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祖努尔哈赤-征服辽东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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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万大军血洗开原

    烂醉如泥的努尔哈赤两眼一瞪:“我军攻城死伤无数,杀几个人解解气又有什么?”

    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三月初,取得萨尔浒之战的全面胜利之后,经过两个多月的厉兵秣马,在五月下旬,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攻打开原的策略。

    在努尔哈赤亲自主持下,参加会议的人员有四大贝勒、五大臣、部分将领,近三十人。

    汗王努尔哈赤首先说道:

    “开原是一座古城。它是明朝离蒙古、建州最近的城市,它不但是一个经济交流的重要场所,也是明朝皇帝镇压蒙古和咱女真人的前哨堡垒。咱们若要进攻辽沈,必须先占领开原。攻打开原的战术,咱们还是老办法——强攻与智取相结合。大家就如何智取这个问题,发表意见。”

    范文程说道:

    “开原形势险要,它“跨龙冈,临大漠,边靠咽喉之路”。它东边是俺建州,西边是蒙古,北边是叶赫。开原是砖砌城墙,四个城门,四个角楼。明朝在开原设道,由推事官郑之范管理开原道的事情。”

    努尔哈赤派人去喊来李永芳,让他讲讲开原城的郑之范的情况,李永芳说:

    “郑之范是开原城的首富,家资巨万,但是这些钱财全是贪赃受贿得来。由于郑之范异常贪暴,开原老百姓人人痛恨。”

    四贝勒皇太极说道:

    “先派细作员到开原,试着做郑之范的工作——此人贪财,就送些给他。看情况变化,争取里应外合。”

    努尔哈赤心想:先让人去做郑之范的工作,然后再作进一步讨论。他说道:

    “大家回去以后,考虑一下:如何强攻?如何智取?抽时间再讨论。”

    次日,努尔哈赤派人找来了何和理、苟得利,研究派人进开原,去做郑之范的工作,并了解城里的兵备情况。这且不提。

    再说开原城道官韩原善,为人刚直不阿,不徇私情,不贪小利,对上不谄,对下不压,为开原城民所称道的好官。

    开原城还有一个推事官郑之范,为人狡诈阴险,平日见钱眼开,贪污行贿,上扒下压,无所不为。因为李成梁是他妻子吴树兰的表叔,由这关系,他当上开原城的推事官。

    开原城是明朝在辽东地区与蒙古、女真进行经济交流的中心,城里所有的交易场所,全由郑之范一人把持。由于此人贪财成癖,在各个场所巧立名目,捞取大量金钱。开原城民说郑之范“赃资巨万”。

    由于郑之范的重利盘剥,来开原经商的外地商人,当地百姓们,无不叫苦连天。

    韩原善为此事训斥过郑之范,当时他唯唯诺诺,不吭不哈。事过之后,用重金贿赂朝廷命官,把韩原善挤走。

    从此,郑之范这个小小的推事官,主持开原道的大小事务。开原城民知道郑之范爱财如命,每逢找他办事,都要给他送红包;或是想办法去找他妻子吴树兰。因为郑之范是个出名的怕老婆,没吴树兰的关系,李成梁当年怎能提拔他!

    再说吴树兰的弟弟吴三流子,是郑之范推事府的总管,仗着他姐夫的钱势,横行开原城。城里的百姓有段顺口溜说:

    “有事想求郑之范,

    不若去找吴树兰。

    要是认识三流子,

    什么事情都好办。”

    正因为吴三流子有如此神通,来开原办事的人,都去千方百计地结识吴三流子了。

    一次,开原城的守城军队的把总朱梦祥,去到推事府里领钱粮。找了半天,也未找到郑之范。一直到晚上才见到,郑之范说:

    “哪里有钱粮?皇帝不发给俺,俺哪有钱发给你!”

    其实,钱粮全被他贪污了。他竟然对朱梦祥说道:

    “你们也要想办法找生财之道,那些腰缠万贯的生意人,就是你们的钱粮仓库!”

    还有一次,朱梦祥来向郑之范领取军马的草、豆等物。他说道:

    “哪里有什么草、豆?人家努尔哈赤的军马,从不喂料,只是野地牧放,却能打胜仗,你们为什么不学学?”

    其实,他的仓库里,上级发来的草、豆等,已经霉烂了。还有许多军衣等物品,由于存放时间过长,管理不当,早已变质。

    由于郑之范的贪污聚财,城中守兵毫无斗志,马无草料,人缺粮饷,一日倒死二百四十九匹战马。

    且说原总兵马林,从萨尔浒之战中逃回开原,把守城的希望寄托在西部蒙古宰赛、煖兔等部的二十四营方面。为此,曾多次派使者去蒙古联络、交涉。

    实际上,宰赛、煖兔各部不仅无意帮助明军,反而被努尔哈赤所收买,与马林假意周旋,暗中向努尔哈赤递送情报,配合后金军的进攻。

    马林不明真相,一意孤行,以为有了蒙古二十四营作依靠,在萨尔浒战后一两月时间内,不积极设防。

    城内其他的守城官员,副将于化龙,参将高贞,游击王守志,备官何毛中等,都住在开原城中,却无专人负责开原的城防。

    且说何和理、苟德利在努尔哈赤的授意下,派胡里带了五十名谍报人员,分七、八批陆续进了开原城。

    胡里与谍报人员兀佳,扮成做珍珠生意的蒙古人,直接去拜访郑之范。

    在推事府里,胡里与郑之范见面时,胡里将一大包珍珠放在桌子上。

    郑之范一见那么多珍珠,高兴得眉开眼笑,忙向胡里说道:

    “二位到开原城里来,要郑某办什么事,请提出来,就直话直说吧!”

    胡里笑了笑说道:

    “咱们是做珍珠生意的,十天以后,王爷亲自带着骆驼队来。想请推事老爷替俺选择一个大的住处。”

    “容易办,这事好办。”

    郑之范说完,让人出去把吴三流子喊来了。胡里一看,吴三流子高挑个子,长得小头小脑,瘦得像个猴儿,脸色蜡黄,活像个大烟鬼。

    开原城里把那些游手好闲、不干正经事的人,统称作“二流子”。这吴树兰的兄弟从小起名叫吴小山,后来成人后不务正业,依仗姐夫郑之范有钱又有势,常在赌场、妓院、酒馆出入,比那些“二流子”还坏上七八分,所以干脆称他“三流子”。

    再说吴三流子被他姐夫郑之范喊来,经过介绍,说明情况后,他咧着个大嘴,露出了一嘴的黄牙,点着头说道:

    “这房子有的是,到底要高级的,还是一般的;是在闹区,还是静区,是……”

    那三流子还未说完,郑之范说:

    “你先带他们自己去看,人家是蒙古的王爷,是个有钱的主儿,怎能住一般的地方。要选个好所在,不能弄个窝窝囊囊的地方!”

    “那好办,现在就走吧!”

    吴三流子带着胡里、兀佳去找房子,这且不提。

    再说开原城里的百姓们,自萨尔浒战后,人心浮动,许多人家举家远逃。

    对形势老百姓也看得清楚,明朝军队打不过努尔哈赤。后金军队在抚顺、清河的劫掠行为,使他们心惊胆寒。

    在这种情况下,富有反抗精神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且说开原城里,东门附近,有一户人家,单门独户一个大庄院。在一丈多高的院墙外面,绕着一沟绿水,沟埂上长着好几百棵合抱粗的大柳树。进了大门,到正厅前面,偌大的一个院子,两边有几十副枪架,明晃晃地都插满各种各样的兵器。

    这户人家姓高,据说高家的祖上是唐朝一个大官,不知何时,搬到这里来。

    高家户主高老头有子五人,挨次是高天民、高天富、高天国、高天才、高天强,合在一起,便是“民富国才强”。

    高老头虽然年逾古稀,年轻时读过书,练过武,身板儿硬朗,耳不聋,眼不花,满口的牙,整整齐齐。

    因为是官宦后代,又是祖传的武功,每在农闲冬休时节,高老头带着五个儿子,在院子里使枪练棒,切磋武艺,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安乐。

    但是,努尔哈赤攻破抚顺、清河城以后,特别是焚烧房屋、劫掠财产、屠杀汉人等,高家一家再也平静不下来。

    他们看到朝廷官吏腐败,武备不修,军队不能打仗,深感忧虑。

    高家五个儿子,在开原城里各自都有三朋四友,今年春节初三日,正是高老头的七十三寿辰。按汉人风俗,要垫“缺子”。也就是由闺女给老人买两条鲤鱼,或是蹄包之类,对老人表示一番孝心,祝愿老人健康长寿。

    因为高老头膝下只有五个儿子,没有闺女,只能由儿子买了。后来儿子的朋友知道了,也都提着鲤鱼,拎着蹄包,还有的拿着点心,送到高家大院,为老人祝寿。

    初三日那天,高家可热闹了,一下子来了好几百人,共摆下五十余桌酒底。大家欢欢乐乐地团聚了一整日。

    高家五子中,高天民武艺高强,且性格沉稳,比较有心计。平日,不多言多语,能吃苦耐劳,在兄弟中间威信较高。

    那天喝完酒,大家闲话时,高天民带着深沉的口吻,说道:“今年,开原城未必能平静到年底。”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马上想到了抚顺、清河的事情,有人当即说道:

    “到时候,咱们就跟他们拼了算了!”

    “不拼也是死,拼死几个,也不吃亏!”

    “不要乱说话,咱们听听大哥的意见!”

    “对!听大哥说,大哥讲怎么办,咱都听!”

    高天民被众兄弟簇拥着,遂说道:

    “古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今皇上无能,宦官当权,官吏腐败。堂堂的大明王朝,打不过一个小小的建州。当年的一个龙虎将军,而今已面南称朕了。古人说:“国乱显忠臣。”前年抚顺城刚被围,李永芳便投降了。咱们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但是,咱们是大明的臣民,宁肯死了,咱们也不干屈节的事。所以,咱们应该有个准备,一旦打到开原城下,咱们就提刀上马,协助官军一起守城。如今,城里不少人说:皇帝正在调兵遣将,要师发建州。咱们也应该团结起来,平日练练武艺。如果兄弟们有意的话,请来高家大院,咱们一起练吧!”

    大家听了,当时都很激愤,表示愿来参加。有的人还激动地说:

    “这是保家卫国的事情,稍有一点热血的人,都应该积极参加。”

    自此以后,高家大院里每天都有几百人在操练武艺。

    萨尔浒战后,消息传来,高家大院里一片哭声。

    高天民说道:

    “多则三五个月,少则十天、半个月,开原就会有战事了。

    请兄弟们及早作好准备。明天,俺想去推事府里问问情况。咱们去的人不宜太多。三五人足矣。”

    后来,大家推举了四个人出来,与高天民一起去推事府,他们是王化扬、张六柱、赵兴友、邱应金。

    次日早上,高天民等五人,吃过早饭,早早地来到推事府前。

    高天民让把门人向推事大人传话说:

    “东门高家大院长子高天民求见。”

    郑之范听了,向侍卫问道:

    “他来有什么事?”

    那守门侍卫说:

    “他未说有什么事,一共五个人。”

    郑之范想了一想,“让他们进来吧!”

    当年,李成梁在抚顺时,每次来开原,都要去高家坐坐,吃两顿酒才走。郑之范也曾经跟着李成梁去过高家大院。李成梁死后,他一门心事搜刮钱财,就未去过高家。

    再说高天民带着四个兄弟,见到郑之范以后,先寒暄几句,就接着说道:

    “萨尔浒战争过去一个多月了,不知大人对开原的城防工作如何安排的?”

    “这事情总兵大人马林已同蒙古二十四营联络得差不多了,蒙古表示:一旦努尔哈赤进兵开原,他们将出兵援助我们。”

    “那蒙古人是靠不住的。去年抚顺城破前,就是蒙古人先出兵以讨赏为名,实际上是为了牵制抚顺的兵力,等于帮了努尔哈赤的大忙。咱们自己也该……”

    这时候,旁边坐着的吴三流子说话了:

    “推事大人用不着你来教训他,何况守城是朝廷机密,不需要你来关心,一个小小老百姓,你瞎操什么心?”

    高天民听了,立即说道:

    “俺来是向推事大人请教事情的,你又插什么话?何况开原城每个老百姓都该关心城防,俺怎能是瞎操心?”

    “你操心顶屁用!你能去带兵打仗?……”

    “推事大人若能同意,俺就打算去带兵守城。”

    “你是喝凉水,说大话,反正不会觉得塞牙!你带兵去守城?你也撒泡尿去照一下自己,看看你的长相!”

    “请你放尊重些!再说一遍,俺不是来找你说话的。”

    郑之范看一下吴三流子,说道:

    “你去吧,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郑之范见吴三流子走了,才说道:

    “他是信口胡说惯了,请高大少爷不必介意。”

    “这倒没什么,道理越说越明嘛!”

    “高大少爷的一片热忱,本大人心领了。这守城的事得慢慢来,要钱,要兵,要兵器。当今皇上,什么也不给,让俺怎么去防?去守?常言道:作官才知作官难。俺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你大少爷是明白人,总该体谅俺吧?”

    “看样子,努尔哈赤对开原用兵不会长久了。这守城的事,望大人及早操心。无论哪一天,需要俺时,咱高家兄弟五人,还有一帮侠义弟兄,一定会拿起刀枪,登城御敌!”

    “谢谢!高大少爷的爱国爱城的精神,十分可敬。本大人还有要事急待处理,恕俺不能奉陪了。”

    高天民知道这是逐客令,只好告辞出来。

    高天民等五人从推事府出来,往回走,快到城东门时,忽听前面有哭声,到拐弯处时,见到一位白发老妇,搂住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在呜呜哭泣;旁边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怀里抱住一个七八岁的女孩,也在嘤嘤啜泣。

    看到这三代人在伤心地哭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伤心的事情,高天民上前问道:

    “老妈妈,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来到大街上哭呀?”

    听到有问话的声音,四人才止住哭。老太婆看了看高天民及其身边的四个青年人,才昂起头来说道:

    “俺老少三代开了一个客栈,前天来了三个人,给俺十两银子,将俺客栈强买了去。俺不愿卖,他们连打带骂,把俺撵出门,连十两银子也不给了。俺无家可归,怎么办啊……”

    说着,又哭了起来。

    高天民几个人一听,深表同情,就向那老太婆又说道:

    “你们到推事府里去告发他们,只在这里哭有什么用呢?”

    “告他们?可别说了,他们就是推事府的人,那个领头的,叫什么……叫什么来?”

    她把头转向中年妇女,只听中年妇人说:

    “叫吴三流子!”

    “啊?是他!”

    “那吴三流子说:“这房子蒙古王爷看上了。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反正买定了。”他又说:“推事老爷叫他来办的,你去问他去!”咱敢去问吗?更不敢去告!”

    高天民几个人越听越气愤,高天民问道:

    “你的房子在哪里?带咱们去看看。”

    婆媳二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看他们,意思是:

    “你们管得了吗?……”

    高天民走前一步,扶着老太婆站起来,中年妇人用手朝前一指,说:

    “离这儿不远,挨前面就是。”

    老少三代在前引路,不一会工夫,来到大门前。

    高天民抬头一看,见是一座二层楼的瓦房,大门上面有一横牌,上书:

    “兴隆客栈”

    进了大门,能看到楼后面有一大院子,墙下架着石头马槽,这是拴马匹、骆驼的地方。

    他们进门以后,就听到楼上有喝酒掊拳的声音。

    高天民拉着老妇人说道:

    “你就是俺的姨妈,可不要忘了!”

    那老妇人听了,先是愣了一会,然后点点头,笑着说:

    “好!好!俺是你的姨妈。”

    几个人一起来到楼上,高天民举目一看,一张大桌子上杯盘狼藉,吴三流子与另外两个人,喝得醉熏熏地,正在瞪着眼看他们。

    高天民冷静地走上前去,平静地问道:

    “你们凭什么霸占俺姨妈的房子?”

    “什么?谁是你姨妈?”

    “俺老太婆就是他姨妈!”

    “你是他姨妈又怎么样?这房子老子买定了,谁来也不行!”

    吴三流子大声咋呼着,眼角扫视着高天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高天民努力压住火气,快步走上前,来到吴三流子跟前,再次问道:

    “你们凭什么霸占俺姨妈的房子?”

    吴三流子霍地站起身来,斜睨着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高天民,阴阳怪气地说:

    “老子就凭这个!”

    吴三流子说着,把右手握成拳头,在高天民脸前晃了一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吴三流子的右拳在高天民的脸前晃时,他伸手抓住那手脖,往外轻轻一掰,吴三流子“妈呀”一声怪叫,疼得弓着腰,咧着嘴,喊道:

    “断了!俺手脖断了!……”

    那两个人刚站起来,王化扬、张六柱、赵兴友、邱应金立即走过去,正好两个人看一个。

    那二人就是胡里、兀佳。胡里立即说道:

    “有话好说,不要动武嘛!”

    这时候,高天民说道:

    “谁动武啦?把拳头打到脸上,还不许拦一下么?真霸道!”

    高天民说完之后,手一松,那吴三流子像受到大赦似的,急忙用左手去揉那右手脖,一会又甩两下,……高天民严肃地向吴三流子,以及另外两人说:

    “你们马上离开这里!若是再来胡闹,俺就不客气了!”

    “姓高的!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咱们骑着驴看唱本——走着瞧!”

    吴三流子说完,气急败坏地下楼去了。胡里和兀佳也跟着下楼了。

    那老太婆拉着中年妇女和那两个孩子,一起跪在高天民面前,正要磕头的时候,高天民快步上前,把老太婆扶了起来,说道:

    “姨妈,你怎么了?”

    那老太婆赶忙说道:

    “要真是那样,俺可喜欢死了!”

    高天民听了,立即走上前去,拉着老太婆的手说:

    “从今往后,你就是俺的表姨妈!”

    这可真把老太婆乐坏了,只见她眉开眼笑地拉过中年妇人,介绍说:

    “她是俺媳妇,该是你嫂子了。”

    说完,又忙着去拉两个孩子,谁知那两个孩子很懂事,连跑带跳地过来,跪在高天民面前,连续磕了几个头,喊道:

    “你就是俺的亲叔叔!……”

    高天民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说:

    “好!好!好!……”

    这时候,中年妇人已把桌子上的碗筷杯盘收拾干净了,大家坐下来,老太婆说:

    “俺相互连姓名都不知道,就认了一个外甥,这真是老天爷的恩典啊!”

    老太婆“哈哈”笑了几声,接着说道:

    “俺姓同,俺儿子名叫同有春,去年到抚顺买东西,正赶上后金打抚顺,至今没影没信,俺怕他——”

    说到这里,眼泪掉下来了。

    高天民接着说道:

    “俺叫高天民,是前边高家大院的。这四位是俺的结拜兄弟,他们的名字是王化扬、张六柱、赵兴友、邱应金。”

    老太婆太兴奋了,又接着说道:

    “俺老家是陕西韩城,俺同家是司马迁的后代。”

    高天民听了,感觉奇怪,遂问道:

    “是司马迁的后代,为什么却姓同,而不姓司马呢?”

    老太婆听了,笑着说:

    “对呀。是司马迁的后代,却不姓司马,而姓同。这里还有一段故事哩!”

    老太婆停了一下,喝了口茶,又说道:

    “据俺的老祖宗说,司马迁被汉武帝治罪以后,怕有灭门之祸,为了保护后代,就在自己姓中,把司字左边加一竖,让大儿子改姓同;又在马字左边加两点,让二儿子改姓冯。然后让他们悄悄地从京城逃回老家韩城,藏到深山里去。如今,在司马迁的家乡,找不到一个姓司马的。每年清明节,去给司马迁上坟的,全是同、冯二姓的人,他们都是司马迁的后代。”

    老太婆说完以后,忽听楼下吵吵嚷嚷,都来到窗前,朝下一看,只见吴三流子带着好几十个当兵的,手里拿着刀、枪、棍棒,在街上咋咋呼呼的,听不甚清楚。

    老太婆脸都吓白了,哆嗦着说:

    “幸亏俺把大门拴上了,不然的话,他们就闹到楼上了!”

    王化扬过来,对高天民说:

    “咱们下去打吧!”

    高天民摆了摆手,让他坐下,说道:

    “再想想。”

    邱应金很感慨地说:

    “这种人就是窝里斗得欢。见了后金军队,闻风而逃,或是向人家跪下求饶,当汉奸,没有脊梁骨的东西!”

    想了一会,高天民对王化扬说:

    “你从后院翻过围墙出去,跟你父亲一起去找郑之范,向他说明情况。他若不管,咱就打。那几十个军人,好对付。你看这样处理,可好?若没有意见,就行动吧!”高天民又对邱应金说:“你也从后面跳过围墙出去,到俺家去,将情况报告俺父亲,让他带些人来,以备不测。”

    二人从后院跳墙出去,这且不提。

    再说吴三流子从推事府里带了三十多个士兵,准备把高天民抓到府里去,好好治治他。

    来到兴隆客栈,见到大门已拴上,喊了一气,高天民置之不理。

    吴三流子对士兵们说道:

    “砸门!”

    于是,咚!咚!咚!……

    砸门的声音很大,高天民觉得:这门被砸开,打进来怎么办?

    俗话说:“骂起来没好口,打起来没好手。”若是打死了人,就把事情闹大了。

    高天民想到这里,就走到窗前,伸出头去,大声喊道:

    “士兵弟兄们!你们都上当了,别相信吴三流子的话,谁砸坏了门,谁要负责任的。”

    高天民这一喊,果真有效,砸门的士兵不砸了,气得吴三流子说道:

    “姓高的,有种你下来,别躲在楼上装孬种,俺跟你没有完!”

    高天民又接着向下面喊道:

    “士兵弟兄们!吴三流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最清楚。不要受他的挑动,不能跟着他干坏事。推事大人知道了,不会饶恕你们的。现在回去还不迟,闹出问题来,你们要受惩罚的。”

    这时候,士兵们已有些动摇,有些人真想回去了。

    吴三流子很恼火,又叫几个士兵去砸门,他们说:

    “俺搞不清情况,你自己砸吧!”

    见士兵们不听他的命令,就生气地说:

    “你们不听俺的,却听那姓高的,真是吃里扒外,混蛋透顶!”

    吴三流子一边骂着,一边举手就打。那些士兵像跟他捉迷藏似的,东躲西藏。

    他这边打,士兵们就往那边跑。引得街上看热闹的人们,一阵阵哄笑声。

    小孩子跟在后面凑趣儿,竟在那里拍着小手唱起来了:

    吴三流子不是人。

    又骂人来又打人。

    吴三流子是无赖。

    又强买来又强卖。

    听得吴三流子性起,脱下鞋子又去打孩子,惹得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笑声越高。

    再说王化扬的父亲,名叫王守志,是开原城的游击官。此人胆小怕事,但是他能守本分,不贪不占,也算个老实人吧!

    王化扬从同家后院跳过墙去,一口气跑回家里,见他父亲正在和他母亲说话,就把同家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王守志说:

    “俺才不管那些事呢!世上的不平事太多了,谁也管不了。就说那当年黑老包吧,开封府的事缠得他白天晚上忙,还有那么多武艺高强的人帮助他,八贤王又是他的后台,连皇上也信任他。即使如此,开封府还不是照样出事情!再说,俺这小小的游击官,谁买俺的帐?有谁来支持俺?……”

    听他父亲这一段话,觉得他说得也是实情,但是,王化扬还是央求着说:

    “就这么一次,你去找一下,以后再也不多事了。”

    “不行!俺去找郑之范,他能听俺的?你以为郑之范能随便找吗?小孩子不懂事,还是不要问的好!”

    王化扬急了,见他父亲不会去了,便说:

    “你实在不去,俺自个去找他,他也不能把俺怎样?”

    “不准你去!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再往外乱跑。当心打断你的腿!”

    王守志说着,又对他母亲说:

    “你看着他!别让他走出大门,出去胡闹,闯出了祸,俺找你算帐!”

    王守志说完,走出大门,往推事府赶去。他心里想,吴三流子带走几十个士兵去打人,郑之范能不知道?俺去探听消息以后,再趁机会提出来,不能让他知道俺是来求他,免得欠他的人情……且说邱应金跳过同家院墙,很快来到高家大院,见到高家父子,把情况从头至尾,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高老头向儿子们说:

    “有事不可胆小,无事不可胆大。这事民儿管得对,管得有理。咱们去看看,各人带上家伙,到那里见机行事!”

    邱应金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向兴隆客栈急步走来。

    且说推事郑之范,在屋里正与妻子吴树兰整理钱财,数着数着,有侍卫前来报告说:

    “吴山少爷带几十人到东门打架去了!”

    夫妻两个一听,一时愣住了,还是吴树兰头脑反应快,急忙说道:

    “还愣住干什么?快去看看呀!”

    “你去吧!他不一定听俺的。”

    “谁说他不听你的?他敢不听!还死愣着干啥?快去吧!”

    “他是你弟弟,还是你去吧!”

    吴树兰见丈夫不去,伸手拿起一把扫地笤帚,大声说:

    “你到底去不去?”

    吴树兰将手中笤帚,高高扬起,拉个要打去的姿势,两眼瞪着丈夫。

    郑之范只得站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去。

    且说高老头一行人,因为距离兴隆客栈路近,很快来到客栈门前。

    这时候,吴三流子正在一群孩子后面追着,嘴里不停地骂道:

    “一群有人养,没有教的王八羔子,老子捉住你,不把你打死,俺吴山就不是人!”

    且说高老头迎着吴三流子走来,抬眼向周围看看,士兵们胆子大的都回去了,还有几个胆子小的,也都远远地躲着。

    那些看热闹的群众,大都散了,见无热闹可看,一个一个回家去了。

    高老头来到吴三流子跟前,问道:

    “你叫什么吴三流子,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

    那话未说完,高老头气愤地说道:

    “再胡说八道,就打你嘴。”

    “你敢!老不死的!”

    “拍!”老头一个巴掌打去,吴三流子差一点被打趴下来,嘴角已流血了。

    吴三流子未吃过这亏,两旁的人又喊道:

    “打得好!……”

    恼羞成怒的吴三流子,举起右腿,对准老头的小腹跌去。

    高老头不慌不忙,用右手抓住吴三流子的脚脖子,顺势朝前一送,那家伙翘着一只腿被送出一丈多远,一头撞在泥巴墙上。

    街上瞧热闹的人又多了,有认识高老头的说:

    “这高老头已七十多岁了,身手仍不减当年。年轻时也是一员名将,后来看不惯官场的腐败,才辞官在家蹲闲。”

    “这吴三流子碰上他,也合该他倒霉了……”

    人们议论着,见吴三流子从地上爬起来,有人竟怂着他说道:

    “这老头还欺负年轻人,跟他干!”

    但是吴三流子心中有数,他把头一歪,眼一棱,瞪着那人说:

    “你去跟他干!这叫作“唆使憨狗咬狼蛋”,俺才不上当哩!”

    这一说,周围的人们哄地一下笑开了,许多重复着说:

    “你别唆使憨狗咬狼蛋呀”!

    ……

    这时候,推事大人带着几名侍卫走进了人群,他见吴三流子那狼狈样子,不冷不热地说:

    “又惹事了,还不快回府里去。”

    “回府里去?那蒙古王爷的房子怎么办?”

    “房子不是找到了么?”

    “就是因为房子俺才被打成这样的!”

    “谁打的?谁无法无天了,敢打你?”

    “是老夫打的!”

    高老头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走向推事大人郑之范身边。

    这时候,高天民已早下楼,来到弟兄们中间。看到吴三流子骂高老头时,那几个兄弟要上去打,高天民说:

    “让老人家教训他,你们别上了。”

    现在推事郑之范来了,高天民遂从人群中走出来,随着父亲一起,走到郑之范面前。

    且说郑之范一见是高老头,便满面堆笑地说道:

    “没曾想到,是老将军亲自教训他,那太感谢了!”

    那吴三流子还要上前说话,郑之范向他使了个眼色,便不再吭声,走到一边去了。

    郑之范又向高老头、高天民等说道:

    “误会,误会!这是一场误会!小事一桩,反惹得老将军动怒,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改日,本官一定登门谢罪。”

    说到这里,郑之范转脸对吴三流子叱道:

    “还不快滚回去!”

    然后,又向周围群众说道:

    “看什么?都快散开!有什么热闹好瞧!”

    高老头也不再说什么,就领着高天民等,回高家大院去了。

    郑之范与吴三流子回到推事府里,那吴树兰早已等在客厅听候消息了。

    吴三流子进了客厅,摘下帽子,朝椅子上一摔,嘴里骂道:

    “俺白挨那老不死的一顿臭打!”

    “怎么?你挨打了?伤着没有?……”

    吴树兰急忙上前,拉着她的弟弟,左看看,右瞧瞧,心疼得了不得!

    郑之范见了,有些厌恶地说道:

    “别听他瞎说!那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能打他怎么样?”

    “嗬!你说得真轻巧!俺差点未被他活活打死,不信,你去街上问去!”

    “哪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他吃了豹子胆了!”

    “就是高家大院的那位老将军!”

    吴树兰听了,嘴一撇,说道:

    “哟,俺当是谁,原来是那解甲归田的高老头子!俗话说:“落时凤凰不如鸡”!他的胆子可真不小,敢打俺兄弟?”

    “算了!你可别小看那老头,再瘦的骆驼也比马大!何况那老头有五个儿子,个个武艺高强,俺推事府里没一个是他们父子的对手。还有,那五个儿子在城里还有几十个哥们兄弟,惹恼了他们,你别想安稳了!”

    “啊!大概你连个屁也未敢放!难道就这么算了?……”

    吴三流子一看他姐姐上劲了,又插上来紧盯了郑之范一眼,说道:

    “那蒙古人的珍珠礼物,你可收下了!这房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郑之范听了,不禁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看了吴三流子一眼,说道:

    “在那大街上,让俺怎么说?俺明天就去找那姓高的,”还要把那房子弄过来,这叫作以柔克刚,以退为进嘛!”

    郑之范见吴三流子不说话了,遂又说道:

    “你只知道硬干,这要看人,不能一味蛮干!俗话说:“小猴不上竿,多敲几遍锣”嘛!你要学会用软工夫,有句话叫:弯弯绕,弯弯绕,绕来绕去目的要达到!”

    吴树兰在旁边听了,笑眯眯地说:

    “你听你姐夫讲的,一套一套的,都是做人的金玉良言啊!你得学着点,别像个瞎眼驴似的,乱冲乱撞。”

    郑之范象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忙对吴三流子说道:

    “你得快去喊那两个蒙古人来!俺有要事跟他们谈,最好是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胡里和兀佳来了。郑之范先向他们表示歉意地说:

    “这房子的事别急,出了一点问题。”刚讲到这儿,他见王守志来了,就闭口不讲了。那王游击见这里有两个生人,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郑之范见游击王守志来了,不知有什么事,遂问道:

    “王游击来府里,有什么事吗?”

    王守志进来看到吴三流子也在,不禁一怔,遂嗫嚅着说:

    “俺听说……听说吴山少爷被人打了,想来瞧看瞧看。”

    吴三流子平日就不大睬这位游击官员,说他“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听他说是来看自己的,便随口说道:

    “游击大人是来看看俺是不是被打死了,可对?”

    郑之范一听,忙制止说:

    “别乱说!”

    王守志接着说道:

    “俺来还有一件事,吴山少爷带出去的兵,有两人未回来,不知是跑了,还是——”

    “啊?少两人,他们能到哪去呢!……反正未打死,因为未打起来。只是……只是他自己挨打了。”

    郑之范说着,他看着王守志的脸,说道:

    “怎么,你再派人去找一下吧,这里还有点事脱不开身子。”

    王守志不再说什么,慢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郑之范见王守志走出门后,转过身来,对吴三流子说道:

    “你替俺又找麻烦了!你有什么权利带几十士兵出去?何况又是打架?……”

    吴三流子看了看胡里和兀佳,还满不在乎地扬着脸说:

    “这还是为了那房子的事嘛!跑了两个兵算什么?若是打起仗来,跑得还要多呢!前次在萨尔浒,连总兵大人都带头逃跑了……”

    郑之范生气地说道:

    “别说了!整日胡说八道,这毛病也不知啥时候才能改掉!”

    胡里和兀佳相互看了看,又笑了笑,只听胡里说道:

    “吴山少爷心直口快,为人热情,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就拿这次替俺找房子,咱们已经了解了。等王爷来到开原以后,一定让王爷好好感谢,重札报答!”

    郑之范听了,甚觉高兴,也附和着说:

    “二位说对了,他就是这个脾气。”

    吴三流子说道:

    “你让二位客人来,倒底什么事,快说呀?”

    “啊!对了,俺想了半天了,那房子里住着三代人,房子不少,又有一个大院子,不多付些钱,恐怕不好张口。何况又有高家在作梗,请二位斟酌一下。”

    胡里听了,立即说道:

    “只要能买来,多付些钱没问题,俺王爷有的是银子!请推事大人说个价,咱就把银子付出来。”

    “爽快!爽快!那就这个数吧!”

    郑之范说着,向胡里、兀佳伸出一个指头。

    胡里看了一下,问道:

    “是一万两?”

    “不,要不了那么多,一千两银子就够了。”

    “好办,好办!现在就请吴山少爷带人去取银子吧!”

    次日早上,郑之范带两个侍卫,带着五百两银子,来到高家大院。

    进了院子,才看到高老头坐在椅子上,高天民在指挥好几十人在练功呢!

    郑之范不由心里一惊,心里想:这一家人尚武风气真浓啊!高老头引着郑之范往客厅里走去,寒暄之后,郑之范开门见山地提出来了:

    “现在,本官遇到一个难事,特来请求老将军给赏一个面子,帮俺这个忙。”

    “郑大人别客气了,老朽已退居田陇,有啥能力帮助大人,敢不尽心竭力?”

    “前日听说那同家婆媳,与老将军有些亲缘。本官考虑再三,那婆媳二人怎能久长地作那客栈生意?不如将那房子换些钱两,另寻一住所,一可安度余年,又可抚养孩子,岂不两全其美?”

    郑之范向老头直接提出房子问题,高老头手捋胡须,心里想道:这家伙又来打那房子主意。若不答应,便将得罪于他,以后如何打交道?为那婆媳考虑,多要些钱,也就可以了。高老头想到这里,遂说道:

    “大人所见有些道理,只是那客栈地势优越,屋子质量尚好,又有一个大院子。说句丑话,钱付少了,恐怕那婆媳二人是不会出手的。”

    郑之范一听,老头答应了,遂说道:

    “买主在钱上,据俺所知,还是很大方的。请老将军提个数目.咱好回去向买主交涉。”

    高老头考虑一下,对郑之范说道:

    “至少也得上千两银子吧!”

    郑之范听了,心里格登一下,吴三流子取来一千两银子,吴树兰只准拿五百两。现在老家伙提出这个数目,怎么办?他想了一下,说道:

    “照理说,老将军提这个数目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前日买主已向本官说了,这次来未带多少银子来,过些日子就行了。今天本官先交五百两银子,过些天全部付齐,由本官作保,不知老将军可信得过本官?”

    高老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好说不相信他推事大人呢!只得笑着说道:

    “没有什么,有推事大人作保,万无一失。一旦拖欠久了,老夫就到推事府里催要嘛!”

    郑之范见买房的事已谈妥,遂让侍卫将五百两银子放在桌子上,又说道:

    “这事能如此顺利,全仰仗老将军一手帮忙,本官改日一定致谢。”

    高老头笑着说:

    “这没有什么。还有一事礼应先讲清楚,那所欠五百两银子交来之日,也就是房契归还之时。大人该不会有话说罢?”

    “也好!也好!就这么办了!”

    郑之范心里说:这老东西也够辣呀!

