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成长青少年文库:汤姆·索亚历险记-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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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已将心思从那无人知晓的烦恼上迁往他处了,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贝基·撒切尔不来上学了。经过几天的心理斗争,汤姆想了结这桩心事,可是没成功。他都快要发疯了。什么打仗啦,当海盗呀,他已全无兴趣。美好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余下的只有凄凉。

    这天,汤姆早早来到学校,和往常一样,他没跟伙伴们一起玩耍,而是独自一人在校门口徘徊。

    他说自己病了,看上去也确实像个有病的样。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四处看着。其实,他真正关注的是那边的那条路。没多久,杰夫·撒切尔跃入眼帘,汤姆喜上眉梢,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失望地转过身去。等杰夫走近,汤姆主动上前同他搭讪,想伺机套出有关贝基的情况,可是谈了一通却是白搭。汤姆只好等啊等啊,等得望眼欲穿。每当路那头有女孩儿出现时,他都满心欢喜,等到近处一看,不是他要等的人,他马上恨得咬牙切齿。后来,路上踪影全无,他的希望破灭了,他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教室,打算坐下来开始迎接痛苦的折磨。

    这时,汤姆看见女孩儿的衣服从大门口飘进来,汤姆的心怦怦直跳,他马上跑出教室,像印第安人一样,开始登场表演。他叫着,笑着,你追我赶,甚至不顾危险地跳过栅栏,前后翻个不停或者倒立。总之,凡是他能想到的逞能事情,他都做了。他一边做,一边偷眼看看贝基·撒切尔是不是看见了这一切。但是她好像对这一切都浑然无知,甚至连望一眼都没有。这可能因为她没有注意到他在那里。于是汤姆就凑近了一些,“冲啊!杀呀”地喊个不停。他跑着抓下一个男孩子的帽子扔到教室的屋顶上,又在一群男孩中进行着激烈的战斗,直把他们一个个打得都趴下了,而他自己也一下子摔在贝基面前,还差点儿把她绊倒。贝基转过身去,昂着头。

    汤姆听见她说:

    “哼!有的人自以为是,神气得很呢——总是在炫耀自己!”

    汤姆被说得脸火辣辣的。他爬起来,偷偷地溜了,一副垂头丧气、被斗败的样子。

    汤姆现在横下了一条心。他已经失望透顶、无所眷恋了。他说自个儿成了无亲无友、被人抛弃的孩子,他应该离开了。

    此刻他顺着草地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了,学校的上课铃声隐隐在耳边震响。一想到自己将永远、永远也听不到这熟悉的声音,汤姆伤心地哭了起来——残酷的事实怎能不令人难受呢,可他也是被逼无奈啊。既然他们存心要把他投进冰窟,他只有认命的份儿——然而他还是宽恕了他们。想到这里,他哭得更伤心了。

    恰在此时,他碰到了他的莫逆之交乔·哈勃——他两眼发直,显然心怀鬼胎。很明显,他俩正是“一条道儿上”的朋友。汤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边哭边说自己决意要离开这非人生活的鬼学校和没有同情心的家人,浪迹天涯,一去不回。最后,汤姆告诉乔别把他给忘了。

    可巧,乔原来也正是特地赶来向汤姆告别的。他妈妈因为他偷吃奶酪揍了他一顿,其实他压根儿没吃,尝都没尝过,根本不知道那回事。事情非常清楚,她讨厌他了,巴不得他离开。既然她这么想,他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呢?但愿她能开心,永远不会后悔是自己把可怜的儿子赶出家门,迫使他到这个没有温情、没有道义的世界里忍受痛苦直到死。

    “喂,乔,我们结拜为兄弟怎样?以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到死都不分开。”汤姆说。

    “好啊。”

    两人一拍即合,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汤姆问道:

    “乔,你准备去哪里呢?”

    “我想去当隐士,住在石洞里,每天靠吃野果子为生;冬天忍受不了冻饿时,就干脆死掉算了。”

    “与其做隐士还不如去当海盗!”

    “海盗?”

    “海盗的生活既刺激又冒险,比起做隐士可有趣多了。”

    “你说得对,汤姆,那么我也去当海盗!”

