打此路过……亏得我没有上当,而是东奔西跑,将那些军队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

    看隆科多的模样,他是想把自己如何“东奔西跑”的经过及功劳叙述一遍,但胤禛迅速地打断了。“闲话少叙,你只需肯定地告诉我,京城四周,确实驻有托合齐的大量亲军……”

    “四阿哥,”隆科多急忙道,“我所说的一切,没有半点虚构……还有,北京西郊,二十天前才开过来一支五千多人的军队,不仅有火枪,而且还有大炮……”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托合齐聚集在京城四周的军队,大约有多少人?”

    隆科多回道:“具体人数不详,但据我估计,至少在八万人左右。”

    “这么多人……”胤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胤扔果然是要发动兵变……”

    当时,卫戍北京城的军队,包括皇宫里的侍卫,加在一块儿,也不过三万多人。胤禛便彻底地相信了,胤扔和托合齐等人,真的是要武力夺取大清皇帝之位。

    胤禛对隆科多言道:“你先把肚子填饱,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待天黑以后,我与你一起去面见皇上!”

    胤禛既如此说了,隆科多便敞开肚皮,大吃大喝了一顿,然后就在胤禛的府内,一觉睡到黄昏时分。这期间,胤禛一直坐在一间客厅里苦思冥想。待隆科多醒来,二人又密谋了一阵,再胡乱吃点东西,接着便踏着夜色径向皇宫走去。

    不多时,胤禛和隆科多就来到了乾清宫门外。他们并没有急着去见康熙,而是着人先把那赵昌唤了出来。赵昌一见隆科多,就像见了什么亲人似的,忙着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隆兄,多日不见,听说你出城去了?”

    隆科多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件玉器,一边递与赵昌一边言道:“赵兄,出城几日,也没什么好带的,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乞望笑纳!”

    赵昌赶紧堆上笑脸道:“每次遇见隆兄,隆兄总要破费,赵某实在不好意思……”猛一抬头,发现隆科多的身后还有一个胤禛,于是赵昌慌忙将那件玉器塞入怀中,多少有点讪讪地言道:“赵昌眼拙,未能及时看见四阿哥……赵昌如此,真让四阿哥见笑了……”

    “见笑”一意,自然指的是那件玉器。胤禛轻轻地一笑道:“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乃天经地义、人之常情,赵公公又何必如此自责?”

    “那是、那是!”赵昌连忙道,“四阿哥胸襟宽广。赵昌自叹不如啊……”

    隆科多轻轻地问赵昌道:“赵兄,我与四阿哥此番前来,是想面见皇上,不知皇上现在可否安寝?”

    赵昌忙着回道:“皇上未曾安寝,待小弟前去通报……”

    隆科多言道:“如此,就麻烦赵兄了……”

    赵昌赶紧道:“隆兄见外了……你与四阿哥这般看得起我赵某,赵某敢不效力?请隆兄与四阿哥稍候,赵某这就去禀告皇上!”

    赵昌去后,胤禛不禁喟叹道:“隆大人,自古钱能通神,看来一点不虚啊!”

    隆科多应道:“对这位赵公公而言,钱确实是一种万能的东西……”

    是呀,赵昌从隆科多和胤禛的手中,也不知得了多少两银子。自古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赵昌既心安理得地从隆科多和胤禛的手里获得银两,那自然就会竭尽所能地为他们行方便。

    稍顷,赵昌便转了回来。他笑嘻嘻地对隆科多和胤禛言道:“隆兄、四阿哥,皇上今日心情很好,他叫你们马上去见驾……”

    胤禛和隆科多不禁相视暗暗一笑,然后胤禛在前、隆科多在后,跟着那赵昌,走进了乾清宫。待要见着康熙之前,那赵昌冲着隆科多笑了几下,便闪到一边去了。

    康熙今日的心情果然很好。胤禛和隆科多给他请安时,他一直都是笑容满面的。不仅如此,康熙还笑嘻嘻地对隆科多言道:“爱卿出城奔波多日,身心一定非常疲惫,好好地休息一晚,明日再来向朕禀告也不迟啊!”

    大臣奉旨外出公干,回来是要及时地向皇上禀报公干的经过和结果的。用今天的话来说便叫“述职”。谁知,康熙的话刚一落音,那隆科多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微臣乞请皇上恕罪……”

    康熙惊讶道:“隆爱卿,你主动要求出城巡视,朕心中很是高兴,你应该劳苦功高,又何罪之有?”

    隆科多叩首道:“微臣乞请皇上恕欺君之罪……”

    康熙更为惊诧。“爱卿,你如何欺朕?”

    隆科多回道:“皇上,微臣主动要求出城,并非是去巡视,而是为了去做一件别样大事……”

    康熙略略地皱起了眉。“隆爱卿,你可否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朕是越听越糊涂!”

    隆科多连忙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之所以主动要求出城,乃是因为微臣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当朝太子殿下,要在皇上万寿节那天发动兵变……”

    康熙闻言,不啻是晴天霹雳。“隆科多,你说太子……要发动兵变?”

    隆科多再叩首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微臣去得北京城外,发现京城四周,已至少聚集了十万来历不明的军队……经微臣多方查证,终于探明,那十万军队是步军统领托合齐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调到这里来的,而托合齐和当朝太子的关系,皇上比微臣更清楚……”

    “十万军队”当然有些夸张。康熙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隆科多,你……可否清楚你刚才所说的话?”

    隆科多应道:“微臣刚才说,当朝太子殿下要在皇上万寿节那天发动兵变!”

    康熙默然片刻,又突然问隆科多道:“你说,太子发动兵变的目的何在?”

    隆科多不慌不忙地回道:“太子发动兵变,目的是要逼皇上退位,让他取而代之……”

    康熙倏地又“嘿嘿”冷笑一声道:“隆科多,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只可惜,朕不会上你的当!”