    却说胡里、兀佳把那兴隆客栈买来之后,那些化妆成生意人的后金间谍,全部住了进来,这里成为后金间谍的一个活动中心。

    且说努尔哈赤于五月下旬,收到胡里从开原城里送出来的情报。得知进城的谍报人员,已住在开原东门里面的“兴隆客栈”;并与城里的推事官员郑之范拉上关系;届时可以利用他的小舅子吴三流子赚开东城门。并得知城里守备松懈,将领之间互不联系,互不支持与信任;由于兵饷紧缺,兵无斗志,士兵逃跑现象严重。由于马无草料,每日有数百名士兵,驱赶军马,出城到野外牧放,很晚才回城。在城防方面,主要官员单纯依靠蒙古二十四营来支援,据说马林总兵官已同宰赛订立盟约,所以开原城至今不设防备。

    根据以上情报,努尔哈赤于五月底又召开四大贝勒、五大臣以及范文程等参加的军事会议。

    在会上,范文程首先讲话。他说道:

    “根据情报得知,开原城防至今无人过问,他们依赖蒙古二十四营届时支援。咱们进军时来一个佯攻沈阳,仍是麻痹明军,然后趁夜色突袭开原城,又可里应外合。”

    代善大贝勒说道:

    “进兵前夕,派一支兵把开原城外放牧的马匹截获下来;放马的明军全部俘获,用其服装,让八旗军穿上,当晚混进城去,……”

    皇太极说道:

    “城里已有谍报人员作内线,不必再用八旗兵士混进城去了,免得打草惊蛇。”

    努尔哈赤听取全面意见后,决定于六月十日出兵。

    在进军的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六月十日那天,却下起雨来了。

    有的将领说:

    “天公不作美,建议汗王改期吧!”

    努尔哈赤听说后,立即召开出师前的全体将领会议,他在会上大声疾呼地说:

    “咱们大金国的一切行动,老天爷都是支持的。今天出兵去打沈阳,又下雨了,这是天洗兵,是吉祥的征兆,是胜利的征兆!当前,正是炎热的夏季,下雨不是好事么?咱们应该利用这好天时,积极行动,迅速、果断、勇敢地去冲锋陷阵,不容丝毫的犹豫!希望将领们将朕的讲话,及时传达给八旗士兵,不准拖延!”

    会后,努尔哈赤冒雨跨上白龙马,亲自率领四万八旗士兵,由靖安堡深入明朝境内。

    且说大军进发时,天雨纷纷,道路泥泞,河水上涨,行军十分不便。

    为了躲避雨淋,又不走漏消息,努尔哈赤佯令兵士向沈阳进军,另派小股部队,去沈阳以东的村庄进行掳掠,这是为了吸引明朝军队的注意力。

    努尔哈赤又派代善大贝勒,亲自带领士兵去测量开原河水深度,以备士兵涉河前进。

    六月十二日,原叶赫部锦台石的第四子阿巴基到开原推事府报告说:

    “六月十日,金国秘密出兵,努尔哈赤亲率三四万人,有袭击开原的迹向。”

    推事郑之范听到后,大声问道:

    “你有可靠根据吗?”

    阿巴基只得说老实话:

    “只是估计,没有确凿情报。”

    “胡说八道!拉出去打二十马鞭,再撵他滚出城去!”

    郑之范以为情报无确实依据,等于造谣言,是蛊惑军心,遂打过以后,赶出开原城。

    再说兴隆客栈被胡里等人占据以后,后金谍报人员出出进进。那吴三流子每天都到里面喝酒,与胡里等打得火热。

    一天,邱应金向高天民说:

    “俺在南城门处,发现一个人描绘城门楼火炮安放的位置图。以后尾随他走到东门,见他进到兴隆客栈去了。”

    高天民把这一情况向父亲作了回报,大家又联系以前情况,怀疑是后金派来的谍报人员。

    次日开始,高天民派专人对兴隆客栈进行侦察。

    为了防备万一,高天民经父亲同意后,把兄弟五人的妻室儿女、以及那同氏婆媳、孙子、孙女,让五弟高天强用马车送往关内居住。

    为了查清兴隆客栈的真实情况,高天民准备夜探客栈。

    晚上二更多天,高天民带着王化扬、邱应金等六名弟兄,他们都穿上夜行服,别了短刀、短剑等兵器,趁着夜色的掩护,从后院墙翻入院里。

    见楼门关闭,窗子也关得严严的,无法进去。他们正在院里隐伏着,突然楼内出来一人小便。

    这时候,高天民向弟兄们打暗号,猛然窜到背后,将那人按倒,捂上嘴巴,像捆猪一样,背回高家大院。

    经过再三审问,那人才承认是后金的谍报人员,并承认不久后金将来攻打开原,届时,他们里应外合。

    次日上午,高天民与几位弟兄一起,把那人押往推事府里。

    起初,郑之范不相信,经过询问,那人供认不讳。他才不得不相信。

    高天民向推事郑之范建议说:

    “依俺的建议,可将兴隆客栈的所有人员,全部拘押起来,不使一人漏网。”

    郑之范却不以为然,他却说:

    “你这么做,等于逼着鞑子来攻打开原城,为他们攻城提供了借口。”

    高天民又说道:

    “鞑子迟早要来攻打,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让他们这些人在城内自由行动,等于放虎归山。”

    郑之范听得很不耐烦,轻蔑地说:

    “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是俺的上司,俺能由你来指挥吗?……”

    最后,郑之范派吴三流子带二十个士兵,暗中监视兴隆客栈人的活动。

    其实,派吴三流子去,等于是让他去替那些人打掩护,起了纵虎归山的作用。

    高天民气得没有办法了,只得回高家庄院,与父亲、众弟兄商量后,决定派弟兄们轮流值班,负责兴隆客栈的监督任务。

    这次之后,郑之范仍没有引起重视,对城防仍然不闻不问。他的一个理由就是:如果抓了城防,会引起努尔哈赤的愤怒,会来攻打开原。

    郑之范等开原守将,这种怯战怕死的心理,给努尔哈赤攻占开原,提供了良好机会。

    六为十日深夜,努尔哈赤的四万大军,兵临开原城下。

    得知后金军已到城下的消息,高天民遂带领四十多个弟兄,手执兵器,赶到兴隆客栈。可是,他们已来得迟了,客栈里仅有二十多人,其余的谍报人员,早已散布在城里各个大街小巷。他们把那二十多人关押起来,就以客栈作为他们的据点,并向郑之范提出:

    “东城门交给咱们防守,愿意用生命立下军令状。”

    但是,郑之范却不同意。他固执地说:

    “你们不是官军,没有守城的资格。你们只能充当后备……”高天民气愤地说道:

    “咱们报国无门,守家无路,是让咱们坐等八旗的铁骑前来蹂躏不成?”

    努尔哈赤命令大贝勒代善带领一万人马攻南门;命令二贝勒阿敏带领一万人马攻西门;命令三贝勒莽古尔泰带领人马攻北门;他自己与四贝勒皇太极带领一万人马佯攻东门,等待城内谍报人员“开城门作内应”。

    再说城内马林、郑之范等,见后金兵马已抵达开原城下,蒙古二十四营并无来援的迹向,知已上当,又来不及布防,只得登城守御,并慌忙向四门增兵,匆忙应战。

    再说高天民等众弟兄,回到高家大院与父亲商量后,决定将人员分派四门。

    高天民带领邱应金等坐守东门,高天富与王化扬等守南门,高天国与张六柱等守西门,高天才与赵兴友等守北门。

    高老头对大家说:

    “这守城任务重大,单靠你们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你们应该主动配合官兵,还要去组织动员全城的居民,将那些有作战防御能力的青壮年人员,全部集中起来,积极支持官军,互相配合,才能增强防卫力量。”

    大家昕了,立即研究部署,准备在四门里面,分设四个宣传点,负责鼓动、联络任务。并将全城划分四个区域,分别由四门守卫人员,前去动员、组织。

    且说高天民等兄弟在四门里面,分别设立“守城保家鼓动站”。他们手执铜锣,在城里大街小巷喊道:

    “乡亲们!后金的兵马已抵城下,为了守城保家,咱们必须团结一致。凡有作战能力的人员,应该自动前去鼓动站登记,不要再观望犹豫了。……”

    经过这样一鼓动,全城居民不仅警觉起来,好多青壮年都去鼓动站登记报名,连许多六十多岁的老年人和十四五岁的孩子。也自动去报名了。

    且说高老头从城东门,一直走到南、北、西门,粗略统计一下,四门有青壮年登记的近六千人;五、六十岁以上的有八百多人;十五、六岁的少年约有五百多人,合计近万人自动前来报名。因为只有两天时间,现在还在陆续登记。

    回来后,高老头让高天民等,将登记人员按老、中、少编队组织,并让专人负责领队。由邱应金、王化扬、张六柱、赵兴友等给予指导、训练。让他们自己准备兵器,或刀、枪、剑,以至棍棒等,凡能致死人命的,均可使用。

    然后,高老头又走上城头,会见四门城守,他们是:东门郑之范、南门于化龙、北门高贞、西门王守志等将领,马林总兵官负责全城防卫。高老头将鼓动站报名情况向他们一一通报,希望他们给予及时指导,让他们参予守城任务。

    在这危急情势下,郑之范等转变了态度,也欢迎城里居民参加守城,乐于支持鼓动站工作。

    且说努尔哈赤于六月十日深夜,兵马抵达开原城下,十一日开始攻城。

    攻城战斗先从南、西、北三门开始,东门虽然布置重兵,仅是佯攻。

    先说南门情况,大贝勒代善带领一万兵马,来到城下。守将于化龙,锦州人氏,父亲于京国,是明朝老将。于化龙自担任开原副将以来,与监军道推事郑之范意见不合。在萨尔浒战后,于化龙提出城垣备防事宜,遭郑之范否定,气得不出门。

    王守志登门找他,才气愤地说道:

    “咱们为将的,战死沙场,自古有之。可是,让全城百姓陷入敌手,横死于铁蹄之下,于心何忍!”

    王守志也有同感,但此人不多说话,正是哑巴吃扁食——他心中有数。

    在于化龙家里,他竟说道:

    “像郑之范这样的人,对于金钱似乎有一种癖好。岂不想想,当城破人亡之时,那些金钱财宝还能归己吗?……”

    于化龙这次上城前,对妻子说:

    “俺从今日上城开始,直战斗到城破,不再回家。若听到城破时,就是俺战死之时。你们也将自寻死法,绝不要活着去见敌人。”

    因此,于化龙是抱住必死的决心登城的。来到守城士兵当中,他向大家表明心志说:

    “作为一名军人,能为守卫城土而壮烈赴死,是一种幸事;若是被敌人捉住,引颈受戮时,那是可悲的;若是被敌人围困,自杀而死的,那却是可鄙的。”

    说完之后,他慷慨激昂地说道:

    “那三种死法,俺看不起后两种死法,敬慕第一种死法。因此,俺将奋力拼杀,直战斗到死,也决无怨言。”

    他要求那些守城士兵,个个英勇杀敌,做一名战死沙场的勇士。

    于是,南门城楼上下,都在互表决心,立下誓言,准备与敌人拼杀到底。

    且说代善指挥八旗兵士攻城,让士兵用战车在前面开路,后面兵士抬着云梯,往城上架去。后面兵士往城上弯弓射箭,以掩护前面的士兵。

    因为城上抵抗顽强,滚木、礌石纷纷打下来,并且箭落如雨,代善尽管发起一次次攻击,都以失败告终。

    在后金兵马攻城间歇时,他让王化扬带领群众,搬运砖石,往城上送来,以充礌石之用。

    于化龙对王化扬说道:

    “动员居民,主动拆毁破旧危房,将房梁、石块,尽量运往城上。”

    且说代善领着八旗兵马,连续发动攻城,都被打退,使士兵伤亡惨重。

    代善见攻城不下,遂与众将商议,决定夜里再行强攻,白天只由少数人,以小股兵力吸引城头守兵,使其疲劳。这且不提。

    再说西门战事,二贝勒阿敏带领一万兵马,从上午开始猛攻,由于城上滚木、礌石、箭矢,一齐打下,使八旗士兵送不上云梯,近不得城下,只能在城下远射弓箭,以致伤亡不少,效果也不大。

    且说西门守将王守志,利用高天富、张六柱等,帮助守城士兵运送砖石,增加礌石数量,使八旗士兵不能靠近,减小了攻城威力。

    由于火炮使用及时,杀伤力量加大,使阿敏的连续进攻都告失败。

    再说三贝勒莽古尔泰,带着一万人马,直抵北门城下,指挥士兵猛烈攻城。

    由于城上火炮发挥威力,使八旗兵马集团冲锋损失惨重。原来那炮弹里面,全装着碎铁块。一旦炸开,一发炮弹变成无数颗子弹。炮弹在人丛中炸开,将士中有一批人中弹倒下。所以此炮弹杀伤力极大。

    那八旗兵马固然厉害,但在攻城硬战中发挥不了威力。平原作战时,八旗铁骑横冲直撞,再坚固的阵势,也经受不住那狂风般地席卷之势。它们来回冲击,左砍右劈,那速度如不及掩耳之迅雷。什么战车、营帐,全都不顶事,经受不住它的冲撞践踏。

    即使威力大的火炮,也难以阻挡。因为炮手还未来得及装药,那疾风式的铁骑,便驰驱过来,将炮手的脑袋削掉了。

    如在攻城战斗中,城墙被冲开一个缺口,或是倒下一片,八旗兵马就能发挥作用了。所谓一马当先,万夫挡不住!

    一年前,努尔哈赤攻打清河城时,屡攻不下,一方面城墙坚固,另外,城上防守严密,尽管八旗士兵连续冲锋,仍是攻不下来,反丢下成堆的尸体。

    后来,努尔哈赤利用智谋,趁着夜色的掩护,派士兵摸到城墙下面,用挖墙根的办法,使城墙倒下一个缺口。这时候,努尔哈赤看时机已到,遂命令八旗兵马,从那缺口一下冲了进去,后面的铁骑,如潮水汹涌,奔腾而人。那么坚固的清河城,被一举攻破,完全是归功于“挖墙脚”的策略。

    莽古尔泰与众将领研究,准备再猛攻一次,如果再攻不下来,就去请示汗王,晚上动手“挖墙脚”。

    再说北门守将高贞,沈阳人,也是将门之后。其父高宏友,亦为明代的名将,在北歼蒙古的战斗中阵亡。

    高贞是开原城守军的参将,但是,抚顺城陷落以后,他也像开原其他将领一样,想及早备防,很想为守开原出一番力,以至献出生命,也在所不顾。

    但是,马林、郑之范却刚愎自用,又懦弱无能,反说他多事,瞎操心等,他们完全依赖蒙古宰赛的二十四营。

    因此,高贞名为参将,却成了“不参不将”的人了。

    这次他负责防守北门,刚到城楼上,就立即布置防守事项,并向守城士兵说道:

    “俺的决心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也亡!”并号召士兵们奋勇杀敌,不做投降派!

    他见高天才等积极忙于守城,带领群众运砖块、石头、木头等,从心底发出赞扬之情。他说:

    “开原城的守将、士兵,都能像你们这样,开原将固若金汤。”

    高老头来北门城楼时。高贞对他说:

    “老前辈!俺决心与开原城共存亡。”

    高老头听了,赞许地点了点头,说:

    “有这个决心,很好。但是,咱要争取多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特别是要充分发挥火炮的威力,争取打得准,打得稳,打出威力来!”

    高贞听了,非常高兴,他笑着说道:

    “老前辈放心吧,俺记住了你的教导,俺一定将你的话传达给守城士兵,特别是打炮的炮手们。争取多杀伤敌人,让敌人有来无回!”

    高老头说道:

    “俺得去东门瞧瞧去,那里虽然未打响,但是那里有暗流,战斗更隐蔽,任务更艰巨,情况更复杂……”

    高贞听了,也很有同感,严肃地说:

    “东门那边有鞑子的谍报人员,一旦那边有失,即使这三门守住了,也将前功尽弃!请老前辈在那边多操些心。”

    且说东门守将郑之范,他见努尔哈赤只攻南、西、北三门,留下东门不攻,心中万分庆幸。他想:你不攻,咱也不守。趁空子回家收拾细软,让妻子先回关中去,将金银财宝安顿好,俺也就放心了。万一城破,俺能逃得脱,那是最好;一旦走不脱,就投向他们,只要给碗饭吃,也就行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倒是聪明人的哲学。

    郑之范想到这里,将守城的事交给了吴三流子,自己不声不响地回推事府去了。

    再说高天民等见努尔哈赤兵临开原城下,只派兵攻打南门、西门和北门,却留下东门不攻打。他与邱应金等商量,以为这是努尔哈赤运用智谋,使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

    开原将领们都知道,后金已派好多谍报人员,进了开原城。一旦东门防守空虚,那些谍报人员乘虚打开城门,努尔哈赤的八旗兵马,还不长驱直人么?

    他们想到这里,便打算将此想法告知东门守将郑之范,好让他及早作准备,以防止出现防备上的疏忽大意!

    高天民带着他的一帮弟兄,来到东门城楼,抬头一看,郑之范不在,只有吴三流子神气活现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吞云吐雾呢!

    未等高天民说话,那吴三流子却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是守城的重地,你们能随便来闲逛么?”

    高天民等听了,虽然不高兴,但是他们压住火气,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

    “俺们没有闲逛,俺们是来找郑大人的。”

    吴三流子一听,吊起三角眼,撇着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

    “郑大人有郑大人的事,你们别找他瞎嚷嚷!这东门的事,是老子负责!你们有屁,到远处放去,别在这里惹老子心烦!”

    高天民实在气不过,心里想,郑大人的事不就是守城么?可现在,他不在城上,你守什么城!敌人兵临城下,那三个门打得热火朝天,杀得人仰马翻,血流满地,这里却如此轻松,这城能守住吗?——他越想越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吴三流子跟前,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过来,朝拐角一撂,说道:

    “你去立马给俺找来!否则,俺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那吴三流子通过几次与高天民打交道,知道他功夫了得,心里有些怵他。刚才,这一惊可不小,他真担心高天民会把他摔死!

    但是,他毕竟是吴三流子!他仗着郑之范给他撑腰;今天又是郑之范叫他在这里负责守城,更加有恃无恐了!

    于是他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们胆大包天!郑大人叫俺在这里负责守城,你们来打了俺,差点把俺摔死!还要抽俺的筋,扒俺的皮。你们……你们比那努尔哈赤还厉害呢!”

    说完,吴三流子头也不回地下城楼去了。

    这时候,那些守城的士兵,一齐哄笑起来,对高天民说道:“你们来得好,他刚才还要咱们去给他买酒买肉呢!……”

    高天民向士兵们说道:

    “现在,大敌当前,咱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那三个城门处的将士们在流血牺牲,奋力拼杀,咱们怎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呢?咱们一定要加强警戒,看好城,守好城,让东门成为埋葬努尔哈赤的陷阱!”

    高天民刚讲完话,他父亲高老头来了。高天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向父亲讲了一遍,高老头说道:

    “古人说:“泰山崩于前,不动色;大海啸于后,不动声”。这是赞扬那些大智大勇的人,能够临危不乱,遇事不慌的良好风度。今天,你这样做,还嫌克制得不够啊!”

    高天民沉默了一会,向父亲说道:

    “今天俺实在气不过,当时真想一拳把他废了!”

    “那就更不好了喽!大敌当前,还应顾全大局。即使他另有所图,也要有真凭实据,让他心服口服,那时再治他也不迟!”

    高老头正在教训高天民,只见郑之范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高老头只得迎了过去,深表歉意地说:

    “刚才老朽才来,听说以后,正在教训天民,还望大人海涵!”

    “那好,老将军你也来了,你那少爷倒像是俺的上司,这里还有王法么?……”

    郑之范气得脸红脖子粗地咋唬着,一点也不给高老头的面子了。

    俗话说:“生姜还是老的辣”。高老头见郑之范想把这事扩大化,马上说道:

    “老朽这儿子虽然不能到处给俺搂钱财,但是他赤胆忠心,他不会临阵畏缩的。当前兵临城下,他关心的是东城门的安全,城防会议已作了决议,让他来协助郑大人守好东门,他没有离开这东城门楼一步。那三个城门处喊杀震天,将士们在拼杀,俺这里守将不在,把守城大事随便交给一个无身分的无赖,若是追究起来,恐怕郑大人也要负些责任罢!”

    高老头这一段侃侃激昂的言辞,真像锋利的小刀,刺得郑之范热汗直流,他不得不佩服老头的气魄,立即满脸堆笑,说道:

    “请老将军不要误会,都是为了守城这个大目标,咱们有话好说,……”

    高老头余怒未熄,接着说道:

    “要真是为了守城这个大目标,就不会生出这些枝节来了。还有一点,老朽一直想请教郑大人,关于兴隆客栈的事情,跑掉的那些人都散在城里,据说他们跟吴三流子还有往来,经常还在一块喝酒,不知大人知道不知道?”

    “这个……不会吧?”

    邱应金接着说道:

    “昨天晚上,他们还在“得月楼酒家”喝酒呢?”

    “果有此事么?……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以后咱再看到,将他们一起拿来,让大人亲眼看到。”

    高老头激愤地说道:

    “努尔哈赤为何不攻东门?不知郑大人如何看待这事?”

    “这事,本官还未来得及考虑。”

    “郑大人作为东门的主要守将,不考虑此事,到底在忙些什么事呢?老朽已是快入土的人了,本不该来过问这事,但是,俺是有良心的大明臣民,俺也不忍看着满城的男女老少全被努尔哈赤杀死,房子全要烧掉,钱财全部抢走……”

    老人讲到这里,由于激愤的缘故,几乎倒了下去,幸亏高天民抢步上前,一把抱住,老头才没有倒下去。

    郑大人一见,慌忙上前说道:

    “老将军息怒,老将军息怒,本官这就去布置,这就去布置……”

    郑之范刚走出门,迎面碰上一群人上楼,仔细一看,前面绑着三个人,一个是吴三流子,另两个是那两个“蒙古人”。

    那群人嘴里不停地说:

    “请郑大人处理吧!请郑大人处理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郑之范紧跟着那一群人,上了楼,嘴里还不停地问着。

    来到楼里面,高天民一看,心里明白了。那吴三流子进了屋,看着郑之范喊道:

    “姐夫!俺实在冤枉,这些人诬陷俺!”

    “谁诬陷你?咱这些人都诬陷你?……”

    “怎么一回事?有话好好说,捆着干什么?”

    那群人中,有一个年龄大些的,约有四十岁的样子,他站出来说道:

    “吴三流子与那两个鞑子的间谍一起喝酒,约定今夜四更天打开东门,让努尔哈赤的军队进城。”说到这里,他从口袋里掏出十根黄亮亮的金条,放到桌子上。

    另一个人说道:

    “俺是得月楼酒家的老板,他三人在俺那里喝了五次酒,每次都讲开城门的事。请郑大人到俺酒店里询问去!”

    郑之范情急之中,禁不住脱口问两个“蒙古人”说道:

    “你二人不是“蒙古人”么?”

    那两个“蒙古人”一声也不吭了,高天民插上来说道:

    “你若说出老实话,还可以考虑放你们回去,再顽固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俺说,俺说老实话。”

    胡里说着,噗嗵一声跪下来,说道:

    “俺两人都是女真人,是被汗王派来作内应的。俺见吴三流子想要钱,俺就给他十根金条,他答应今夜四更天为俺打开东城门……”

    原来吴三流子从城楼上下去,回到推事府里,将高天民如何打他、骂他,还骂郑之范等,添油加醋说一遍,气得郑之范鼻子都翘起来了。二人一起往东门走来。

    半路上,胡里和兀佳在十字街口给他打个手势,吴三流子便退下来,与胡里、兀佳去得月楼喝酒了。当时,郑之范只顾气呼呼地走路,未注意吴三流子退下去了。

    郑之范听到这里,觉得再不动手,事情会更多,麻烦会更大,不如——他想到这里,对身边侍卫说:

    “把那两个女真人拉去砍了!”

    高天民急忙上前说道:

    “郑大人,现在不能杀他们,还有些事没有搞清楚,还有些女真间谍未捉住,杀了以后,线索还不断了?……”

    “当前形势紧迫,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完之后,郑之范转脸对侍卫说道:

    “还不快去执行!”

    高老头已休息过来,缓口气说道:

    “你暂时不能杀他们,那吴三流子怎么处置?”

    “念他初犯,放了他……他吧!”

    那一群人首先喊着说:

    “他是汉奸,里通外国分子,怎能放了他?”

    邱应金等也接着说道:

    “放了他,还有王法么?”

    郑之范转脸看着高老头,意思希望这位老人家能帮助讲两句话,留下吴三流子一条命。

    但是高老头戎马大半生,经历的事情可不少,什么样的人未见过,怎能昕他指挥?何况吴三流子是个什么人,他早已清楚。所谓“放走了一个恶人,等于残害众多的好人”!

    高老头立即说道:

    “老朽替大人着想,还是不要留他吧!”

    郑之范听了以后,把手一挥,侍卫们一齐上前,架着吴三流子往外就走,只听那家伙没命地喊道:

    “姐夫!你救救俺呀!……”

    这时候,守城士兵进来报告说:

    “北门被努尔哈赤打开了,快上城吧……”

    大家一听,急忙拨出腰刀,登上城头一看,北门那边喊杀声震天动地。不一会儿,只见后金的八旗军沿城冲杀,城上的守军固然英勇,但是,怎奈八旗兵士人多势众,杀得城上守军抵挡不住。

    就在这时,忽听城门处喊杀声起,原来是城里的后金谍报人员,见胡里、兀佳不知去向,又见北门已被打开,遂集合起来,拥上东门,准备强行开门。

    高天民等率领众弟兄,协助守门士卒,与那些后金的谍报人员拼杀在一起。

    原先由胡里带进开原的后金谍报人员五十名,后来被高天民从兴隆客栈逮走二十多人。

    且说这二、三十名谍报人员,怎能顶得住守军和高天民等人的击杀,不一会儿,被全部杀死。

    他们刚反身登上城墙,见城里已乱得厉害,不少人跑着、喊着:

    “努尔哈赤杀进城了!快操家伙跟他们拼啊!……誓死不当亡国奴啊……”

    再说北门守将高贞正在城上指挥守军,不料被莽古尔泰的兵马一箭射中面门,一跤摔倒,当即毙命。

    守军见主将伤亡,正在一时慌乱之时,莽古尔泰乘势猛攻。登上城头。

    由于后金兵马众多,城上士兵终被杀得溃散。北门一破,八旗兵马遂如潮水,涌进城里,逢人便杀,分别杀向西门、北门和东门。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北门已失,另外三门也就难保了。八旗兵马首先杀向城门,南门的于化龙将军,西门王守志游击,均在与八旗军拼杀中死去。那总兵官马林,早已跑了。

    八旗士兵集中拥向东门,郑之范早已不知去向,高老头与高天民父子俩,组织东门守军以及百十个群众,与八旗军拼杀,不一会工夫,全部战死。

    这些后金士兵见四门守军全已消灭,心想可以进城劫掠了。谁知这开原的百姓与抚顺、清河不同,他们挨家搜掠时,几乎都受到狙击,不少八旗士兵死于群众的菜刀下面。

    城内街道上,巷子里,院子里,屋子里,到处是拼搏的战场。

    有人说“开原城里多节义之人”。这句话可说对了!有的全家与八旗士兵拼杀,全部战死。有的老弱妇女无拼杀能力,就自缢而死。反正不愿意活着去见努尔哈赤。

    因此,八旗士兵也非常恼火,他们逢人便杀,反抗的一个不留,全被杀死。

    后金军攻占开原之后,努尔哈赤“志骄气满,夜醉如泥”,让八旗士兵“纵掠三日,满载而归”。

    次日早上,努尔哈赤登上开原城,坐南楼。后又巡视,听各军报告掠获情况。他举目四眺,阅览形胜,不禁感到心旷神怡,快慰无穷。

    二、铁岭没能挡住铁蹄

    大明援军不敢攻城,只在铁岭城外的战死者身上割了一百多双耳朵,就回营请功去了。

    话说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天命四年)六月十日出征,亲率大军四万,一举攻下开原。

    这开原是明朝东北地区一座古城,人口众多,物资雄厚,财产、玉帛多达数百万。后金汗王努尔哈赤为将这些财物运送回国,连续五、六天还运不完。

    在开原城努尔哈赤及其八旗兵马,驻扎三天,从容分财,分俘,最后弃城而去。

    回到赫图阿拉的第二天,努尔哈赤即召开四大贝勒、五大臣,以及范文程、李永芳参加的军事会议。

    努尔哈赤首先讲话,他说:

    “明朝在辽河以东有四大镇,它们是开原、铁岭、沈阳、辽阳。占有四城,等于占有辽东。如今开原已被咱攻破,铁岭距离咱们最近。怎样去攻取铁岭,请诸位发表意见。”

    “前次的萨尔浒之战,咱们打的就是算定战,舍命战,明白战。而明朝的经略杨镐,他打的却是糊涂战。”

    这里讲的算定战,是指得利多,还是得利少的意思;舍命战,是指打起仗来只凭一腔热血去拼杀,平日不知训练,不去提高军队素质等;糊涂战,是指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如瞎子摸鱼似的。

    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理是分管谍报工作的,他向大家说道:“据侦探的可靠消息说:铁岭城内将领之间矛盾重重,城防无人过问,基本是空虚的。如今是一个名叫丁碧的参将主持铁岭的工作,他与游击喻成名、李克泰等有意见,彼此不和。”

    抚顺降将李永芳说道:

    “铁岭城的原来守将是李如桢,此人是李成梁的第三个儿子。此人虽是将门之后,却不懂军事。他在铁岭时间不长,杨镐就调他去沈阳驻守了。他走时,让丁碧主持铁岭城防。此人文过饰非,无大能耐,喜欢说大话。”

    莽古尔泰又说道:

    “在俺的俘虏当中,有一个人名叫王朝新的,他说是铁岭守将丁碧的表弟,此人是否可以利用,让他去做丁碧的工作,动员他投顺俺大金国。”

    努尔哈赤听了,点了点头说道:

    “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他说完之后,立即向何和理说道:

    “这得由你来做他的工作了。”

    何和理说道:

    “好的,散会以后,俺就把他领来,问问他的情况再说吧!”

    努尔哈赤又向大家说道:

    “当前,草木茂盛,天气又凉爽,正是练兵牧马的好季节,希望抓住这大好时机,来个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吧!”

    且说铁岭守军参将丁碧,抚顺人,其父丁大中,原是李成梁麾下将领。丁大中死后,丁碧袭其父荫,在铁岭任参将。

    丁碧年轻时,以胆大闻名远近,在抚顺城东南有个阎王庙,以其显灵和应验而非常有名。又因庙里神像狰狞可怕,庙的四周,古木参天,所以人们即使在白天走进庙中,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附近的人说:“夜静的时候,经常听到一种声音,由这里传出来。以致经过这个地方的人,往往绕道而行,不得不避而远之。”

    一天,丁碧与几个年轻朋友在一起喝酒,他当着大家的面说道:

    “别看庙里阴森,俺能在晚上去庙里转一圈,即使到阎王像前呆上一会,都不害怕。”

    酒后,那些朋友都怂恿他去。

    次日晚上,朋友们都和丁碧一道前往阎王庙。丁碧约大家在庙门外等着,他自己精神振作地走进了庙门。

    正当丁碧在庙廊上走着,突然,他发现有一个人靠着墙壁,站在那里不动。

    丁碧站在那里想了一下,以为那真是鬼,就走过去背在身上,出来了。

    那些朋友在外面看丁碧出来,便问道:

    “你在里面看到什么没有?”

    丁碧笑着说道:

    “俺背一个鬼出来了,赶快取火来看一看!”

    等到取火一看,却是一个美女,年龄大约有十七、八岁,穿着整齐,长得貌若仙女,娇态可掬,大家十分惊讶。

    那女郎气息奄奄,宛如昏迷或者喝醉了酒一样。于是,大家围着看守,过了很长时间,那女郎才缓过气来。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身边的这些人,遂问道: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大家一一告诉了她,并且告诉她是从庙里把她背出来。

    这时候,丁碧上前问道: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是什么地方来的?”

    那女郎说道:

    “俺是沈阳人。今天早上,俺同哥嫂一起上山打猎,被一只老虎衔到这里。”

    姑娘说着,将颈脖伸着给大家看,还有伤呢!

    丁碧又带领众人返身进到庙里,忽然听到有小动物的叫声。

    大家又循声找去,在靠近庙门西北方向,有三只刚生下来的小老虎,连眼睛还未睁开哩。

    丁碧急忙让大家赶快进到庙里,然后他抱起三只小虎,随着进了庙,随手将庙门拴好。

    不一会儿,庙外传来母虎的叫声,大家连忙将门窗检查一遍,每人手里抓块石头,以备老虎扑来时防身之用。

    忽然,母虎来撞门了,它先用头冲撞庙门。由于庙门坚固,母虎冲不进来。

    在庙舍的西面有几扇窗户,也很结实。老虎发怒了,便去冲击庙窗。结果把虎头陷入窗户的木柱中,以致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这时候,大家一齐上前,用手中砖石猛砸母虎头部,一会儿,母虎被打死了。

    大家高兴地说道:

    “丁碧还未成家,这是老虎从沈阳给你送来的一个妻子,你们有缘分,应该结为夫妇。”

    于是,丁碧把那女郎带回家中,办了喜事,又双双来到沈阳,找到女方家中。

    女方的家人一见,又惊又喜,这门亲事便被人们称为“虎缘”。

    不久前,他的表弟王朝新到开原去做生意,正赶上后金军队攻打开原,就陷进城里,至今无音讯。

    再说铁岭城里还有一位督判游击李克泰,为人耿直憨厚,能秉公办事。

    此人有一个聪慧能干的夫人,时常帮助他析理案情,处置纠纷,甚为得力。

    一天,有个小商贩雇船外出做生意。傍晚时分,他就背着大包袱上船去了。

    船主一见,顿起谋财念头。遂杀死商贩,夺去钱财,将尸首沉入河底。

    快到半夜时,船主装模作样,来到那商贩家门前,大声喊道:

    “娘子,娘子!你家老板还走不走啊!”

    听到门外喊声,妻子心想:丈夫早就离家上船去了,现在船主又来催,那妇人可真有些慌了。遂央求左邻右舍,去四处寻找,到天亮时也未找到。

    这时,女人怀疑丈夫被害,便告到了李克泰那儿。

    由于证据不足,他感到难以断案,回到家里仍在苦苦思索,心情闷闷不乐。

    后来,他的夫人了解案情后,经过分析,找出了破绽,于是派人送一张纸条给李克泰。

    他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

    “深夜门外喊娘子,已知其夫不在家。”

    李克泰这才恍然大悟,遂派人去把船主喊来,向他问道:

    “你把商贩的尸体弄到哪去了?”

    船主一听,心里不由诧异起来,便装作无事样子,说道:

    “那商贩的尸体俺怎么知道?……”

    “别装糊涂!你半夜到商贩家中,口喊“娘子”,分明心中有鬼,还不从实招来?”