    乔十分赞同汤姆的想法,显出一脸兴奋的样子。

    “杰克逊岛不是很好吗?”

    “那样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早就想好了,如果做海盗就一定要去那里,不过只有我们俩也太寂寞了,最好叫上哈克一起吧。”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哈克。哈克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痛快地入了伙。于是,三个人一起来到密西西比河边。

    “看,有一只木筏!”

    不知从哪里漂来的一只小木筏,静静地停靠在岸边。

    “太棒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得来竟然丝毫不费工夫。”汤姆高兴地说。

    “可是,我们吃什么呢?”乔提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应该回家拿些钓鱼的东西。”

    “但也不能光吃鱼啊。”

    哈克贝利提议说:“像面包、奶油之类的食物偷来就是。海盗的专业就是抢劫财物嘛!”

    “可是,偷窃总是不太好。”

    “嗯,偷窃不等于抢掠呀!掠夺是一种勇敢的行为,干海盗这一行必须掠夺的。”汤姆一本正经地说。

    于是三个孩子约定半夜时分在这里碰头,然后便各自回家了。

    在天黑之前,他们到处散布消息,说镇上很快就会有热闹可看,但又告诫别人不要泄露秘密。

    半夜时分,汤姆带着面包、火腿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到那片可以看见他们集会地点的树林里。这地方满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夜空中星星眨着眼,四周一片寂静。

    汤姆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立即得到了回应。汤姆又使劲吹了几声,同样得到了回应。接着有一个警觉的声音问道:

    “来者何人?”

    “我乃西班牙黑衣大盗托马斯·索亚。请速速报上名来!”

    “血手魔王哈克贝利·费恩,海上霸王乔·哈勃。”

    这两个头衔是汤姆从他最喜欢看的海盗小说里挑出来,早就封给他们俩的。

    “好,口令!”

    “鲜血!”

    寂静的夜里传出了令人恐怖的沙哑声。

    汤姆把带来的面包、火腿等物抛下了悬崖,然后自己也跟着滑了下去,结果,手脚和衣服都被擦破了。其实崖下的岸边有一条小路,但汤姆偏要感受冒险的滋味。

    海上霸王带来了一大块咸肉,血手魔王哈克也提来了一只带把的小锅,那些东西都是他们“掠夺”来的。

    黑衣大盗汤姆提议说:

    “没有火咱们就不能出发。”

    “我有火柴。”

    血手魔王把火柴掏出来,却被汤姆给丢进河里去了。

    “喂,汤姆,你干吗要把火柴扔了?”

    “不行,古代的海盗还不知道用火柴呢。”

    这时候,汤姆发现上游不远处的一只大木筏上,有一堆正冒着烟的火,虽然他早就知道驾木筏的人不在,却还是装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把食指按在嘴唇上轻轻地喊一声:

    “嘘!”

    又装模作样地低声说:

    “我们悄悄地靠过去,如果敌人胆敢反抗,就给他来一个下马威,然后马上逃走。”

    “对,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消息。”

    他们故意摆出海盗的架势,以求刺激。

    他们取到了火种,立即撑着木筏离开了岸边向孤岛驶去。汤姆自任为船长,哈克摇着橹,乔划着桨。

    汤姆站立在船中央,双眉紧锁,抱腕当胸,低沉而威严地发号施令:

    “要开船了,准备启航!”

    “是。”

    “摆正船航行的方向,顺风而行!”

    “是。”

    “一直往前开,一直往前开!”

    “是一直往前开的呀!船长!”

    “稍微偏了一点儿,好,转过去了。”

    木筏平稳地驶过了大河的中央。这些命令只不过是装个样子,当然他们心里谁都清楚。

    木筏继续往前航行,离小镇也越来越远了。那镇上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这等“大事”,还在睡梦之中呢。

    汤姆停止了发号施令,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苦笑,凝视着遥远的彼岸。

    哈克和乔也停住了手,隔着茫茫大海向那朦胧的小镇望去,心里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啊!永别了,我的故乡。

    不知不觉他们都走神了,木筏差点儿被湍急的流水冲到岛的另一端。

    “喂,立即转变方向,向岛那边航行!”