    隆科多,还有胤禛,听了康熙的话后,浑身都不由得一震。难道,康熙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于是,胤禛赶紧给隆科多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慌张、沉着行事,一切按既定方针办。

    有胤禛那道眼色,隆科多确实镇静了不少。他作出一副很委屈又很迷惑的神态言道:“皇上所言,微臣实不明白……微臣出城二十余天,着实用心良苦,但微臣为的是侦探太子殿下的阴谋以保大清江山社稷永固啊……”

    “隆科多,”康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说的倒也中听啊!朕问你,太子自复立之后,三年多时间了,一直勤勉有加,何时有过不轨之心或不轨之举?还有,自太子复立以来,朕对他一直信任有加,他为何还要发动兵变逼朕退位?”

    隆科多还未及回答,康熙又跟着补充道:“隆科多,你若回答不出朕的这两个问题,朕就治你个妖言惑圣、图谋不轨之罪!”

    隆科多多少有些心慌。康熙所说的那两个问题,他一时确实很难回答清楚。隆科多正自犹豫和为难呢,那胤禛“咚”地跪地道:“父皇,儿臣可以证明隆大人适才所言句句属实……”

    康熙瞥了瞥胤禛。“隆科多适才所言,都是你暗中指使的,是不是?”

    胤禛回道:“儿臣岂敢暗中指使隆大人?只是儿臣与隆大人都发现了太子要发动兵变的阴谋,所以才走到一起来的……”

    康熙不明意味地笑了笑。“四阿哥,你对父皇倒是忠心耿耿啊!”

    胤禛言道:“儿臣对父皇,自然是忠心耿耿!如果不然,儿臣就不会同隆大人一道来揭发太子殿下的大阴谋了!”

    康熙淡淡地问道:“胤禛,你如何敢肯定太子会发动兵变?朕听说,自太子复立以来,与太子关系最密切、往太子府走动最频繁的阿哥,就是你了,是也不是啊?”

    胤禛心中不禁一“格登”。看来,康熙对诸皇子——当然包括他胤禛——一直是十分留意的。但胤禛的脸上,却依然一副的诚挚和从容。“父皇圣明!自太子复立之后,儿臣确实经常往太子府走动。只不过,儿臣去往太子府,并非是要与太子密切什么关系,因为儿臣早就看出,太子表面上的勤勉有加,只是在用假像蒙骗父皇,太子在暗地里,一直进行着一个大阴谋,所以儿臣去太子府走动的目的,只是要尽快地掌握太子进行阴谋的罪证。但由于太子行事太过隐秘,儿臣很长时间一无所获……”

    康熙不觉对着胤禛多看了几眼。这个四阿哥,长得清清瘦瘦的,像个文弱书生。但康熙知道,就是这个文弱书生,却非比寻常,若以计谋论,别的皇子,恐都要对他甘拜下风。换句话说,在康熙的心目中,这个胤禛是不能够太过相信的。

    于是,康熙就轻轻地问胤禛道:“莫非,你现在已经掌握了太子要发动兵变的所谓罪证?”

    “所谓”一词,不难看出康熙对胤禛的态度。只是胤禛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什么“态度”的问题。胤禛十分认真地回答道:“儿臣就是因为掌握了太子的罪证,才请隆大人向父皇请求出城巡视的……”

    康熙缓缓地点了点头。“胤禛,如此看来,隆科多的所作所为,还是由你在暗中指使啊!”

    胤禛言道:“不管父皇如何看待儿臣,儿臣也要把太子的阴谋向父皇禀报!”

    胤禛说的铿锵有力的,康熙也就不禁问道:“胤禛,你究竟掌握了太子的什么罪证?”

    胤禛回道:“父皇,二十天前,儿臣在太子府内,亲耳听到太子与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等人秘密商谈……他们要在父皇万寿节那天发动兵变,由托合齐领兵控制北京城、耿额领兵占领皇宫,齐世武带人包围太和殿,然后当着文武大臣百官的面,逼迫父皇退位……”

    胤禛说的如此有名有姓,那康熙就不由得动容问道:“胤禛,你适才所言,真的是你亲耳所闻?”

    胤禛加重了语气言道:“儿臣愿当着父皇的面,与太子等人当面对质!”

    康熙紧紧地盯着胤禛。“你可否知道,如果你是一派胡言,会有什么后果?”

    胤禛几乎是虔诚地冲着康熙叩了一个头。“儿臣情愿父皇现在就把儿臣打入死牢!待太子一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之后。父皇再对儿臣仔细判处……”

    胤禛的话,听起来是那么地可信,毫无虚假和造作的成份。康熙默然了。似乎康熙也只能默然。是啊,康熙除了默然,还能做什么呢?

    默然了片刻之后,康熙对胤禛和隆科多道:“你们起来吧……太子一事,朕自会认真查处!”

    “认真查处”一句,康熙说得有气无力。隆科多似乎还想对康熙说什么,见胤禛甩过来一个眼色,于是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然后同着胤禛一道,不声不响地退出了乾清宫。退出乾清宫后多远,隆科多才低低地问道:“四阿哥,你说皇上会去认真查处胤礽吗?”

    胤禛意味深长地回道:“隆大人,我只知道,皇上今夜不能人眠……”

    的确,胤禛和隆科多离开后,康熙并没有马上就回寝殿休息,而是站在原地,苦思良久。康熙的脸色很难看,且十分地沮丧。康熙,会在想些什么呢?

    许久许久之后,康熙才动弹了一下身子。动弹了一下身子之后,康熙便大声地叫道:“赵昌何在?”

    赵昌就像一个影子般,突然出现在了康熙的身边。“奴才来了,皇上有什么吩咐?”