    船主见隐瞒不住,只得老实交待,将杀死商贩的经过诉述一遍。

    李克泰又派人将商贩尸体从河中打捞出来,案子才结,终于将那杀人真凶——船主处决了。

    还有一次,他乘马外出,走在铁岭大街上。忽然,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家米店之前,众口喧嚷得厉害。

    李克泰连忙下马,走到前边询问原因。有一中年汉子向李克泰说道:

    本人是近乡的农民,因为父亲生病,进城来请医生。不小心踩死了店家的一只雏鸡。那老板定要俺赔偿铜钱九百文,俺口袋里只有几百文铜钱,无法偿清,这才与老板争吵起来。

    米店老板说道:

    “俺那雏鸡虽小,种类却特别优异,属于品种优良的一类。只要喂养两三个月,就能长到九斤重。按照市价,一斤鸡值一百文,因此要他赔偿九百文,一点也不过分。”

    李克泰听了,笑着说道:

    “既然是优良品种,你让他赔偿九百文,也不算过分。”

    那农民急忙说道:

    “俺也没有说不赔他,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李克泰看了看他的衣服,说道:

    “为什么不把你的衣服当了?如果还不够,本官替你凑足就是了。”

    这时候,围观的群众,都纷纷交头接耳,责骂李克泰昏庸糊涂,袒富欺贫。

    那农民心里虽然愤愤不平,也只得唯唯听命,脱下衣服,交给典当铺,当了三百文铜钱。加上原来口袋里的三百文。也只有六百文。

    于是,李克泰便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三百文,凑足九百之数,当即交付店老板。

    米店老板百露喜色,连连称谢,然后捧了铜钱,起身便欲离去。

    那位近乡农民也垂头丧气地告退欲归。

    李克泰忽然喊住二人,说道:

    “等一等,俺还有话说。”

    二人见喊,只得重又回来,李克泰说道:

    “俗话说:“斗米斤鸡”,也就是说,把鸡喂到一斤重,必须花费一斗米。如今你的雏鸡已经死了,就不需要再喂食了。你不是省下九斗米了吗?你应当把九斗米还给人家,这才是公平合理。”

    米店老板一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得遵照判决,将米如数付给那农民。

    当时,一斗米价值二、三百文铜钱,那农民扛着九斗米走后,围观群众啧啧称赞,都说李克泰“巧断赔鸡案”。

    那米店老板又羞愧,又心疼,连忙溜进店内,以后再不敢胡搅蛮缠了。

    闲话少叙。且说铁岭城里,自从抚顺、清河失守,特别是萨尔浒之战以后,震动很大,有些富商大户,纷纷外逃,人心混乱。

    将领中怯战心理也比较严重。督判游击李克泰多次建议布防问题,丁碧迟迟不予重视。

    一次,李克泰邀约缘事游击喻成名,新兵游击吴贡卿等,一起赴丁碧家,促其研究城防。他们当场作了分工,四人分别负责一门。

    且说李克泰负责东门防守,他先将东门外近城小堡的军民收入城中,安排好他们的生活以后,即组织士兵半天训练,半天搬运礌石、滚木,加强城头防卫能力。

    为了提高守城士兵的作战能力,李克泰向士兵申明了严肃的军纪。在训练中,有一士兵态度不严肃认真,被当场处以鞭刑,事后,训练场上再没有松松垮垮的现象了。

    还有一个士兵逃跑,后被捉回来。李克泰以此事为例,召开守城士兵大会,他说道: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前,鞑子虎视耽耽,时刻窥伺咱铁岭城。作为一个军人,怎能阵前脱逃呢?都跑了,铁岭城谁守卫?大明江山谁来保?咱们生是大明朝的人,死是大明朝的鬼。这是毫不含糊的事情。从今日开始,俺不再下城,决心与大家一起同吃、同住、同守卫。努尔哈赤若来攻城,咱要与他拼杀到底,誓与铁岭城共存亡。”

    会后,那个逃兵被砍了头,整个东门振奋了,守城士兵再也不松松散散了。

    再说喻成名与吴贡卿也学着李克泰的样子,认真作了整顿,加强了训练,又搬运许多礌石、滚木,增强了防卫力量。因此南门、西门也紧张起来了。

    但是北门的丁碧,仍无动于衷。喻成名、吴贡卿找到李克泰说道:

    “这四个城门,有一门疏漏,将全城尽失。”

    三个人一起又找到丁碧家中,李克泰说道:

    “北门无人过问,呈现混乱状态。请丁参将抓紧上城,这是刻不容缓的大事!”

    丁碧立即说道:

    “俺现在患病在身,举步维艰,又怎能去上城呢?”

    三人无奈,回来后商议一下,便去找新任游击王文鼎,让他出来主持北门守城的工作。

    王文鼎去了北门,虽然抓得不够紧张,总算有将领在北门了。大家这才安定下来。

    且说赫图阿拉城里,正在积极备战,准备随时出兵去攻打铁岭城。四大贝勒忙于操练,努尔哈赤带着范文程,在训练场上巡视。自从攻下抚顺、清河城,又在萨尔浒击败明军,不久前又攻破了开原城,兵力更加强大。

    再说何和理把王朝新领去,向他问道:

    “你跟丁碧是什么关系?”

    “丁碧是俺表兄,他父亲是俺舅。”

    “平日,丁碧对你怎样?”

    “俺从小在舅舅家长大,表兄待俺像亲哥哥一样,表兄最喜欢俺了。”

    何和理听了以后,想了想,又说道:

    “王朝新,你来到大金以后,这边的人没有杀你,也未虐待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王朝新立即说道:

    “只要有机会,俺一定报答不杀之恩。”

    原来王朝新被俘获之后,登记的时候,他主动说出自己是铁岭城守将丁碧的表弟,所以受到优待,这是努尔哈赤用人政策——不放过一个有用之材——的体现。

    何和理进一步启发王朝新说:

    “如果汗王给你一个报答的机会,你怎样去完成任务?”

    王朝新当即说道:

    “俺当努力完成任务,否则,不成功,便成仁,以死相报!”

    何和理接着问道:

    “你那表嫂对你怎样?”

    王朝新立即兴奋起来,笑眯眯地说道:

    “俺那表嫂对俺最好了!因为她是被老虎背来,与俺表兄成亲的,前几年,两人感情特好。近一年多来,表兄在外面被一个妓女迷住了,经常不回来,俺表嫂说他也不听。如今——”

    王朝新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看了看何和理,又接着说下去:

    “俺跟你说,你可别笑话俺啊!如今,俺表嫂也想开了!只要表哥不回来,她就让俺去陪她,表嫂把整个身子都给了俺,俺还能有啥说的?”

    “啊!是这么回事!你们两个在一块好上了,你表哥知道了,能饶你么?”

    “没关系!他不会知道的。”

    “如果汗王派你回铁岭去,你愿意去么?”

    王朝新一听说放他回铁岭去,马上高兴得站起来,慌忙说道:

    “汗王真是放俺回去,俺将说服表兄,让他来投降,或是打开城门,让八旗兵马进城。”

    何和理紧跟着问道:

    “你表兄能听你的吗?他愿意来投降么?”

    “俺估计他会愿意投降的。万一他真不愿意的话,俺就杀了他,自己去打开城门!”

    何和理听了,说:

    “勇气可佳,方法不妥。对你表兄,要尽力说服他,让他来投顺,这是光明之路。万一他想不通,也可动员你表嫂,两个人一起劝说嘛!直到他来投顺为止。要做到有利、有节,不能蛮干。”

    王朝新连说:

    “好!好!俺一定照办,俺一定照办!”

    何和理又接着说道:

    “其实,让你表兄来投顺,这对他也有好处。到这边来,仍然做官。你已经看到了,大金国在汗王的领导下,一天天地强大起来。那小小的铁岭城能挡住咱八旗士兵!不久,俺还要打辽阳、攻沈阳,并且打进关内去,把姓朱的皇帝拉下马,让俺的汗王去做皇帝。到了那一天,你和你表兄都能混个一官半职,何乐不为呢?”

    王朝新越听越兴奋起来,忙说道:

    “放心罢!只要汗王一声令下,让俺回去,俺一定不辱使命,让俺表兄打开城门,让汗王不费一兵一卒,把铁岭夺过来!”

    说到这里,何和理觉得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他觉得该讲的,都已经讲过了。心里说:看他的样子,和说话的口气,也许不会让俺失望的,就这么着吧!遂说道:

    “你好好休息,不久之后,汗王会派你回去的,因为汗王信任你!”

    何和理说完,就送王朝新回三贝勒那儿去。

    再说丁碧一年多来,总是心神不安。他见明朝一天比天更加腐败,后金国一天比一天更加强大,心里矛盾极了。

    随着抚顺、清河城被攻破,萨尔浒战的失利,对明朝他已失望。他心里不止一次地说:

    “朱姓王朝的气数已尽,任何人想力挽狂澜于既倒,都是不可能的了。”

    上个月,开原城又被攻破。他一连两夜睡不着觉,怎么办?

    学杜松、刘綎那样,力战而死,又有何用?只不过是多了两个大明王朝的陪葬品!

    像李永芳那样,开门投降,被人们骂为“汉奸”、“卖国贼”,又将如何?

    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楼,良臣择主而事。自古以来,人都像鸟儿那样,往高枝上飞;不像水那样,往低处流。

    据说,汉朝的有名人物张良、韩信、陈平等,原来都曾是楚霸王项羽的部下,只是因为不得重用,一个个离开项羽,投到刘邦麾下,终于遂了心愿,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一代名将,并在青史上留下辉煌的一笔。

    如今,金国汗王努尔哈赤,虽是女真民族的首领,但是,女真民族也是华夏大地上的炎黄子孙。汉族、女真族,不都是一家人么?

    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谁有奶来谁就是娘!”俺又何必死死抱住大明王朝的僵尸不放,跟着它去当殉葬品?

    想来想去,丁碧觉得,自己绝不能像杜松、刘綎那样傻冒。该灵活的时候,要灵活些。该转弯的时候,要及时转弯。“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但是,在当前,还不能公开地打出投降的旗号,还应该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是说,要用韬晦之术。一旦机会到来,再正大光明地站过去。

    想到这里,不由得记起儿时父亲讲过的伯夷、叔齐两兄弟,宁肯饿死在首阳山上,而不愿吃周粟的故事。

    这兄弟俩是典型的大傻瓜!他们也太拘泥,太古板了!何必那么认真呢?……这几天,丁碧想通了,想开了。于是精神也好多了。

    一年多来,他对自己的“虎缘”夫人,越来越不满意。连续生了三个孩子,那雪白的皮肤,松驰起来了。

    一天,他百无聊赖,想到街上走走去。这铁岭原本是个经年古城,历来是商贾会集之地。如今虽是战乱之年,这里依然商店如林,人流如织,只不过多了些逃荒要饭的饥民。

    走了两条街,丁碧觉得:大街上的店铺虽不少,但是买卖并不兴旺。

    他正走着,突然听到一阵叫喊:

    “抓住他!抓住他!”

    一个大汉紧追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虽是初春,乍暖还寒,这小孩衣不蔽体,两只手正将一个烧饼往嘴里塞。

    那大汉追上来,一伸手抓住小孩,抡起拳头就打,边打边骂道:

    “打死你这贼小子!看你还敢不敢偷?”

    尽管那大汉抡拳猛打,孩子还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烧饼。

    丁碧也无心观看,见街旁有许多衣衫褴楼的人,跪在地上求乞,一个老汉流着眼泪在喊着说:

    “老爷,收下这个女孩子吧?俺只要两斗米钱,救救俺家的老小吧!”

    看那女孩约摸十四、五岁,满脸泪痕,跪在一旁。看到这些,丁碧不由得心里一振。

    丁碧不忍心再看了。他信步来到一个僻静深巷,见街旁写着:“烟月街”三字,他不禁为之一动,便走了进去。

    原来这里正是妓院集中场所,只见门上悬着“翠云楼”、“夜来香”、“风月庵”之类的匾额。门前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些富商大贾,阔老贵少,或骑马,或坐轿,或乘车,来往其间,出出进进。

    这丁碧当年与一帮年轻朋友,也曾是风月场所的常客。自从结下那“虎缘”以来,自然不想再涉足这里。

    今天倒是个难得的机会,便走进名为“消魂坊”的妓院。

    一个龟头见丁碧衣饰不俗、气度不凡,是个豪富阔老,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大爷,这里清静舒适,请屋里坐坐,散散心吧。”

    丁碧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里面的老鸨也已笑吟吟地迎了上来,说道:

    “老爷,请到里面坐。”

    说罢,挑起门帘,将丁碧让进一间小屋。这小屋布置得清幽雅致,一色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不外是“粉黛”、“榴裙”等艳词俗语;两幅水墨丹青画——一幅是“贵妃出浴”,另一幅是“秦淮秋月”,都是平庸之作。

    老鸨送上茶来,丁碧问道:

    “这里可有出众的姑娘,俺可不要粗俗的。”

    老鸨笑着说道:

    “老爷,你问问,在这铁岭城里,俺这“消魂坊”,哪个姑娘不出众?老爷看上去是个有地位的人,俺这里新近来个姑娘,人品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不知老爷……”

    丁碧听得很不耐烦,说道:

    “不必啰嗦,就这个姑娘吧,她名字叫——”

    老鸨忙说道:

    “她名叫清荷,这还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呢!”

    丁碧听了,不觉暗笑起来:这姑娘未免也真是心高气傲,自比清荷,倒有些高雅;但是她已身入这污浊之地,怎能做得“清荷”?便对老鸨说道:

    “俺倒要会一会她,就请这位清荷姑娘来吧!”

    不一会儿,老鸨便领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只见她淡施脂粉,眉清目秀,举止不俗,面带愁容,似乎有些心事。

    丁碧心里十分高兴,对鸨母说道:

    “请摆酒来!”

    老鸨答应一声,不一会儿,酒菜摆好。丁碧看了看姑娘,向她说道:

    “清荷姑娘,能不能唱个曲儿助兴?”

    姑娘点了点头,拿了琵琶,轻拨琴弦,便唱了起来。唱得虽然娓婉动听,但有凄伤之感。曲罢,丁碧不由叫好,遂斟上一杯酒,向那清荷姑娘说道:

    “清荷姑娘,你唱得好,俺敬你一杯。”

    清荷说道:

    “俺初进秦楼,不会喝酒,请老爷不要见怪。”

    丁碧见她谈吐不俗,举止文雅,似大家闺秀,便伸手去拉她道:

    “请姑娘随俺喝一杯!”

    姑娘正色说道:

    “大爷,请不要如此。俺虽流落烟花,但出身清白,只陪唱,不陪酒。”

    丁碧哈哈大笑,说:

    “你既身入烟花,谈什么清白?你又自比清荷,俺怕你难保出污泥而不染啊!”

    姑娘说道:

    “倘要相逼于俺,唯有一死罢了!”

    丁碧心里不由一惊,那股寻欢作乐的兴致,不由得一下子消失殆尽。暗想:这女子竟如此贞烈,待俺用些软工夫磨磨她,也许她会就范的,便表示关切地问道:

    “你是因为什么流落到这烟花巷里?”

    姑娘垂泪说道:

    “俺父亲原是开原城里的朝廷命官,因为城被后金国攻破,俺随母亲跑出来,失散后被人卖到这里。”

    姑娘说罢,只是流泪不止,弄得丁碧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想了想,说道:

    “你在这种地方,想洁身自好,那是办不到的。俺有心救你,不知可否答应?”

    “不知老爷如何救俺?请求明说。”

    “这很简单,只要姑娘愿意出去,给他们钱将你赎出来就是了。”

    “请问老爷尊姓大名,在什么地方任职?”

    “俺是这铁岭城的游击官员。也不瞒你说,只要姑娘一句话,就能让你脱离这人间虎口,去享受天堂生活。”

    清荷姑娘一听这话,“噗嗵”跪下地来,忙给丁碧磕头,说道:

    “感激老爷厚爱,俺当然愿意跟随老爷出去。”

    丁碧遂弯腰扶起姑娘,一边喊道:

    “来人!”

    那鸨儿匆忙走进小屋,问道:

    “老爷,喊俺来有什么吩咐?”

    丁碧看着那鸨儿,说道:

    “俺在城府任职,这清荷姑娘的父亲是俺的朋友,本官想把她接回府里去。”

    丁碧说到此处,从口袋里摸出两根金条,丢在桌子上,说道:

    “这该够了罢?”

    老鸨一见,露出惊喜的表情,伸手就去拿那金条。这时候,丁碧用纸扇抵住她的手说:

    “等一会,俺派人来接清荷姑娘,你答应了没有?”

    “当然,这个当然!……”

    丁碧在铁岭较为清静的乌山脚下,找了一处住所,把清荷安排进去。

    自此以后,丁碧每晚到这里来,二人恩爱情浓,如胶似漆,把那个虎缘夫人丢在家里,不再问津了。这且不表。

    再说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听了何和理的汇报,对王朝新的态度比较满意,遂对何和理指示说:

    “对丁碧这个人,要送重金给他,争取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铁岭城。万一不行,也要尽量减少损失。”

    随后,何和理又派了两个谍报人员尤利也和喀拉夫,充当王朝新的侍卫,让他们化装成商人,进了铁岭城。

    来到丁碧府里,表嫂惊喜万分,说道:

    “你能活着回来,真是老天有眼啊!这些天,可把俺想死了!”

    王朝新向表嫂问道:

    “表兄未在府里,他上哪里去了?”

    表嫂见问,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落了下来,连续叹着气说道:

    “你表兄在外面迷上了一个妓女,他们住在哪里俺不知道,已经好长时间未回家了。”

    “现在天色已晚,明天再找他吧。这一阵子,俺也想念表嫂哩!”

    “想不想俺全由你,这就看你讲不讲良心了。今晚上俺多做几个菜,算是给你洗尘吧!

    王朝新将尤利也、喀拉夫安置好以后,便回到表嫂房里。

    这一天,王朝新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找到丁碧。

    表兄弟俩见面以后,亲热得很。王朝新把后金国的方方面面说得天花乱坠,并对表兄说道:

    “临回铁岭时,大金国汗王努尔哈赤亲自接见了俺,并让俺给你捎些礼物来。”

    他说着,就将那礼单送到丁碧手里,又说道:

    “礼物已送到府里,由表嫂收管起来了。”

    丁碧一听说努尔哈赤给他的礼物,先是一愣,后来接过礼单,看了一下,禁不住说道:

    “这么重的礼品!”

    原来礼单上明明写着:黄金二百两,白银一千两,东珠五十颗,貂皮袄两件,人参一百斤,熊掌二十对。

    王朝新见表兄有些震动,遂说道:

    “汗王是个十分珍惜人才的人,他听说表兄在铁岭城威望很高,就让俺……”

    “让你来劝俺投降,是不?”

    王朝新突然振奋起来,说道:

    “汗王是让俺劝你投过去。其实铁岭能守得住么?抚顺、清河、开原,都被八旗军攻破了城,特别是萨尔浒一仗,明朝的败局已定,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明朝从皇帝往下数,谁不腐败?……”

    “别讲了,让俺再想想——”

    “还想什么!铁岭城怎么守?要钱没有钱,要粮没有粮,要人没有人。以致士兵无饷,没有饭吃,怎能不逃跑?军马没有草料,只能到城外去放牧。这个仗怎么打?再说,那李永芳现在直接参加汗王召开的高级军事会议,还当他原来的官,又是汗王的额驸——就是咱们说的驸马爷!比过去还威风呢!”

    丁碧听了,不禁问道:

    “李永芳的情况,果真如此?”

    “那当然,俺在赫图阿拉时,他还请俺吃饭喝酒呢!俺那天也见到了他的新福晋——就是咱们说的“夫人”,长得可俊了!说不定,你要投过去,也准会招你当驸马呢!……”

    王朝新的话还真有吸引力哩!丁碧带着相当严肃的口吻对表弟说:

    “你不能如此大喊大叫的,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别人听见,咱们的性命都将难保。你得小心啊!”

    “咱在屋里说话,碍什么事。”

    “俗话说:“隔墙有耳。”这事要相当隐秘,还要从长计议,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简单。”

    “铁岭城还不是你说了算么?”

    “俺说了算又怎么样?这事复杂着呢!这么办吧,从明天开始,你还去沈阳做你的生意,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全由俺来办。”

    王朝新听了以后,心里说:你让俺去沈阳,你那虎夫人谁来陪着?你倒舍得丢下,俺可不忍离开她呢!便说道:

    “俺在铁岭也可以做生意,不一定非去沈阳不行!”

    “当然,你在铁岭也可以做生意,只是俺怕你那嘴不能守住。一旦说了出去,咱们全都会完蛋!”

    “俺不说就是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不要说自己是被金国放回来的,也不要承认被他们俘虏去了。就说战前你就离开了,在同蒙古人做生意。”

    王朝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说道:

    “还有那两个女真的人怎么办?”

    “都交给俺,让他们住在咱府里吧!”

    且说李克泰等,见丁碧对城防事不闻不问,很是不满,若写奏表参他一本,又觉肉脸对肉脸,原来没有什么矛盾,实在不好意思。

    喻成名说道:

    “咱们再去府里找他,若再不问事,就去沈阳一趟。似这般吃着皇帝的俸禄,不干事,还占着个茅坑干什么?”

    几个人带着侍卫,不一会工夫,来到丁碧府里。正巧,丁碧也才回来,与王朝新在说话哩。

    丁碧见几个守城的将领全来了,遂吩咐家人准备酒菜。他向大家说道:

    “这一阵子丁某身染疾病,未能上城,全是仰仗各位辛苦,心里过意不去,特备酒菜,权作感激之忱,务望诸位赏光。”

    李克泰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咱们都不走了。”

    不一会儿,酒菜备好,大家围起来喝酒。

    喻成名说道:

    “据说,努尔哈赤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来攻俺铁岭城。”

    李克泰接着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是军人,这是效命的时候。现已七月上旬,正是秋高气爽,草壮马肥之时,努尔哈赤又快要行动了,咱们应该做好准备,千秋成败,在此一搏了。”

    听了二人的讲话,丁碧说道:

    “萨尔浒一战,咱们的军队兵分四路,目的是想分进合击,造成后金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最后将其被消灭。

    “但是这个战略方针是建筑在杨镐等人既不知己,也不知彼,指挥无能,将心不一,相互倾轧的基础之上。

    “结果杜松将军孤军冒进,总兵官马林畏缩不前,李如柏逗留观望,刘綎将军含怨率领弱卒冒雪进军。

    “于是各军分而不合,相互不顾,正中努尔哈赤的战略意图,即集中优势兵力,一路出击,各个击破,造成全军溃败。

    “这一仗过去半年了,杨镐未受到处理,李如柏反受到表扬,杜松、刘綎战败身亡,却受到指责,这怎能不令俺这些带兵的将领心寒!”

    喻成名听了丁碧的话,觉得话里有音,遂说道:

    “处理不处理,是皇上的事,咱就不必操这分心了。作为一个军人,是以服从为天职。守城拒敌,是咱们当前的中心任务。任何的旁骛他顾,都是失职的表现。”

    这些话丁碧听了,心里自然不快活,只得向大家说道:

    “今天王文鼎将军未来,明天俺去找他,将北门的守卫问题再研究、落实下去。请各位放心,俺丁碧一定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酒席散后,李克泰、喻成名等各自回去。丁碧与尤利也、喀拉夫见了面,让他俩安心住在这里,不要在城里乱跑,免得惊动他人,打草惊蛇。

    次日早上,丁碧来到新兵游击王文鼎家中。这王文鼎的舅父是辽东经略杨镐的侄孙。通过杨镐的关系,花了三千两银子,才买到了一个游击官员,被分到铁岭任新兵游击。

    丁碧与王文鼎谈了一些守城的事情,临走时,他丢下五百两银子,对王文鼎说道:

    “听说将军手头拮据,俺家里有现成的银子,你就留着用吧!”

    王文鼎为了买这个游击官员,差点搞得倾家荡产,这时候,正是缺钱用呢!见丁碧给他这么多银子,自然感激万分,真是千恩万谢。

    送丁碧出门时,王文鼎说道:

    “丁大人以后有用得着俺王文鼎的时候,请尽管吩咐就是了。”

    丁碧听了,也很高兴,心里说:俺就等你这句话呢。但他嘴上却说道:

    “以后手头有困难,俺还可以支援你,可不要见外哟!”

    丁碧走了之后,王文鼎回到家里,看那五百两白银,对家里人说:

    “这可是雪中送炭啊!丁大人的恩情,俺终身不能忘!”

    且说丁碧回到府里,把尤利也、喀拉夫找来,对二人说道:

    “事情基本上已办妥了,你们二人谁先回去送个信儿,让汗王放心。”

    尤利也说:

    “俺留下来,让喀拉夫回去送信吧!”

    丁碧又对喀拉夫说道:

    “只能用口头传达,不能用书面文字,一旦被搜出来,前功尽弃。只要用一句话即可,那就是:事情已经办成。多说也没有用,只不过是说大话罢了!”

    喀拉夫问道:

    “到时候,可需要暗号联络?”

    丁碧说道:

    “到那时,俺可以及时射出箭信,让他们留心就好了。”

    喀拉夫遂从铁岭出发,回赫图阿拉去了。

    一天,丁碧来到北门城楼,见王文鼎在指挥守城士兵搬运孺石、滚木,做加固城防的事情。看了一会,丁碧对王文鼎说:

    “再坚固的城防,建筑在腐败的基础上,都是无用的。”

    开始听了,王文鼎不领会话中含义,过了一会,他才懂得,便说道:

    “心到神知,良心不得受谴责。”

    丁碧听后,耸了耸肩膀,临走时又问道:

    “可有钱花了?那点银子用完了,别不好意思,还去到俺那里去拿些来,不要客气嘛!”

    王文鼎送走了丁碧,心里说:他的意思是不支持俺搞备防事。想了好久,他想不通丁碧为什么要这样自此,王文鼎对守城的事更放松了,那些守城士兵见主将不大积极,也乐得轻闲,北门的防务更差了。

    且说喀拉夫回到赫图阿拉,何和理带他向汗王努尔哈赤回报以后,汗王说道:

    “铁岭城易守难攻,若无内应,他们又有火炮,咱们攻进去会有很多伤亡的。现在行了,北门是丁碧和王文鼎负责。那个王文鼎该不会有变化吧!”

    喀拉夫赶忙回答道:

    “不会的。王文鼎第一次受了丁碧五百两银子。俺离开铁岭时,丁碧还准备给他再送去五百两去。”

    努尔哈赤听了,很高兴地说道:

    “丁碧这人很有本事,不把金钱看得太重。他能主动把送给他的钱,又拿出来去为大金国办事,这就不容易做到。可见是一个人才啊!难得、难得!人才难得啊!”

    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七月二十三日,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亲自率领四大贝勒,诸位大臣、将领等五、六万兵马,向铁岭进发。

    后金兵马到达三岔堡,入老边十四、五里时,铁岭守将李克泰接到探马报告说:

    “努尔哈赤带兵近十万人马,来攻铁岭城,兵已到老边了。”

    李克泰听完报告,又立即派侍卫骑上快马,去沈阳报信,并请求急发救兵,前来支援。

    那沈阳总兵官李如桢得报后,顾虑重重,又畏缩不前,本来一昼夜的时间,就可以到达铁岭,他徘徊观望。他的副将张章建议道:

    “这救兵如救火,如此慢慢吞吞,等俺到达铁岭,努尔哈赤早把城攻下来了。”

    李如桢听了,竞说道:

    “你操的心太多了,管的事也太宽了!”

    仍然行军迟缓,直到二十五日,李如桢的军队还在途中,不愿前去支援。

    再说铁岭城里,李克泰、喻成名等,急忙通知守门士卒,将城门紧闭,加强防备,以待迎击后金兵马。

    借着后金兵马未到之时,李克泰与喻成名商议一下,东、南、西三门的守备力量都得到了增强,西门的吴贡卿也很认真。他们最不放心的就是北门。

    李克泰对喻成名说:

    “有人向俺报告,丁碧府里有两个女真人,俺也不便去问,更不好去查。难道他想……”

    喻成名说道: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这个人难说啊!那个王文鼎跟他怪紧的,说不定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这样吧,俺这里有一个人名叫汤山,为人很有心计,武功也不错,让他到北门去,协助王文鼎守城。”

    说完之后,喻成名又小声告诉他说:

    “汤山去北门两个任务,一是督促守城,另一个任务,发现有人开城门投降,立即杀死,不问是什么人。要让他与守城士兵同甘共苦,一致对敌。”

    且说丁碧听到王文鼎派来侍卫的报告,知道后金兵马已经进发了,遂带了尤利也一起来到北门城头。

    走前,丁碧对尤利也说道:

    “关键时刻,看俺的眼色行事,行动要迅速,防身兵器要准备好……”

    二人来到北门城楼,见王文鼎在同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谈话。

    王文鼎指着汤山对丁碧说道:

    “此人名叫汤山,是李、喻二将军派来帮俺守北门的。”

    丁碧听了,心里很不高兴,说道:

    “这北门已有将领负责,不需要他们关心了。咱们各自负责也就行了,何劳他们挂心!”

    说罢,他扭过脸来,对汤山说道:

    “你可以回去了,这里由本官在此负责。你转告二位将军:北门不需他们操心,各人守住自己的城门就行了。”

    汤山昕完之后,投有走,却说道:

    “俺是李、喻二将军派来的。大人若让俺回去,请大人自己向他们说去。俺在这里不便擅离职守,请大人原谅。”

    丁碧见他话里有话,不便硬叫他走,心里说:你也不过是“阴沟里的泥鳅——翻不了大浪的”。也就不再说什么。

    且说努尔哈赤的兵马,昼夜兼行,至二十四日深夜,进抵铁岭城下。

    正当后金兵马停下,各旗安营之时,忽听喊杀声骤起。

    原来城内李克泰、喻成名、吴贡卿三人商议,当后金兵马立脚未稳之时,三将各带兵马一千人,前去劫营,先挫努尔哈赤的锐气。

    这时候,城里兵马在李克泰等带领下,冲击后金的八旗军队。由于事前没有准备,加上行军劳苦,八旗人马伤亡不少。他们来不及上马,有的就死于明军的刀下。

    努尔哈赤得到消息后,立即命令各军上马迎击,但是已经迟了,李克泰等已将八旗军冲得乱七八糟,杀得尸横满地。

    天将亮时,城内兵马早已撤进铁岭城里了,努尔哈赤非常生气,查点人数后,死伤数千人。

    再说李克泰等回到城里,喻成名兴奋地说:

    “这一仗给努尔哈赤一个下马威!这也说明努尔哈赤是可以.打败的,八旗军队也是可以消灭的。”

    李克泰说道:

    “这叫作以攻为守,先打掉努尔哈赤的锐气,咱们以后还要瞅机会,再去袭击它。”

    为了报复城里的偷营行动,二十五日早饭后,努尔哈赤就命令兵马开始攻城。

    努尔哈赤接受前次攻打开原时,全面开展攻城的策略不当,造成重大伤亡。这次他命令先集中兵力攻打东门。

    八旗兵士奋勇上前,抬着云梯,蜂涌而上。城上守将李克泰指挥守块士卒,将礌石、滚木、箭矢,一齐打下;又让炮手发炮。

    双方战斗激烈,尽管八旗兵士连续攻击,且攻势凌厉,由于明军的炮火显示出极强的威力,使后金兵马损失严重,伤亡人数急剧增加。

    再说北门的丁碧见东门战斗激烈,忙吩咐王文鼎与汤山说:

    “这里由本官在此负责,你们快去东门迎敌。一旦东门失守,全城将陷。”

    王文鼎正准备赴东门去,汤山阻止说;

    “咱们去了东门,如果后金再来攻打北门,咱们再回来不成?何况东门有东门的守将,还是不动为好。”

    王文鼎听了,看看丁碧,说道:

    “这话也有道理,还是不去了吧!”

    丁碧满肚子不高兴,也不便于发作,只得耐心等待机会。

    忽然,城楼下面城门处吵嚷声起,汤山急忙过去询问,原来是尤利也在城门前窜来窜去,守门士卒盘问于他,被他毒打,引起其他士卒的不满,大家群起围攻,所以吵嚷声传到城楼上面。

    不一会,守门士卒将尤利也捆绑着,带到城楼上。丁碧一见,忙说道:

    “他是俺的亲戚,跟俺来的,把他放了。”

    汤山走过来说:

    “此人外表长得像女真人,又到城门处绕来绕去,似有可疑之处。暂时不能放,等打退后金的攻城军队以后再说吧!”

    丁碧实再听不下去了,遂说道:

    “你也太目无尊长了!他是俺的亲戚,你偏说他长得像女真人,难道对俺怀疑不成!……”

    王文鼎见丁碧发怒,遂向守城士卒说:

    “放了他,再不让他乱跑了。”

    丁碧与尤利也走进城楼里面去了,见身边无人,遂向尤利也说道:

    “你不要性急,弄不好反而让他们生疑心。等天黑以后再说罢!”

    正说着汤山进来了,二人随即闭口,不言语了。丁碧心里说:

    “这人想跟俺作对了,天黑以后,得先把他干掉,搬走这块绊脚石,才好行事。”

    再说东门拼杀厉害,由于城上明军反击及时,加上炮火发挥了威力,八旗士兵死伤严重。

    努尔哈赤向何和理说道:

    “北门为什么还不行动?难道有什么情况变化不成?”

    何和理随即答道:

    “等天黑了再说,丁碧沉稳老练,不会有异常事件发生的。”

    于是,努尔哈赤又与四大贝勒研究,决定天黑前全面出击,对四门展开全面攻击,争取夜里攻下全城。

    汗王一声令下,四大贝勒分别带兵攻向四门。一时之间,喊杀声如春雷滚滚,震动得山鸣谷应。

    攻城战斗打得火热。眼看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趁着士兵吃饭的工夫,皇太极来到汗王跟前,说道:

    “铁岭城墙坚固,城上守兵抵抗顽强,不如借着夜色,咱们还用挖墙脚的办法吧!”

    这时,大贝勒代善来了,他建议说:

    “挖墙脚的办法太慢了,俺想利用夜色掩护,把尸体堆积起来,作为梯子,然后登城拼杀,反正咱们人多势众,还是可以收效的。”

    努尔哈赤听了两个儿子的建议,略一思索,向他们说道:

    “挖墙脚的办法暂时不要进行,堆尸体作梯子的方法可以试试。另外,北门丁碧夜里也许要行动了,要派专人注意动向。届时,城门一开,兵马立刻冲进城去。”

    且说城里东门守将李克泰,整整一天鏖战,他与士兵都累得够呛,但是,在这生命攸关的时刻,怎能疏忽大意呢?

    他让守城士兵分批休息。见天色已暗下来,他将夜里值班的士兵分好班,反复讲明夜里后金偷袭城的可能,要求全体守城士兵,兵器不离身,盔甲不离身,人不离开岗位,做到随时能参加战斗,随时能杀伤来犯敌兵。

    他鼓励士兵们说:

    “今夜能平安过去,明天沈阳的救兵就要到了。咱们可以内外夹击,把后金兵马打败。”

    在李克泰讲话鼓舞下,守城士兵士气高昂,斗志更坚,决心也更大。

    南门与西门只在午后发生战事,努尔哈赤虽然投入大量兵力,由于城上反击得厉害,始终未能得手,却丢下成百上千尸体,退回去了。

    再说北门丁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摆脱不掉汤山的盯睄。对于王文鼎的不敏感、不得力深感愤怒。

    午后,当北门攻战激烈时,他有意让王文鼎放松一点,八旗兵便登城了。可是王文鼎却命令炮手,“轰轰”连续几炮,攻城的八旗士兵成群地倒下,终于打退了进攻。

    利用解大便的机会,他对尤利也说:

    “你只有向汤山下手,俺才有机会赚开城门,否则,今夜也难有方便之时了。”

    当夜幕降临,城上城下暂时稳定之时,丁碧有意将汤山引来说话。此时,尤利也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走近汤山身后,对准他的肋下,猛扎一刀。

    汤山大叫一声,猛然弹起,一拳打击,正中尤利也的面门,当即倒地毙命。

    只见汤山打了一个踉跄,仰面倒在地上。由于事情发生的突然,周围几个士兵吓愣了。丁碧见汤山倒地,遂大步走到他身旁,准备去摸摸他可有气了。当他刚一伸手。不料汤山顺手抓住他的手腕,两脚对准丁碧的小腹,用力一蹬。

    只听丁碧“唉哟”一声,被汤山连蹬带甩,腾空飞起有五尺多高,摔下来时,正落在城墙的堞垛上,只听“叭喳”一声,掉到城外去了。

    这时候,汤山又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站在那里。士兵们围上来,问长问短,只听汤山微笑着说道:

    “他俩是想把俺治死,好去打开城门,让努尔哈赤进城的。却未料到俺早有防备。”

    说着,汤山捋起衣襟,露出明亮的护身铁甲。士兵们个个佩服,都说汤山武功不凡,要是旁人,早就被尤利也攮死了。

    王文鼎来了,问明情况以后,他叹息着说: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哩!”

    乘此机会,汤山向士兵们说道:

    “刚才是大浪淘沙。如今咱们没有后顾之忧了,大家可以一心一意地守好城,跟八旗兵马拼个高低!”

    士兵们的劲又被鼓起来了,汤山走到王文鼎面前,二人小声地议论着夜里的守城事情。

    且说后金汗王努尔哈赤,夜里一直等到二更多天,也不见北门有什么动静,知道丁碧可能出事了,遂下达了攻城命令。

    四大贝勒带领八旗兵马,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来到城下,将云梯靠上城墙,慢慢朝城上爬去。城上的守城士兵突然发现,大声喊道:

    “攻城了!努尔哈赤攻城了!八旗兵杀来了!”