    哈克和乔连忙掌稳了桨和舵,大约夜里两点钟光景,木筏在离岛约两百码的沙滩上搁浅了。他们多次涉水搬运,才把船上的东西全部搬到了岸上。

    小木排上的家当中有一张破帆,他们把它取了来充作帐篷。天好的时候他们就睡在露天之下,他们认为,这样,才能算得上是海盗的派头。

    他们找了一些枯枝生起火来,煎了点火腿,又拿出一些面包当晚餐。他们认为,在荒岛上生活真是快乐无穷,他们不打算再回到那个文明世界去了。吃饱后,孩子们仰面躺在草地上舒展着自己的身子,志得意满。

    “感觉带劲吧!”乔说。

    “嗯,没有比这种日子更舒心的了。要是那帮家伙知道了,不把他们羡慕死才怪呢!”汤姆说。

    “肯定羡慕极了。你说是吧?哈克!”

    乔刚说完,哈克就接着说:

    “对,平常我经常连饭都吃不饱,现在不但可以吃得饱饱的,而且还没有人欺负我、打骂我了。”

    “真是快活似神仙。”汤姆说,“从此不用早起,不用去上学,不用洗脸换衣服。我告诉你们,当海盗上了岸就可以万事大吉啦。”

    “可是,海盗都需要干些什么呢?”哈克问。

    “啊!当海盗生活得才逍遥呢,他们放火烧掉抢劫来的船,抢劫别人的金银财宝,让幽灵鬼怪帮他们看管财物。并将船上的人蒙上眼睛,把他们推到海里去喂鱼。”

    “他们还把女人留在岛上而不杀害她们。”乔插嘴道。

    “当然不杀女人,海盗真了不起!通常情况下——那些女人都是漂亮的美人。”汤姆表示同意。

    “他们穿着讲究,穿金戴银。”乔饶有兴致地说。

    “你说的是谁呀?”哈克问。

    “当然是海盗呀!”乔说。

    哈克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破烂衣服,沮丧地说:“我看我的穿着打扮也许是没资格当海盗了。”

    “你别担心,只要我们当了海盗,将来什么样的好衣服都会有的。”汤姆安慰他说。

    他们的谈话渐渐平息了,小流浪汉们困了,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

    汤姆清晨醒来,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他坐起来,揉揉眼,向周围看了看,很快他便想起来了。此时正值凉爽的、灰蒙蒙的黎明时分,树林中一片静谧,给人一种幸福的安康和自然。树叶儿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声音打扰大自然的酣眠。乔和哈克都还睡得正香。

    这时,树林里传来了鸟的鸣叫声。天色渐渐地亮了,大自然神奇的力量,使各种各样的生物都活跃起来了。一条小青虫从一片带露的叶子上爬过来,不时地把大半截身子翘在空中;一大群蚂蚁正在忙着搬运东西;一只瓢虫趴在一根细草的叶尖上;接着赶过来一只蜣螂,使劲地滚着粪球。这时,鸟儿聒噪得十分厉害,有一只正好停落在汤姆头顶的树枝上;松鼠和狐狸也都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几只美丽的蝴蝶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汤姆弄醒了另外两个强盗,他们大叫一声,嘻嘻哈哈地跑开了;两分钟以后,他们就脱得光溜溜的,跳进白沙滩上那片清澈透底的水里互相追逐,滚抱嬉戏。宽阔的河流对面,远远的地方,就是那个村庄,而他们并不想念。这时,一股上涨的潮水冲走了他们的小木筏。他们却为此感到庆幸。因为没有了木筏,就像是烧毁了他们与文明世界间的桥梁,斩断了他们回家的念头。

    玩够了,他们精神振奋地回到了宿营地。

    他们很快生起了营火,哈克在附近发现了一处甘甜的清泉,大家就把橡树叶做成杯子状用来舀水喝。

    “真好喝,简直可以和咖啡媲美。”