    康熙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赵昌,一言不发。赵昌不知何故,双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皇上,奴才扪心自问,近日并未做过什么不妥之事……皇上这般看着奴才,奴才心中委实不踏实……”

    康熙慢慢地收回了那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软无力的问话:“赵昌,你老老实实回答朕,当朝太子,可会做出谋害朕的事情?”

    这样重大的问题,赵昌岂敢轻易地回答?“皇上,奴才人微言轻,哪敢随便议论皇上及太子之事?自皇上屡屡教训奴才,奴才早就不敢妄加评论不该奴才评论的事了……”

    “赵昌!”康熙突然加大了音量,“朕即叫你说,你就必须老老实实地说,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说,朕便恕你无罪!”

    赵昌渐渐地明白过来。那胤禛和隆科多前来面见皇上,定然是说了与“胤礽”和“谋害”有关的事情。想想自己曾从胤禛和隆科多那里得到的那么多好处,再想想自己从太子胤扔那里没有得到过一分银两,于是,赵昌就用一种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语调言道:“皇上既叫奴才说,奴才就不敢不说……奴才以为,太子殿下自复立之后,虽然看起来与过去有很大不同,但在奴才看来,太子的一切恐都是假装的,说不定,是在故意蒙骗皇上……所以,奴才想,太子既然会蒙骗皇上,那就极有可能会做出谋害皇上之类的事情来……”

    康熙当即喝问道:“赵昌,你适才所言,可都是你的真心话?”

    赵昌慌忙跪倒:“皇上,奴才所言,全都发自肺腑……皇上说过恕奴才无罪的……”

    康熙“哦”地低吟一声,有些踉踉跄跄地向着寝殿走去。剩着赵昌,一时间很是有些提心吊胆。不过,几天之后,他的这种提心吊胆就得到了相应的补偿。他把这件事情悄悄地告诉了隆科多,隆科多不仅重重地夸奖了他,还塞给他一张沉甸甸的银票。赵昌在接过那张银票时不禁有些不恰当地这样想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夜,康熙是否“不能人眠”,别人自然不得而知,不过,到了第二天的早晨,一眼看上去,康熙确实显得十分地疲倦,又十分地憔悴。也许,那胤禛对隆科多说对了,康熙的确是“今夜不能入眠”。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康熙一夜在想些什么呢?

    康熙就是带着那种十分疲倦又十分憔悴的神色上朝的。众大臣见康熙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一时窃窃私语起来。执事太监宣道:“有事上奏,无事散朝……”

    没有什么大臣上奏。那胤禛和隆科多只是会意地相视一眼,也不言语。众大臣便准备相继离去。忽地,执事太监又高声宣道:“步军统领托合齐托大人、刑部尚书耿额耿大人、兵部尚书齐世武齐大人……皇上命尔等暂且留下,有要事相商……”

    皇上留大臣商谈,本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众大臣依然陆陆续续地离殿而去。只是在走出殿外之后,那胤禛悄没声息地凑近隆科多,低低地言了一句道:“隆大人,好戏已经开场了!”

    显然,胤禛的心中是极其高兴的。与此相反,有一个人的心中却极其不安。那个人便是太子胤礽。因为,康熙留下来的三个大臣,恰恰都是他胤扔的亲信。更主要的,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三人,还都是他胤礽要发动兵变的知情者和主要执行者。事情为何会这么巧?难道康熙皇上已经发觉了他胤礽的阴谋?然而,康熙并未叫他胤扔留下,胤扔也只能随着众大臣离去。只是,待走出殿外,胤扔的身上已经全部汗透。这么冷的天,汗水将衣衫全部湿透,心中该有多么地紧张啊!

    如此紧张的当然不止胤礽一个。被康熙留在大殿内的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三人,心中的紧张程度并不比胤礽低多少。只不过看起来,托合齐和耿额好像还比较镇静,而齐世武则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了。俗话说“做贼心虚”,齐世武等人虽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贼,但心底也终究是不踏实的。

    令托合齐等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康熙皇上把他们留下来后,并没有同他们商谈什么要事,而是径自离去。剩着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三人呆立在空洞洞的大殿内,很是有点不知所措。他们既不便随意谈论,更不敢擅自离开,只能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时间一长,三人都感到了一种恐惧。尤其是那个齐世武,身体仿佛都在颤抖起来。

    尽管托合齐也觉着了事情有些不妙,但他还是用一种暗示性的话语给齐世武打气道:“齐大人,天气还不是真的很冷,你不必如此哆嗦!”

    那耿额也低低地对齐世武言道:“齐大人,纵然天气再冷,也只是这么几天,待几天过去,便是春天了……”

    齐世武自然明白托合齐和耿额话中的意思。他挣扎着笑了—下回答道:“两位大人说得对,两位大人不必多为我挂牵,齐某并非真的怕冷……”

    可齐世武话虽是这么说,但身体却一直颤动个不停。托合齐和耿额赶紧用目光罩住齐世武的脸,仿佛要给齐世武送去温暖、送去勇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执事太监走到了托合齐等人的身边。耿额急忙问道:“公公,皇上安在?”

    那执事太监却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言道:“几位大人请随我来……”

    托合齐等人互望了一眼,只得随着执事太监而去。那执事太监也不言语,只是领着托合齐等人在宫中转来转去,似乎漫无目的。托合齐等人尽管越转越迷惑、越转越心寒,但终也不好开口询问。

    终于,那执事太监停下了脚步。他指着一间敞开门的小屋对托合齐言道:“托大人屋里请!皇上一会儿就来与你商谈!”