    这一喊,城上的守城士兵全都振奋起来,于是双方的拼杀又开始了。

    转眼之间,城上城下,一片喊杀声。这时,火把也点起来了,照得城头有如白昼。

    八旗兵马冒着如雨的箭矢,加上礌石滚木的打击,顽强地登上云梯,前面的人倒下去,后面的跟上来,真是前赴后继,永不停息。

    在八旗兵士凌厉的攻势下,加上夜色的原因,炮火的威力明显地减小了。后金军人多势众,尽管死伤惨重,但是有进无退的八旗作风,越战越勇,毫不退缩。

    城上的守军,死伤也很严重,终因人少势弱,抵抗力明显降低。

    再说东门守将李克泰指挥守军奋力抵抗,由于拼杀了一天,二千守军已死伤过半,加上疲劳饥渴,渐渐地力有不支了。

    在那蜂涌而上的八旗子弟的攻势面前,稍一松劲,他们便跃上城头,沿城冲杀起来。

    东门已破,八旗的骑兵从城门一泄而入。疾如狂风般的铁骑,进入城中真像蛟龙入海,虎人平川一般,纵横驰突,右劈左砍,杀得人头乱滚,血流成渠。

    城上的守军退下城来,与城里的居民一起,又与八旗兵马开始了巷战。因为抵抗的顽强,更激起后金军的仇视,他们见人便杀,无论老幼男女。

    守城将领李克泰、喻成名、吴贡卿等先后战死。那武功高强的汤山,在杀死好几十个八旗士兵以后,也中箭身亡。

    全城战死军丁计五千余人,城内居民男女被杀的,被俘的近一万余人。

    且说沈阳总兵李如桢,接到李克泰的情报时,若能及时增援,二十五日完全可以解铁岭之围。当铁岭城被攻破以后,李如桢带着兵马姗姗而来。

    后金汗王努尔哈赤得知李如桢带兵来援的消息,整队准备迎击。

    李如桢却畏敌如虎,距城十五里以外扎营,不敢靠近铁岭城。

    为了回去邀功领赏,李如桢竟命令士兵在攻打铁岭城战死的八旗士兵的死尸上,割取首级一百七十多个后,慌忙地溜走了。

    李如桢的怯阵无能,在后金的八旗军中传为笑谈。

    努尔哈赤攻克铁岭后,明朝在关外尽管还有七万多人,但对后金国的进攻,仍是阻挡不力。努尔哈赤的兵马一到,沿边各城军民都望风奔溃,辽东一带城堡都相继陷落。

    明朝政府无法认识和改变腐败的现实,而只能将丢城败阵的罪错,扣在边将的头上。

    鉴于辽东经略杨镐非但不能立功自赎,反而使开原、铁岭相继失陷,弄得辽东的战事愈加不可收拾,遂逮捕杨镐人京问罪。

    三、可惜熊廷弼,可叹沈阳城

    熊廷弼捶胸顿足:“魏忠贤你这阉竖!俺熊廷弼做的又不是你九千岁的官!”

    话说萨尔浒一场血战,明军四路出师,三路覆没,一路逃跑。

    这意外的惨败,吓得明朝文武大臣目瞪口呆,在一片惊慌之后,他们纷纷追究丧师辱国的责任,要求严惩主帅杨镐和总兵李如柏。

    万历皇帝下令逮捕杨镐,处以死刑。但拖了七、八年,才斩首处决了。李如柏还没等判决,就畏罪自杀了。

    为了收拾辽东败局,许多大臣推荐熊廷弼主持辽东军事。

    这熊廷弼,字飞百,是湖北江夏(今武昌)人。万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进士,后任御史、兵部侍郎。他身高七尺,有精湛武功,能左右开弓射箭。为人忠厚耿直,有胆有识,颇知军事。作风雷厉风行,严明有声。

    神宗皇帝接受大臣的推荐,便封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使,主持辽东军事,并赐给上方宝剑,准许他先斩后奏。

    熊廷弼奉了朝命,不敢怠慢,第二天就点齐了兵马,校阅了一遍。他见兵马衰弱得不成样子,心中不免叹息。

    熊廷弼尚未赴任,又传来开原失守的消息,局势变得非常严重。他心中更觉悲伤,恨那满朝的文武大臣,只知明争暗斗,享乐腐化,都不知满洲的强弱,也不了解自己的兵马毫无战斗力,任意主战,以致弄得如此糟糕。

    熊廷弼心想:自己这一番出兵,总要挣回国家的威风和本人的面子。遂连夜写了一本奏章,呈上皇帝。并在这一夜的五更时候,带了十八万兵马,向山海关进发。

    熊廷弼的奏章写道:

    “臣闻辽东好比是北京的肩臂,要保住京师,决不能放弃辽东。河东(指辽河以东地区)是辽东的腹心,开原则是辽东的根本。现在,开原失守,铁岭等城居民都逃难已尽,惟独剩下辽阳、沈阳两座孤城,在民逃、兵逃的情况下,辽、沈怎能防守呢?但是,守不住辽沈,就保不住辽东;不恢复开原,一定保不住辽沈。总观形势,开原、辽阳、沈阳和北京是一条紧密相连的锁链。既要顾及整体,也要照料局部。”

    有胆有识的熊廷弼,在这套以防御为主的作战计划里,说得言词恳切。可是这分奏章却落在一些太监的手里,不送给皇帝去看。任凭你熊廷弼,有天大的本事,神宗皇帝也难以晓得一点。

    且说熊廷弼领了兵马,一路上辛辛苦苦,幸亏他对待士兵温厚和平,常常问寒嘘暖,丝毫没有一点做官的习气,所以士兵们吃着苦,也毫无怨言。

    熊廷弼军行几天,出了山海关,忽然探马来报说:

    “鞑子兵马攻破了开原城,又占据了铁岭;近来沈阳方面,商民惊慌,紧张得很。”

    熊廷弼听后,催马急进,日夜兼程。那沿路上逃难的百姓,纷纷攘攘,扶老携幼,哭子呼妻,令人可怜。

    难民们见明朝的军队来了,都跪在路旁,哀声求救。

    熊廷弼见此情景,跳下马来,用好话去抚慰他们,让他们随军回到沈阳,不必惊慌。于是难民们便随军前行,各自返回家园。有些残兵也不再逃跑,折回头重返各自的营地。

    熊廷弼在辽东很有威望,他到辽东的消息一传开,逃跑逃难的开始减少,人心也开始得到了安定。

    八月,熊廷弼抵达明朝在辽东的首府——辽阳。他看到驻扎的军队零落不整,腐败得不成样子,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熊廷弼决心挽回明军的败局,于是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他将总兵喊来,申斥了一番,命令他连夜整治军队,违命立刻斩首。

    为了整肃军纪,将临阵脱逃的将领和逃兵带来。这些人跪在熊经略面前,张着口只是说不出话来。熊廷弼一见,怒上加怒,喊道:

    “捆绑起来!”

    那些人吓得两腿乱战,熊经略又问道:

    “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逃跑?”

    “俺叫王文鼎,是铁岭的新兵游击。”

    “俺叫王捷,是开原总兵官马林的总管。”

    熊廷弼听了,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说道:

    “都是胆小鬼!不杀不能平民愤!”

    熊廷弼说着,遂请出尚方宝剑,喝道:

    “拉出去斩了!”

    侍卫将他们拉出去,让刽子手砍下他们的脑袋,送到各营里去示众。之后,并将他们的首级来祭奠在抚顺、清河、开原、铁岭等地战斗中死难的将士和百姓。

    第二天,熊廷弼用辽东经略使的名义发了几张布告,晓谕居民百姓安心生产,照常经营,不要惊慌。如有私造谣言,扰乱人心的,一经查到,立刻斩首。

    这时,满城军民人等,人人慑服,个人感恩,混乱的局面基本改观。

    有人来告发说:

    “辽阳的军需将官陈伦,贪污军饷,把军马的草料送到市场上去出售等。”

    熊廷弼命人将陈伦喊来,问他说:

    “你老实将贪污军饷、马料之事,快快招来。”

    那陈伦原是辽阳的一个军中马弁,后来他的妹妹被杨镐看中,要去做了姨太太,便让他当了军需官。谁知陈伦小人得志,依恃杨镐权势,克扣军饷,连马料也不发,还送到市场去出售,弄得沸沸扬扬。杨镐被逮,大家才敢公开告发他。

    经熊廷弼一问,陈伦只得老实交代,承认了事实。熊廷弼当即宣布道:

    “拉去斩首,示众!”

    陈伦被处死以后,辽阳军中一片叫好声,士兵们公开嚷着说:熊经略来了,兵有饷,马有料,咱们再不逃跑了。

    熊廷弼初到辽东,既得了民心,也得了军心。接着,他着手整顿了防务,当即督率士兵到教场,日日操练;制造战车火炮,修理火器;增加和加固城墙。在辽阳、沈阳等城外面,挖掘深沟壕堑,以阻挡后金骑兵靠近城墙。他又派出将官到各处检查、督促,并慰问守城的广大将士。

    开原道佥事韩原善本来奉命去沈阳慰问守城的广大将士,可是他害怕后金兵,不敢去。

    熊廷弼又改派佥事阎鸣太前去,他刚走到虎皮驿,听说努尔哈赤来了,竞吓得大哭而回。

    熊廷弼不再派人,便亲自去视察各处。他先到了虎皮驿,略停以后,便又去沈阳,视察完毕,就在一个风雪的夜里,前往抚顺。

    总兵官贺世贤极力劝阻,说道:

    “抚顺离敌人很近,你亲自去那里,危险太大了。一旦出了事,很不值得。”

    熊廷弼却不以为然地说道:

    “现在是冰雪满地,努尔哈赤不会想到俺会去抚顺的。在某种情况下,愈危险的地方,才愈安全。”

    熊廷弼带领将官等数百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抚顺城。这里原是辽东的繁荣之地,几经战争的浩劫,已成一片废墟,周围数百里内已无人迹。

    到了抚顺城里,熊廷弼命令摆下祭坛,为死难将士致哀。他在祭坛前说道:

    “你们为了捍卫大明江山,远离自己的故乡,却把尸骨抛于塞外荒郊,令人心痛!……”

    离开抚顺后,熊廷弼又率大队人马,到奉集炫耀武力。目的:一是给后金看,使之有所顾忌;一是给自己人看,以增强他们的信心。

    熊廷弼每到一地,就召集流散的难民百姓,说服他们安居下来。他亲自检查防御工事是否坚固,防守是否得法。根据现场考察,重新部署兵马。

    熊廷弼这系列行动,果断而迅速,仅短短几个月已见成效,完全恢复了明军的防御能力。尤其重要的是,人心、军心稳定下来,提高了他们战斗的信心和勇气。

    熊廷弼在辽东与众将官同甘共苦,爱护部下。他的军令虽严,可是人们都心服口服。总兵、将吏关系处理得比较好。

    为了激励士气,集官兵于教场,宰牛数百头,置酒数千坛,蒸饼数十万个,连飨军士四天,还歃血共盟,立下誓言,决心同舟共济。明朝的官员称赞说:

    “熊经略把辽东的冰消瓦解局面,改变成了珠联璧合的形势。”

    在熊廷弼实行“步步为营,渐进渐逼”的策略的时候,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的兵锋也由辽南转向辽沈腹地。

    努尔哈赤认为,只要取得了辽沈,辽东诸地便可以唾手而得。因此,他除了派出小股部队,频繁袭扰明边,掠夺粮食以外,有时也派出大部队向辽沈冲击。同年六月十二日,努尔哈赤亲自统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集结轻骑五万,从抚顺关进入明朝边境,直趋沈阳;一路约一万多骑兵,由东州沙地冲入明朝边境,直抵奉集堡。

    努尔哈赤所率领抚顺路军,袭击大小村堡四十多所,掠获男女数千口,直到距离沈阳城五里才停止前进。

    初战时,明军坚守沈阳城不出战。努尔哈赤原以为招降沈阳守军,易如反掌。但是辽沈在熊廷弼经营下,官兵的军纪整肃,官将合力,将卒同心,人人肯于搏战。

    总兵李怀信领兵四万坐守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带兵迎战于沈阳东二十里,与八旗军兵战于浑河沿岸;柴国柱从奉节堡出兵与八旗兵战于沈东三十里的小夹山。

    努尔哈赤面对前有坚城,后有追兵的不利情况下,不得不后退十五里。

    可是明军又改变战术,贺、柴两军一南一北向努尔哈赤的大营兵首尾夹击而来,同时,沈阳四万大军又从西边平推逼进。

    努尔哈赤这次出兵的目的是孤悬沈阳,所以他注意破坏边台小堡,夺取谷物,加上有轻敌思想,没有决战准备,更没有料到熊廷弼将辽沈整顿得如此有成效。

    所以在熊廷弼初战力挫八旗兵锐气,又三面逼进、摆出决战架势的时候,努尔哈赤来不及部署,八旗兵便纷纷退却,丢梯失牌三十多副。

    十五日,扈尔汉领兵一万转到沈阳北境。十六日,皇太极率兵八百,再掠沈阳以东居民一千多口。

    同年八月,努尔哈赤又两次向懿路、蒲河进军。莽古尔泰、额亦都等还统兵与明军战于沈阳东南,掠取人口与谷物而回。

    汗王努尔哈赤,虽然频繁地派兵袭击辽沈,但多是小股,小胜或小败,一直没有大的军事行动,其中主要的障碍,是熊廷弼严守边防,使其不得发展。

    由于熊廷弼卓有成效地整顿防务,使努尔哈赤改变了原来攻下开铁之后,乘胜取辽沈的设想,在富有胆识的熊廷弼这个强手面前,他不能不谨慎从事。

    努尔哈赤发动的小规模试探性进攻,没有占到便宜。他深知熊廷弼用兵有方,防御坚固,便不得不等待时机,来达到自己的战略目标。

    正当熊廷弼整顿辽东收效显著的时候,忽然接到探报说:

    “皇帝派遣大员前来阅兵。”

    廷弼不得已只得亲自出城迎接。过了好长时间,那阅兵大员坐了一顶暖轿,前呼后拥,耀武扬威而来。

    熊廷弼迎上前去一看,原来是吏部给事中姚宗文。他心想:这姚宗文是一个白面书生,只因善于拍马逢迎,巴结上阉党魏忠贤,整日里替九千岁出谋划策,坏事干了不少。他来此干什么?心里有几分不快活。

    再说熊廷弼陪着姚宗文进城,又谈了一会话。第二天,只得亲自陪着阅兵大员校阅兵队,一连住了几日。

    一天晚上,姚宗文派他的副将李加树前来传话说:

    “出宫前,九千岁曾关照说:请熊经略操办黑貂皮十张,东珠五十颗,人参一百支。望熊经略届时办齐。”

    熊廷弼听了这话,心中无名火起,只因他是天子命官,不好发作,便说道:

    “请将军稍停片刻,同俺见姚将军再说。”

    廷弼便同李副将并辔而行,同赴姚将军行辕。见了姚宗文,廷弼劈头说道:

    “俺熊廷弼自来辽东一年有余,整日忙于整顿、督练兵马,增设防务,催征粮饷,致使食不甘味,寝不成寐,才使人心安定,军心振奋,那后金兵马不敢再来骚扰。俺为官多年,一向廉洁自律,克己奉公,只知上报国恩,下亲百姓,非一般克扣军饷、搜刮百姓的腰缠万贯者可比。现在,将军传来九千岁钧旨,要俺操办那些珍品,俺即使卖掉妻子儿女,也买不起呀!”

    说罢,气呼呼地走出门去。这里姚宗文、李加树也弄得大眼翻小眼,忍着一肚子气。姚宗文说道:

    “此人不通相!真是一根肠子贯到头,一点弯儿也没有。”

    李加树笑了笑,说道:

    “这种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咱们回去如实传给九千岁,由他处置吧!”

    一夜无语,次日早上,姚宗文传令回京。熊廷弼护送十里,才回到城里。忙令贴身侍卫:

    “快将俺的东西准备好,回家种田去吧!”

    当夜,熊廷弼将一切苦衷写成一篇奏章,请求辞职归乡。但是,这篇奏章还未发出,京城里的紧急圣旨已经下来,把熊廷弼革职,说他按兵不进,又派袁应泰接任了辽东经略使。

    熊廷弼接了圣旨,赶忙卸了兵权,匆匆回京覆命。明知是得罪了阉党魏忠贤,也只好叹口气,便回乡种田去了。

    且说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本是进士出身,曾经担任过巡抚,为人也很机警。对上既忠,对下又和,只是他是一个文官出身,兵法武备不是个能手,怎能跟那文韬武略的熊廷弼相比?

    再说袁应泰到辽阳赴任以后,一改熊廷弼的部署,撤换将领,引起军心混乱。当初,熊廷弼治军严,他则宽纵,无法令约束,军纪很快松驰下来。不管条件是否成熟,竟改变熊廷弼以守为主,渐逼渐进的策略,制定了谋取抚顺的计划。于是熊廷弼刚刚稳定下来的辽东局势,被搞得乱了套。

    可是朝廷里一群官吏不明辽东真相,反说袁应泰抱有进取之心,不像熊廷弼任辽一年多,没有收复辽东一城一地,竟敬佩袁应泰颇有壮志。

    这时蒙古族正闹饥荒,那些饥民,成群结队入塞乞食。袁应泰见饥民可怜,准许他们在境内乞食,并收降蒙古人为兵卒,以充实军队数量。这为努尔哈赤派遗“奸细”混入明朝军队,提供了方便条件。

    同时,辽沙东西,赤地千里,军粮严重缺乏。可见袁应泰这种收编蒙古军的作法,严重地增加了边城的危险和困难。

    且说后金汗王努尔哈赤,一听说袁应泰担任辽东经略,拍着手说道:

    “熊廷弼去职,这个袁应泰不足惧怕了。”

    努尔哈赤遂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制定攻打辽沈的战略决策。

    范文程先在会上发言,他说道:

    “大凡到过辽东的人都知道,沈阳、奉节堡和虎皮驿三地成为鼎立之势。若想占领沈阳,必须先攻占奉节堡;若想占领奉节堡,又必须攻占虎皮驿。因此三地互为犄角之势。若把虎皮驿、奉节堡拿下来,沈阳便成为孤悬之城。”

    四贝勒皇太极说道:

    “刚才范先生分析得透彻,俺先用两股兵力,分别攻打奉节堡和虎皮驿,这是试探虚实的打法,然后再用兵沈阳,可以万无一失。”

    会后,努尔哈赤作了充分准备,命令大造攻城用的铁钩、云梯,制造战车,储备粮草。又把行宫从界凡迁到萨尔浒,并在那里大兴土木,建城池,营造军民房舍。努尔哈赤向贝勒、大臣们说道:

    “萨尔浒离沈阳不过百余里,这里山势险峻,道路崎岖,易守难攻。进攻沈阳时,这里既有利于指挥,也有利于部队的调动。”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天命六年)二月十一日,后金汗王努尔哈赤统帅诸贝勒、大臣,领兵四万,兵分八路,进攻奉节堡,揭开了辽沈大战的序幕。

    因为奉节堡地处沈阳与辽阳之间,位置相当重要。熊廷弼到辽东后,把奉节堡作为沈阳的犄角,屯驻重兵,派猛将防守。

    努尔哈赤首先攻打奉集堡,目的就是为了扫除沈阳外围的据点,为进攻沈阳清除障碍。

    明朝守奉节堡的将领名叫李秉成,他得到后金将要攻城的消息,立即率领三千骑兵出城六里安营,准备迎战。

    后金左翼四旗兵由三贝勒、四贝勒带领,作为前锋军,首先与奉集堡守将李秉成相遇。

    李秉成心想:乘敌方阵脚未稳,先去冲击一下。于是他率三千骑兵,一声呐喊,杀人阵中。

    开始,八旗兵没有精神准备,奉节骑兵骤然冲击过来,被砍杀了不少兵马。

    莽古尔泰和皇太极急忙传下命令:“立即包围奉节骑兵,不许放走一人!”

    李秉成被莽古尔泰迎住厮杀,皇太极也拍马前来,双战李秉成。

    再说后金的战马膘肥体壮,八旗战士也骁勇骠悍,明朝的骑兵怎是对手?

    战不多久,奉节骑兵被杀得大败而逃,李秉成抵挡不住,只得率领残余兵马,急忙逃跑。

    后金兵马在后面紧紧追赶,一直追到离奉集城不远的一道大壕边上。

    城上的明军看得分明,连续发炮,轰击紧紧追赶上来的后金兵马。

    于是追赶在前边的后金参将吉布哈达和一些士兵,当即被炸死。

    这时,汗王努尔哈赤已到了离城三里的地方,站在一个高岗上指挥。他立即派人传令给三、四贝勒说:

    “奉节堡的虚实已明,不必再攻,可以收兵。”

    接着探马来报说:

    “有一队明军前来营救奉节堡。”

    汗王听了,高兴地说道:

    “这援军没有炮火,可以把他们消灭掉!”

    立即吩咐身边的第十子德格类等,带领兵马前往围击。

    来援的明兵由总兵朱万良率领,正行进时,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喊道:

    “呔!明朝的小南蛮,让俺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朱万良抬头一看,那后金将领长得黑脸黄须,呲着满嘴的大黄牙,两眼瞪得老大,手里提着两把大斧头,心里真有点发毛。又见八旗士兵个个虎臂熊腰,威风凛凛,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便勒转马头,将手臂一挥,命令退军。他自己惊慌失措地逃得最快。

    德格类一见,哈哈大笑道:

    “这一仗真好打!给俺——追!”

    他举起大斧头,拍马赶上来。八旗士兵随后紧追不舍。前面朱万良的兵马被迫杀一阵,丢下几百具尸体,逃得无影无踪。

    二月十六日,努尔哈赤又派小股兵力,进攻虎皮驿;二月十八日,他又派一支军队进攻王大人屯。

    通过以上军事行动,努尔哈赤完成了军事试探,掌握了明军的虚实,也迷惑了辽东的官将,使他们摸不清努尔哈赤何日大举进兵。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天命六年)三月初十日,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亲自率领雄兵猛将,倾全国之师十万余人,直扑沈阳。

    他将攻城必须使用的木板、云梯、战车等,装载于船上,顺浑河而下,还有陆上骑兵与水路并进。

    十一日,明朝的哨兵才发现后金兵的军事行动,于是建在各山顶上和高处的烽火台,开始施放浓烟。到了晚上,各台点起火来,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格外明亮耀眼。

    镇守沈阳的总兵官贺世贤和尤世功,到晚上才得到准确的报告,不禁大惊失色。于是分一万兵丁,加强沈阳城的防守。

    在明朝,沈阳虽然不如辽阳重要,但也是辽东重镇之一。它被作为辽阳的“藩蔽”而受到重视。这里城高池深,明朝把它称为“坚城”。

    为了保住沈阳,使之发挥对辽阳的护卫作用,明朝边将曾精心构筑了一套体系完备的防御工事:

    在城外挖深壕,用大木头立为栅栏。在靠近城墙的地方,挖壕二道,各宽五丈,深二丈,壕底插有尖桩。在壕的内侧,即接近城墙的一侧,再构筑马墙一道,间留炮眼,排列战车,枪炮。在大壕外边,挖了一道道沟堑,设下陷阱,井底插上尖木桩,上面铺上秫秸,掩上土。

    这套庞大的工事,专用来对付后金骑兵冲锋,并阻止步兵扛抬攻城器械接近城下。

    十二日早晨,后金国大军进抵沈阳城郊。汗王努尔哈赤从侦探口里,已经知道沈阳城防卫甚严,就没有轻举妄动,让军队驻扎在城东七里的地方,用板栅为营。

    三贝勒莽古尔泰前来请战,他说:

    “咱大兵十万有余,凭借父王声威,又有八旗的神勇,还怕不破小小的沈阳城?”

    努尔哈赤心里说:这个愣小子光知道拼杀,就不知道用智谋。便说道:

    “你又忘了“攻城为下”的妙论,只会想着去蛮干,就不懂得“上兵伐谋”!”

    汗王说完,便命令大贝勒代善,带领五百兵马,前往沈阳城下,借侦察为名,诱兵出城。他嘱咐代善说道:

    “只许战败,不许打胜。”

    代善带着人马,来到沈阳城外,将士兵化整为零,分头对城外的布防情况进行侦察,目的是在诱明朝兵出城作战。

    且说沈阳城守将尤世功,河北保定人,武举出身,性格敦厚,嫉恶如仇。出任前,在保定城里以擅打不平,闻名远近。他曾在自己的书房里,写下一副自勉对联:

    拳打世上恶霸;

    脚踢人间魔鬼。

    一次,他外出走亲戚,刚走到一处水塘边上,发现一个青年女子投水自尽。

    尤世功遂不顾一切,跳入水中,将那女子救上岸来。

    追问原因,才知道是父亲欠了恶霸的高利贷,无法偿还,恶霸来逼她作妾,所以才轻生。

    听了以后,尤世功将那女子送回家,交给她父亲,再三劝慰,并答应去劝说恶霸。

    几天以后,尤世功独自一人去找恶霸论理。谁知那恶霸不但不听,反要打他。

    恶霸也会拳技,举手便打,尤世功只得还手。那恶霸学的是外功拳,尤世功练的是内功拳,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一个像出山猛虎,一个如入水蛟龙,龙腾虎跃,各显威风。

    他们打到第五个回合时,尤世功突然向空中一跃,离地五尺多高,伸开他的双腿,犹如一把剪刀,直朝恶霸身上剪去。恶霸见状,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应招才好。说时迟,那时快,尤世功身如鹰隼,快似流星。只见双腿一晃,便将那恶霸踢倒在地上。尤世功马上又用右脚踩住恶霸的脑袋问道:

    “你还逼那个女子做妾吗?”

    恶霸头痛若裂,不断哀求道:

    “不敢啦!再也不敢啦!放俺起来吧!”

    恶霸刚一起身,对准尤世功便是一腿踢去,想把尤世功踢翻。

    那里知道,他的腿刚一踢出,就被尤世功的右手拽住了。

    他顺势向上一举,将恶霸举在空中,随即又朝前方一摔,那恶霸跌在麻石阶基上面,右臂已被跌断。

    从此,那恶霸再也不能横行无忌了。

    后来尤世功在京城中了武举,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行为,仍然未变。

    他在京城当武官时,郑贵妃的弟弟郑小五经常在京城闹事,胡作非为,无人敢管。

    一天,郑小五在街上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很有几分姿色。

    小五指使他身边的打手去抢,谁知那姑娘学过拳术,将打手全都打翻在地,随即逃跑。

    小五恼羞成怒,即派打手四人前去追赶,并将姑娘团团围住,准备将她捆绑带走。

    此时,尤世功从那儿经过,他明知是小五抢人,也不计利害,挺身而出,拦住四个打手说:

    “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抢人?”

    郑小五走到尤世功跟前,用匕首指着尤世功的鼻子说:

    “你敢多管闲事?知道吗?俺是郑贵妃的弟弟,郑小五!京城里谁敢惹俺!”

    “郑贵妃的弟弟更要守王法!”

    “什么?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就捅了你!”

    尤世功哼了一声,顺手给他一个阴风贯耳。郑小五噗嗵跌在地上。尤世功又在他胸口踢了一脚,只听郑小五哎哟一声,口中吐出一股鲜血,立即晕过去了。

    四个打手吓慌了,忙于救护郑小五,来不及和尤世功打斗。等郑小五醒来,派兵追捕时,尤世功与那姑娘早无影无踪了。

    郑小五受了重伤,服药半年才好。

    这次来沈阳,士兵们常常让他表演武术。遇到大家训练休息时,随手摸到一条板凳,或是一根棍子,都能舞得飞轮一般,让围观的士兵端一盆水泼去,他身上一滴水也不会落的,即使撒一把细砂,也是落不到身上。

    士兵们都说道:

    “有了尤总兵一人,能挡住后金的千军万马!”

    尤世功听到以后,立即正色说道:

    “别瞎说!自古以来,单丝不成线,团结起来力量大!比如俺是一条龙,你们是大海;龙入了水,才能有作为,有本领。一旦没有水,龙就要变成虫了。因此,你们不能小看自己,要认识自己有力量!”

    三月十二日晚上,尤世功找到贺世贤,二人将白天的情况研究一下,尤世功说:

    “咱们的防备严密,鞑子不敢轻率攻城,当前不宜出战。努尔哈赤是在诱使咱们出城,他仗着人多势众,俺就不出城决战。过个十天八天,他们人无粮,马无草时,自己就要撤退了。”

    “俺以为努尔哈赤是怯战,不敢攻城。俺想出城去与他们拼杀一番。”

    贺世贤总兵好饮酒,今晚又喝多了,尤世功不同意这种意见,只好说:

    “最好不出战,免得中他的诱兵计。一旦出城去打,也要速战速决,快去快回,免得上当。“因为鞑子有十多万兵马,俺不过万人多点。这寡不敌众,也是实际问题。”

    “看来,尤总兵是被努尔哈赤吓破胆了!”

    尤世功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贺总兵喝多了,“八老爷不当家了,是九(酒)老爷在当家。”这酒醉之人,与他争个啥?

    遂各自回到城上去,这且不提。

    再说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晚饭后,他让近侍把李永芳喊来。

    汗王向李永芳问道:

    “你与贺世贤不是早就相识了么?”

    “是的,俺们老早就认识了。”

    “明天你到城边去,向贺世贤讲讲话,争取他投过来。”

    “贺世贤这人固执、傲慢,俺去说了,也恐怕收效不大。”

    努尔哈赤脸色一变,提高声音说道:

    “怎么?朕派不动你了?”

    李永芳一听,立即噗嗵一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似地说道:

    “陛下请息雷霆之怒,罪臣怎敢说不去,只是怕……”

    “怕什么?怕贺世贤杀你么?他在城上,你在城外,他杀不着你的。”

    “俺不是怕他杀俺,是怕……怕完不成任务,……”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还没有去,就认为办不成,信心呢?有了信心,才能办成事情;丧失掉信心,永远办不成事情。”

    李永芳听得直点头,急忙说道:

    “陛下的话,罪臣都记住了。明天,罪臣到阵前去找他说去。”

    “等会,睡下想想,讲什么最能打动他的心,认真琢磨一下,别不动脑子,信口开河,瞎说一通。若是胡说八道,朕饶不了你!”

    李永芳又磕了几个头,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次日上午,汗王派几个八旗士兵,陪着李永芳来到城下。李永芳向城头看去,未见到贺世贤在城上,就大声喊道:

    “请总兵大人贺世贤将军出来讲话!”

    “你是什么人?”

    “俺是他的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李永芳。”

    等了好一会儿,守城士兵出来传话说:

    “贺总兵说了,他不愿意和汉奸讲话!”

    接着,城上传来整齐的喊声:

    “汉奸李永芳,

    认贼不认娘,

    活着是条狗,

    不如见阎王!”

    李永芳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恨得咬牙切齿,是恨明兵呢,还是恨贺世贤呢,还是恨自己呢?连他本人也说不清楚。中午,李永芳又写了一封书信给贺世贤,想招他投降献城,专门找了一个勇敢的士兵去送信。

    但是,贺世贤接到来信,没有折开,也没有看,便撕了,并且大骂不止,将送信人也当场杀了。

    这两件事,后金的汗王、贝勒、众大臣们全部看到、听到,气得很厉害,都急得磨拳擦掌,要攻城。但是,汗王努尔哈赤不动声色,不提攻城的事情。

    努尔哈赤仍是派小股兵力,到城下挑衅,想诱使城内出兵,然后再聚而歼之。

    为了诱使明兵出城,努尔哈赤又派一支精兵,渡到浑河南岸,去屯寨进行掠劫活动。城里仍然无动于衷。不久,那支兵便返回来了。

    且说贺世贤见努尔哈赤迟迟不来攻城,就轻视对方,把努尔哈赤的诱战认为是怯弱,便轻率出城对敌。

    当时,部下竭力劝阻他道:

    “鞑子兵多势众,还是不出城为好。”

    但是贺世贤一向勇而无谋,竟不听良言相劝,却大声喊道:

    “拿酒来!”

    贺世贤一气喝了七、八杯酒后,率领一千多亲兵,发誓道:

    “俺一定要杀尽敌人再回来!”

    说罢,打开沈阳城南门,一马冲出。

    后金汗王努尔哈赤正苦于求战不能,诱战不出之时,忽见贺世贤领兵冲出城来,不禁喜出望外。遂命令一个哨兵迎击上去,并令他且战且退。

    贺世贤盲目追赶,离城越来越远。

    努尔哈赤急忙命令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各领一千人马,前去包围贺世贤。

    不久,贺世贤被团团围在中间,他已意识到自己中计,可是,已经迟了。

    勇猛的八旗兵将他围在中间,使他不得脱身。

    贺世贤确实骁勇异常,只见他挥舞铁鞭,翻飞如游龙,后金骑兵不敢上前。

    这时候,贺世贤只想冲出重围,退回城里去。于是他且战且退。

    后金汗王努尔哈赤看得分明,遂命令士兵对准贺世贤放箭。

    贺世贤虽然率领上千的勇士,手舞铁鞭,杀死许多八旗士兵,终归是寡不敌众,一千亲兵所剩不多,他自己累得力竭精疲。身上又连中四箭。

    部下见贺世贤中箭负伤,遂劝他道:

    “现在回到城里去已很困难,不如退往辽阳,反倒容易脱身。”

    可是,贺世贤却固执地说道:

    “身为一员大将,不能守住城池,有何颜面去见俺的上级!”

    贺世贤拒绝听从部下建议,又与众亲兵转战到沈阳城的西门外。

    汗王努尔哈赤见贺世贤已退至西门外,担心他退回城里去。又大声命令道:

    “快放箭!快放箭!”

    于是如雨的箭矢飞向贺世贤,那铁鞭挥舞得再快,也挡不住飞来的箭矢,他又连连被射中。再想突围,已不可能,终于坠落马下,被后金兵杀死。

    再说副总兵尤世功,见贺世贤被围,就领着兵马出城营救。

    汗王努尔哈赤早已妙算在手,命令四贝勒皇太极带领兵马等着呢!

    尤世功及其兵马一出西门,就被骤风疾雨式的八旗铁骑冲散了,并将尤世功紧紧地围在中心。

    使着两把大刀,尤世功把全身的武功都使出来了。只见他左砍右劈,八旗兵-一个个倒下去,一批批倒下去,……皇太极看在眼里,心里说:

    “好一员勇将啊!”

    且说汗王努尔哈赤只以小部分兵力围攻贺世贤和尤世功,一边指挥大部分八旗士卒全力进攻沈阳城。

    八旗士兵用毡被裹身,推着四轮战车前进,让精锐骑兵在后,竭尽全力进攻东门。

    城上的明军炮火齐发,滚木、孺石一齐打下,八旗士卒虽然成片地倒下,成批地死亡,但他们仍然冒死前进,挖土填沟,相继越过城外三道壕沟,直逼城下。

    开始,明军的炮火发生了威力,使后金士卒以重大伤亡。但连续发炮以后,那火炮就不灵验了。由于连续发射,炮身炽热,一装上火药,马上喷射出去,不得不等炮身降低温度后再装弹药发射。后金兵卒利用这个间歇,扛着云梯,推着战车,向城下逼近,以闪电般的速度,猛扑城下。

    不久,壕沟已被填平,那八旗士卒有如潮涌,奔过壕沟,直达城下,猛攻城门。

    再说尤世功的兵马被八旗铁骑冲散后,皇太极指挥士兵将他团团围住。虽然他是武举出身,膂力过入,但是“龙入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狗欺”,上千的八旗士卒,一层层地将他围住,使他脱身不得,再有能耐的人,也有劳累的时候,何况如蝗的箭矢向他射去,三支五支箭能躲得掉,几十支、上百支箭,怎能不被射中?尤世功终于倒下,倒在数百个八旗士卒的尸体中间……攻城战斗仍在紧张地进行。多谋善断的后金汗王努尔哈赤,看到贺世贤、尤世功双双战死,遂命令士兵向城上喊道:

    “城上的明军兄弟们:你们的贺总兵、尤总兵都已战死,你们赶快投降吧!……”

    八旗士兵一边喊着,一边将贺世贤、尤世功的人头,用竹竿高高地挑起。

    城上的守军开始听到时,并不相信两位总兵会死,特别是一身武功的尤世功,两膀有千钧之力,能力敌万人,八旗士卒怎能奈他何?

    可是,活灵灵的眼前两颗鲜血淋沥的人头,那不是假的!