    他们刚喝过泉水,乔就准备切咸肉,汤姆和哈克叫他再等上片刻。

    原来他们跑到河边去钓鱼了,没多久便有几条肥硕的鲈鱼和鲶鱼上钩了。他们把鱼和咸肉放在一起煮,味道的鲜美,真是无法形容。

    他们吃罢早餐,在树荫下歇息了一会儿,然后就到森林里去探险。

    天气热得很,他们隔不久就要回到河边去洗澡。等他们返回营地时,已经是下午了。他们早已是饥肠辘辘,等不及到河里去钓鱼,只得吃冷火腿充饥。吃完了就在阴凉处躺下来聊天。

    可是总提不起兴致,后来干脆都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孩子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有一种奇怪的声响,就像你不特别留神时听到的钟摆的嘀嗒嘀嗒声。但后来这种神秘的声响越来越大,他们不得不弄清楚。孩子们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像在侧耳细听。过了好久没有声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后来,一阵沉闷的隆隆响声从远处滚荡而来。

    “这是什么声音?”乔小声惊呼。

    “我也不清楚。”汤姆低声说。

    “我听着好像不是打雷,”哈克说,声音里带有惊恐,“因为雷声——”

    “你们听!”汤姆说,“听着——别吭声。”

    他们仔细地听着,紧接着又响起同样可怕的轰隆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走,去看看。”

    他们一下子跳起来,赶忙朝镇子方向的岸边跑去。他们拨开河边的灌木丛,向岸上瞧去。只见在离镇上大约一里处停着一艘小汽艇,甲板上似乎站了很多人,另外还有许多只小船在汽艇周围划来划去,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随后,从汽艇的烟囱上冒出来一股浓浓的白烟。随着白烟,他们又听见了那低沉而又可怕的轰隆声。

    “我知道了!”汤姆喊着,“有人淹死了!”

    “一定是这样!”哈克说,“去年夏天,比尔·特纳掉到水里时,他们也是这样子的;他们向水面上打炮,这能让落水的人浮到水面上来。他们还向一条条面包里放水银,放在水面上浮着。无论什么地方有人落入,面包就会径直漂过去,停在出事的地方。”

    “对,我也听人这样说过,”乔说,“不知道是什么使面包那么灵。”

    “哦,大概不是面包自身有那么灵,”汤姆说,“我估计多半是人们事先对它念了咒语。”

    “但是他们可什么都没说呀,”哈克说,“我亲眼所见,他们没念咒语。”

    “哦,那就怪了,”汤姆说,“不过也许他们只是在心里默念。他们肯定念咒,这是明摆着的。”

    另外两个孩子都认为汤姆所说的言之有理,因为面包无知无觉,如果没有人给它念咒语,它去干这么重大的事情,决不会干得那么出色。

    “哎呀,我现在如果在那儿就好了。”乔说。

    “我也这么想,”哈克说,“我情愿拿很多东西来换,让人家告诉我是谁被淹死了。”

    几个孩子仍在那儿听着,看着。突然一个念头在汤姆脑海里一闪,他恍然大悟地喊道:

    “伙伴们,我猜到死的是谁了——就是咱们呀!”

    他们立刻觉得自己俨然成了英雄。这可是个可喜可贺的胜利。他们没了踪影,人们都在为他们悲伤,由此可见还有人惦记他们,有人哀悼他们,有人为他们伤心断肠,有人为他们痛哭流涕。那些人一想到自己曾经对这几个失踪的苦孩子怎么怎么不好,良心上就会受到谴责,就会愧疚不已,可是悔之晚矣。最重要的是,全镇子的男女老少一定都在谈论这几个淹死的人,而别的孩子见他们如此声名显赫,既羡慕又忌妒。这太奇妙啦!一句话,海盗当得值!