    那小屋的门的确是敞开着的,但屋门的旁边,却直立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托合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屋去。耿额和齐世武也想跟着托合齐进屋,那执事太监却拦阻道:“两位大人请继续跟我来……”

    耿额“哦”了一声,对着齐世武使了个眼色,然后跟着执事太监向前走去。又来到一间敞开门的小屋前,执事太监言道:“耿大人屋里请,齐大人请随我来!”

    耿额一边往屋里退一边对齐世武言道:“齐大人多多保重啊……”

    齐世武很想在耿额的面前表现出一种英雄气概,但双唇嗫嚅了好几回,终也未说出话来。当那执事太监将齐世武“请”进又一间敞开门的小屋时,齐世武说话了。齐世武是带着一脸的惶恐问那个执事太监的:“敢问公公,皇上将我等三人分别安排在一间屋里,这是何故?”

    那执事太监回道:“齐大人,皇上这样安排自有这样安排的道理。我只是奉旨行事,不得相告!”说完,便转身离去。剩着齐世武一人呆在那间小屋里,禁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那执事太监当然是奉旨行事。他将托合齐等人“安排”好了之后,就赶到乾清宫去向康熙皇上禀报。康熙对他言道:“你就在这里稍事休息,一个时辰之后,领朕去见他们!”

    康熙在散朝前留下托合齐等人,显然是相信了胤禛和隆科多的话:胤扔伙同托合齐等人要发动兵变。但康熙不想对托合齐等人行刑逼供。也许康熙认为行刑逼供太过残忍。康熙昨夜想了一宿,想出一种“攻心”之计来。那就是,对托合齐等人,不从肉体上逼供,而是从精神上逼供。所以,在朝中留下托合齐等人后,康熙故意避而不见,之后又将他们分别“请”进一间屋子,等一个时辰以后,康熙再分别去找托合齐等人“谈话”。康熙以为,如此一折腾,托合齐等人的精神防线必将被摧垮,如果他们真有发动兵变的大阴谋,定会不打自招。

    一个时辰之后,康熙要去实现他“攻心”战略的最后一步了。他吩咐那个执事太监道:“领朕去见托合齐他们!”并吩咐赵昌一同前往。不难看出,康熙对赵昌,已经很是信任了。

    那执事太监领着康熙和赵昌,率先来到软禁托合齐的那间小屋外。康熙对那执事太监道:“你在屋外候朕!”又对赵昌言道:“你随朕进屋!”

    于是,赵昌在前,康熙在后,二人走进了小屋。关在屋里的托合齐见了康熙,忙着伏地叩头:“微臣叩见皇上…”

    康熙也不叫托合齐起来,而是用一种很冷的语调问道:“托合齐,这么长时间了,你可否想好要对朕坦白交代?”

    托合齐一怔,但旋即言道:“皇上,微臣不明白……微臣一直拘留于此,心中只有迷惑。乞望皇上给微臣指点迷津……”

    康熙哼了一声道:“托合齐,事已至此,你还不想彻底坦白?”

    托合齐的脸上,很有一些委屈之色。“皇上,微臣实不知要坦白什么……”

    康熙突然提高了声音。“托合齐,你知罪吗?”

    托合齐“啊”地一声。“皇上,微臣罪从何来、何罪之有?”

    康熙煞有介事地喝道:“托合齐,那耿额和齐世武已经把罪行全部坦白,你难道要对朕顽抗到底吗?”

    托合齐心中一凉,又一惊。耿额和齐世武真的全都说出来了吗?但他眼珠暗暗地转动了几圈之后,便很快地回道:“皇上,微臣实不知那耿大人和齐大人都向皇上坦白了什么,恳望皇上明示……”

    这一回,轮到康熙心凉了。康熙所谓的“攻心”战术,最关键的一环便是一个“诈”字。可在托合齐的身上,这“诈”字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是“诈”字根本不灵,还是托合齐等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兵变的大阴谋?

    康熙很失望,但并没有灰心,更没有绝望。“诈”字在托合齐的身上不灵,但在耿额和齐世武的身上也许就会大显神威。故而,康熙就换了一种淡淡的语调问道:“托合齐,你是抱定决心不想向朕坦白了?”

    托合齐回道:“微臣很想向皇上坦白,可微臣想来想去,却无任何坦白的内容……”

    康熙最后道:“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呆着吧!”说完,就领着赵昌怫然而去。

    实际上,康熙还预备了一种最后的手段,那就是,如果万一“诈”字一点不灵,那就把托合齐等人关在小屋里好好地饿他几天几夜。这“饿”字虽也有肉体折磨之嫌,但比起行刑逼供来,也确乎文雅许多。

    康熙第二次走进的是刑部尚书耿额被关押的屋子。康熙的身边,照例傍着那个赵昌。进了屋子,还没等耿额跪地请安,康熙就厉声喝道:“耿额,你犯下滔天大罪,还不从实招来?”

    康熙如此喝问,耿额竟然一点也不慌张。看来,耿额的心理素质不错,早已作好了相应的思想准备。他只是作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言道:“皇上龙颜大怒,微臣却不知所以……不知微臣究竟犯了何种滔天大罪?”

    见耿额如此镇静,康熙心中也颇为惊讶。他压低声音,逼视着耿额问道:“耿额,事已至此,你还想在朕的面前演戏吗?”

    耿额“扑通”跪地。“皇上真是大大冤枉微臣了……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如何会演戏?请皇上明察……”

    康熙冷冷地道:“耿额,那托合齐和齐世武都已向朕交代了他们的罪行,你还想继续抵赖下去吗?”