    突然之间,守城兵卒心慌了,意乱了,虽然还在奋力抵抗,动作已缓慢得多。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群人站在城头上,用刀斧砍断桥绳,放下吊桥,后金兵卒不顾一切地冲上桥去,砸开东门,一拥而入。

    原来,砍桥绳,放吊桥,是城内人干的。这些人早已投降后金,后金汗王努尔哈赤指令他们与难民一起,混入沈阳城里。

    所以努尔哈赤进攻沈阳前,对城内兵力部署和工事情况,都了如指掌。

    沈阳城就这样被后金国兵马攻克了。

    沈阳之战,总兵贺世贤以下,尤世功等道吏、副将、参将、游击、千总、百总等共战死三十多人,兵卒除少数逃散外,一部分战死,大部分投降了后金。

    当沈阳城被围之时,经略袁应泰、巡按大臣张钧早已部署了各路援军,以沈阳为犄角。命川浙总兵童仲揆、陈策从黄山来增援。

    虎皮驿、武靖营总兵朱万良、姜弼率兵三万,也向沈阳方向增援。

    奉节堡李秉成也带领兵马正向沈阳集结。

    陈策带领兵马来到浑河桥南头,听说沈阳城已经失守,便想下令回师。

    这时裨将周敦吉说道:

    “现在乘后金兵立脚未稳,可以打过去。”

    副总兵秦邦屏也说道:

    “咱们为救沈阳而来,不能前去一战,还让俺长途跋涉,干什么呢?”

    陈策等有感于众将领的报国之心,随即下令:将明军分为两大营,命令周敦吉、秦邦屏先渡浑河,在北岸安营扎寨,摆下阵势。

    且说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得知明朝援兵已到,急速派兵向正在渡河的明朝援兵猛扑过去。

    周敦吉等领兵刚刚登上浑河北岸,兵分两营,还未站稳脚跟,努尔哈赤派来的右翼兵马已经围了上来。与此同时,努尔哈赤又派一支兵截断了浑河桥通道,阻止河南童正揆、陈策等带领的部队过河。

    努尔哈赤以五万的兵力,围攻河北岸的明朝援军。初战时,后金仅以白旗士兵冲阵,认为明军全是弱卒,不经打的,往往是一经战阵便溃不成军。万没有想到,援军能奋力拼杀。

    原来,这支来自四川的明朝援军,特能战斗,他们拼杀顽强,行动矫健,两军交战不多时,白旗军没能顶住川军的冲杀,被迫败下阵来。

    努尔哈赤随即派黄旗军接着厮杀。只见川军已杀红了眼,主将周敦吉等,率先拼杀。

    副总兵秦邦屏向士兵们喊道:

    “奋力拼杀吧,咱们报效国家的时刻到了!”

    由于川兵的英勇顽强,黄旗兵又被杀退。汗王努尔哈赤也看得怵目惊心,遂派红旗军接着厮杀,并会合白旗、黄旗的士卒一起汇聚起来,将川军四面包围。

    在此情况下,经过一阵厮杀,激战以后,两军相互杀伤相当,前后三进三退,八旗士兵死伤近三千来人。

    拼杀已久的川军,既没有援军,又饥饿疲劳,仍能坚持战斗,作风顽强,实为难能可贵。

    最后,努尔哈赤当机立断,派李永芳前去收买明朝军队里的炮手,把沈阳城上的大炮搬来,向川兵老营开炮,并派八旗铁骑从西翼夹击。

    这时,川军中周敦吉、秦邦屏等先后战死,只有周世禄等率领少数人,退到浑河南五里的浙营驻地。不久努尔哈赤亲自统帅军队,乘胜追击,迅速渡过浑河,将浙营兵也重重包围起来。

    当浙营与川营合兵一起,与八旗兵对阵时,尽管四面是敌,两营兵卒斗志仍很旺盛。

    再说明朝武靖堡、虎皮驿总兵朱万良、姜弼领着三万大军,奉节堡总兵李秉成领本部兵会合在白塔铺。两军合在一起有四万余人,也正向沈阳进发。

    后金汗王努尔哈赤接到探报说:

    “明朝又有四万援军集结在白塔铺,不久将向咱大营开来。”

    汗王与贝勒、大臣们听到这一消息,都有些惊骇。因为攻城战斗结束不久,又与劲敌川军激战,如今川、浙两营合兵一块在前,这四万大军若是从后赶上来,大有腹背受敌的危险。

    努尔哈赤智慧过人,多谋善断,立即派大贝勒代善,统领右翼旗兵与被围困的川、浙两营兵马激战,汗王对代善说道:

    “这一仗,事关重大,要速战速决,只许胜,不许败!”

    大贝勒答应一声“是!”领着兵马去了。

    努尔哈赤又对李永芳说道:

    “你先带领精锐骑兵二百人,前往明朝援军阵前,与他们谈判,劝说他们投降。若能谈成功,朕给你记大功。”

    李永芳立即双膝跪地,说道:

    “陛下放心,罪臣务必用心竭力,效犬马之劳,也要说服明将前来投降。”

    李永芳说完,又给汗王磕了几个头,站起身,领着二百骑兵,去了。

    这时,汗王努尔哈赤亲自与四贝勒皇太极、岳托等率领左翼军马,向着白塔铺方向,奔驰而去。

    且说李永芳带着二百骑兵,来到白塔铺明朝援军大营前,立住马头,对兵士说道:

    “请向总兵大人朱石良、姜弼、李秉成传话说,大金国大臣李永芳请求三位大人出营说话。”

    等了好一会工夫,明营里忽喇喇出来一队士兵,分列大营外面,后面又走出七、八位带兵的将领,其中三位年长者,着总兵服装,李永芳心想:此三人该是朱万良、姜弼、李秉成总兵了。

    李永芳在马上,拱手施礼说:

    “总兵大人在上,李永芳这边有礼了!”

    朱万良遂说道:

    “你已投降鞑子,要与俺说些什么,快快讲来,别磨磨蹭蹭的了。”

    李永芳红着脸儿,张口说道:

    “俺投降大金,并非兵败技穷,而是看到朝廷腐败无能,官贪民怒……”

    姜弼打断李永久的话,厉声说道:

    “你别来炫耀你那当汉奸的丑史,现在你要跟咱们说些什么,别扯远了!”

    李永芳捺着头皮,只得说:

    “咱们汗王努尔哈赤让俺传话给三位总兵大人,如今沈阳已破,贺世贤、尤世功均已身死,前来的川军、浙军均被打败,劝你们及早醒悟,走投降光明之路。”

    听了李永芳的劝降,李秉成说道:

    “你自己当汉奸,遗臭万年,还要来拉咱们去给你当垫背的,真是痴心妄想!告诉你吧,咱们战死沙场,也是明朝的忠臣,永远不会当乱臣贼子的。”

    李永芳听了,仍然劝说道:

    “占人说:“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不存在什么“汉奸”、“乱臣”的问题。自古以来,谁乐意去明投暗呢?那首阳山下的伯夷、叔齐兄弟俩,谁不说他们是时代的绊脚石?……”

    姜弼很不耐烦地说道:

    “不要再兜售你的汉奸经了!咱们这些人也不是三岁顽童,你的几旬谎言能骗得了吗?快快滚回去向你干爹努尔哈赤报个信儿,咱们要跟他拼杀到底!”

    李永芳生气地说道:

    “你们这样不识时务,不辨真假,只能是自寻死路!”

    说罢,悻悻地转过马头,沿着来路,拍马驰去。走了不远,见到汗王努尔哈赤,四贝勒皇太极等,领着兵马,向白塔铺奔来。

    汗王努尔哈赤听了李永芳报告,很是生气。他大声说道:

    “他们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说完,便向四贝勒皇太极吩咐道:

    “你带领五千骑兵,冲击他的营阵,朕随后就领着兵马前去接应!”

    皇太极立即答应一声“是”,便领着五千骑兵,向着白塔铺方向驰去。

    且说朱万良等回到营里,李秉成说道:

    “俺说不要见他,你们偏要去。见他有什么好?徒增恼恨罢了!”

    听了李总兵的埋怨,朱万良说道:

    “别谈这事了。俺以为,先派一千人到前面作为哨探,然后再领兵前去。”

    姜弼听了说道:

    “依俺的意见,就把队伍带上去,跟他们拼杀一番。不然,老在这里观望不进,上面怪罪下来,反而不好。”

    李秉成听了二人意见,就说道:

    “就先派一千人前去哨探,咱们随后起兵。那努尔哈赤一向用兵多诈,善于设下埋伏,这里地形又复杂,还是小心为好。”

    再说四贝勒皇太极,领着五千骑兵,如风驰电掣一般,向白塔方向驰来。正奔驰间,突然发现前面有一队兵马,大旗上斗大的“明”字分外闪亮。不由得二目圆睁,向身后的骑兵大声道:

    “冲啊!杀啊!……”

    喊音未落,他手挥大刀,与那五千骑兵一起,对着明军队伍,冲杀过去。

    这五千骑兵喊杀声,震荡着周围山谷鸣响,如惊雷滚滚,吓得那一千明军屁滚尿流。

    他们扭头就跑,什么盔甲、兵器等,丢得乱七八糟,只顾逃命要紧。

    皇太极一见,兴奋异常,用大刀对那逃跑的明军一指,喊道:

    “杀啊!追啊!……”

    于是,五千骑兵如风卷残云似的,驰过去,追逐着明军,左右砍杀,不一会儿,那一千明军被杀得尸横遍地,真如落花流水。

    皇太极翻身下马,来到一个未死的明兵跟前,向他问道:

    “这里离你们的大营还有多远?”

    那明兵吓得哆哆嗦嗦地答道:

    “还有十……十五里路……”

    未等他的话说完,皇太极伸刀戳进那明兵的胸膛,然后,将刀上的血迹在那明兵的衣服上蹭了几下,便又翻身上马,领着队伍继续向前奔驰。

    不久,明军的大营已在眼前,他手举大刀,嘴里喊道:

    “向着明军大营——冲啊!”

    那些骑兵真像离弦的箭,窜向明军大营。那些战车、木栅,如何能挡住铁骑的冲击。

    明朝的援军尽管兵多将多,但是他们怯战怕死,怎能经得住这些铁骑的来回驰突践踏!四万兵马眨眼之间,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这时,汗王努尔哈赤,带着大队人马,也赶来与皇太极会合一起,又乘胜随后追杀四十多里,沿途死伤三千多人。

    三位总兵看到这般情形,再也不敢言战,各自领着残余人马,回去了。

    努尔哈赤乘机急速回军,全力去围攻那浙川二营,与大贝勒代善合兵一处,与川、浙二营的兵卒拼杀起来。

    这浑河桥南之战,比桥北之战更加激烈。后金汗王努尔哈赤督兵猛攻,明军凭借火器的威力,顽强抵抗,奋力激战。

    后金的八旗士卒,在明军的炮火攻击下,纷纷落马,积尸相枕,仅坠下马的士卒就有三千多人。但是历来有进无退的八旗士卒,在强敌面前,从来不怯战,一直战到明军炮火用尽,无炮可发之时,两军短兵相接,展开肉搏拼杀。

    此时,明军中的将领陈策首先战死。童仲揆被迫杀出重围,派部将刘洪急驰辽阳请求发救兵。

    且说汗王努尔哈赤,早在进兵白塔铺前,已派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五千兵马,前往沈阳与辽阳之间的胡马峪埋伏起来,准备袭击辽阳赴沈阳的援军。这是努尔哈赤深谋远虑的一着妙棋。

    再说部将刘洪,来到辽阳见了经略袁应泰等,放声大哭道:

    “咱的部队只来到浑河边上,沈阳已经陷落,将军们坚持进战,谁知鞑子军马太多,将咱们团团围住。川军大部人马已经战死,剩余的士兵在周世禄带领下,与咱浙兵合在一起,又被包围。如今炮火用尽,陈策将军阵亡,童将军派俺来请救兵。请大人快发兵马前去救援,若是迟误,恐怕全军覆没!”

    袁应泰经略听了,对刘洪说道:

    “早在沈阳被困时,本官已派参将王世科,带兵马五千前去沈阳救援。谁知努尔哈赤狡诈异常,他们在辽阳与沈阳之间的胡马峪埋伏了精兵,把王世科的五千人马全部歼灭了。这时,不能再派兵了,敌兵人多势众,若再派援兵去,还会再陷入重围。”

    听经略不愿派遣援兵,刘洪立即哭诉道:

    “请经略大人派救兵吧!俺在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经略袁应泰立即说道:

    “不行!绝对不能再派兵了!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这时候,巡抚张钧也在座,他说道:

    “俗话说:“救兵如救火”。怎能见死不救呢?不能怕中敌人的埋伏,就不派援兵。你看刘洪将军头都磕出血来了。”

    “俺再说一遍:援军是不能再派了!这等于是去送死!”

    张钧听了,非常生气,说道:

    “派援军去,等于是去送死!那么,你就睁着眼看着童仲揆他们被鞑子兵马围着,一个个被杀死,你就忍心么?”

    “请张大人不用再说了!俺是不会派援军的,谁来讲也没有用。”

    这时候,张钧气得一拍桌子,忽地站起身,又气呼呼地说道:

    “自己畏敌如虎,怕死怯战,怎能服众?如何让部下不寒心?……”

    袁应泰经略听而不闻,干脆走了出去,最终还是没有发救兵去。

    且说童仲揆盼望辽阳发救兵,但是望援不至。只得挥舞大刀,杀开一条血路,终于杀出重围。当时心里想:走吧,再战下去,必死无疑,正准备离开战场。

    突然有人喊道:

    “童将军!”

    他回头一看,见是副将戚金。童仲揆说:

    “咱们一同走吧!何必死在这里?”

    戚金听童仲揆说要离开战场,就对他说:

    “不知童将军想过没有?咱们拼杀到现在,一旦离开战场,不就成了临阵脱逃了么?即使跑了出去,也活不成,还落个临阵逃跑的罪名。将受到千人骂,万人唾!古人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咱们作为一个军人,神圣的任务,便是杀敌立功,守卫疆土。能够战死沙场,也是俺的幸事!咱何不与八旗子弟再拼杀一番?……”

    童仲揆听了,不觉点了点头,二人又振奋一下情绪,紧了紧腰带,手挥大刀,一同杀人重围,一直奋战到死。

    再说汗王努尔哈赤,亲率八旗士卒,奋勇拼搏,一直杀到明兵溃不成军,除了参将周世禄率领的少数明兵突围以外,全部被歼。

    这浑河南北之战,是辽沈战争中最激烈的一仗。

    这一仗对作战双方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统帅十万大军,与明朝川、浙六、七千士卒,进行了如此艰苦的战斗,最后把明军歼灭了。但两军死伤的人数却差不多,实在是他对明朝战争以来所不多见的。为此,努尔哈赤及时召开各贝勒、大臣们参加的战后总结会议。

    二贝勒阿敏首先说道:

    “攻占沈阳这一仗,俺体会最深的是战争开始阶段,陛下运用诱兵出城的策略,逐渐麻痹敌人,让他们产生错觉,误以为咱们怯战,似乎惧怕他们。终于引出贺世贤出城,尤世功也出城,被咱以优势兵力围而消灭。反过来,面对沈阳坚固的工事,拼命地去攻城,不仅不能成功,还不知要损失多少兵马。因此从这次战役,俺才真正体会到“上兵伐谋,下兵攻城”的意义。”

    三贝勒莽古尔泰说道:

    “父王派俺带兵到胡马峪去埋伏,开始俺思想不通。当时心想:战争开始了,却将俺调往主战场以外去了。后来,在胡马峪歼灭了辽阳派往沈阳的援兵五千人,俺才意识到这次埋伏的意义。消灭五千人不算什么,给他们精神上造成的影响与震动很大,也孤立了沈阳,使辽阳成为惊弓之鸟了。这种围城打援的战术,俺算是懂了。”

    大贝勒代善说道:

    “父王打仗,有一句名言:“恁尔几路来,俺只一路去”。听起来简单,是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或是说一口一口地吃掉敌人。但是,一打起仗来,就不知道运用了。沈阳这一仗,也体现了这句话。俺也逐渐领会了,争取在打辽阳时能主动运用。”

    汗王努尔哈赤说道:

    “在这里,朕想讲两点。一是沈阳这一仗,要说用谋略,可以说有:诱敌深入,设伏围歼,侦察用间,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等方法。

    “再一点就是这一仗咱遇到了劲敌——川军、浙军。咱们以几倍于他们的兵力,战斗结束时,双方伤亡数字差不多。这是个值得深思和警觉的问题。

    “往日,咱们都轻视明军,认为他们怯战。对咱的八旗子弟溢美太多,褒奖有些过头。这一仗以后,咱们的头脑都应清醒一些。因为咱还要同明朝打仗,还要打大仗。这辽沈地区占领以后,咱还要打进关内去。如果滋长了轻敌的情绪,没有清醒的头脑,必将吃大亏,遭到大的挫折。

    “古人说:从战争学会战争。这句话,各位要认真体会。”

    再说这次会后,汗王努尔哈赤命令在沈阳城里屯兵五天,并论功行赏,慰劳全军。

    由于浑河南北的激战,八旗士卒死伤了许多。为了安慰广大的兵将,稳定军心,汗王努尔哈赤亲自带领四大贝勒、大臣们,大行祭奠阵亡将士,以慰亡魂。

    四、辽阳是奸细拿下的

    袁应泰朝着京城方向叩拜一番之后,眼一闭、心一横,三尺白绫悬在了城头。

    话说后金国攻陷沈阳之后,汗王努尔哈赤找来何和理、李永芳,询问辽阳城里的谍报工作情况,何和理说道:

    “明天柯汝洞去辽阳。已万事俱备,只等攻城战斗开始,城里的谍工人员便行动起来。据马承林说,辽阳已联络了二百余家,人数已达一千多。”

    “马承林是什么人?”

    汗王向何和理询问马承林的情况,李永芳介绍说:

    “这马承林,是俺亲家马汝龙的弟弟马应龙的儿子。此人仗义疏财,广结朋友,是辽阳城里的一个人物。咱的谍报工作全靠这个人展开的。”

    听了李永芳的话,汗王努尔哈赤忽然想起去年让他的儿子李小芳与辽阳一个商人的女儿结婚的事情,遂问道:

    “小芳的珍宝店开得如何?”

    何和理接过来回答道:

    “小芳的珍宝生意是门面,主要任务是谍报工作。他是俺在辽阳地区的情报小头目呢!”

    努尔哈赤看看李永芳说道:

    “好啊!老子英雄儿好汉。努力干吧,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何和理又对汗王说道:

    “苟得利去世以后,这谍报上的事情,全靠他们父子出谋划策,贡献不小呢!”

    “很好,等打下辽阳以后,朕要好好奖励你们!”

    三月十六日,柯汝洞扮成商人模样,去了辽阳城。

    因为沈阳已被后金占领,辽阳城里一片混乱。城门口把守甚严,出入都要检查。柯汝洞身上有马承林给写的通行文书,未耽误多少时间,便进了城门。

    其实辽阳四门守城人员,上上下下,谁不认识马承林?平日,都喝过他的酒,家里有事找他借过钱。都说马承林是一个讲交情的红脸汉子。

    说来话长。两年前,汗王努尔哈赤攻破抚顺城不久,便让何和理、苟得利派人到辽阳长期住下,为后金提供情报信息。

    他们研究后,就让李永芳的儿子李小芳,在辽阳最繁华的浑何路上开了家珍宝店,表面上做珠宝生意,暗中做谍报工作,是后金在辽阳的情报联络站。

    开业前,何和理带着李小芳去拜访了马承林,同时送去丰厚的礼物,请他给予关照。

    开业典礼时,马承林亲自前来主持,又请来众多的知名人士,在辽阳城里最大的饭店海城酒家包了几十桌宴席。

    马承林为珠宝店订制了一块八尺长、四尺宽的金字招牌,上书“筱芳珠宝店”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一时之问,偌大的辽阳城里,谁不知道浑河路上新开了一家“筱芳珠宝店”?

    李小芳年岁虽不大,却处事随和,为人大方,他是那种“见人常带三分笑”的年轻人。

    店里的伙计,全是何和理挑选出来的谍报精干分子。时间不长,生意做得很红火。

    马承林看小芳年轻有为,是生意场中的一个人才,便说服大伯马汝龙,将其女儿玉叶说给小芳作妻子。

    这马汝龙年近六旬,从年轻时起,便在浑河路上开个杂货店,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名叫金枝,早已出嫁,女婿在府里当书记,做文字工作。二女儿名叫玉叶,才十八岁,生得俊秀苗条、聪明伶俐,深得父母疼爱。

    这马汝龙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对李小芳的精明能干,也很赏识,从心里喜欢这小伙子。

    他侄儿马承林提出亲事以后,他说:

    “若论小芳的外貌、为人处事,俺没意见。只是他父亲在抚顺那边干什么,家中情况全然不知。这些也该弄清楚以后,再来定吧?”

    马承林本是个爽快人,见他伯父还是拖泥带水的老习惯,就说道:

    “俺不知你老人家是怎么想的?玉叶是嫁给小芳的,你问他父亲干啥?只要小芳人好,就行了。你还怕他将来没有饭吃?或是怕他将来不给你养老送终?……这事包在侄儿身上了!”

    马汝龙对这侄儿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听了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拒绝了,便说道:

    “那好吧,这事全由承林你操办吧!”

    这头一说好,马承林来到珠宝店里,同小芳一说,把玉叶的年龄、相貌等都作了介绍,问道:

    “怎么样?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吧?”

    李小芳心里说:俺是谍报人员,不能无组织、无纪律。结婚以后,要与她一块生活,会不会……想到此,便说道:

    “首先俺得感谢马大哥的美意,以及对俺的一片关切、信任之情。俺个人对这亲事没有意见。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不知道,可有些太草率了。能否请马大哥宽延几日,让俺给父母报个信,征求一下意见,免得二老说俺目无尊长,左邻右舍说三道四了。”

    马承林听李小芳这么一说,再不好坚持,只得说道:

    “请老弟快些联系,俺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且说李小芳从店里派一人回赫图阿拉请示,努尔哈赤听何和理的报告,当即同意。因为这亲事一成,那情报联络站更好在辽阳开展工作了。

    不久之后,这婚事由马承林当家给办了。

    婚后,小两口就住在马汝龙家里。李小芳白天忙于店里事情,晚上才回去过夜。小两口恩爱异常,马汝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一天到晚,乐得合不拢嘴儿。

    为了联络感情,便于开展情报工作,李小芳对浑河路上的大小店铺,热情地伸出友谊的臂膀。凡是有困难找到他的,或是他听到谁家店里有啥难处的,李小芳都全力支援,竭诚帮助。不到一年时间,浑河路上,人们交口称赞,都说:

    “珠宝店里的小老板,够朋友,是浑河路上的第一好人!”

    且说玉叶的姐姐金枝,长得虽不如玉叶那么美丽,倒也清秀端庄,为人厚道,善良。丈夫高大宏,在府里承袭父荫,担任小小的书记官员。此人老实勤奋,由于父母早丧,养成内向的性格。平日寡言少语,对上级不会逢迎谄媚,也从不惹事生非。婚后也住在马汝龙家里。岳父母都认为他老实忠厚,也很喜欢他。

    平日,李小芳回来见到姐夫高大宏,总是热情叙话,他知道高大宏喜欢饮酒,便常常带回来几瓶好酒,让玉叶送过去。

    每次,小夫妻俩买衣料时,总是多买两份,有姐姐、姐夫的。

    有时,高大宏见李小芳回家,也主动过来走走,问问珠宝店的生意情况。

    逢年过节,给岳父母送礼物前,小芳就让玉叶去跟姐姐协商好,买什么,然后由小芳派店里人员买齐送到家里。

    小芳叮嘱玉叶说:

    “姐夫的俸禄少,不像俺生意人,经济活泛钱来得也容易。尽量不要他们付钱,万一他们硬要你收的话,就少拿几个,有那么一点意思就行了。”

    因此,姐姐金枝每次送钱来,姊妹俩总是推推搡搡,客客气气,实在无法时,玉叶就髓便收几个。姐姐总是说:

    “这哪行,不能老让你们破费!”

    马汝龙见两个女婿、两个女儿都处得和和美美,心里也特别高兴。

    一天,马汝龙对女儿、女婿说道:

    “那杂货店,俺不想开了。人老了,记性也差了,俺想将店卖了。”

    李小芳说道:

    “不开也好,在家休息吧。每天去到外面蹓蹓,早上起来练练腿脚,活动活动筋骨,或是找老朋友下盘棋,听听戏什么的。不过,那店也别卖了,俺店里人手多,去一人帮你老人家管理一下,也就行了。”

    大宏听了,高兴地说道:

    “还是小芳兄弟考虑得周到,俺没意见。”

    马汝龙昕了两个女婿的话,也就同意了。

    次日早上,小芳真的派一个人去杂货,老人将店里的有关事情交待一下,便走了。

    从此,店里由那人每月算完帐,都到老人那里去交帐,收支、盈亏都算得清清楚楚。老人觉得都很满意,对这个女婿就更加喜欢了。

    一天,小芳带了两瓶好酒回来,与大宏一起喝两杯。几盅酒喝过,小芳问道:

    “姐夫,这位新来的李巡抚为人怎样?”

    “俺才不管他呢!平时,俺不逢迎,不诋毁,按部就班,安分守己。”

    “听城里人传说:李巡抚是李贵妃的侄子;还说:这位大人手爪子长。”

    “俺不管他是谁,俺只要克尽职守就行了。”

    李小芳不好再讲了,于是给大宏斟满酒,二人喝着闷酒。不一会儿,大宏喝得有些醉了,听他嘴里嘟哝着说:

    “又要加派辽……辽饷了,老……老百姓怎么……怎么活啊!”

    李小芳扶着大宏回去,心里说:

    “此人外冷内热,是个有心计的人啊!”

    次日早上,李小芳走到街上,听到街两边店里人一片声地喊着:

    “皇上又加派辽饷了!不让俺老百姓活了!”

    “饷银都被官老爷贪污了!……”

    中午,小芳正在店里坐着,听着隔壁吵嚷声渐起,遂走了出去。

    原来是府丁来收饷银,隔壁布店老板正在与那当官的评理。只听老板说:

    “这个月初才收过,刚到月底又催要,还要俺活吗?……”

    “这是皇上加派的饷银,你敢不交?”

    “上个月的饷银,也说是皇上加派的,俺能交得起么?”

    “行!你交不起,就跟俺走一趟吧!”

    那官模样的人,对身后的府丁说:

    “快把他捆起来!”

    李小芒急忙走过去,来到那当官的面前,连忙躬身施礼说:

    “请老爷息怒,王老板的饷银俺替他交,请不要抓他!”

    “不行!你替他交了,也要抓他!”

    这时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说:“交了还要抓人!还讲理吗?……”

    “这是什么世道!不讲理了!”

    “俺都不交了!给俺都抓去吧!”

    周围乱哄哄地嚷着,那当官的也有些慌乱起来,气急败坏地喊着:

    “你们想造反啊!……”

    这时候,李小芳高声说道:

    “请大家不要嚷了,布店王老板有困难,他家里有两个病人,这饷银俺替他交!”

    说完以后,他又挤到那当官的面前,对他说道:

    “请老爷息怒,还是听俺一句良言,把王老板的饷银拿去吧!”

    那当官的只得见梯子下楼,也不再固执了,对李小芳说道:

    “还是李老板爽快,俺这就走!”

    他一边说,一边从李小芳手里抓过两只元宝,分开围观的人群溜走了。

    那布店的王老板,立即来到李小芳面前,噗嗵跪下,正要磕头。李小芳赶忙将他扶起,说道:

    “快起来,王老板,都是自己人。谁能不遇困难呢!”

    周围的人们看着,听着,有的说:

    “还是李老板够朋友!……”

    “真不愧是咱浑河路的第一好人!”

    从这以后,李小芳在浑河路上的名声更大了。当天晚上,那个收饷银的官员来珠宝店找他,店里人对那人说:

    “李老板回家了,俺带你去见他。”

    二人来到李小芳住处,那官员一见面就忙着说道:

    “白天的事,请李老板见谅!俺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才那样做的。”

    李小芳急忙请那人进屋,并派人摆上酒菜,边喝酒边谈话。

    那官员向小芳毛遂自荐说:

    “俺也姓李,名叫李丹,是府里的暑事游击。说句老实话,这饷银连续加派,不能怨俺呀!俺只不过是奉命办事啊!”

    小芳听了,接着说道:

    “请大人别谈这事了,咱们喝酒。”

    说罢,他高举酒杯,向李丹说道:

    “难得李大人看得起俺,不吝枉驾来临,真使俺蓬荜生辉!俺这杯酒算是欢迎李大人的。”

    二人一碰杯,各人喝个满杯。

    接着,又一连碰了几杯,李丹已有些醉意,李小芳看着李丹说:

    “今天中午的事情,俺当时不出来打圆场,你就为难了!围观的群众不让你抓王老板,又怎么办?真是闹出了事,你也要受处置。……”

    李丹听了,直点头,结结巴巴地说:

    “对呀!俺今晚不是来……来登门造……造访你么?……”

    “欢迎李大人以后常来,俺随时恭候!”

    “俺觉得你……你也够义气的!俺才亲……亲自找……找到门上的。”

    李小芳又说道:

    “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咱们是一家呀!”

    李丹立即说道:

    “对!对!咱是一家!你别喊俺“李……李大人”了!就喊俺一……一声“老大”吧!”

    “好!俺就喊你“老大”了!”

    这时候,李小芳对店里的那个伙计说:

    “你送李大人,不!你送俺老大回府吧!”

    李丹走后,高大宏进来了,对小芳说道:

    “俺都知道了,你今天又干了一件好事!这李丹俺也认识,是个硬汉子。昨天因为未收到银子,回去被李巡抚狠训了一顿。今天若是再收不到,还要关他禁闭呢!”

    李小芳听高大宏讲了这么一段话,心里说:

    “你今天才跟俺敞开心扉,说了真语。真是难得啊!”

    于是,他又拉着高大宏坐下,说道:

    “姐夫!咱们再喝两杯!”

    又过了两天,李丹穿一身民服,来到珠宝店,小芳一见,忙喊道:

    “好!俺的老大来了!咱去喝两杯去!”

    未容李丹说话,小芳拉着他就走,一口气回到家里。小芳说道:

    “俺嫌饭店里的酒菜不干净,又不合口味,平日很少去。”

    说罢,酒菜摆上来了。二人遂入座喝起来,小芳从盘里夹一块又肥又大的熊掌,送到李丹面前的盘子里,说道:

    “这熊掌炖了三天三夜,非常烂,请老大品尝一下,看味道怎么样?”

    李丹伸筷子夹起,一口咬去半截,大口嚼着说:

    “嗯,味道好,味道好极了!”

    李丹的话还未落音,忽听门口有人说道:

    “听说游击大人光临,真是不胜荣幸啊!”

    李丹举目一看,慌忙笑着说:

    “啊呀,高书记官来了,真是太巧!”

    “俺是不速之客!”

    李小芳急忙请高大宏坐下,随即向李丹说:

    “他是俺姐夫。你们同在府里任事,不必客气了,坐下继续喝酒。”

    “啊!你们是两连襟呀!太好了!”

    高大宏坐下以后,极神秘地向二人说道:

    “有一个消息你们还不知道,咱明朝四路大军去进剿鞑子,在萨尔浒被努尔哈赤打败了三路,另一路自己逃回来了。你们看惨不惨?”

    李丹听说以后,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气得咬牙切齿地说:

    “无能啊,真无能!依俺看,咱的军队不是被努尔哈赤打败的,而是被自己的人打败的!”

    高大宏一昕,不解地说道:

    “你是说:咱明朝的军队,是被咱明朝的将领打败的。这话怎讲?”

    “有杨镐的“四不”政策,怎能打胜仗?”

    “什么是杨镐的“四不”政策?”

    “作为这场战争的总指挥杨镐,他不察敌情,不听劝言,不谙地理,不临战阵,终于造成四路兵马,三路覆没,一路败北。这不是自己被自己打败么?”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高大宏这才明白李丹话里的意思。

    李小芳却不以为然,他说道:

    “俗话说:什么树开什么花,什么花结什么果。一旦树生了病,能结出甜果子么?”

    李丹与高大宏一听,不禁一怔,小芳又接着说道:

    “当今朝廷如此腐败,官吏如此昏愦,它的军队怎么能不打败仗?”

    李丹将大腿一拍,激动地说道:

    “这倒是一刀见血,挖出了病根呢!”

    高大宏也随声附和了一句:

    “嗯,说得有道理……”

    李小芳见高大宏、李丹默不作声,随说道:

    “请二位兄长听俺讲个故事:

    当年,关公攻打樊城,中了曹仁一箭。神医华佗来给他医治,对他说:

    “你这臂中了毒箭,现在毒已直透入骨;若不及时治疗,这只右臂就没用了。”

    关公说:“用什么药治疗?”

    华佗说:“俺自有方法医治,就怕你嫌疼。”

    关公说道:“俺连死都不怕,还怕疼吗?”

    于是,华佗从袋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开关公臂上的皮肉,一直挖到骨头。只见臂骨中毒,已经变黑了。华佗用小刀去刮骨上中毒地方,发出飒飒的声音。周围的人们都不忍再看了。关公却一边饮酒吃肉,一边说笑下棋,全无一点痛苦的表情。这关公不讳疾忌医,右臂虽然中毒入骨,经过刮骨疗毒,很快伸展自如,康复如故了。”

    小芳说到这里,稍停一下,继续说道:

    “还是这个神医华佗,为曹操治头疼病,就大不相同了。那曹操头脑疼痛不可忍,华佗诊后对他说:“你这头疼病,吃汤药治不好,必须先喝麻沸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以根除。”

    曹操听说以后,非常生气地说:“你是要杀俺吗?……”

    遂喊左右侍卫,将华佗关在狱中致死。

    后来曹操的头疼病终于使他丧命。

    这两个人治病的故事,很耐人寻味。同是神医华佗,一个不怕刮骨疗毒,治好了病;一个讳疾忌医,死于非命。产生相反的后果。

    如今,明朝失败得那么惨,固然从军事、政治到用人等,都是疑难病症,但最根本的病症是朝廷腐朽、政治黑暗、宦官当权、党争纷起。因此明朝的毛病,就是华佗再世,也难以治好了。”

    听了小芳这一段话,二人开始惊愕,后来沉思起来。过一会儿,李丹说道:

    “照你这么说,大明王朝的寿数已尽了?”

    “历史上朝代的更替,就像俺身上的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叫吐故纳新。”

    小芳这话一说完,高大宏就接着说:

    “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咱作为大明的臣民,思想上总难以接受。”

    李丹也忧心忡忡地说道:

    “俺也是这样,心里总不希望大明江山倒下去,幻想有朝一日,它还会强大起来的。”

    “自古以来,王朝的兴起,都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亡之。这是一股潮流,谁也阻挡不了。也不依谁的意志、想法为转移。咱们这些小小老百姓,只能顺潮流生活,一旦逆潮流而动,必然招来杀身之祸。”

    李丹说道:

    “若说明朝不行,那金国更不行!他们太野蛮,吃马肉、喝马血,见汉人就杀。听说抚顺、清河被他们攻破时,被杀死成百上千的汉人。这样杀人成性的人,能王天下么?……”

    李小芳听了,摇摇头说道:

    “你这么说,也有点太玄乎了。一个朝代兴起,对反抗它的人,必然要杀人。俺就不信,他们来了,俺不反抗,顺着他们,他能杀俺?”

    “你可不能这么说。努尔哈赤来了,咱若是顺着他,可不是汉奸么?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闹不好,背个汉奸的罪名,怎么办?”

    听了李丹的话,小芳又说道:

    “什么汉奸的罪名,全是心理作用。俗话说:择主而事。比如洪水来了,谁不往高处躲?有几个人能一头扎进水里,让自己淹死?”

    高大宏笑眯眯地看着李小芳说道:

    “看你这样子,假如努尔哈赤打来了,你一定会去欢迎他们,乐意当一个金国的臣民喽!”

    小芳听了,脸上不由得红了起来,心里也在怦怦地跳着,不禁说道:

    “那又怎么样?俺还是开珠宝店,做生意;做官的事,还得由你们去干!”

    李丹、高大宏听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三人又喝了一会酒,夜已深了。送走李丹,二人回来,小芳对高大宏说道:

    “姐夫!俺求你一事,请你找一张辽阳城防图给俺。”

    “要那干什么?”

    “俺有用处,请姐夫一定帮忙,并且越快越好。将来俺一定厚报!”

    且说高大宏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小芳要辽阳城防图干什么?那城防图是他参与绘制的,最后复制了三分,经略杨镐要去一分,还有两分由他保管着。

    高大宏越想越睡不着,联想到今晚喝酒时,小芳讲的一些话,不由得激懔懔打个寒颤,难道他是后金国派来的……高大宏不敢再想下去。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传扬出去,府里知道,不仅小芳不能活,姓马的全家都得完蛋,俺这些亲戚朋友,凡与小芳沾沾挂挂,有点瓜葛的,都得跟着去蹲大牢,陪着他李小芳挨砍头……想起来还都怪马承林,要不是他出来与玉叶作媒,怎能沾上他李小芳?可现在马承林去关里几个月了,不见踪影,也不知他去干什么了。如果出了事,可怎么办?