    太阳落山的时候,汽艇开走了,小船也不见了。海盗们也回到了他们的营地,钓回了一些鱼煮着吃了。整个镇子上的人都为他们乱作一团,而他们却在这里自得其乐。

    当黑夜降临时,汤姆和乔又有了不同的想法。哈克的父亲是个酒鬼,有没有这个儿子无所谓;但汤姆和乔家不是有姨妈就是有妈妈,让她们无缘无故地为自己悲痛伤心,实在是过意不去。于是,他们两个都陷入了烦躁和不安之中,他们长吁短叹,开始想家了。但是,谁都不愿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夜越来越深,哈克已经鼾然入睡了。接着乔也进入了梦乡。

    汤姆用胳膊支着头,注视着他们,等到确定他们真正睡熟时才悄悄地爬起来,借着营火的光亮,捡了几块白色的洋梧桐树的薄皮。他选中其中的两块,然后他跪在火旁,用蜡笔费劲地在树皮上写了几个字,把写好的其中一块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另一块放在乔的帽子里。

    然后,他蹑手蹑脚地向树丛中走去,直到离开乔和哈克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时,才飞快地往沙洲那边跑去。过了几分钟,汤姆开始涉水向对岸游去。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上衣口袋,发现那块树皮完好无损。然后,他穿过树林沿着河边走,在十点钟之前到达小镇对面的那片空地上,发现了靠在岸边的汽艇,于是他就偷偷地攀上了汽艇。

    不久,船上的破钟敲响了,有人发出了“开船”的命令。一两分钟以后,小艇的头就立得高高的,紧贴着船尾高起之处,船启航了。汤姆庆幸自己赶上了这班船,他知道这可是当晚的最后一次摆渡了。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漫长的十二分钟到十五分钟,渡船终于停了下来,汤姆转身下艇,在黑夜中向岸边游去,为了不让人遇见,他在下游五十码的地方安全地上了岸。汤姆在人迹罕至的街巷里奔跑着,转眼间就到了姨妈家的后围墙下。他翻过围墙,走近厢房,瞧见起居室仍亮着灯,就透过窗户向里瞧。屋里坐着波莉姨妈、希德、玛丽,还有乔·哈勃的妈妈,大家正在聚谈。他们坐在床边,床摆在他们和门之间。汤姆走到门边,用手小心翼翼地弄开门闩,随后慢慢地推了一下,门开了一条缝。他又小心翼翼地推门,只要门一出动静,他都吓得发抖,后来他估计可以趴着挤进去时,就把头先伸进去,心惊胆战地开始往里爬。

    “什么把蜡烛吹成这样了?”波莉姨妈问。汤姆急忙往里爬。“唉,我想门一定是开着的。唉,门果然开着,现在怪事真多,希德,去把门关好。”

    汤姆这时刚好藏到了床底下。他躺在那里,等“缓过气来”之后,又爬过去,他一伸手就能够着姨妈的脚。

    “我说过,他并不是一个坏孩子,只不过有点儿淘气罢了,他丝毫没有害人之心,他是很善良的。”姨妈哭着说。

    “我家的乔也跟他一样,有点调皮,可他大方又不失礼节。我冤枉他偷吃乳酪,并且还打了他一顿……是我忘记乳酪酸了而被我扔掉了!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心痛得就像刀割一样……”

    哈勃太太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这时,希德在一旁说道:

    “也许汤姆能在天堂生活得好一些,要是他能乖些的话……”

    “希德!”

    姨妈猛地打断了希德的话。汤姆虽然无法看见姨妈的脸,但也能想象出姨妈这时候一定是生气地瞪着希德。

    “我的心肝宝贝死了,不许你这样诋毁他,他在天堂上帝会保佑他,用不着你乱操心。”

    汤姆听了,感到心里美滋滋的。接着,姨妈又对哈勃太太说:

    “唉,哈勃太太,我失去了汤姆,该怎么办好呢?”

    “上帝把他赐予你,上帝又将他收回去,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呀。只是太让人难受了。上星期天,因为乔放爆竹把我吓了一跳,我就把他痛打了一顿,谁知道他这么快就……唉,假如他还能再这样,我一定要夸奖他!”