    耿额一怔,但很快就又言道:“皇上圣明!那托合齐和齐世武既已向皇上交代了他们的罪行,那就证明他们确实是对皇上犯下了不可饶怒的滔天大罪,可是微臣一身清白,委实无从交代啊……”

    康熙见那“诈”字在耿额的身上也不灵,便哼都没哼,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而那赵昌,却在走出屋子之前,冲着那伏地的耿额阴阳怪气地言道:“耿大人啊,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顽固不化,真是不可救药了……”

    赵昌并不了解个中内情,他只是见康熙怒气冲冲的模样,故意奚落耿额一番的。反正,康熙都对耿额不满了。他赵昌再落井下石一回,既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同时也能小过一把“官瘾”,又何乐而不为?没成想,赵昌的这一番话,恰恰被康熙听见了。康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急忙唤过赵昌吩咐道:“你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可明白?”

    赵昌赶紧回道:“奴才明白……”

    康熙一行人来到了关押兵部尚书齐世武的那间小屋外。康熙一摆手,赵昌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屋内。而康熙,则贴近门边,偷听屋内的动静。原来,康熙这一回换了手段,让赵昌先进去引诱试探,然后自己再去收拾局面。

    赵昌肩负康熙的重托,当然会尽心尽力。他一跑进屋子,就作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问齐世武道:“齐大人,你如何会犯下十恶不赦之罪?”

    赵昌是康熙的近侍,齐世武当然不会陌生。赵昌如此大惊失色,齐世武就更是惊恐不安。“赵公公,你……此话何意?”

    赵昌故意凑近齐世武。“齐大人,皇上已经见过托合齐和耿额……你是不是要在万寿节的那天领兵占领太和殿?”

    “啊……”齐世武失声尖叫。“赵公公,皇上……都知道了?”

    听见齐世武如此说,赵昌心中一阵高兴。看来,他赵昌今日又要为皇上立下一大功了。当然口罗,赵昌的脸上依然是一种很紧张的神色。“齐大人,皇上什么都知道了……是那个耿大人交代的。我听见皇上对耿大人说,托合齐顽固不化,只有死路一条……我以为,如果齐大人能够主动地坦白交代,皇上也许就会从轻处罚你。我见齐大人尚有一线生机,所以特地赶来告之于你……齐大人可不能错失良机啊!”

    与托合齐和耿额相比,齐世武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要弱得多。又听说康熙皇上已经全部知晓,而且如果主动坦白尚有活命的可能,所以,齐世武就结结巴巴地问赵昌道:“如果我全部坦白,皇上真的能饶我不死吗?”

    赵昌信誓旦旦地回道:“我到这里来,就是想救齐大人一命。只要齐大人主动坦白,我赵昌就敢用自家性命担保,你齐大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齐世武慌忙对着赵昌言道:“如此多谢赵公公……烦请公公转禀皇上,就说罪臣齐世武愿意交代全部罪行……”

    赵昌却在心里笑道:齐世武,我只负责诱你招供,你的性命问题,我赵昌概不负责!

    齐世武的话音刚落,那康熙就大步跨进了小屋。因为在屋外已将赵昌和齐世武的对话听了个大概,所以康熙跨进屋后底气就非常地足,说出的话音几乎能将大地震得颤抖:“齐世武,你可知罪?”

    齐世武被康熙的这一声怒吼吓得双膝一软,不自觉地就跪在了地上,叩头如捣蒜:“微臣知罪、微臣知罪,乞请皇上恕罪……”

    康熙又大喝一声道:“齐世武,还不快快把罪行从实招来?”

    齐世武哆哆嗦嗦地道:“罪臣愿意坦白交待……”

    接着,齐世武就一五一十地将胤礽等人如何谋划在万寿节那天以武力逼迫康熙退位的阴谋全盘招供。末了,齐世武用一种哀求的语调言道:“皇上,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微臣实在是迫不得已,乞请皇上恕罪……”

    但康熙已经不再想理睬齐世武了。证明了胤礽确有一个发动兵变的大阴谋,对康熙来说,这就足够了。康熙走出屋外,重重地吩咐那执事太监道:“传朕的旨意,将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这三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统统打入死牢!”说完,康熙就铁青着脸返回乾清宫。那赵昌本想从康熙的嘴中讨得几句夸赞的,可见康熙脸色如此沉重,也就知趣地闭了口。

    康熙之所以脸色铁青,是因为他万没有想到。太子胤礽竟然想用武力来逼他退位。逼他退位与谋他性命又有何区别?连太子胤礽都想谋他康熙的性命,他康熙究竟还能相信谁?故而,从此以后,康熙就变得疑神疑鬼的了,几乎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揭发胤扔阴谋的胤禛和隆科多。

    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被打人死牢之后,康熙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以此为突破口,穷追猛查,受托合齐等人的牵连,至少有十几位大臣和数十位带兵的将领被康熙投入囚牢。康熙对这桩“太子兵变案”一直追查了好几个月。直到实在无可追无可查了,康熙才气咻咻地罢手。前前后后,究竟有多少人遭到了康熙的查处,已经很难确切统计。

    这桩“太子兵变案”的最终结果是,托合齐、耿额和齐世武等“太子党”的主要骨干,被康熙毫不留情地一一处死。而此案的主谋胤礽,许是受到那赫舍里氏在天之灵的庇佑吧,侥幸拣得了一条性命。不过,胤扔的结局也不是很乐观。这一年(公元一七一三年)的九月,康熙宣旨再度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并将胤礽打入监牢、永远囚禁。也就是说,胤礽最终落得了和大阿哥胤禔一样的下场。

    胤扔落得如此下场,最高兴的,当然是那胤禛。而胤禛更为高兴的是,康熙在废除了胤礽之后,同上回一样,并没有马上就另立新的太子。所以,胤扔刚一再度被废,胤禛就急急地找来隆科多道:“我们一定要在皇上另立太子之前,把最后的事情做完!”