    后来,他觉得小芳这人并不坏。对家里的岳父、岳母,对自己和金枝,都是一腔真诚,没有一点假在里面。岳父母都说过不止一次了:

    “咱这两个女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却都被咱找来了。”

    其实,俺心里明白,他们的话里,主要是对小芳说的,其次才是指俺。不过俺也不怪怨两个老人,小芳就是比俺强,他更会体贴人,对岳父母更会孝顺,更能讨得他们的欢心。

    对外面的人,也是开诚相待,乐于援助。就说那浑河街上,谁不说小芳为人厚道?还送他一个“浑河街上第一好人”的雅号。

    可是,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人,为什么要干那事?安心做你的珠宝生意多好?

    就是这样迷迷糊糊,胡思乱想,直到天傍亮时,高大宏才懵懵眬眬地睡去。

    第二天晚上,小芳回来见到高大宏时,说:“姐夫,小弟拜托的事,你可不要忘了?”

    “俺不会忘。不过你不跟俺说清楚,你要那东西有啥用时,俺是不会给你的。”

    李小芳听姐夫高大宏这第一说,把两手一摊,双肩抖动着说道:

    “那又何必呢?小弟俺的为人处事,你还信不过?”

    高大宏笑了笑,也说道:

    “你说对了。你不跟俺说,怎能说明你对俺信得过呢?”

    二人正在那里嘻嘻哈合地逗嘴皮子,忽然从后面传出一声:

    “兄弟俩在说什么呢?”

    二人回头一看,齐声喊道:

    “大哥回来了!”

    马承林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忙问道:

    “大伯、大娘可好?俺得去看一下,等会俺再来与你们兄弟二人说话。”

    工夫不大,马承林从马汝龙夫妇屋里出来,见高大宏在李小芳这边,也就径直到小芳屋里。

    “大哥这些天上哪去了?”

    马承林听到高大宏的问话,对李小芳说:

    “俺暂不告诉你,等小芳弄点酒来喝着,再说罢。”

    李小芳立即派人弄酒菜来,向马承林说:

    “大哥好些日子不在家,咱们可想坏了。今天刚回来,俺这当小弟的,也该准备酒菜,为大哥洗尘!”

    马承林向高大宏一抬手,说道:

    “你听听小芳的话说得多中听,你也该向人家学着点,别老是直来直去的通竹竿。”

    高大宏听了马承林的话,笑着说道:

    “俺总是学不来,丢不掉这直来直去的直习惯。”

    酒拿来了,菜也端上来了,马承林笑着说:

    “既是给俺洗尘,俺也就不客气了!”

    兄弟三人喝着酒,吃着菜,马承林说:

    “俺这次陪朋友到关内去游玩,可开了眼界了!平日只听说朝廷腐败,宦官当权,却没有亲见,有时心中不免怀疑,这次可算是眼见为实了。那太监魏忠贤在朝廷里横行无忌,滥杀无辜。满朝文武,谁不巴结他,轻者丢官,重者丧命。

    “据说浙江有个巡抚,名叫潘汝桢,是一个善于见风使舵的人。他看见魏忠贤的势力越来越大,便想法子去讨好他。

    “整日与部下商议,日思夜想,终于计上心来。便在西湖胜地,选择一片佳境,替魏忠贤建立生人祠堂。

    “魏忠贤得知此事,欢喜得了不得。当即假传圣旨,奖励白银五千两。

    “西湖原有岳武穆、关壮缪两座祠堂,相距不过半里路。潘汝桢就在这两座祠堂之间,建筑魏忠贤的生人祠堂。而且规模宏伟,气象辉煌,远比岳、关两个祠堂,要壮丽好几倍。

    “俗话说:一人兴创,百人效尤。各地那些寡廉鲜耻的狗官,纷纷动工,为魏忠贤建立生人祠堂。不到一年时间,魏忠贤的生祠,几乎遍及天下。

    “这些祠堂建筑得富丽堂皇,巧夺天工。”

    马承林说到这儿,被大宏打断,他问道:

    “皇上能准他这么干么?”

    马承林笑了,说道:

    “你别以为皇上有多正派呢?多少年不上朝,把国事都交给魏忠贤去办理。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反对的。就连这辽东的战事,他都不放在心上,还管那事么?”

    大宏又问道:

    “那皇上整日干些什么?”

    马承秫笑着说道:

    “说来也好笑,这皇上整日喜欢做些小玩具。他能模仿皇宫里的宫殿,自己动手做一个高不过三、四尺大小的宫殿,形状活像那大宫殿。因此,皇上的屋子里,刀、锯、斧、凿,样样都满了。连油漆、颜色也不少一样。惟独把朝廷大事丢在脑后,全让那太监魏忠贤去处理。

    “所以这个魏忠贤便可以胡作非为,无恶不干。满朝文武,谁敢得罪他呢?咱这辽东的经略熊廷弼,就是未给他送去黑貂皮、东珠什么的,得罪了他,被他削了职,免了官。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李小芳听着,不时地笑出声来,他又问道:

    “大哥,你这趟游玩,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见闻,再讲给咱听听。”

    马承林说道:

    “这趟游玩,真是多见多闻。就说魏忠贤的那生人祠里,也洋相百出。里面供奉的魏忠贤的肖像,多用罕见的枕香木雕刻成的。那眉眼口鼻,四肢衣著,活像他本人。连肖像的肚子里,也装满了金玉珠宝。在头髻上留下一小孔,里面插着四季的鲜花,香溢满祠堂。

    “据说有一祠堂,因人像的头刻大了些,戴不上帽子。那木匠性子一急,就将头削小一点。谁知这事被一个小太监知道了,他竟抱头大哭又严厉地责罚那木匠,并让木匠连续跪了三天三夜,才算拉倒。……”

    “大哥,别说这些了,俺听得肚子都要气炸了。这个魏忠贤如此无法无天,大明的江山必然败坏在他手里。”

    大宏不让马承林再说了,气呼呼地喝着酒,一句也不吭了。

    马承林喝了两杯酒,又说道:

    “看样子,后金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从长远形势判断,将有取代大明的可能。不知二位兄弟有什么看法。”

    李小芳看了看高大宏,那意思是“你不说俺可要说了”,于是,他平静地说道:

    “萨尔浒一战,明朝在民心和兵力上,都输给金国了。如果用太阳来打比方,明朝是西下的夕阳,而大金则是东升的旭日。”

    高大宏笑着说道:

    “俗话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小芳兄弟,既不是秀才,又整日钻在珠宝店里做生意,对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真不简单!”

    马承林说:

    “这就叫有心人啊!”

    李小芳红着脸说道:

    “姐夫是有意跟俺开玩笑的,大哥别跟他后面说,俺算啥有心人啊!”

    “大宏,你在府里任职,近水楼台,你有啥看法,也说给俺听听。”

    高大宏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又夹起一块熊掌,送往口里嚼着,笑眯眯地说:

    “俺天天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俺的字。在府里,俺是有名的算盘珠子。上面布置什么,俺干什么。至于战争形势,俺很少考虑,觉得自己跟老百姓差不多,想它干啥。到时候再说。”

    “不行,你这样不行!其实,你更应该要考虑。你是府里的下级官员,怎能与俺们老百姓一样!到时候,俺可以东风朝东,西风朝西,你怎么办?”

    李小芳接着马承林的话,说道:

    “大哥说得对,姐夫应该考虑了。这里没有外人,就俺三兄弟,何去何从,你怎么打算的,不妨说出来,咱弟兄们斟酌一下。”

    “好!这里既没有外人,小芳兄弟,你先把向俺讨辽阳城防图作什么用,向咱说清楚。”

    李小芳听了高大宏的话以后,不由得心里格登一下。但立即镇定下来,遂站起身来,走到马承林与高大宏之间,噗嗵跪在地上,说道:

    “在二位兄长面前,俺不能隐瞒下去了!俺是奉大金汗王的差遣,来辽阳做谍报工作的。俺开那珠宝店,是为了掩盖身分,便于开展工作……”

    马承林上去一把将他拉起来,说道:

    “你的身分俺早就知道了。这次俺去关内游玩,就是随你那大金的谍报头子——何和理的儿子何连山一起去的。表面上,俺去游玩,实际目的,是了解关内情况,绘制主要关隘形势图,侦察军事部署等。”

    “好啊!你们早已站过去了,把俺蒙在鼓里,还说信任俺呢!……”

    “姐夫,可别那么说。俺不信任你,敢向你公开要那图么?”

    这时候,只见高大宏站了起来,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李小芳,说:

    “你要的这图,现在就给你。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让俺也加入进去;另外,这东西可是价值连城啊!”

    李小芳急忙双手接过图,说道:

    “你真是俺的好姐夫!你那两条,俺全接受。从今往后,俺三兄弟就要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了。”

    李小芳说完,随即走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十根黄闪闪的金条,放在高大宏面前,说道:

    “这是姐夫应得的奖赏,请你收下罢!”

    高大宏坚持不收,马承林说:

    “那又不是他李小芳的,不要白不要!收下罢,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处的。”

    听了马承林的话以后,高大宏也就收下了,他对李小芳说:

    “今后有什么要俺办的事,尽管提出,俺一定会竭诚尽力去完成的。”

    自此兄弟三人,在辽阳城里分头展开谍报攻势。李丹已被高大宏吸收过来,二人在府里相互配合,十分默契。

    马承林在辽阳城里,本来就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有些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分量不一样的,真有一句顶一万句的效力。

    “浑河路上第一好人”的李小芳,早把辽阳城防图送走了。他现在一门心事作宣传鼓动,强调明朝必亡,后金必胜的形势。

    不久,沈阳城被攻破的消息传到辽阳,引起了一阵紧张、混乱。由于他们及时作好舆论工作,城内居民都在暗地里盼望后金攻打辽阳。特别是浑河路上的人们,正翘首欢迎努尔哈赤的到来。

    一天午后,柯汝洞来到小芳的珠宝店。在赫图阿拉时,他们一起共过事,曾是好朋友。

    这柯汝洞,是费英东的义子。那是他随努尔哈赤最后一次进京朝贡途中收的。

    当时柯汝洞正害着痢疾,病得不能走动,亏得费英东救了他的命。

    病好后,费英东便认下这个义子,并将他带回赫图阿拉。因为他有一身好武功,便让他随着费格拉哈一起做警卫工作。

    原来柯汝洞是山东济南府郊区人。九岁时候,因家中不幸失火,父母外出未归,祖母病逝,仅剩下他这孤苦伶仃的孩子,只得独自出外乞讨。

    一连几个月,在外过着乞讨的生活,辗转来到北京附近的宛平县。一天,他在道旁遇到一个卖艺的班子。这班子总共只有四人,全是女的。班主叫林玉梅,四十多岁,带着三个女儿在外面跑码头。最大的女儿十六岁,最小的女儿还只九岁。

    柯汝洞见她们玩拳使棍,极为精采,内心十分羡慕,便一直跟着她们跑。她们到那儿,他也跟到哪儿。连肚中的饥饿也忘记了,真像着了魔似的。

    这样一来,竟引起了班主林玉梅的注意。一天,林玉梅拉着柯汝洞的手问道:“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为何流落到外乞讨的?”

    柯汝洞毫不隐瞒地将出外乞讨的经过,告诉了她。林玉梅非常同情他的遭遇,有意收留他。遂又问道:

    “你愿意学武艺吗?”

    柯汝洞高兴地说:

    “俺就是喜欢武艺,才跟着你们的,怎么不愿意学呢!”

    林玉梅又问道:

    “你念过书吗?”

    柯汝洞答道:

    “俺从六岁起,就读书,一共读了三年书。”

    林玉梅想试试他有无才华,含笑问道:

    “你既读过三年书,俺出个对联,你能对上吗?”

    柯汝洞答道:

    “俺就试试罢!”

    林玉梅笑道:

    “上联是:武艺谋生。”

    柯汝洞思索了一会,说道:

    “俺对的下联是:文章报国。”

    林玉梅非常高兴,随即对他说:

    “俺就收你做徒弟吧!不过,练武很苦啊!你吃得了苦吗?”

    柯汝洞立即朝地下一跪,叩了三个头,道:

    “师父!俺是不怕吃苦的。”

    林玉梅双手将他扶起,笑着对三个女儿说:

    “他就是你们的师弟,今后便是一家人了。”

    林氏三姊妹同时亲热地叫了一声:

    “师弟!”

    柯汝洞也拱手对三姊妹喊了一声:

    “师姐!”

    从此,柯汝洞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心中十分高兴。他每天清晨和晚上,与林氏三姐妹一同练功,同时又读书写字,白天则一同到各处去卖艺。

    原来,林玉梅是个世代书香女子,读过几年女塾,丈夫是明朝的武官,她经常与丈夫一同练习武艺。什么刀枪剑棍,门门精通,后来丈夫病逝,家中一贫如洗。娘家父母早已去世,家道也已中落,无从依靠,才带着儿女卖艺为生。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过了四年,这时柯汝洞已满十三岁。他的武艺,经过比试,可以出师了。由于师徒关系很好。彼此都舍不得分开,所以仍将柯汝洞留在帮子里帮忙,衣食住行,全由林玉梅负担。

    林玉梅的第三个女儿,名叫小凤,只比他大四个月,年龄相当。

    林玉梅有意将小凤嫁给柯汝洞,但因二人年纪还小,故未说穿。小凤也很精灵,对柯汝洞特别亲近,内心已早就默许了。

    有一天,小凤和柯汝洞同到河边挑水。

    小凤抬头观看天色,忽见两只鹭鸟,正穿破云空,冲天飞去。她情不自禁地对柯汝洞说:

    “莫非青云让鹭?”

    柯汝洞听了,随口应道:

    “定是单凤求凰。”

    此时,小凤两颊绯红,含羞点了点头,接着将一块亲自绣的手帕掷到柯汝洞怀中,转身就走。从此,两人形影不离,俨如一对情人。

    一天夜里,柯汝洞睡得正熟,觉得身边有人。顺手一摸,只听耳边传来小凤的声音:

    “别出声,是俺……”

    二人初试云雨之欢,倍觉新奇。自此而后,一有适当机会,便亲热一番。

    当年秋天,他们正在大街之上卖艺的时候,遇到了当地一个恶霸,浑名叫“惹不起”。此人是地方上的一条毒蛇,一贯为非作歹,干尽了坏事。

    这“惹不起”看中了林玉梅的大女儿大凤,顿起邪念,他起先带领一班不三不四的人,围在场子上捧场,并且不断乱掷钱喝彩,狂叫不已。

    当散场时,他一脸假笑,眯着眼睛对林玉梅说:

    “明天中午,俺请你们全班人马到俺家吃便饭,并请你们表演武功,望勿失约。”

    林玉梅一再婉言谢绝,无奈他死死缠住,不答应便不肯离去。

    当时,林玉梅被缠得无法脱身,只好勉强应允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惹不起”果然三番五次派人前来催请。

    迫不得已,林玉梅只好带着柯汝洞和三个女儿,身上各怀利器,来到“惹不起”的家里。

    她们刚刚进门,即被恶霸的家丁团团围住,硬逼林玉梅将大风嫁给“惹不起”做小老婆。

    由于双方都不相让,终于动起武来。一个平静的庄院,竟变成杀声四起武打场了。

    柯汝洞年轻气盛,毫不考虑后果,就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不声不响,对准恶霸“惹不起”的喉管刺去,只见鲜血一喷,“惹不起”颓然倒地,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林玉梅见事情闹大了,说声“不好”,准备带着三个女儿和柯汝洞,从包围中冲出去。

    哪里知道,当地驻军的首领,是“惹不起”的外公。当格斗开始时,“惹不起”即已派了家人去到兵营求援,搬来了不少救兵。

    林玉梅等尚未出得门去,增援的救兵全已涌了进来,听到“惹不起”已被杀死,他们便不分青红皂白,向着林玉梅等人一阵乱砍。

    当时,林玉梅患病初愈,体力不支,经不起久战,稍一怠慢,竟被乱枪刺死。

    她的大女儿和二女儿,突然见到母亲丧身,心痛欲裂,偶一疏忽,也被乱刀砍死。

    这个时候,林家班子仅剩下柯汝洞和小凤了。

    柯汝洞正用夺来的单刀,与他们杀得起劲的时候,偶尔回头看到小凤身受重伤,险些跌倒。他不顾一切,朝后一跃,将小凤背在身上,迅速地从附近的窗口跳了出去。

    再说柯汝洞背着小凤,拼命朝城外飞奔,一口气跑了二十几里路,直到树林中一个庙宇里才歇下来。这时,他全身上下,全已湿透了。

    幸亏这个庙里的静海和尚,是个有道高僧,当时就收留了他们。

    小凤因为伤势过重,流血太多,已是奄奄一息了。她用感激的泪眼。盯着柯汝洞,断断续续地说:

    “你……你……不要为俺……。你自己……好好保重……”

    话还没有说完,就歪头靠在柯汝洞怀里,咽气了。

    柯汝洞遭此惨痛,几次晕倒。幸亏静海和尚及时救治,并帮他安葬了小凤。

    柯汝洞无限感激,跪在静海和尚跟前,不肯起来,含泪请求让他出家当和尚。

    那静海和尚用三个手指,将他身子拈了起来,认真对他说:

    “年轻人!俺不同意你出家!”

    柯汝洞想了一会儿,又说道:

    “刚才你用三个指头就把俺拈起来了,没有费吹灰之力,足见你的功夫之深。俺要求做你的徒弟,向你学习武功。”

    和尚哈哈一笑道:

    “你这小子,倒很机灵,俺就收下你吧!”

    之后,静海和尚又对他说:

    “俺有两个条件,一是只准在此学拳一年,必须抓紧练习;二是一年之内不准出这庙门。你能做到吗?”

    柯汝洞纳头就拜。口称: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你的两条,弟子一定能够做到,绝不辜负你的一片好心!”

    静海和尚高兴地收下了他,安排他住在自己的禅房里。

    每天晚上和清晨传授武艺,白天则教他写字绘画,或者练打砂袋,到深夜三更时分,才教他练习八卦掌。

    静海和尚的八卦掌,与众不同,总共只有八手。一为天,称作乾掌;二为地,称作坤掌;三为雷,称作震掌;四为风,称作巽掌;五为水,称作坎掌;六为火,称作离掌;七为山,称作艮掌;八为泽,称作觉掌。

    静海和尚这八掌,各有其妙,四尺之内,用掌风可将对方击倒。一掌劈去,能劈断小树,厉害无比。

    他选在三更时分传授他八封掌,原因是怕别人偷看,耽心被坏人学去。

    且说柯汝洞因师父只肯教他一年,所以每天不分昼夜,刻苦练习。毫不敢放松,练了一年,他已将八卦掌的精髓全都学会了。

    一天,静海和尚对他说:

    “你在此学习,已经一年了。武功有不少长进,因为俺要远行,你也需去自谋生路。望你严守武德,不要惹事生非。切记切记。”

    柯汝洞急忙跪下,向师父叩头,感谢传艺之恩。当他抬起头来,师父已不在眼前,无影无踪了。

    柯汝洞踏上谋生之路不久,不料染上痢疾,若不是费英东搭救,差点送了性命。

    后来努尔哈赤见他有些武功,年龄又轻,让他认费英东为干爹,一起回到赫图阿拉。

    这次,他奉何和理之命,前来辽阳盗取那城防图的。谁知,李小芳捷足先登,已将城防图从高大宏处取到,并已送往赫图阿拉去了。

    李小芳告诉柯汝洞说:

    “沈阳城已经攻陷,不久,汗王将带兵来攻打辽阳城。这辽阳比沈阳大得多,守兵也多,你就不要走了。到时候,也可以把你那武功施展出来,争取早打开城门,不是一样立功么?”

    柯汝洞听了李小芳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便在珠宝店里住了下来。

    话说后金国汗王努尔哈赤,在攻陷沈阳,击败明朝两路援军之后的第五天,即天启元年,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三月十八日,向各位贝勒、大臣们说道:

    “沈阳城已被咱们占领,明朝的军队被咱们打败了。咱们应该率领大军,乘胜前进,直捣辽阳城。等城破之日,朕与各位再痛饮吧!”

    当天,八旗兵分八路,齐头并进,到虎皮驿扎下营盘。

    后金的行动已被明朝的侦探查讯清楚,便报告给驻守辽阳的经略袁应泰说:

    “鞑子大军正向辽阳推进,旌旗蔽日,漫山遍野,不见首尾。”

    袁应泰等没有估计到后金兵马如此之多,来攻打辽阳如此之快,听到这消息,不禁大吃一惊。

    袁应秦立即采取应急措施,下令打开闸门,把太子河水放入护城壕,在壕的内侧排列火器,城上布满士兵,严阵以待。

    为了加强辽阳的防守,尽撤威宁营等地守军,全部集中到辽阳。

    这辽阳城,是明朝在东北首屈一指的重镇,是明朝统治辽东的政治与文化中心。

    明朝经略等官一向驻扎辽阳,以镇守辽东。他们认为,守卫辽东的根本,在于坚守辽阳城。因此,明朝重视保卫辽阳,更胜于保卫沈阳。

    前经略熊廷弼,为保卫辽阳曾采取许多有力的措施,专门绘制了城防图。在城的外围,先后环城挖了四道城壕。这些护城壕既宽又深,主要是为了阻遏后金的骑兵。

    且说明朝天启皇帝,接到巡按御史张钧关于辽沈战场上的形势奏告以后,急得大发雷霆地责问:

    “辽阳万分危急,在职文武各官,都负有封疆大任,为什么玩忽职守?援辽的将领拥兵集结,不肯前去救应,难道要坐视辽阳城陷吗?朕要这些将领干什么?……”

    俗话说:“皇上努下嘴,跑断大臣的腿。”一班文武大臣吓得屁滚尿流,急忙送信给辽东经略袁应泰,让他调整部署,守好辽阳城。

    袁应泰不敢怠慢,连夜安排部署,把原来守卫辽阳的总兵刘孔胤部与剩下的川兵合营。

    又调宽甸、叆阳总兵胡嘉楝、副总兵刘光祚的青州兵相配合,两部合起来,有两、三万人,共守辽阳城。

    袁应泰又撤奉节堡、威宁营的兵马前来助守。总兵官朱万良、姜弼等,在援助沈阳时,临阵退缩,观望不前,责令他们立功自赎。

    袁应泰把自己的家丁,组成虎旅军,让他们帮助守城。

    为了阻止后金军前进,袁应泰又命令姜弼、侯世禄、朱万良等,领兵马,在辽阳西北武靖的方向,以太子河为屏风,列阵驻守,来堵截八旗兵渡河。

    三月十八日晚上,后金汗王努尔哈赤召开会议,研究攻辽阳方略。

    参加会议的有四大贝勒、各位大臣、将领,还有范文程、李永芳、何和理等。

    范文程首先发言说:

    “根据辽阳城防图来看,辽阳城设防甚严密,外面那四道护城壕,对咱骑兵的驱驰不利,直接攻城可能有些困难。”

    大贝勒代善说:

    “咱们攻打沈阳时消耗兵力太大,士兵过于疲劳,这几天的休整时间太短。如今辽阳的设防又严,守城军队数量很大,俺以为,不如暂时退兵,过一段时间再来攻打辽阳城。”

    三贝勒莽古尔泰也说道:

    “大阿哥的话有些道理,俺也赞成暂时退兵,等休整后再攻也不迟。”

    汗王听了以后,非常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只得平静地说道:

    “自古兵书有句话说:气可鼓,不可泄;兵可壮,不可抑。城防那么坚固的沈阳城,被咱一鼓攻下。辽阳城防固然严密,咱们为什么不可以避实就虚?明军守城的人数固然不少,但精兵不多,能像川兵、浙兵的能有多少?何况攻城展开以后,咱派进城内的谍报人员,能躺在城内睡大觉不成?

    “如今,将要兵临城下,有人却自丧锐气,真让朕痛心!不过,朕意已决。谁要再退兵,就先把朕杀了,然后你们再退!”

    汗王努尔哈赤说到这里,气得脸红脖子粗,嘴里直喘气儿。

    四贝勒皇太极急忙上前,跪在努尔哈赤面前,说道:

    “请父王不必生气,恐碍龙体。俺以为,可以设谋将辽阳城里的兵马调出来,在野战中将其消灭,以扫除攻城的阻力,这将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汗王努尔哈赤听了皇太极的话以后,眉头才舒展开来,脸色也恢复了平静。他心里说:

    “这才是朕的儿子!”

    这时,哨探进来报告说:

    “在辽阳城西北武靖门方向,有明军驻扎,可能是为了阻截咱大军渡河的。”

    努尔哈赤听完报告,拿过辽阳城地图仔细察看着,忽然笑颜一展说道:

    “常言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们能在辽阳西北方向拦截咱的兵马,不让咱过河;咱们可以从辽阳城的东南方向过河。咱们有腿、有脚,天下这么大,他们能阻拦得住么?”

    汗王说完话有侍卫进来报告说:

    “辽阳城里李小芳派人来了。”

    努尔哈赤忙说道:

    “让他进来吧!”

    来人向汗王努尔哈赤说道:

    “李小芳让俺向汗王报告:辽阳城内谍报人员已发展到一千五百余人。只等城外攻城以后,至迟于第二天,将由柯汝洞带领这一千余人,前往小西门,消灭守军后打开城门。另外,城内有四条街的居民将在城破之日,于街道两旁欢迎汗王进城。……”

    努尔哈赤听了,不禁哈哈笑道:

    “你们看,咱们城里的内应有了吧!不要小看他们,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这些人虽然不是马上的将军,他们却干出了马上将军干不成的事情!这些人的能量大得很哪!”

    说到这里,汗王转过脸来问李永芳说:

    “小芳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岁还差四个月。”

    “你们听听,还不到二十三岁!辽阳城的城防图早被他弄到手,送到这里了!”

    汗王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城防图拿起来,向着在座的人抖着,让他们看。又说道:

    “一个不到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一个人在辽阳城里,举目无亲,如今,他发展的谍报人员已有一千多人,四条街,二百余家。这数字可不算小!他像那个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一样有本领。”

    三月十九日清晨,汗王努尔哈赤发布命令:“从辽阳城东南方向的太子河东岸渡河!”

    后金兵马迅速前进,他们躲开了辽阳城西北武靖门方向的明军,很快赶到目的地。中午时分,全军渡过太子河。

    这时,四大贝勒前来请示:“是否立即包围辽阳城?”

    努尔哈赤大声说道:

    “大军向山海关进发,准备攻打北京!”

    听了汗王的命令,四大贝勒愣住了。大贝勒代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急忙问道:

    “辽阳未占领,怎能去打山海关?……”

    只见努尔哈赤把脸色一变,镇定地说:

    “大军向山海关进发,刻不容缓!”

    四贝勒皇太极似有所悟,立即说道:

    “快走!服从命令听指挥。”

    且说后金兵马,按照汗王努尔哈赤的命令,沿着千山(在今辽阳西南),奔山海关大路而去。

    再说辽阳城里,经略袁应泰与巡按张钧等,以炮声传谕全城居民,并命令士卒严守城池。突然探马来报告说:

    “鞑子兵马从虎皮驿出发,从辽阳城西南开过去,听说是去攻打山海关的。”

    经略袁应泰听了,急忙与张钧等登上城楼,亲自观察敌情。

    他们看见后金兵马,置辽阳城不攻,指挥军队向山海关方向疾驰而去。

    顿时,袁应泰慌了手脚,乱了胸中的成局,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与张钧等说道:

    “鞑子兵马一旦打到山海关下,皇上一定会怪罪于俺的。”

    怎么办呢?想来想去,终于决定把武靖门方向,驻守在太子河边的朱万良、姜弼、侯世禄等调回,加上总兵李秉诚、梁仲善、周世禄等统帅的兵马,合起来约有五万之众,出城到辽阳城西摆下阵式。

    袁应泰又命令宽甸、叆阳总兵胡嘉楝,副总兵刘光祚领带的青州兵,从后面尾追后金兵马,希望与山海关方向的兵马形成对后金的前后夹击之势。

    再说汗王努尔哈赤,正领着兵马往山海关方向驱马前进之时,探马突然前来报告说:

    “明朝有一支兵马,尾随在咱大军后面,距离很近。咱走,他们也走;咱停,他们也停。”

    未等努尔哈赤说话,又有探马前来报告:

    “辽阳城里的大股兵力,约有四、五万人出城,在辽阳城西结阵。”

    汗王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如今,蛇已出洞,开始决战吧!”

    汗王说罢,遂命令兵马立刻停止前进,并向大贝勒代善说道:

    “你统帅红旗军,去迎击尾随咱大军后面的明军,只许胜,不许败,争取彻底歼灭他们,不可放走一人。”

    汗王又命令其余的七旗兵马,分成七队,与明军对阵。

    再说大贝勒代善带领红旗军,一声呐喊,冲入青州军中。

    这青州兵,平日未曾训练,又不习战阵,怎能经得起红旗铁骑的冲击。他们见后金骑兵,如狂风一般,呼啸着杀来,又是砍杀,又是蹂躏,很快便溃不成军。

    代善领着兵马,追赶着劈杀,早把青州军杀得落花流水,尸横满地。

    且说汗王努尔哈赤见明朝兵马严阵以待,遂命四贝勒皇太极带领黄旗兵首先出战。

    皇太极领黄旗兵先冲击明朝左翼朱万良兵营。因为朱万良戴罪参战,再不敢临阵退缩。他率领兵马,奋力厮杀。初战不久,朱万良部士气旺盛,由于主将带头拼杀,终于顶住黄旗兵的冲击。皇太极抵挡不住,终于败北。

    朱万良一见黄旗兵败,立即引兵追杀过去。努尔哈赤临战不惧,又派二贝勒阿敏率领白旗兵前去助阵,双方展开激烈的战斗,两军势均力敌,随后兰旗军由莽古尔泰领着,也一拥而上。

    这一仗打得激烈,朱万良部力敌黄、白、兰三旗兵,从午时一直杀到傍晚,总兵朱万良战死在疆场后,士卒溃散,后金兵马追着砍杀,朱万良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

    当明军的左营朱万良部遭黄旗兵冲击时,中营、右营兵马仍按兵不动,不知主动协助,眼睁睁看着朱万良部被三旗兵马追杀。

    不久,白旗兵突然冲人,将明军中、右营兵马一截为二,兰旗兵在后,黄旗兵在前,形成包围夹攻之势。

    明军终因寡不敌众,被杀得溃败而逃。四贝勒皇太极领着兵马,随后追杀,一直追杀六十余里,直到鞍山,才收军回营。

    当晚,努尔哈赤分兵为四营,进抵辽阳城下。右翼四旗兵马围攻东城,左翼四旗兵马围攻西城,双方在辽阳城小西门,首次展开争夺战。

    第二天,三月二十日,经略袁应泰亲自率领虎旅军,冲出平夷山(即东门),扎营在辽阳城外的东山上。

    袁经略将兵马扎营为三,并布列枪炮三层,与后金军相互攻打,用以牵制努尔哈赤攻城的兵力。

    但是后金军力众多,努尔哈赤一方面命令左右各四旗兵攻城,一边不断地抽调兵力与东山袁经略的虎旅军进行野战。

    努尔哈赤先派出红护军(即红旗兵中的护卫兵卒、精兵)二百名,对东山明军进行冲击,见效果不佳;又命令一千名白旗兵前来助战,由部分白护军随后,不断地增加精锐兵马进战。

    尽管明军炮火轰击,袁应泰指挥虎旅军奋力拼搏,终因人少势弱,抵挡不住后金骑兵的反复冲击,渐渐支持不住。

    袁应泰在炮火掩护下,随同虎旅军逃回城去,其余的兵马随后溃散。许多士兵逃回城时,过护城河落水淹死。

    且说后金的右翼兵马,攻打城东门时,遇到明军大炮、火箭的袭击,伤亡惨重。由于城外护城壕水宽且深,兵马不得近战,攻城受挫。

    忽然,大将扈尔汉前来向努尔哈赤报告说:

    “护城壕的水是从东向西流,东门是入水口,西门是闸门。若是将东门水口堵住,扒开西门的闸门,壕内的水便会流走。”

    努尔哈赤随后又去考察一遍,当机立断,命令四贝勒皇太极带领四旗兵,冒着明军的箭矢和猛烈的炮火,指挥兵卒运石担土,堵塞水口。

    这时候,努尔哈赤亲自坐在东门外,直接指挥。城上的明军见到,慌忙开炮,燃放火箭,投掷火罐,各种火器,纷纷落下来。有的兵卒登上房顶,跨脊放箭,矢如雨注。

    由于八旗士兵奋勇争先,人多势众,东门护城壕的水口终被堵住。

    努尔哈赤急令左翼兵马,立即扒开闸口,不一会工夫,壕内水势渐浅,有的地方竟然干涸见底。

    为了抓住有利战机,努尔哈赤命令左右两翼兵马,奋力攻城。城上明军慌忙放炮,奋力抵抗。双方拼杀激烈,互有伤亡。

    且说城内李小芳,忙得不可开交,他与马承林商议,准备二十一日行动。让柯汝洞带领谍报人员,先在城内小西门附近,将草场燃着,再烧守军的窝铺、火药库,乘乱杀上城去,打开西门。并将这计划告诉了高大宏与李丹,他们竭力支持,准备届时协助。

    且说后金汗王努尔哈赤,正指挥左右两营兵马攻城,突然探马来报说:

    “从广宁来一队明朝军马,约有两千余人,现已渡过太子河,正往辽阳逼进。”

    努尔哈赤一听,不禁内心吃惊,忙向二贝勒阿敏命令道:

    “快领二千人马迎战,务必顶住,不能放他进来。”

    阿敏答应一声,便领兵迎上前去。

    原来这支兵马并不是由广宁城派来,而是从北京来的。

    这带兵的将领姓张名神武,是万历皇帝三十八年时的一位武状元。

    张神武是四川成都人,是袁应泰外甥。中了武状元之后,他先被皇帝授为四川都司佥书,以后又任过游击、参将、副将等职。

    辽东发生战事以后,他多次上书请求去辽东御敌,未被批准。

    这次是张神武应舅父袁应泰荐举,自带家丁三百余人,从四川到北京,然后出山海关前来。沿途他收留不少散兵逃卒,合计不下二千余人。

    由于长途跋涉,风雨隔阻,到达广宁时,后金军已开始攻打辽阳。于是,他星夜兼程,过了辽河以后,直扑辽阳。

    再说张神武领二千多人马,到达首山,离辽阳仅十七里路,扎下营盘,埋锅造饭。

    张神武吩咐伙夫说:

    “把余下粮食全部做成饭菜,不留一粒。”

    当士卒们饱餐以后,张神武高声说道:

    “人活百年,总有一死,但要死得其所,死得壮烈。今天,后金士兵破俺城池,毁俺家园,杀俺同胞,辱俺姐妹,是可忍,孰不可忍!堂堂华夏,怎容铁蹄蹂躏;泱泱神州,不许夷人侵吞!俺张神武要与诸位兄弟同赴国难,共杀仇敌。若能攻进辽阳城,咱再与各位痛饮庆功酒;谁若退后,咱这大刀可不认人!”

    说罢,张神武让伙夫砸烂锅灶、碗碟。带领二千余名士卒,斗志昂扬,精神振奋,启程上路,刚走了五里多路,与后金二贝勒阿敏带来的二千兵马迎头碰上。

    此时,张神武一见后金兵马,不由得二目圆睁,大声喊道:“随俺一起——杀啊!”

    张神武一边高喊,一边举起大砍刀,拍马上前,率先杀入后金兵马当中。

    只见张神武挥动大砍刀,左劈右刺。八旗士兵纷纷落马,直向两边退去。

    他身后的士卒,也随后奋勇拼杀。两军顿时展开搏战。

    二贝勒阿敏急忙过来,与张神武杀到一处,二马盘旋,杀得难分胜负。大约战了二十多个回合,阿敏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只得勒转马头逃去。

    二千八旗兵马见主将败逃,也不敢恋战,随后跟着逃去。

    张神武大刀一举,嘴里喊道:

    “追呀!杀它个片甲不留!”

    阿敏一边往回跑,一边心里想:哪里来的这野人,如此勇猛,俺平生第一次遇到哩!