    “是呀!哈勃太太,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前天下午,汤姆给猫灌了镇静剂,害得那畜生像疯了似的,把满屋子折腾个天翻地覆,我一时火起就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我那可怜的孩子,呜……”

    两位太太伤心地流着眼泪,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此时的汤姆鼻子也发起酸来——这倒不是他在同情别人,而是在可怜自己。他听到了玛丽的哭声,还时不时为他说上一两句好话。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是个不平凡的人。自然,姨妈的伤心难过也打动了他,他真想从床下面冲出来,让她惊喜欲狂——再说汤姆也十分喜欢制造些富于戏剧性的场景,但这一次他却沉住气,躺在那儿没行动。

    随后他从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听出了事情的原委:开头人们以为几个孩子在游泳中淹死了;随后他们又发现那只小木筏不见了;接着又有人说这几个失踪的孩子曾暗示过镇上人不久将“听到重大新闻”;那些有头脑的聪明人根据东拼西凑的消息断定几个小家伙一定是撑着小木筏出去了,不久将会在下游的第一个镇子露面;但是时近中午,人们发现木筏停在镇子下游五六英里的密西西比河岸边——可孩子们并不在,于是希望成了泡影,破灭了;他们一定淹死了,否则的话,没等到天黑,他们就会饿得往家来。大家认为打捞尸体是徒劳无获的,因为几个孩子一定是在河当中淹死的,否则,凭他们那么好的水性,早就游到岸上来了。今天是星期三晚上。要是到星期天还找不着尸体的话,那么就不再抱幻想了,星期天早上就举行丧礼。汤姆听得浑身直发抖。

    哈勃太太带着哭腔道了声晚安,扭头要走了。这两个失去亲人的女人忽然一阵激动,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后,这才分手。波莉姨妈在与希德和玛丽道别时,一反惯例,显得万分温柔。希德有点抽鼻子,玛丽却是一直十分悲伤地哭泣着。

    波莉姨妈跪在地上为汤姆祈祷。她的祷词和她那颤动的声音,向上帝祈求汤姆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即便不幸罹难,也能够升入天堂,那声音当中充满了无限的慈爱。还没等她祷告结束,汤姆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波莉姨妈上床以后很久,因为她很伤心,不时地发出长吁短叹,睡思不宁,辗转反侧,久不成眠。但最后,她还是安静地睡了,只不过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的呻吟声。这时汤姆悄悄地爬了出来,用手挡住烛光,站在床边端详着她。心里对她充满了怜悯。他从口袋里捣出梧桐树皮,搁在了蜡烛旁边。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犹豫了一下。他做出了一个愉快的决定,脸上露出了喜色;他赶忙把树皮放到口袋里。接着他弯下腰来,吻了吻姨妈那憔悴的嘴唇,就悄悄地径直向门口走去,走时还把门给闩好了。

    回到了轮渡码头,看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大胆地上了船。他解开船尾的小艇,悄悄跳上去,很快就小心翼翼地向上游划去。他来到了离镇子有一英里远的地方就掉转了船头,冲着对岸径直划过去。他很娴熟地就靠上了岸,这对他来说只是雕虫小技而已。随后他便弃舟登岸,钻进了树林。

    他坐了下来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同时拼命克制住睡意,然后又小心谨慎地向露营地所在的河湾走去。此时一夜将尽。当他就要到岛边沙滩对面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歇了会儿看着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升起,宽阔的河面上金波雀跃,才一下子跳进了河里。一小会儿之后,他浑身水淋淋地站在宿营地的门口,听见乔说:

    “不会的,汤姆是最守信用的,哈克,他会回来。他不会抛弃我们。他清楚那样做对一个海盗来说是无法见人的,像汤姆这样爱面子的人,是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他一定是有事出去了。不过,他究竟干什么去了呢?”

    “哎,不管怎样,这些东西是属于咱们了,对不对?”

    “差不多吧,不过还不能肯定,哈克。他条子上说,如果吃早饭时,他还没回来,这些东西就归我们了。”

    “说曹操,曹操到!”汤姆喊了一声,像演戏一样,神气十足地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不久,一顿丰盛的咸肉加鲜鱼的早餐便端了上来,孩子们围坐着,一边大口大口吃早饭,一边听汤姆讲述他回家的经历,还不忘添油加醋。接下来汤姆跑到了一个凉爽的地方睡到中午,其余两个海盗,忙着为钓鱼和探险做准备。