    胤禛口中“最后的事情”会是什么事情?隆科多心领神会地道:“四阿哥言之有理!如果不把最后的事情做完,待皇上另立了太子,四阿哥与隆某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然而,就在胤禛和隆科多紧锣密鼓地要把“最后的事情”尽快做完的当口,那赵昌却偷偷地告诉了隆科多这样一件事:康熙皇上想立十四阿哥胤栖为大清太子。

    隆科多得知此事后很是恐慌。他对胤禛言道:“如果皇上迅速地立胤禵为太子,那我们就没有时间做最后的事情了……”胤禛却不慌不忙地言道:“皇上想立胤禵为太子,本在我的预料之中,我自有办法对付!”

    隆科多虽然不知道胤禛有何办法,但他却相信,胤禛既然说“自有办法”,那就一定会有好办法。由此可见,隆科多对胤禛,那是绝对的心悦诚服的。

    于是,有那么一天,胤禛探知胤禵是在坤宁宫逗留,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赶往坤宁宫。住在坤宁宫内的孝恭仁皇后乌雅氏,既是胤禵的母亲,也是胤禛的母亲。所以,胤禵在坤宁宫逗留很正常,而胤禛赶往坤宁宫也毫无异常之处。只不过,胤禛去往坤宁宫的目的,如果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的话,恐怕就不那么正常了。

    胤禛走进了坤宁宫,先是给乌雅氏请安,然后便同十四阿哥胤禍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兄弟俩儿在一块儿攀谈,自然非常正常。而且,胤禛说出来的话,似乎还越听越中听、越听越正常。

    那是在胤禵将辞别乌雅氏之前的时候,胤禛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乌雅氏言道:“母后,听说父皇要立胤禵为太子……果真如此的话,那母后就成了大清太后了……”

    乌雅氏喜滋滋地言道:“胤禛,你说的没错,皇上确曾在我的面前提过此事……”

    那胤禵赶紧言道:“母后,父皇只是有这么一种意向,并没有作出最后决定……现在还是少谈这件事为妥。”

    胤禛忙着言道:“十四弟,你对此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父皇既然有这个意向,那付诸实施就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了。所以,就你而言,应当努力去争取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胤禵笑着道:“四皇兄,父皇的意志,别人是无法改变的,小弟我又如何去努力争取?”

    胤禛也笑着言道:“十四弟,话虽是这么说,但事在人为……我认为,如果十四弟主动向父皇请求西去平叛,那父皇肯定会对十四弟大加赞赏。如此一来,大清太子之位,除了十四弟以外,谁还能染指?”

    前书中曾有交代,准噶尔部蒙古首领噶尔丹发动叛乱兵败自杀之后,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成了准噶尔部蒙古的实际统治者。一开始,由于力量还很弱小,所以策妄阿拉布坦就明确表示臣服满清中央,后来,因为准噶尔部蒙古的军事实力一天天地膨胀,故而策妄阿拉布坦就一点点地也不买满清朝廷的账了,开始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扩张,并明目张胆地派兵入侵西藏,妄图把西藏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胤禛口中的“西去平叛”一语,便指的是清军与策妄阿拉布坦的军队在西藏地区交战一事。

    胤禵闻胤禛所言,心中不觉一动。是啊,如果我主动要求西去平叛,那父皇岂不是真的要对我另眼相看?既另眼相看,那我做大清太子的可能性不就又大大地增加了?

    但胤禵想是这么想,可又不便当着胤禛的面明说。因为胤禛也是皇阿哥。自胤禵二度被废之后,哪个皇阿哥不想成为大清太子?故而,胤禵就用一种征询的目光投向乌雅氏,仿佛在请求母亲为他拿主意。

    而乌雅氏也觉得胤禛适才所言颇有道理,所以,瞥见胤禵的目光后,她就面带着微笑言道:“胤禵,你明日便去向皇上提请求吧……”

    胤禵连忙躬身言道:“孩儿谨遵母后旨意……”说完,冲着胤禛感激地一笑,便轻快地走出了坤宁宫。

    客观地讲,胤辛题是应该要“感激”胤禛的,因为胤禛对他所言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问题却在于,胤禛的动机和目的,胤禵是一无所知。如果胤禵知道了胤禛的真正用意,恐怕他就不会对胤禛投去那么“感激”的一笑了。

    胤禛的真正用意是,把胤禵支出北京城,让大清太子之位一直就那么悬空着。这样,他胤禛和隆科多等人就会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他们那件“最后的事情”了。

    胤禛的意图实现了。胤禵向康熙请求领兵西征,康熙当即大加夸奖,并任命胤禵为“抚远大将军”,全面主持西部军务。据说,康熙还曾这样对胤禵言道:“皇儿且西去,待凯旋归来,必有莫大惊喜!”

    康熙口中的“莫大惊喜”自然含义颇深。胤禵就带着对“莫大惊喜”的莫大憧憬领兵西去了。他在青海、甘肃一带驻扎了四年,连连打败策妄阿拉布坦的军队,立下了赫赫的战功。只因为西部战争尚未完全平息,他一时还不能班师回京。可就在这当口,他却听到了一个令他丧魂失魄的消息:康熙皇上在北京西郊的畅春园驾崩。更令胤禵魂飞胆裂的消息则是,康熙皇上在驾崩前,口谕群臣及诸皇子:大清皇帝之位,由四皇子胤禛继承。胤禵不禁仰天长叹:“这,都是真的吗?”