    且说努尔哈赤正在指挥兵卒攻城,心里总感到不甚踏实,不一会儿,探马来报告说:

    “二贝勒的兵马被明军战败,那支明军离此仅二里多路。”

    汗王听了,大吃一惊,遂命令三贝勒莽古尔泰说:

    “你带三千人马前去,务必将他们包围,就地歼灭!”

    莽古尔泰答应一声,急忙领着三千人马迎了上去。

    努尔哈赤又对扈尔汉说:

    “你再带二百强弓箭手,先将其主将射倒,然后再乘势掩杀。”

    且说三贝勒莽古尔泰,带领三千人马,走不多远,就迎面接着二贝勒阿敏。于是两支人马合在一起,转过头来,迎了上去。

    当张神武带着人马追到后金军前,便又拼杀起来,尽管张神武武艺高强,勇冠三军,眨眼之间被他杀死的八旗人马成百上千,但是后金兵马太多。杀退一批,又围上来一批。四面围得水泄不通,任凭张神武本领再强,也难以冲出重围。

    不久,扈尔汉又带着弓箭手冲了上来。如雨的箭矢飞向张神武,可怜一员猛将,终于没有突破八旗兵马的包围圈,含恨战死!

    阿敏、莽古尔泰、扈尔汉带领人马,将残余的明军追杀一阵,才领兵回去。

    在回军途中,阿敏对二人说道:

    “与明朝开战以来,未遇到如此勇猛的战将和兵卒。俺领来二千人马,竟损失了一千多人,也是从未有过的。”

    且说努尔哈赤见护城壕里的水已放尽,遂命令绵甲兵排列战车进攻。

    城上明军用枪炮射击,迫使后金军不敢立在车内,都跳出车外,喊叫着前进。

    双方鏖战,一批批后金兵奋勇杀来,明朝的骑兵抵挡不住,开始败走。步兵见骑兵退却,无心再战,也沿城逃走。

    经过激烈争夺,后金军又夺取了西门桥。明兵顽强狙击,有的从墙缝里放枪、放箭,城上守军施放火箭、火炮,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和枪炮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惊天动地,令人肝胆俱裂。

    努尔哈赤不惜一切牺牲,指挥士兵竖云梯,抢登城西门。他急忙调来攻北门的兵马,集中攻击西门,想从西门打开突破口。

    明朝军队再也阻挡不住后金兵的猛烈攻势。那些文武官吏眼睁睁地看着后金兵,如洪水般的凶猛攻势,急得团团乱转。但是明军仍在顽强地抵抗,力图控制着自己的阵地,双方激战进行了一整夜。

    三月二十一日天大亮时,明军又出动战车大战,互相进行面对面地搏杀,明军仍然被杀得丢盔解甲,败退下去。

    突然之间,西门的火药库起火,连续发出轰轰巨响,震得山动地摇。那冲天的大火烧及城上和各军的窝铺。

    这时候,柯汝洞、李丹、高大宏带领一千多人往小西门走来。因为李丹是督饷官员,守军见了,也没有盘问。

    来到城门处,李丹上前对守城门将领卢庆州说:

    “城上需要加强防守力量,你带领守门士兵到城上去,这守门的任务就交给咱们吧!”

    卢庆州稍一迟疑,柯汝洞手起一刀,将卢刺死,守门士卒慌忙进去。

    李丹指挥谍报人员打开城门,挑出一面旗帜,上书:

    “欢迎汗王进城”六个大字。

    与此同时,柯汝洞又带领一千多名谍报人员,手持兵器,反身杀上城头,对着守军,大声喊道:

    “咱们是大金军队,你们立即放下兵器投降,还能饶你们活命;谁若顽抗,死路一条!”

    那些守城士兵都朝守将监军道牛维曜、高出、明嘉楝、户部司官傅国等看去,这些将领见守城无望,便纷纷坠城逃走。那些士卒见将领逃走,也就随着四散逃去。

    柯汝洞见明朝守城将士逃走,也不去管他,又挑出一面大旗帜,上书:

    “热烈欢迎大金国汗王进城”!

    且说攻打西门的后金兵马,见城门大开,又有欢迎横幅,知是城内谍报人员接应,遂一涌而入。

    后金兵马趁势登城,八旗合为一处,沿城追杀明朝守军,喊杀声响彻云天。

    经略袁应泰正在辽阳城东北角的镇远楼督战,见城已破,知道大事已去,急写遗书交给亲兵,命令他们逃出城去。

    这时,巡按御史张钧,涨红着脸,气喘喘地跑上镇远楼。

    袁应泰见了张钧,满眼流泪,说道:

    “俺身为经略,上不能报皇恩,下不能顾民命。如今,守土已亡,城不能保,唯有一死以谢朝廷。阁下乃文官,无守土之责,希望你迅速躲避起来,还能保住性命。如能退守河西,招集残部,还可以再图后举。”

    张钧说道:

    “大人知道报答皇恩,俺难道不懂得么?”

    袁应泰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连连点头。

    此时,楼外喊杀连天,袁应泰将印剑挂起,西望朝廷,又叩头拜辞,然后解带悬梁,自缢而死。

    见经略已死,分守道何廷魁携带妻子等,投井而死。监军崔儒秀、巡按御史张钧等也自缢身亡。

    这时,后金兵马已全部进城,汗王努尔哈赤命令搜查主将。

    且说八旗士兵涌到镇远楼,见几个主将全都挂在粱上,就急忙解将下来抬到汗王面前。

    努尔哈赤见了,非常吃惊地说道:

    “啊呀!真是忠臣、良将!可敬,可敬!”

    一句话未了,那张钧的两只眼睛,徒然活动起来,士兵上前看看,原来还有气息。

    努尔哈赤忙派士兵用药灌救,张钧居然醒来。他向上望去,见上面坐着一位威风凛凛的老头儿,估计是那后金国的汗王努尔哈赤,便大声说道:

    “胡贼!为什么不杀俺?”

    努尔哈赤向旁边的李永芳努努嘴,李永芳走到张钧跟前,自己表白似地说道:

    “当初,俺投降大金的时候,也是出于不得已的。……”

    张钧听了,知道他就是李永芳,遂高声说:

    “屁话!你甘心当汉奸,还表白个啥?”

    李永芳碰了钉子,就去向努尔哈赤回报。努尔哈赤派人把张钧请到自己面前。

    只见张钧面不改色,立在那里,汗王说道:

    “你既被朕捉住,为什么不跪拜?”

    张钧慷慨激昂地说道:

    “俺是明朝天子的重臣,你只不过是一个龙虎将军,怎能向你跪拜?”

    汗王又耐心地劝他投降,许他高官厚禄,八抬大轿等。张钧厉声说道:

    “俺生为明臣,死为明鬼。”

    努尔哈赤又劝说道:

    “人生百年,转眼而过。你看人家李永芳,就能看得远,想得开,你又何必……”

    张钧不等汗王说完,便喊着说:

    “俺只求早死,决不屈服!”

    汗王非常生气,命令刀斧手道:

    “把这个想早死的家伙拉出去——宰了!”

    那张钧听了,面无惧色,反哈哈连声大笑不止,并将头伸着,说道:

    “来吧!俺张钧能以一死报效皇恩,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努尔哈赤说道:

    “忠臣,忠臣,朕实在不忍心杀他!”

    汗王又以好言劝他,转脸对士兵说:

    “让他回到他的衙署去,要好好照看他。”

    努尔哈赤以大局为重,对明朝的重臣、大将,都尽力争取,想以此笼络民心,吸引更多的明臣、明将投降后金。

    再说张钧在回衙署路上,士兵让他坐车,他不上;请他骑马,他也不从。回到衙署以后,张钧朝北拜了几拜,谢了圣恩;朝东拜了几拜,谢了父母;又朝南拜了几拜,辞别了妻子。又解下带子,自缢身亡。

    有人向努尔哈赤报告说:

    “张钧又自缢了。”

    汗王听了,感慨地说:

    “真是忠臣啊!”

    于是,他命令李永芳等,用上等棺木埋葬了袁应泰、张钧等明朝官员、大将。

    三月二十二日,后金举行盛大的入城式。中午,艳阳高照,鼓乐齐鸣,官民百姓肃立街道两旁。李小芳、马承林、高大宏、李丹、柯汝洞等,带领全体谍报人员,排列在最前面。几条主要街道张灯结彩,挂着欢迎的横幅,墙上贴着大红标语。

    浑河路上,更是热闹非凡。李小芳组织了狮子滚绣球,高跷队,耍旱船等节目,敲着锣,打着鼓,人人手拿旗帜,盛妆迎接汗王努尔哈赤进城。

    在一声声礼炮声中,后金汗王努尔哈赤乘坐轿子,进了辽阳城。这时候,人们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迎接这位新主人进城,原辽东经略衙门,就成了努尔哈赤的临时行宫。

    且说后金夺占辽阳以后,形势急转直下,辽阳周围地区,以辽东南部,如金州、海州、复州、盖州等都在几天之内,传檄而定,大小共七十余城堡都投降了后金。

    这次辽沈之战,加上中问休战的五天,才用了十来天时间,后金获得空前的胜利,这在后金的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于是,后金军民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中。

    汗王努尔哈赤志得意满,无比振奋,他举行庆典,设宴招待为他建立功勋的诸王、大臣和将领们。

    席间,人们频频举杯,祝贺胜利。

    努尔哈赤给诸将一一赐酒,还赏给每人一件新衣。他红光满面,十分高兴地说:

    “明朝要消灭咱们大金,但是他们被咱的八旗健儿打败了!他们不满足自己广阔的土地,还想占有咱们的小块土地;现在,他们的大块土地却被咱们夺取了。这是天意啊!诸位饮这杯烧酒,穿这件新衣,能值多少钱?这只不过是朕对诸位领兵奋战表示慰劳的一点心意。”

    席上,李小芳、马承林、高大宏、李丹、柯汝洞等,都坐在离努尔哈赤不远的地方,汗王不断地向他们敬酒,并说好些感谢、鼓励的话,引得将领们都投去钦佩的目光。

    后金夺取辽沈之后,努尔哈赤不再毁弃城池,而是把它作了继续前进的基地。他向大臣们说道:

    “这是兴王肇迹之所。”

    努尔哈赤的意思,是指这次辽沈之战的胜利,与满清的兴起,是连在一起的。

    五、冒牌巡抚丢了广宁

    王化贞看着攻到城下的八旗兵马,当初的豪情顿时化为飞烟:“不得了,快跑吧!”

    话说熊廷弼被革去辽东经略,回到湖北江夏的老家,妻子王氏笑看说:

    “你出去做官,俺心里总不安稳。老是耽心你那直筒子脾气,深怕得罪了人,惹出事来。你回来了,俺心里也就踏实了。”

    一天,熊廷弼与王氏坐在院子里一边闲话,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在练功。

    忽然一声门响,大门被推开了,连珠串似地走进百十人来,领头的一位官员,手中捧着黄绫包的圣旨,口中高呼:

    “熊廷弼接旨。”

    熊廷弼连忙摆设了香案,面朝北跪下来。

    那官员口中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熊廷弼经略辽东一载,威慑边廷,力保辽东危城,功绩累累。后因他人诽谤,朝中大臣又未能及时向朕剖析,令朕蒙蔽,让熊将军蒙冤,后来不久朕便后悔。如今沈阳、辽阳两大重镇相继沦陷,全辽形势万分危急,辽西存亡迫在眉睫。经过臣下勘奏,朕已再三考虑,挽救辽西危局,非熊将军莫属。特旨复熊廷弼辽东经略兼兵部右侍郎职务。并速速回京就命。钦此。”

    熊廷弼听完,连声说道:

    “遵旨!”

    他又连磕了几个头,爬起身来,招呼那官员进屋喝茶。那官员说道:

    “王命在身,不敢久停。希望熊将军整顿行装,抓紧上路吧!”

    那熊廷弼不敢怠慢,急忙招呼妻子王氏进屋。他向王氏说道:

    “你快去替俺收拾行李、衣服等。”

    不多时,王氏已将行李准备好,见到廷弼与儿子难分难舍的情景,就站在门外,没有去打扰他们。

    这时那官员又在催着说道:

    “抓紧时间上路吧,熊将军!”

    熊廷弼与妻子拱了拱手,说道:

    “保重,保重,多保重!”

    王氏说道:

    “祝你马到成功!”

    熊廷弼转过身来,又搂住两个儿子,分别亲了一下,说道:

    “要听话,不要淘气,认真学本事!”

    说完,熊廷弼遂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且说朝廷在决定重新起用熊廷弼的同时,对于原来弹劾熊廷弼的御史冯三元、张修德各给予降职两级的处分,并调出京城。

    当时去辽东阅边的大臣姚宗文,为人阴险,有意陷害熊廷弼,散布流言,随意给熊廷弼罗织罪状,导致熊廷弼被斥罢官,误了封疆大事,给予削职为民处置,送回原籍。

    尽管明朝皇帝希图重整旗鼓,在关外积极备战,但是任务艰巨,险象环生。辽东的国土已经丧失,辽西又残破不堪。边关的将吏又积恶难改,局面极为困难。皇帝说:

    “辽东原来有兵七万,额饷七十多万两。新兵十三万,岁饷五百多万两。已经不算少了。但是,去年赏银二百多万两,军士却没有得到一文钱,文武官员却填满私囊。辽沈地区失守以后,辽阳军资都被后金夺走了,再发银两有什么用处!”

    从皇帝这段话里,可以看出:一个王朝在败落的时候,其官吏腐败是个顽症,很难整治。可是,朝廷又不能放任不管,只好硬着头皮在备战。

    且说努尔哈赤攻下辽阳,并不满足已经取得的胜利,也不为辽阳的繁华所吸引。

    他曾说过:

    “既然开始攻打明朝,岂能半途而废?”

    当八旗将士兴高采烈地接收战利品时,他已把目光转向辽河西岸的广宁城,开始为夺取这座重镇而进行准备。

    他派出扈尔汉等人,去广泛收集现有船只,并制造新船,以备步骑兵渡河之用。

    他选取的进军路线是:

    自辽阳往南,一路军走水路,从太子河顺流而下,到牛庄;一路军走陆路,经鞍山,到海州,会于牛庄。然后合兵渡辽河,直取广宁。

    从牛庄到广宁,约有二百余里,地势低洼,春夏秋三季泥泞不堪。这里四面无山,田野与天混成一色。浩浩荡荡,陆地成舟,如乘船大海之中。

    唐朝时,称这一带为“辽泽”,想从这里通过,也非用船不可。

    努尔哈赤在准备船只的同时,一面派出游动骑兵,沿辽河东岸巡逻,注视明军动静;一面秘密派遣大批谍工,进广宁城,甚至深入北京,千方百计窃取辽西明军兵力部署的情报。

    努尔哈赤惯于使用谍工,这是他用兵的一大特点,沈阳、辽阳等重镇迅速被拿下,谍工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

    明朝已从中得到严重教训,对后金的谍工活动开始有些警惕。先后在广宁、北京等地破获了努尔哈赤派遣的部分谍工,并立即处死,但多数谍工还是无法破获。

    后金谍工无孔不入的活动,使明朝将吏非常恐慌,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兵部向熹宗报告说:

    “广宁城里奸细无处不有,内地奸细无处不有。”

    一次熹宗指示兵部派一名高级官员到关外传达对辽西防御的谕旨,兵部唯恐被后金探去,一再说服皇帝不要派人去,此事只好作罢。可见,明朝惧怕后金谍工已经达到何等严重的程度!

    且说熊廷弼接到圣旨以后,从家乡起程,火速进京。他来京前,就对辽西的战守问题作了充分考虑。

    熊廷弼有才有识,到京城才几天,就制定了一套固守辽西、以图恢复的战略防御方案,这便是著名的“三方布置策”。

    所谓三方布置,即陆上以广宁为中心,重点设防,部署马步大军,沿河防守,造成有利的军事态势,迎击后金主力;在天津、登州、菜州三处各置舟师,从海上进行牵制;在山海关设经略,统辖三方。

    当各路援军集结完毕,海上舟师齐备,然后三方并举,实行反攻。

    熹宗看了这一积极防御的计划,马上批准实施,并提升熊廷弼任兵部尚书,驻守山海关。同时提升王化贞为广宁巡抚,驻守广宁。

    再说熊廷弼谢了圣恩,于天启元年(1621年,天命六年)七月,离京赴山海关上任。不久,他到广宁视察,满城文武都出城迎接,廷弼一一与他们见面。

    忽然侍兵递上一名片,上写“辽东巡抚王化贞”。

    熊廷弼见是巡抚,忙请相见,寒暄几句,便同赴行辕。

    这王化贞是河间府肃宁县人,与阉竖魏忠贤是同乡,还拐弯抹角地攀上了亲戚。

    一开始,王化贞在魏忠贤的锦衣卫里听差。

    半年后,魏忠贤见王化贞果然办事机敏,处事灵活,遂派人为他办齐了一整套假功名手续,并于当年秋闱参加了考试,中了进士。

    皇榜公布以后,考生私下里议论纷纷:从哪里冒出来这个王化贞?……在那个腐败的朝代,人们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王化贞由户部主事,历右参议,分守广宁,在辽沈沦陷以后,为了削弱熊廷弼兵权,达到“制熊”目的,魏忠贤怂恿熹宗皇帝,提升王化贞为广宁巡抚,驻守广宁。

    且说广宁巡抚王化贞,陪着熊廷弼进入府里,准备了接风酒,席间共同商谈战守问题。

    谁知刚谈几句,二人对守战各持异议,严重对立,并且互不相让。

    对付后金国,熊廷弼主守,按照他的方针,明朝军队应取守势,积极防御,守住以后,才能进攻。

    王化贞的意见正好相反,他主战,强烈反对熊廷弼的防御方针。于是两人激烈地辩论起来。熊廷弼说:

    “守,是为战。如今,人饥马疲,连防守都十分困难,怎么去攻?”

    王化贞反驳说:

    “正因为不足守,所以应当进攻,这叫作以战为守嘛!”

    熊廷弼说: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运输如此艰难,既然进兵,应该先考虑运粮的办法。”

    王化贞却很有把握地说道:

    “咱们的兵马一过河,海州的粮仓都为俺有,怕什么,还能饿着你吗?”

    熊廷弼又提出问题说:

    “咱的军队如要过河,就应该考虑如何守法,一旦出现危险情况,怎么支援?”

    王化贞很轻松地回答:

    “俺一取下牛庄,那里必然响应,就会有人抓住叛将献给俺!”

    两人唇枪舌箭,相持不下,下边将吏因而无所适从。

    当时,朝廷大权掌握在宦官手中,王化贞是魏忠贤的代理人,他们当然偏袒王化贞,竭力排斥熊廷弼。

    本来,熊廷弼身任全军统帅,有权决定前线的战守方针大计。但是魏忠贤处处刁难,把兵马都交王化贞指挥,只留五千兵马归熊廷弼掌握,使他徒有经略之名。

    魏忠贤甚至于对王化贞说道:

    “你可以自行其事,别听姓熊的那一套!”

    那王化贞根本不懂军事,但平时他却喜欢说大话,吹牛皮。

    现在,他又有魏忠贤的支持和怂恿,更加盛气凌人。他公开说:“俺以六万兵马,就可以荡平赫图阿拉,活捉努尔哈赤!”

    王化贞还大言不惭地向朝廷许下诺言:

    “到中秋八月,皇上可以高枕而听捷报传来。”

    王化贞破坏熊廷弼集中兵力于广宁的部署,擅自分兵,沿辽河西岸一线布防,又于西平诸堡镇驻兵,作出要渡辽河进攻的架势,因而极大地削弱了广宁的防御。

    熊廷弼看到这种情况,气得不得了。此人刚直不阿,性格倔强,好发脾气。对朝廷里的权贵毫无逢迎的习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熊廷弼又写了一分奏表申诉朝廷说:

    “俺是一个东南西北都想来杀的人。如今,俺正处在关键时刻,朝廷大臣若能考虑到大明的封疆利益,就让俺效命疆场,给俺实权。若是以党派、门户量人,干脆放俺回乡种田去罢,何必内借阁部之名,外借抚臣之力,让俺徒有经略虚名?……”

    熹宗皇帝见了奏表,也乱了方寸,没有主张了。就把熊廷弼的奏表交给大臣们去讨论决定去罢。

    那些权贵们多是阿谀奉承之徒,谁敢反对阉党魏忠贤?对熊廷弼本来就看不顺眼,便在会上攻击他说:

    “熊廷弼自以为了不起,目空一切,他认为没有他,辽西就会丢失,大明王朝就要完蛋了。咱们就让他解甲归田,看看天可会坍下来!”

    正当大臣们在决定熊廷弼去留问题时,关外传来消息说:

    “努尔哈赤即将率领大批人马,进攻广宁城!”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权臣立即又吓得两腿乱战,面露惊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两个胆子稍微大的,才嗫嚅着说:

    “现在,大……大敌当……当前,轻易主……主帅,恐……恐怕乱了……军心。”

    于是,会议一致决定,让熊廷弼留下来,并奏闻皇上,下圣旨,约定二人“功罪一体”。

    一天,差官带着一队人马到来,只听那差官喊道:

    “熊廷弼、王化贞接旨!”

    二人慌忙摆设香案,面朝北跪下。

    那差官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如今大敌当前,辽西危急之时,熊廷弼、王化贞应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办,共赴国难,尽快消释前嫌,团结对敌。功成之日,二将有功同赏,有罪同罚,勿谓言之不谕也!钦此!”

    熊廷弼、王化贞连忙叩头,连声喊道:

    “遵旨!”

    差官走后,王化贞向熊廷弼撇了撇嘴,又挤挤眼,说道:

    “咱俩是拴在一根藤上的两个蚂蚱,谁也离不开谁,就这么干吧?”

    熊廷弼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他早已料定:这二出山海关,恐怕是凶多吉少,万难再回江夏了。这正是“小俩口打架——这一回可不是那一回了”!

    且说后金汗王努尔哈赤,在攻下辽阳之后,即从李小芳处得知:马承林与广宁城游击孙得功为姨兄弟。遂派遣李小芳与马承林前往广宁城。

    李小芳、马承林走前,汗王对他们说:

    “如今辽、沈攻下之后,各城堡都要派兵防守,兵力分去不少。你们到广宁要抓紧进行对明将的策反劝降,争取少用兵,或不用兵而得广宁。得广宁后,朕要重赏你们!”

    李小芳、马承林走后,努尔哈赤自觉浑身肉颤,心中慌乱,行坐不安。到了晚上,毫无睡意,仍是心绪不宁。

    于是,汗王索性拿出《三国演义》读了起来。他读着,读着,觉得神思迷迷糊糊,就伏在桌上,闭目养神。

    突然,汗王感到一阵冷风刮来,烛光跳了几下,差点灭了。

    他抬头一看,见有一人站在灯影里。努尔哈赤不由警觉起来,按箭问道:

    “你是谁?深夜来到朕的卧室,有什么事?”

    那人一声不吭,汗王遂手提宝剑,站了起来,借着烛光,仔细一看,却是费英东。

    努尔哈赤赶忙问道:

    “原来是费大将军!深夜来到这里,你一定有什么要事吧?”

    那费英东只是流泪不止,却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急了,又说道:

    “咱们曾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多年来情同骨肉.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说话?”

    费英东哭着说道:

    “愿汗王保重,俺再不能随着你拼杀了!”

    说完话,费英东不见了。又是一阵凉风吹来,努尔哈赤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这时,正是午夜三更天时分。

    努尔哈赤再无睡意,头脑亦觉得清醒了许多。梦中的事,他感到十分惊异,遂喊道:

    “侍卫呢?”

    角门一响,侍卫进来了。

    努尔哈赤说道:

    “快去喊范先生来!”

    工夫不大,范文程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

    努尔哈赤便把梦中的情景告诉给范文程,之后,向他问道:

    “范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文程说道: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这是陛下思念费英东将军所致。没有什么可疑虑的。”

    努尔哈赤听了,仍是疑虑重重。

    范文程又向汗王说道:

    “陛下整日忙于军务,疲劳太甚,应该多加休息,保重龙体要紧。”

    说完,范文程起身告辞。他刚走到中门,迎面碰见大将额亦都。

    范文程将汗王的梦里事情告诉了额亦都,只见额亦都脸色陡然变了,便说道:

    “费英东的病情沉重,早就卧床不起了。这梦未必是个好兆头!”

    二人正在说话,忽见一个侍卫匆忙走来,额亦都问道:

    “有什么事吗?”

    那侍卫急忙回答:

    “俺从赫图阿拉来的,大将费英东病逝了!”

    “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

    范文程向那侍卫说道:

    “你去休息吧!这事由咱们去向汗王报告。”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努尔哈赤来了,并向范文程问道:

    “刚才,你要报告什么?”

    范文程朝额亦都看了一下,又不得不说:

    “陛下有所不知,那侍卫从赫图阿拉来,报告费英东将军,今天早晨病逝了!”

    努尔哈赤听罢,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额亦都急忙上前扶着,范文程喊侍卫,大家七手八脚,把努尔哈赤抬进卧室。

    过了好一会工夫,汗王才苏醒过来,范文程劝说道:

    “陛下要节哀自重。自古以来,死生有命。费将军已病很长时间,久药不治,现已升天而去,不可挽回,望陛下珍重龙体。”

    努尔哈赤坐在那里,只是流泪不止,过了好长时间,才说道:

    “朕要厚葬他!……”

    次日,努尔哈赤留下族第铎弼、贝和齐及额驸沙津和苏巴海等统兵守辽阳,带着诸贝勒大臣,部分八旗士卒,回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回到赫图阿拉,仍然哭得几次发昏,范文程等劝说道:

    “人之生死,自有分定,怎能痛丧不已?何况陛下攻明大事也不能半途而废,还要以龙体为重。”

    努尔哈赤哭罢,便教人用香汤为费英东沐浴尸身,裁制寿衣,备设灵堂。一面打造内棺外椁,选了吉日,盛放在正厅之上。

    灵帏正中,设个神主,上写道:

    “大金国大臣费英东之灵位”。

    金国自努尔哈赤以下,全都带孝,举哀祭奠,并让喇嘛庙里的喇嘛前来做功德,超度英灵等。一连过了七日,葬在赫图阿拉都城旁边的鸡鸣山上,坟前立下大石碑,上写:

    “大金国大臣费英东之墓”。

    努尔哈赤带领众贝勒、大臣、将领们再行祭奠后,才无限依恋地离开坟墓,回到赫图阿拉。又过了两天,重新回到辽阳城里。

    且说费英东去世,其子费格拉哈怎么未出来?这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慢慢交代:

    一年以前,明朝派来的刺客几次来到赫图阿拉,幸亏费格拉哈的及时救援,努尔哈赤才能免遭毒手。

    为了安全起见,努尔哈赤让费格拉哈住进了内城。在继妃富察氏住屋的旁边,有两个房子,原来是富察氏生的两个儿子莽古尔代和德格类小时候住的地方,现在闲着,努尔哈赤就让费格拉哈住进去了。

    每日,费格拉哈早出晚归,随着努尔哈赤的行止生活。努尔哈赤回到都城赫图阿拉时,费格拉哈便白天睡觉,夜里值班。

    费格拉哈是个练武的人,他的练功时间是在夜里三更多天。一旦夜里值班,只能改在白天中午时间练。每次回来,费格拉哈都在院子练功,好在院子里也没有别人,只住着继妃富察氏一人。

    这继妃富察氏,十三岁嫁给努尔哈赤。共生一女二男,即莽古济、莽古尔泰、德格类。

    那莽古济两次出嫁,早已离家。

    莽古尔泰、德格类随着父王努尔哈赤征战在外,也早不在这院里居住。

    只有富察氏一人,单独住在小院里。平日,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真是孤魂凄冷,独衾耐寒。

    这富察氏虽然生了一女二男,但是年龄也才三十多岁,正是半老徐娘。那三个孩子都是二十岁以前生的。

    这十多年来,努尔哈赤另有大乌拉皇妃、小妃纳泽等十多个,富察氏这屋里,几乎就未曾来过。

    如今住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每当费格拉哈穿着极短的衣服,在院子里练功时,那满身的肌肉饱满、鼓胀,阳刚之气喷薄外溢。

    自此以后,富察氏开始了修饰打扮。由于平时保养得法,加上天生的一副艳骨花容,稍作美容,仍像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每当费格拉哈练功结束,富察氏便主动端来参茶给他喝。有时夜里回来得很迟,她也跑来送汤端水,问暖虚寒,使费格拉哈深为感动。

    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那种关系。

    一天午后,莽古尔泰来看母亲。

    他来到门前,见门闩着,就没有喊。他知道,从大门距离内室,还有十多丈远,喊也听不见。便从门旁的院墙上面翻过来,突然间,他看见院子中间的草地上,躺着两个赤身裸体的人。走近一看,那女的是他母亲,男的是费格拉哈。当时,可把莽古尔泰气坏了!

    这莽古尔泰生性鲁钝,行动莽撞。他气得往身下一摸,准备拿佩剑,可是,一般文武大臣进内宫,是不准带佩剑的。这是努尔哈赤订的规矩。

    他朝周围一看,见院墙下面横着一根大木头,随即“嗵嗵嗵”地跑去,拿那根大木头。

    莽古尔泰的脚步声,把富察氏和费格拉哈的美梦惊醒。正当他们翻身坐起的工夫,莽古尔泰已举着那根大木头砸了下来。

    费格拉哈本是有武功的人,一个鹞子翻身,早已躲过大木头,跑进屋内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可怜那富察氏还未站立起来,就被大木头击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莽古尔泰又举起大木头,向刚跑出门的费格拉哈砸去。谁知他有纵跳腾越的轻功,偌大的木头,又笨又长,怎能打着他?连续几个纵跳,早不见踪影了。

    这时,莽古尔泰的头脑才开始清醒,见母亲已被打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又见母亲赤身裸体地躺在那儿,实在不成样子。遂弯下腰来,想把母亲抱进屋里。

    谁知那一下正打在母亲的肚子上,花花绿绿的肠子淌了一地。

    莽古尔泰只得伸手把母亲的肠子捧起来,重新放进母亲肚子里去。等收拾干净了,才将母亲抱进屋里,替她穿上衣服。

    走前,莽古尔泰跪在母亲面前,哭着说:

    “孩儿对不起你!你再不好,也不该由孩儿亲手把你打死!……”

    莽古尔泰连忙去见父王,将事情经过细说一遍。然后哭着说道:

    “孩子罪过,不可饶怒!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罪莫大焉!任凭父王处置吧!”

    努尔哈赤问道:

    “这事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人知道。”

    “费格拉哈呢?”

    “跑了。”

    努尔哈赤沉思了一会,说道:

    “你做事太鲁莽!当时你看见了,不要声张,出来也就完事了。这叫做家丑不可外扬!你懂吗?那费格拉哈是朕让他去住的,两个人扯到一块,也不足为奇。再说,那费格拉哈,可是朕的救命恩人呢!他那一身武功,大金国就没有第二人!……”

    莽古尔泰听到这儿,有些不服气地说:

    “难道还要俺去向他道歉不成?”

    努尔哈赤连忙摇头,说道:

    “这倒不必!你只要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就行了。幸亏这事没有别人知道!”

    努尔哈赤说到这里,向莽古尔泰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但是愚直的莽古尔泰不懂,却问道:

    “干什么?你那是什么意思?”

    努尔哈赤生气地说:

    “俺让你到身边来!”

    莽古尔泰这才知道,便走到父王跟前。努尔哈赤在他耳边小声讲了几句话,莽古尔泰听后,点点头,走了出去。

    且说费格拉哈逃出院子,走出内城和外城,一直跑到山上。他选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心里盘算着:

    “怎么办呢?这祸闯的可不小啊!……”

    这费格拉哈自小到大,跟他父亲感情最深。二十多年来,费英东教他怎样做人,又同时教他武功。他把一生的心血,全灌输给儿子了。

    平时,父亲很少训斥他,总是言传身带,用行动去启发他,以良好的风范去感召他。

    有一次,父亲立了大功,汗王奖励他许多金银财宝,还奖励他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事后,父亲向汗王说道:

    “这些俺全不要,只要一匹马就行了!”

    后来母亲去世了,一直未娶。汗王多次规劝,父亲就是不听。他向汗王请求道:

    “俺只要两个成年女子,能替俺做饭、洗衣就行了。”

    后来,柯汝洞来了,父亲对他和对自己一样。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这几年,父亲得了头晕病,不能骑马,当然也不能上阵打仗了。汗王要他在家休息,可是,他闲不住。主动跑去守内宫的大门,他说:

    “俺不能帮助汗王驰骋沙场了,俺还要替汗王守好宫门!”

    汗王去北京朝贡许多次,每次总是让父亲跟着。可见,汗王对父亲是多么信任!

    后来,自己肩负警卫汗王的任务,父亲经常告诫说:

    “这担子重啊!汗王一人,身系大金国的全体人民,比千军万马还吃重!你可不能疏忽大意啊!”

    只要汗王回到都城赫图阿拉,父亲每晚都暗中协助自己,值好班。他腿负伤那次,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自己一人就对付不了四个明朝刺客,汗王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想啊,想啊!费格拉哈一直想了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闯下这场大祸,首先就对不起父亲!

    他也清楚父亲的脾气。即使汗王原谅、宽恕他,父亲这一关也过不去!

    怎么办呢?父亲如今又在病中,他知道以后,会气死吗?——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是,他还是要回去,回去向父亲说清楚,说清楚以后任凭处置,处置再重也不能有怨言,有怨言就是对父亲的背叛!

    于是,费格拉哈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口气回到家里。

    费英东见儿子回来了,忙问道:

    “你那么忙,怎么有空回家了?”

    费格拉哈嗫嚅着说:

    “俺想父亲,就……就回来看看你……”

    “没有出息的东西!俺在家好好的,要你看干什么?警卫汗王要紧,你怎么如此疏忽,不负责任?快回去!”

    “俺还有事,要……要跟你说!”

    “什么大不了的事?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俺……俺闯下了……大祸了!”

    “什么?你闯祸了!什么大祸?”

    费英东听儿子说“闯下大祸了”,立即从床上翻身坐起,吃惊地看着他,要儿子回答。

    费格拉哈站在那里,急得两手直搓,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在十分为难之时,侍卫进来报告说:

    “汗王来了!”

    费英东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心想:

    “这小东西一定犯下大错了!”

    他急忙迎了出去,只见汗王已走了进来。

    费英东慌着要行跪拜礼,被努尔哈赤一把拦住,说道:

    “不必了,在家里何必拘礼呢!”

    费英东一边请汗王坐下,一边对费格拉哈瞪了一眼,说道:“还不快给汗王跪下!”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费格拉哈,还和平时一样,温和地说道:

    “起来吧!在家不必拘礼。”

    费英东向汗王问道:

    “这小子闯下什么大祸了!俺刚才正在问他,他还没有向俺说呢?”

    努尔哈赤笑着对他们父子二人说道:

    “未讲就好。这事就不要向你父亲讲了,由俺处理就是了!”

    说完,汗王站了起来,拉着费格拉哈,走到院子里,悄悄地对他说:

    “那事不要向任何人讲,过去就算了。你仍然干你的事,知道错了,以后能改掉就好。朕不计较你!”

    费格拉哈听了汗王的话,立即跪下说道:

    “请求汗王杀了俺罢!”

    “傻孩子!汗王的话,可是金口玉言哩!”

    努尔哈赤说完,哈哈连笑几声,又转身回到屋里,对费英东说:

    “孩子是你养的,但是现在他跟着朕,就是朕的儿子。由朕管他,你还不放心么?”

    费英东只是笑着,不好再说什么。

    汗王又说道:

    “你现在以养息、治病为主。你把身体保护好,朕就放心了!”

    汗王说完,向院子里的侍卫喊道:

    “把那几样东西送进来!”

    侍卫手里捧着个大包进来,放到桌子上就出去了。

    汗王走到桌子边上,亲手将那大包解开,里面有人参、熊掌、牛心、马肝、羊肚子等。

    费英东看了,眼泪汪汪地谢道:

    “这让俺怎么说呢!陛下身为一国之王,整年整月地鞍马劳顿,年龄还比俺大五岁哩!每次来还带着东西给俺,俺这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俺是受之不安啊!”