    午饭以后,海盗帮全体出动到沙洲上去找乌龟蛋。他们的手中握着棍子,在沙子里胡乱地四处捅着,一碰到沙土疏松之处,就蹲下拿手挖开。有时候,他们一窝就能弄出五六十只乌龟蛋来。这些蛋呈白色,圆溜溜的。那天晚上,他们吃了一顿美味可口的煎蛋,星期五早上又饱餐了一回。

    早饭过后,他们就去海边戏水玩耍。湍急的流水激起了他们浓厚兴趣;有时候,他们弯着腰围在一起,互相把水泼在对方的脸上,他们越玩越高兴,直到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方才罢休。

    三个人玩累了,就仰面朝天地躺在热乎乎的沙滩上,然后再跑到水里去玩。最后他们在沙地上演马戏。这个马戏班里只有三名丑角演员,却没有一个观众看他们演出。他们玩腻了游戏就回到了营地。

    这时,乔很想家,他眼里噙满了泪水。连无家可归的哈克也被深深感染了,呆呆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汤姆看到他们一副沮丧的样子,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为了给他们鼓劲就装着很高兴地说:

    “喂,伙伴们!我敢打赌海盗一定来到过这个岛上,我们应该进一步深入探险,挖掘他们埋藏的财宝。”但是,乔和哈克他们仍然哭丧着脸。

    乔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拨弄着沙子说:

    “这里实在是太寂寞了,我想回家,不愿当海盗了。”

    “乔,大概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些了,你看在这里钓鱼多有意思呐!”

    “钓鱼有啥了不起,我要回家。”

    “可是,乔,这里的游泳场多好啊。”

    “即使游泳了也没人骂我,不要紧的,我一定要回家。”

    “真是小孩子气,想妈妈了吧?”

    “是啊,我就是想妈妈了。你要是有妈妈的话也会想她的,还说我!”

    乔抽着鼻子,好像是快要哭了。

    “哈克,让他回家找他妈妈吃奶去吧!喂,你大概还喜欢这里吧?咱俩一定要坚持到底。”

    哈克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好吧!”

    乔站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汤姆说:

    “我从此再也不理你了。”

    “呸!我才不想理你呢,你简直是一个懦夫!我们俩留在这里,是不是,哈克?没有他,我们照样可以过日子。”

    汤姆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他也是心如刀绞。随后,乔连辞行的话都没说就拍拍屁股走了。

    汤姆沮丧得很。哈克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垂着头,说道:

    “汤姆,对不起,我也要回去,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你们都走吧!我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汤姆,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你走你的好了,没有人拦着你!”

    哈克穿上了衣服,又说道:

    “汤姆,我们在对岸等着你,你想清楚了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去你的吧,我说什么也不走。”

    哈克伤心地走了,汤姆呆呆地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时候,他真希望他们能够停下来,等一等他。可是,他们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涉水行进着。

    汤姆忽然觉得四周是那样的冷清。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便飞速地去追赶他俩,叫喊着说:

    “等一等,我还有话对你们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把头转了过来,汤姆快步跑到他们面前,把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你们可否知道?镇上的人要为我们举行隆重的追悼会呢。”

    “你说什么?追悼会!”

    乔和哈克都感到莫名其妙。

    “是的,我们的追悼会。如果到星期日还没有找到我们的尸体,早上,就要在教堂为我们举行盛大的追悼会了。我早就拟订好了一个计划,只不过没有对你们提起罢了。”

    “是什么计划?汤姆。”

    乔和哈克催促着问。

    “别急,一个好的计划当然是不能轻易公开的,现在我就告诉你们吧!”汤姆把嘴凑近他们的耳朵,悄悄地说了一会儿。

    “啊,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

    乔和哈克情绪激动地叫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汤姆,你这人真是居心叵测!”

    “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怕会泄露出去。”

    “谁会那样可耻,把它泄露出去?”

    “可是,你们不是都打算回去吗?”

    “不,直到星期天,我们绝对不再提回去的事了。”

    乔和哈克立刻兴奋起来,他们又回到了宿营的地方,围绕着这件事讨论了一会儿,最后汤姆特地叮嘱他们说:

    “我们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否则,一切计划都要落空了。”

    小家伙们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又精神十足地玩起那些游戏,不停地谈论着汤姆那伟大的计划,称赞他足智多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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