    也许这一切都是真的,也许这一切又都是假的,历史本来就是在一种真真假假的逻辑中向前迈进的。

    胤礽再度被废,胤禵又离开了北京城,大清太子之位就一直空在那儿,等着一个合适的入选去坐。所以那胤禛便加快了行动的步伐。他要在胤禵班师回京之前把那件“最后的事情”做完。确切说,胤禛不是想做什么大清太子,他是想一步登天,直接就坐在大清皇帝的宝座。

    在胤禛通向权力最高峰的路途中,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障碍了,那便是他的父亲康熙皇上。而胤禛要做的“最后的事情”,正是要将康熙这最后的障碍清除掉。通俗地讲,胤禛要用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去谋取康熙的性命,然后再用一种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方式登上大清权力的顶峰。

    看起来,胤禛这“最后的事情”也并不是太难,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把康熙给解决掉也就完事儿。但问题是,“解决”康熙也许真的很容易,可难就难在,康熙死了之后,他胤禛如何能以一种“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方式当上大清朝的皇帝。他胤禛总不能自封为皇帝吧?就算他胤禛敢于自封,恐诸皇子也是不会答应的。故而,十四阿哥胤禵虽然被支出了北京城,但情急之下的胤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始终找不到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这并不是说胤禛变得不再那么聪明了,而是因为康熙变得越来越警觉了。自“太子兵变案”之后,康熙便觉得任何人都有谋害他康熙的想法或可能。所以,康熙就一下子变得行踪飘忽起来。他白天去哪儿,晚上睡在何处,别人很难知晓。他一般不再轻易地召见大臣,早朝的时候,他是否露面也很难说。有时候,他还让执事太监或赵昌代他接受大臣们的奏折或者代为传达他的口谕。为安全起见,他还经常把宫内的侍卫调来换去,而御膳房的大小太监,则更是他经查调换的对象。故而,胤禛与隆科多在一起早就拟好的几个“解决”康熙的方案,终因康熙的越来越警觉、越来越小心而搁浅。实际上,即使胤禛和隆科多现在只想把康熙谋害掉而不顾及其他,也变得不太可能了。因为,他们根本就很难见到康熙,甚至,连那个赵昌的面,他们也很难再见到了。只有时候,赵昌代康熙上朝,他们才有可能与赵昌简短地嘀咕几句,可这几句嘀咕,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可胤禛与隆科多等人依然是束手无策。隆科多不无忧虑地对胤禛道:“再这么拖下去,待十四阿哥胤辛题回京,那我们就全完了!”

    胤禛缓缓地摇头道:“我不担心胤禵回京,我担心的是找不到一个好办法……”

    你道胤禛为何不担心胤禵回京?却原来,胤禛除隆科多之外,还有一个非常知己的亲信,那便是时任陕西、四川总督的年羹尧。后来,胤禛做了皇帝,年羹尧的妹妹成了胤禛的一个妃子。当时,胤禵以“抚远大将军”的身份西去平叛,年羹尧负责胤禵的后勤供应。年羹尧向胤禛保证,在胤禛“最后的事情”办成之前,他决不会让胤毒禵轻易地回京城。换句话说,年羹尧同隆科多一样,都是胤禛阴谋篡权的知情者和支持者。

    一直到公元一七二二年的秋天,胤禛苦苦等待的机会才终于来临。是年秋,康熙带着赵昌一行人去热河打猎,一月后返回北京,又马不停蹄地去南苑行围。不几日,那赵昌突然回到皇宫,向王公大臣们宣读了这么一道“圣旨”:钦封隆科多为步军统领兼顾命大臣,速往南苑侍候皇上!

    原来,康熙连日奔波,太过劳累,加上天气渐寒,年岁又迈,不慎染上风寒,住在了南苑的畅春园。因为年纪大了,又生了病,康熙怕有不测,所以就任命隆科多为顾命大臣,前往畅春园听候差遣。

    康熙为何只任命一个顾命大臣且又恰恰是隆科多?具体原因已经很难查证。大致原因可能是,康熙不敢相信太多的人,所以只想任命一个顾命大臣——大凡独裁者到了晚年的时候总是会这么疑神疑鬼的——而隆科多本是康熙国舅佟国维的儿子,既占有皇亲国戚之便,又没有皇室子弟争权夺利之嫌。故而,康熙也许就认为,如果在文武大臣中还有人值得稍加信任,那这人就似乎只能是隆科多了。

    书中暗表,隆科多本和八阿哥胤禩及胤禩的生母良妃卫氏是一家人。按常理,隆科多应大力帮助胤禩登上大清皇帝的宝座才是。然而,人的私欲和历史的发展却往往与所谓的“常理”背道而驰。

    但不管怎么说吧,康熙既然任命隆科多为他的惟一顾命大臣,那就给胤禛弑父篡位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隆科多去往南苑畅春园之前,胤禛大明大亮地找到赵昌,并直接了当地对赵昌言道:“只要你帮助隆科多解决了皇上的性命,我就保证你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尽管在这之前,隆科多已经向赵昌透露了大致的内容,但听到这种话从胤禛的口里赤裸裸地说出来,赵昌还是不由得一阵地颤抖。毕竟,康熙是胤禛的生身父亲啊!

    “四阿哥,”赵昌哆哆嗦嗦地道,“皇上对我恩重如山,还给了我一个四品的顶戴,你叫我去谋害皇上,我如何下得了手啊……”

    胤禛已经听出,赵昌表面上是在拒绝,但实际上却是在讨价还价。所以,胤禛就“哈哈”一笑道:“赵公公,四品顶戴算得了什么?如果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后,我就把这整个皇宫都交与你管辖,让你做一品大员,如何?”

    赵昌的脸上,掠过一缕不易察觉的笑容。做一品大员,这岂不是赵昌梦寐以求的事吗?于是,赵昌就用一种诚惶诚恐的语调对胤禛言道:“赵某一切但凭四阿哥吩咐……”

    胤禛笑了,赵昌也笑了。虽然俩人笑的内容不尽相同,但笑的形式却一模一样:都笑得那么开心,又都笑得那么含蓄。

    是啊,无论是胤禛还是赵昌,都有充分的理由笑他个三天三夜。然而,卧在畅春园里的康熙,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一丝笑容来。年纪老迈了,又染上疾病,加上疑心也重,康熙只能整天地愁眉苦脸。虽然看起来,那隆科多非常地尽职,来到南苑之后的第二天,隆科多就以“步军统领”的身份,将拱卫畅春园的禁卫军至少增加了一倍以上,并严令,没有他隆科多的批准同意,任何人,包括朝中的王公大臣,都不许擅自踏入南苑一步。而且,隆科多还与赵昌一起,几乎寸步不离地环伺在康熙的左右,但不管隆科多如何地尽职,赵昌如何地悉心,康熙也总是开心不起来。也许,康熙把开心的日子,都留在过去了。

    生了病,又整天地闷闷不乐,所以康熙的病情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根本性的好转。更主要的,康熙一点也不知道,他的末日正在来临。不过,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康熙却得到了一种莫大的开心和快乐。

    那是一个黄昏时分。康熙躺在床上,周围环绕着隆科多、赵昌和一干太医。这几天来,康熙的心情很是不好。他早就让隆科多代为传旨,叫那十四阿哥火速回京见驾,可据隆科多说,那胤栖称西线战事尚未完全结束,暂时还不能回京。事实当然是,隆科多根本就没把康熙的旨意传到胤禵的耳中,而且,根据胤禛的吩咐,隆科多和赵昌决定:尽快地结束康熙的性命,以免夜长梦多。隆科多对那一干太医言道:“你们快去给皇上熬药,药熬好了之后,速速端来!”一干太医不敢怠慢,相继离去。那赵昌冲着隆科多暗暗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太医离去。隆科多正要与康熙闲扯几句来分散康熙的注意力,倏地,一个上了年纪却依然眉目清秀的尼姑飘然而至,几乎吓了隆科多一跳。因为,畅春园四周,有重兵把守,这尼姑是如何进来的?

    那尼姑进屋之后,径直向康熙走去。隆科多不知究竟,急忙上前拦阻。那尼姑只用手中拂尘轻轻一扫,隆科多便踉跄倒地,且跌得骨软筋麻。床上的康熙不禁挣扎着叫道:“这位大师真是好身手啊……”

    那尼姑缓缓地走到康熙的床边,看着面容异常憔悴的康熙,她的双眼不禁红润起来。康熙很是莫名其妙,一阵咳嗽过后,康熙轻轻问道:“敢问这位大师,你何故来此?见了朕,你又何故如此悲凄?”

    那尼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康熙突然睁大了眼,紧紧地盯着那尼姑:“你是谁?朕为何见你这么熟悉?”那尼姑慢慢地向后退去。康熙记忆的闸门立刻訇然打开。他马上努力地欠起了身子:“你,是阿露……是朕朝思暮想的那个阿露……你终于看朕来了……”康熙的记忆没错,这尼姑正是三十九年前离宫而去的那个阿露。康熙一生真正钟爱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一个便是这个阿露。

    康熙该有多少话要对阿露倾诉啊!近四十年的风风雨雨,阿露是如何度过的?又如何会成为一个武林高手?还有,阿露的妹妹阿雨……然而,阿露已经退到了门边。在即将退出这间屋子之前,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还一如过去那般清脆悦耳:“皇上,你在宫外,还有一个女儿……”说完,她就飘然不知去向。

    康熙多想能够追回阿露啊!可他办不到。他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能躺在床上,回味着阿露的音容笑貌。“还有一个女儿……”这么说,阿露当年出宫的时候,已经怀孕?康熙的这个宫外的女儿,差不多快要四十岁了。她长得是像康熙呢还是像阿露?康熙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种十分灿烂的笑容。

    康熙就是带着这种十分灿烂的笑容离开人世的。阿露刚走不久,那隆科多就带着大批侍卫赶来。很快,那赵昌亲自端着一碗药也走进了屋子。康熙正是喝了赵昌端着的那碗药咽气的。死时,康熙笑容满面,就仿佛在酣睡中做了一个好梦。隆科多疑疑惑惑又战战兢兢地道:“这定与那来历不明的尼姑有关……”这一年,康熙六十九岁,从八岁登基到死去,康熙在皇帝位整整六十一年,成为中国古代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康熙刚一死,那隆科多就以顾命大臣的身份向朝中上下宣读了所谓的“康熙遗诏”。“遗诏”是: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于是,那胤禛就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大清皇帝的宝座,是为雍正帝。

    实际上,康熙如何死、雍正如何登基,一直是一个历史之谜。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雍正确有弑父篡位之嫌。因为,雍正刚一即位,就把那赵昌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两年之后,封疆大吏年羹尧被雍正责令自裁,又过了两年,那隆科多因“私藏玉牒”罪被雍正禁锢至死。如果雍正心中不虚,为何要把赵昌等人一一处死?还有,雍正即位不久,就对其他诸皇子进行了无情的打击:十四阿哥胤禵被召回北京后即遭囚禁,然后送去看守陵墓。相比之下,胤禵的遭遇还算是幸运的。三阿哥胤祉被永远禁锢。八阿哥胤禊在囚禁中不明不白地死去。九阿哥胤禟先被发往西宁,后被雍正召至保定害死。十阿哥胤被发往张家口后不久即遭永远囚禁……如果雍正即位真的是“名正言顺”的话,他又何必对他的兄弟们大加迫害?

    不过,作为一个皇帝,雍正还是有着不可磨灭的杰出政绩的。康熙死时,大清国库里只有数百万两银子,而雍正死时,大清国库里的银子却多达数千万两。如果没有雍正,后来的乾隆就不可能那么地风流倜傥、流芳百世。

    雍正共在位十三年,死于圆明园。雍正死时,头颅被人割去。有一种传说,是阿露的女儿为父报仇所为。至于雍正的头颅究竟被谁割去,似乎又只能是一个历史之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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