    “你说哪里话!朕与你是什么关系?亲兄弟又咋样?自从你跟着俺,吃的苦可不少哇!你这一身的病,还不是为了俺累的?俺又怎能忘了呢?……”

    汗王说完之后,对院子里的费格拉哈说:

    “你快来向你父亲说句话,就跟朕回宫去罢!朕还有几件事要处理呢。”

    费格拉哈马上进屋,向父亲告辞。费英东又对儿子说道:

    “俗话说:“有恩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要记住这两句话,用自己的生命去警卫汗王的安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粗心大意啊!……”

    汗王带着费格拉哈,又回到内宫里去。富察氏原住的小院子,由费格拉哈带着几十个侍卫,一起住在里面。

    在第二天朝会上,努尔哈赤宣布了继妃富察氏因病去世的消息,并命人按大妃的规格为她办丧事。

    费格拉哈与富察氏的这种“家丑”,也就不为外人知道也。

    一天,努尔哈赤带着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还有费格拉哈、柯汝洞四人,从界凡城回赫图阿拉途中,遭到“长白四侠”的袭击。

    当时,费格拉哈让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陪汗王先走,“长白四侠”由自己和柯汝洞顶住。

    且说“长白四侠”与朝鲜人金应何,前次烧了努尔哈赤的马圈之后,回到伍胡里的住地,由于风声太紧,只住了两个晚上,便匆匆离开,回到沈阳城。

    金应何告辞“长白四侠”,回朝鲜去了。

    吴华人等兄弟四人,在沈阳过了一段日子,听说努尔哈赤常常去界凡城,便立即动身,往界凡进发。

    兄弟四人在界凡通往赫图阿拉的苍茫山林之中,一连潜伏了两三天,带的干粮快吃完了。

    这一天,努尔哈赤带着大贝勒、三贝勒,还有费格拉哈、柯汝洞五人,从界凡回赫图阿拉去。

    五人刚走出山林,来到悬崖倒挂、山路崎岖的峡谷,“长白四侠”便迎了上去,打了起来。

    费格拉哈耽心汗王有失,遂让代善、莽古尔泰护送汗王先回赫图阿拉去,自己与柯汝洞顶住四侠厮杀。

    费格拉哈迎住四侠说道:

    “你们多次前来扰乱,实是可恨!这次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老大吴华人说道:

    “你别说大话,能胜咱手中大刀,才是你的本事!”

    说罢,大刀一挥,向费格拉哈来了个猛虎掏心。

    费格拉哈不慌不忙,举起雌雄剑,向外一拨,将那大刀隔开,随即又用剑向上一翻,使了个“虎口锁喉”。

    二人杀到一处,这边铁弹手——胡大义,也手提宝刀上来助战。

    柯汝洞手使三节鞭刚要举起,铁腿——武治中,倒肘王——耽有何两人一齐接住,双战柯汝洞。

    六人刀剑齐举,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山谷中回响不绝。吓得林中的鸟儿,成群地飞跑了。

    再说汗王努尔哈赤由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护送回到赫图阿拉。

    汗王立即命令四贝勒皇太极带五百名弓弩兵,快去虎来洼山谷杀敌,争取全歼那四名明朝派来的刺客。

    从赫图阿拉到虎来洼山谷,不过二十来里地。皇太极骑着快马,带着五百名弓弩兵,风驰电掣般地奔跑着。

    再说费格拉哈、柯汝洞分别迎住二人拼杀。俗话说:一人难敌二虎。那吴华人与胡大义、武治中、耽有何全是久闯江湖,什么场面未经历过?他们看到对方只有两个人,耽心大队兵马前来,于是步步紧逼,想尽快结束战斗。

    吴华人在前,胡大义在后,使费格拉哈前后有敌,左右遭袭,弄得手忙脚乱。

    这时,吴华人起右手,以“龙飞天阙”势,将费格拉哈的宝剑隔开;急伸左手,使“肘底藏花”,从腑下出掌,直向费格啦哈的胸部推出,那掌起生风,内蕴刚劲,来得急,去得猛。

    费格拉哈一见,知道这一招乃夺命的毒招,一旦被击中,断无活命。他急忙一个闪身,翻身用剑上卷,吸住那刀,然后用剑直刺对方肋下。

    这时,胡大义从背后一剑刺来。费格拉哈忽听脑后风声,遂纵身跳出圈外。谁知用力过猛,双脚落在悬崖边上。

    说时迟,那时快。吴华人用剑朝前一指,费格拉哈无法闪躲,脚下一滑,只听“哗啦”一声,连同碎石,一同跌入崖下深渊。

    这边柯汝洞正与武治中、耽有何杀得难解难分,忽见费格拉哈坠入下,心中不觉慌乱。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接着喊杀声渐近。

    吴华人一见后金骑兵前来助战,不敢再斗下去。心想,若被他们围住,万难逃脱,不如趁早撤退。

    只听吴华人吹声口哨,即向山上跑去。胡大义、武治中、耽有何遂丢下柯汝洞,随着吴华人,也往山顶逃去。

    因山石随蛸,骑兵不便攀登,皇太极来到柯汝洞面前,问道:

    “费格拉哈到哪去了?”

    柯汝洞非常难过地朝崖下一指,说道:

    “坠下去了!”

    “啊!”

    皇太极惊得喊了一声,并走到崖上朝下看去,只见下面黑咕疃咚的,阵阵冷风从那里吹来,不觉打个寒颤。

    他让柯汝洞带领二百名弓弩兵,从旁边下去,寻找费格拉哈,说道:

    “即使是尸首,也得找回来!”

    等柯汝洞他们走后,皇太极也带着剩下的弓弩兵,回赫图阿拉去了。

    直到天黑,柯汝洞带着那二百名骑兵才回来,却没有找到费格拉哈。

    努尔哈赤非常难过。第二天,皇太极、柯汝洞,又带着骑兵去找了一天,仍不见踪影。以后,汗王又让他们去找,前后共寻找了五天,终于没有消息。大家认为:可能受伤以后,被野兽吞食了。

    费格拉哈丢失的消息,汗王不让告诉费英东,怕加重他的病情。以致费英东去世前,一直以为儿子仍在汗王身边。

    且说汗王努尔哈赤,为费英东办完丧事之后,回到辽阳城。

    天启二年(1622年,天命七年)正月十八日,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大臣,领兵十万余人,向辽河以西进发。十九日,大军在东昌堡(牛庄附近)宿营。二十日,前哨兵挺进到辽河岸边。

    再说广宁巡抚王化贞,一天,正与部下议论熊廷弼的坏话,忽有探马前来报告说:

    “努尔哈赤亲领十几万人马,正往广宁开来。”

    王化贞不觉大惊失色,说道:

    “这么快就来攻俺广宁了!”

    于是,仓促之间,立即布兵防守。王化贞派总兵刘渠,领兵二万守镇武。总兵刘利寿领兵一万守闾阳。分南北两路,与广宁成犄角。

    又派副总兵罗一贵,率三千人守西平堡。在镇宁也派兵把守。

    王化贞自己带领二、三万人,守广宁,企图以四堡屏障广宁,狙击后金军的进犯。

    这样分散兵力的布防,熊廷弼是不赞成的。但是王化贞有阉党魏忠贤支持,对熊廷弼根本不予理会。

    再说李小芳与马承林,在辽阳被攻破的第二天,接受汗王努尔哈赤的派遣,前往广宁城。

    来到广宁城东门,见城门已开始戒严。但是检查马虎,防守松懈。他们一说是游击孙得功的亲戚,立即放行。

    二人见到孙得功以后,受到热忱欢迎与接待。马承林指着李小芳对孙得功说:

    “他是俺妹婿李小芳,辽阳城最大的一家珠宝店。就是他开的。”

    论年纪,马承林长孙得功三岁,孙得功说:

    “姨兄认得的人,全是有头面的人物,俺早已信服。不知姨兄这次来到广宁,有何要事?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还是少出门为好!”

    马承林说道:

    “姨弟说得不一定全对。当前虽说是兵荒马乱,但是,荒不了咱,也乱不了咱。只是荒乱了你们这样的人。”

    孙得功听了马承林的话,说道:

    “姨兄说得对,还是当老百姓随便,俺这吃皇粮的人,就得听从皇上的指挥。”

    “依俺的看法,当老百姓也好,吃皇粮的也好,头脑都得清醒,不能糊里糊涂过日子,更不能事事任人摆布,由人牵着鼻子走。”

    孙得功是一个聪明人。听姨兄这话里似乎有内容,随说道:

    “姨兄教训得有道理。这里没有外人,姨兄有话,就请直说罢!小弟一定洗耳恭听。”

    马承林说道:

    “俺是个“巷子里拉竹竿——直来直去”的人。不喜欢绕弯子,兜圈子,也根本学不会那一套迷眼法。这一阵子,俺都在想,沈阳、辽阳多大呀!被大金几天就攻破了,将死兵亡,尸堆成山。你们这小小广宁城,还能守得住?因为你不是俺姨弟吗?怎能看着你去走死路?就是为了这,俺才来看看你……”

    孙得功听了马承林的话,大腿一拍,说道:

    “姨兄这话可说到俺心坎里了!你姨弟何尝未想到这一层?只是“苦海无边”,也得“回头有路”呀!”

    马承林立即说道:

    “这好办!路,就在你的脚下。他,就是你的引路人!”

    马承林说着,用手指着李小芳,接着说:

    “你可知道,他是有根底的人呢?”

    “啊!小弟不明,请指点迷津!”

    孙得功说着,随走过去,拉住李小芳的手,显得非常热情与渴望。

    李小芳也站起来,将孙得功拉在自己身边坐下,向他说道: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明朝腐败太监当权,官吏无能,已呈土崩瓦解之势,天下人心向着大金。这辽东已属大金版图,辽西广宁这弹丸之地,还能苟安几时?孙将军是明智之人,不如寻机献出此城,立一大功,也可以作为归向大金的进见之礼。这是一举两得之事,孙将军该不会犹豫吧?”

    孙得功听完李小芳的话,心里十分高兴,立即说道:

    “这正是俺朝思蕃想的。”

    孙得功说完,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只茶杯,对地上一掷,说道:

    “从今往后,俺若与大金国三心二意,将有如此杯!”

    李小芳、马承林同时站起来,紧紧握住孙得功的手,三人拥抱在一起,……且说努尔哈赤的十万大军,不直接攻广宁,却先去攻打广宁的前哨西平堡。其战略意图,是为了引诱广宁的驻军出城来援,到旷野的地方,在大规模的运动战中,将其歼灭。这样,可以减轻后金兵在攻打广宁城时的困难。

    当天,后金主力开始渡河。王化贞部署的防河兵,见后金军来势凶猛,掉头就跑。

    后金军猛追二十里,一直追到西平堡。

    西平堡守将是副总兵罗一贯,仅有兵三千人。此人性格忠厚,为人耿直,办事认真。湖南长沙郊区人。

    罗一贯出生不久,父亲去世,全靠寡母抚养,自小尝够生活的艰辛,后来发奋练功,才得中武举。

    他辗转来到辽东,这次被派到西平堡来,他已抱定必死的决心。他多次向部下说:

    “俺一定要与西平堡共存亡!”

    因此,西平堡虽然只有三千人,面对十几倍的后金兵力,罗一贯却毫无惧色。他命令士兵们说:

    “从现在开始,紧闭城门,充分准备好滚木、礌石,要将炮火放在适当位置上,争取大量杀伤敌人。”

    二十日下午,后金兵开始攻城。参将黑云鹤不听劝阻,率兵出战,被杀得大败而回。

    二十一日,后金兵如潮水般涌来,几万人马将西平堡层层包围。

    但是黑云鹤不接受教训,再次出战,刚一交锋,就败下阵来。

    后来,黑云鹤逃到城门前,被莽古尔泰赶上,手起刀落,斩于马下。

    于是后金兵卒乘势涌到城下,把战车、云梯、铁钩等攻城器具,推到阵前,准备大举攻城。

    这时,努尔哈赤见守城将领坚持抗战,遂派李永芳前来劝降。

    李永芳来到城下,向守城士卒喊道:

    “请总兵罗一贯前来说话!”

    不久,罗一贯出现在城头上,只听李永芳大声喊道:

    “俺知道罗将军是条好汉,但是,明朝已经腐败透顶,气数已尽,再保也没有用了!罗将军明智过人,不要干糊涂事。赶快献出西平堡,还可以当一个大金国的开国功臣!”

    罗一贯在城上听得气愤异常,他骂道:

    “逆贼!朝廷何曾亏待过你?为什么要叛变?你要遗臭万年的!有道是“家贫出孝子,乱世显忠臣”。当此乱世,俺要为国尽忠。想要俺跟你一样去当狗,永远办不到!”

    罗一贯说到这里,也招呼李永芳投降,说:

    “逆贼!你现在降过来,还可以免你一死;时间长了,连你的祖坟都找不到了!”

    汗王努尔哈赤听说以后,十分愤怒,遂下达命令说:

    “立即攻城!罗一贯不投降,就坚决消灭他!”

    于是,后金的步骑兵,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宛如巨浪,猛烈地冲击着这座单薄的孤城。

    罗一贯指挥若定,凭城固守,发檑木、滚石,并发炮轰击。

    那些擅长弓箭、刀枪的后金兵,密布在城周围,成为城上炮火袭击的目标。每一发炮弹落地,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后金兵便倒下一片。那些冲到城墙下的,也纷纷被檑木、滚石击中。后金兵死伤累累,城下的尸体,几乎与城墙一般高。

    双方激战正在进行。

    突然,一矢飞来,正中罗一贯的一只眼睛。难忍的疼痛,他伸手抓住箭杆,使劲一拽,右眼整个儿的被带了出来。

    立刻,鲜血如注,从眼眶里往外流着……

    眨眼之间,罗一贯变成了一个血人!

    周围的士卒,许多人都流泪了。

    深仇大恨,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士卒们各自为战,没有将领指挥,仍然是炮火轰鸣,矢石齐下,打得城下的八旗士兵,尸积如山。

    中午时分,援军仍然不至。城上的火药已尽,矢石已尽,但是守城士卒的豪气未尽!他们仍然顽强地抵抗着。

    此时,善于捕捉战机的努尔哈赤,发现城上炮火不响了,滚木不滚了,礌石不打了。

    立刻命令道:

    “城上炮火、矢石已尽,赶快攻城!”

    突然之间,喊杀连天,八旗兵士们,推出战车,竖起云梯,争着登城。

    罗一贯自知不行,遂挣扎着站起来,脸朝北拜了一拜,不胜悲愤地说:

    “臣力枯竭,西平堡失守了!”

    说完,他举起佩剑,自刎而死。

    罗一贯身旁的两名副将,带领守城士卒,与登城的后金兵混战一起。

    一时间,城墙上,巷子里,到处是杀声不绝,血肉横飞,尸积成堆。

    守城的三千明军,全部战死,后金的伤亡也更严重,约有六、七千人之多。

    努尔哈赤以惨重的代价,夺下了广宁城的重要前哨阵地——西平堡。

    当西平堡被围时,经略熊廷弼催促王化贞派兵去西平援助。他蜷缩城里,不敢出击。熊廷弼激他说道:

    “王巡抚平日的大话,如今都哪里去了?”

    于是,他轻率地采纳了游击孙得功的建议,撤了广宁、闾阳和镇武的兵马,前去西平。

    这样做,就舍弃了广宁根本重地,也舍弃明军的炮火所长,去就野战之短。真正是长了后金的威风,灭了自己的锐气。

    二十日晚上,李小芳、马承林与孙得功商议,决定用“调虎离山”计,将广宁兵调出,由后金骑兵在野战中消灭。

    于是,孙得功以积极面目出现,向王化贞建议。王又不懂用兵,遂堕入李小芳等的圈套中去。

    再说汗王努尔哈赤得到探马报告说:

    “广宁巡抚已调出广宁兵、闾阳兵、镇武兵,一齐来援助西平堡。”

    努尔哈赤听后,哈哈哈,连笑数声后,说:

    “看来,李小芳他们又起作用了!”

    说罢,他立刻派遣出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带领三万人马,去迎战援兵,并围而歼之,不准放走一人。

    两军相遇于西平堡北边的沙岭。

    狡滑的孙得功让总兵刘渠先出战,他自己在后面助阵。双方兵戈相接,拼杀才开始,孙得功突然喊道:

    “明军打败了!快逃啊!……”

    明兵见主将先逃。再也无心恋战,遂一哄而散,四面逃去。

    代善、皇太极一见明军后队乱了,纷纷逃跑,知道有异,遂乘势指挥三万大军,随后追杀。并把明军分割包围,聚而歼之。

    在双方兵卒混战中,刘渠的马蹶倒,把他揿翻在地,死于后金兵的乱刀之下。

    参将刘利寿身中两刀三矢,幸被家丁救起,扶上马,冲出包围,行至中途,伤重而死。

    镇武的副将刘征,在冲杀中,身中一箭,跌下马来,为乱兵所杀。

    另一将领刘式章,也中一箭。此箭用力甚大,从臀部穿过,把他牢牢地钉在鞍上……这场血战,非常惨烈。明朝的三万援军,全部抛尸沙岭。再加上金军的伤亡,不知有多少人丧失了生命。

    直到数十年以后,沙岭地方还到处是白骨纵横,隐没在沙草之间。到了夜晚,这里阴风怒号,磷火闪烁,令人顿生寒气。

    再说游击孙得功,看到后金兵马围歼明兵时,他立即掉转马头,连抽三鞭,纵马赶回广宁城。

    李小芳、马承林早在城头等他。三人一合计,孙得功迅速将家兵集中起来,分到四个城门去驻守。

    这时候,孙得功散布说:

    “明兵打败了,后金兵快到广宁了!”

    于是广宁城里一片混乱。老百姓、士兵纷纷出城逃跑。一夜之间,广宁城几乎变了一座空城。

    此时,巡抚王化贞还蒙在鼓里,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当天夜里,他还搂着小老婆在睡觉,做着巫山梦呢。

    次日早晨,他起床后,就找来军报阅读。突然,他的亲信、参将江朝栋推门而人。见到江的行动鲁莽,王化贞正要发火。江朝栋上前一把拉住他,气喘虚虚地说道:

    “情况非常危险,快走!快走!”

    这时,王化贞已吓得抖作一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朝栋也顾不得巡抚的高贵身分,伸出胳膊,把王化贞挟起来,直奔马厩跑去。

    谁知马已没有了。幸亏还有几个心腹,急速为他牵来马匹。江朝栋又将他抱上马去,一路小跑,赶到城门。

    这时,守城的士兵全是孙得功的心腹。江朝栋挥刀杀死守门的兵士,保护王化贞出城,向西奔逃。

    再说王化贞这一行人,逃到大凌河城时,恰巧遇到熊廷弼的援军。

    王化贞一见到熊廷弼,不禁大哭起来。

    只见熊廷弼冷笑一声,说:

    “你想用六万兵,一举荡平辽阳,现在怎么样?”

    王化贞听了,羞愧难当,不能回答了。

    略停了一会儿,王化贞又提出去守宁远、前屯等地。熊廷弼听了,没有好气地说:

    “哼!都晚了。如果你不上当出战,不撤广宁兵,也不至于有如此大败。现在正是兵溃之时,谁还肯为你固守?唯一可做的,就是保护百万老百姓进关,使他们不被后金掳去。”

    熊廷弼说完,他就把自己带的五千人马,交给王化贞指挥,自己殿后,掩护他领着老百姓进关。

    在撤退中,熊廷弼下令清野,将沿路各城镇中带不走的仓库物资烧掉。

    逃难的辽民有数十万之众,他们携妻抱子,向关内撤退。啼哭之声,惊天动地。

    且说王化贞逃跑后,孙得功完全控制了广宁城。他和李小芳、马承林商议,派人去西平堡送信,迎接汗王努尔哈赤进广宁。

    二十四日,努尔哈赤带着后金兵马,刚到沙岭,这里距离广宁一百五十里,孙得功就前来迎接。努尔哈赤见到李永芳、马承林时,笑着说:

    “你们干得好啊!”

    不久,辽西的镇静堡、平洋桥堡等四十余保,纷纷归顺后金。

    汗王努尔哈赤在广宁休息期间,一天中午,侍卫进来报告说:

    “费格拉哈回来了!”

    努尔哈赤听了,不禁一怔,接着说道:

    “快让他进来!”

    费格拉哈提着一个鹿皮口袋,走了进来,慌忙跪下给汗王施礼,努尔哈赤十分惊喜地说:

    “这一阵子你到那去了?到处找不到你!”

    原来那天他从崖上坠落以后,正跌落在一棵柏树上面,又从柏树上滚下,摔在草丛中,晕了过去。

    正当费格拉哈昏睡在乱草丛中,山下的采药老人约克琅,带着他的女儿洛克非英来崖上采药。

    这时候,天上有几只老鹰在空中盘旋,兜着圈子飞。附近还有几只黑老鸹停在树上,“嘎嘎”的叫个不停。

    约克琅对女儿洛克非英说:

    “崖下可能有什么,你看那空中的老鹰,老是在绕圈子飞,不舍得走;那老鸹也老是叫唤,不愿意离去。”

    因为这两种鸟,都是吃肉飞禽。那鹰能抓地上的小动物,像兔子、蟒蛇之类,多吃活食;黑老鸹喜食腐肉。

    老药农约克琅估计崖下有东西,是凭经验断定的。他带着洛克非英从崖壁上下来,在草丝中发现了昏迷的费格拉哈。

    老药农上前一摸,见还活着,仔细一看,对女儿说:

    “这是金国的武士,你看他身上还带着佩剑,那一身武士的装扮……”

    洛克非英走到近前,一看是个年轻人,遂对父亲说道:

    “不知道他伤着骨头没有,你帮他弄醒过来问问吧!”

    老药农捋了一下袖子,弯下腰来,为费格拉哈作一会儿人工呼吸,又让洛克非英去弄些水来给他喝。

    不一会儿,费格拉哈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老药农和年轻姑娘,又想了一会,终于回忆起来了……“年轻人,伤着没有?”

    约克琅见他苏醒过来,便问道。

    “谢谢大爷相救,只是俺这腿疼得……”

    费格拉哈说着,便想坐起,但是,两只腿不听使唤,手腕子也疼得使不上劲,老药农忙上前扶他,让他坐起来。

    洛克非英说道:

    “背他到俺家去,给他治治吧?”

    “行,你来扶他一下,让俺背他。”

    “爹!还是让女儿背吧?”

    “也好,你来背。”

    只见洛克非英弯下腰来,老药农扶着。

    费格拉哈忙说道:

    “不行!还是让俺自己走吧!”

    费格拉哈不好意思让那年轻姑娘背,就试着要自己走。但是,脚一沾地,疼得钻心,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父女俩急忙上前扶住,洛克非英伸手拉着费格拉哈的一只手,往肩上一搭,背着他就走。

    老药农提着药袋,手拿铁铲,跟在后面,顺着山中的崎岖小路,走了一会,在山林深处有两间茅草房子,那就是他们的家。

    洛克非英将费格拉哈背进屋,放到一张床上,就忙着去准备饭食。

    老药农约克琅帮着费格拉哈脱下衣服,检查一遍。见他手腕子扭伤了,两腿受伤较重,左腿骨头断了,右腿膝关节错位。

    便安慰着说道:

    “受伤不轻,得治疗一段时间。”

    老人说罢,走到里屋捧出一个小木箱子。从里面拿出几包药来。

    老药农又从墙上取下两截麻绳,对费格拉哈笑着说:

    “你的手腕、右膝关节都错了位,需要校正过来。俺耽心你受不了疼痛,只能把你绑在床上了。”

    费格拉哈忙说道:

    “大伯,不用绑,俺能顶得住,你老只管校正罢!”

    约克琅看了看费格拉哈,严肃地说道:

    “校正时,很疼的,可不能乱动啊!”

    费格拉哈点了点头说道:

    “大伯,你老就放心地整治吧!俺能顶得住!”

    约克琅脱去了外衣,让费格拉哈平躺床上,先拉起右手,在手腕上又是揉,又是捏,然后看准了位置,猛一拽,只听“喀吱”一声,关节回归原位,右手立即恢复了知觉,并能活动了。

    费格拉哈眼瞅着老药农的麻利动作,心想:俺算碰到了活神仙了!

    不一会儿,左手腕也整治好了。

    这时,洛克非英做好饭食,向约克琅说:

    “爹,,饭菜准备好了,吃了饭再整治吧!”

    “也好,他恐怕饿坏了!好在他的两手已能端碗拿筷子了。”

    洛克非英搬来一张小饭桌,就放在床面前,三人吃着饭,老药农向费格拉哈自己介绍说:

    “俺是浑河部的人,搬来二十年了,那时她还未出世哩!前年,她母亲去世了,就俺爷俩一块生活。山下屯子里的人有时来找俺看看病,有时到山上挖些草药,山下又种些粮食,喂些草鸡,……”

    费格拉哈听完老人的介绍,心里说:若非这父女俩搭救,恐怕俺的命早没了。于是说道:

    “俺叫费格拉哈,是大臣费英东的儿子,是汗王的卫士。这次,若不是大伯父女救俺,野兽早把俺吃了……”

    约克琅笑着说:

    “说来也巧得很,今早俺本不打算去的,俺闺女说:她夜里坐了一个梦,那崖壁下面石头缝里,长一棵很大很大的灵芝,非让俺去不可!在那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灵芝,却找到了你。这是你的造化!命里注定的,该让俺去救你的,你说这怪不怪?”

    洛克非英听着,咯咯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有时,又用眼角瞄瞄费格拉哈,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费格拉哈坐在床上,能看到她的大半个脸儿,虽是布衣荆钗,淡淡梳妆,却自有一番天然的风韵,真像是出水芙蓉,丝毫没有雕饰的痕迹。

    饭后,约克琅又给他治腿,先把他的右膝关节校正后,又取出药来涂在左腿骨折处,用布包上,再服两种药,说道:

    “要躺二十多天,才能走路。因为你年轻,又有功夫,才伤得不重。若是一般人,早摔坏了。”

    费格拉哈又将那天明朝派来的刺客拼斗的情况,向父女二人叙述一遍,老药农说:

    “幸亏是被俺撞见,整治及时;即使别人救了你的命,他也难治你的腿哟!”

    费格拉哈再次说些感谢话,老药农说:

    “别那么说,这救死扶伤,本是俺应该做的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自此,费格拉哈就在这老药农父女家养起伤来。

    平日,老人约克琅去上山采药,耽心费格拉哈一人在家孤单,就让女儿洛克非英留在家里,二人渐渐熟稔起来。

    一天中午,太阳暖洋洋地罩着,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费格拉哈久在床上卧着,实在憋得烦闷,就想到院里晒晒太阳。

    他慢慢坐起来,挪到床沿上,拿起木棍拄着,费了好大的劲才站起来。

    他正想往院子里走时,被洛克非英看到了,立即跑过来,说道:

    “为什么不让俺来扶你一下?”

    “看姐姐忙着,俺就……”

    费格拉哈刚说到这儿,就被洛克非英打断了:

    “谁是你姐姐?俺才十——九岁!”

    姑娘说着,脸上顿时泛出红云,象生气似的撅着小嘴儿。

    费格拉哈慌忙改口说道:

    “谢谢你,小妹妹!”

    “你这人也真是!先喊俺姐姐,俺应不起;这又喊俺小妹妹。俺还“小”吗?那天,在山崖下边,不是俺将你背回来的么?……”

    费格拉哈心里说:

    “一点不错!那天是她把俺背回来的。俺这身子至少也有一百七、八十斤重,一个十九岁的大姑娘,竟背俺大半里路,真是好体力!”

    于是,费格拉哈立即说道:

    “谢谢你,好妹妹!将来,俺一定好好报答你,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恩情!”

    “谁要你将来报答?你这人嘴也真甜!”

    二人说着话,洛克非英让他坐在院里一块大石板上。她又返身进屋,端来一盆热水,对费格拉哈说:

    “你来好多天了,又没有洗过澡,身上的灰恐怕不少了!今个没事,又暖和,你脱了褂子,俺来帮你擦个背吧?”

    费格拉哈正要说话,她已站到面前,帮他解扣子了。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急忙推开她的手说:

    “还是俺自个来吧!”

    “哟!刚才还喊俺好妹妹,现在又……”

    她一边说,一边帮他脱褂子,用那热呼呼的毛巾,替他擦背,……然后,拿出她父亲的一件新褂子让他穿上。又从屋里端出一盆热水,说:

    “俺去把你这褂子洗一洗,你自个儿凑合着把下面身子洗洗吧!”

    说完,拿起他的褂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费格拉哈看着她那健美的背景,轻捷的步子,心里怀着无限的感激之情。

    工夫不大,洛克非英手里拿着洗干净的衣服回来了,进门就说:

    “裤子换了吗?你这人也真是,不换下来,俺可不依你!”

    说完,又走了出去。费格拉哈只得慢慢脱下裤子,又穿上老药农的裤子,……在洛克非英再次出去洗裤子的时候,费格拉哈坐在院里晒着太阳。

    突然,他看到院子门口来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老虎。

    费格拉哈不由得紧张起来,顺手抄起那根木棍。那只猛虎看了看他,并没有做出呲牙咧嘴要扑来咬他的动作,只是昂起头来,大声吼了两下,然后蹲坐在门槛外边。

    虎的吼声停下不久,洛克非英回来了,并且老远就大声喊道:

    “虎子来了!带啥好东西给俺吃的?”

    那老虎听到洛克非英说话,便站了起来,摇了摇它那长长的大尾巴,转身走了。随即衔着一只小野猪,慢慢腾腾地走进院子。

    这时,洛克非英也跟在老虎后面,回到院子里。

    她见到费格拉哈手里掂着棍子,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走到那老虎身边,抚摸着老虎的颈项,说道:

    “你不要紧张,它是俺家的好朋友,名叫虎子,它不会伤你的。”

    洛克非英说着话儿,把那野猪放到大石头台上,用刀子割开肚子,掏出肠肚等下水,放进盆里,端给那老虎吃。

    她又抱来一堆木材,燃着以后,从院子角落里取出一个铁制的框架,放在火上。她把那头野猪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放到那框架上烤。

    不一会儿,满院子里飘溢着野猪肉的香味。洛克非英手拿一把小铁叉子,叉着框架上的肉块,翻着烤。

    这时候,那虎子已把盆里的野猪下水吃完了。洛克非英又将那野猪头放到盆子里,让虎子吃。它也不客气,又喀吱喀吱地啃那野猪头了。

    再说洛克非英见架上的肉大多已经烤熟,随即从屋子里拿出盘子,里面放上一些盐,又叉一块肉放进盘子,端给费格拉哈,说:

    “你尝尝这野味如何?”

    “真香!咱从未吃过这烤野猪肉呢!”

    费格拉哈拿着肉,蘸着盐,大嚼大咽起来,嘴里不住声地称赞。

    洛克非英听他说好吃,又叉一块给他,说:

    “你在这里住长了,野味多着呢!俺这虎子朋友会不断地送来。

    接着,她就娓娓说起“虎子”的故事……

    那是五年前的一天中午,她才十四岁,跟着她父亲到山林里去采药。走着走着,忽听前面有哼哼唔唔的声音。

    父女俩寻着声音走去,突然发现有一只小老虎被一条大蟒蛇缠着,两个搏斗在一起。

    那蟒缠在小老虎的身上,张着血红的大嘴,吐出一尺多长的芯子。

    小老虎用两只前爪,撮着蟒蛇的颈子,腰上被缠了好几道子,动弹不得。

    父女看着这场“龙虎相斗”的场面,惊诧不已。

    洛克非英对父亲说道:

    “那小老虎看着咱们流泪呢?”

    约克琅仔细一看,果真看到小老虎嘴里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眼里大颗大颗地滴着泪珠儿。

    洛克非英手提佩剑,对父亲说:

    “俺去救它!”

    未等父亲答应,她快步上前,手起一剑砍去,那蟒蛇的头被削去一半,搭拉下来了。

    但是,那蟒的身子仍然缠在小老虎腰上,而且愈缠愈紧,只见它那尾巴尖子直拧劲,缠得小老虎晤唔的声音更大。

    洛克非英正准备走到小老虎跟前,替它砍断蟒蛇,约克琅说道:

    “你别去!这事俺来做。”

    老药农举起锋利的药铲,因为铲把子较长,老远他就伸出铲子,将那缠在小老虎腰上的蟒蛇,一节一节地割断。

    小老虎躺在地上仍然不动,伸出一只后腿。原来那只腿被蟒蛇咬了一口,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呢!

    这时,约克琅大胆地走过去,拿起它那被咬伤的后腿,看了一看。然后,他从衣袋里取出药来,涂抹在伤口处。

    不一会儿,血止住不流了,小老虎伸伸那只受伤的腿,站了起来。

    洛克非英扬着手,对小老虎说:

    “走吧!没事了!你那伤过两天就会好的。”

    小老虎头一昂,吼了两声,一步一步地走了,还不时地回头看着他们父女俩。

    过了几天,父女俩正在院子里劈木材,忽然看见那只小老虎正站在他家院子门口,向里张望呢。

    洛克非英慌忙走了过去,伸手抚摸着小老虎那受伤的后腿,见已痊瘉了。

    这时,小老虎转过身去,走了。工夫不大,它衔来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鹿。

    洛克非英向父亲喊着说道:

    “小老虎来感谢俺了!”

    于是,约克琅就把那鹿放在石头台上,开肠破肚,架起劈柴火,将那一块一块的鹿肉,放在框架烤了起来。

    鹿肉烤熟了,他用叉子叉一块送给小老虎。它却不吃,却去吃那鹿肚里的肝肠等下水。

    吃完以后,小老虎才走。

    自此以后,那小老虎隔几天,总要来一次,送一只野猪、鹿、山羊等。照例,吃完下水以后再走。

    每次来,洛克非英都喊它“虎子”。喊常了,那老虎也有印象了。

    费格拉哈听着这传奇式的“猛虎报恩”的真事,非常激动,心里不由得说道:

    “这父女俩真是人世间难得的好人啊!连那兴风狂啸的猛虎,都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于是,费格拉哈对这父女俩更加敬重起来。

    一天清晨,费格拉哈起床后发现洛克非英在院里练功。细看那身手、招式,尽管不太标准、有力,倒还是那个路子。

    费格拉哈向她说道:

    “俺的腿已好多了,大伯让俺活动活动,咱俩一起练吧!”

    二人在一块练起了武功,经过费格拉哈帮助指导,洛克非英的功夫大有长进。

    经过一起练功,整日在一起生活。二人的感情也逐渐培养起来了。

    约克琅看出二人的心意,遂向费格拉哈问道:

    “你的伤基本治好了,很快就可以回去干你的大事去了。俺这山野之人,离不开山野。你来了这一段日子,俺父女俩的生活十分愉快。若是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大伯说到俺心里了,俺真不想走了。”

    费格拉哈说了一句,洛克非英接过来说道:

    “嘴上说不想走,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费格拉哈突然站起来,走到约克琅跟前,双膝跪下说道:“你们父女两人是俺的救命恩人,俺养活你老人家一辈子,也不为过。若是你们看得起俺,俺想聘娶洛克非英妹妹,作俺终生的妻子,请你老人家答应俺的求婚。”

    约克琅听了费格拉哈的话,慌忙扶起他,说道:

    “你是有身分的人,又是大臣的后代。这门不当,户不对,俺怕误了你的前程,也耽心会有人说你的闲话,你的父母又不在这里,你可想仔细哟。”

    费格拉哈又说道:

    “俺父母若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支持的。现在不在这里,以后也不会反对的。”

    约克琅又说道:

    “你再想想,不用急。这事等两天再说吧!”

    次日,约克琅又去进山采药去了。

    费克拉哈见洛克非英有些难为情的样子,遂问道:

    “你对俺昨天的话,有什么想法?”

    “你现在说得好听,谁知你以后会不会变心?”

    费格拉哈急忙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

    “俺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难道不如那个山林深处的“虎子”么?它还能知恩报恩,俺绝对不会忘恩负义的!”

    洛克非英笑着说:

    “谁说你忘恩负义了?看把你急的什么样子!明天你再跟俺爹去说,俺还能有啥说的?”

    费格拉哈昕了这两句话,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又见洛克非英两颊飞红,越发显出娇艳。就伸出手去,把她拥在怀里,正准备俯下头去,亲那桃花般的脸庞。谁知洛克非英现出非常娇羞的样子,用力挣脱他的拥抱,严肃地说道:

    “俺这洁白的身子,早晚属于你。等到成亲那天,正大光明,岂不更美满?”

    洛克非英这一段话,说得费格拉哈又羞又敬,早把那一团欲火浇灭了。

    从这件事,费格拉哈心里连想了几天,她与那个富察氏比较起来,洛克非英是凤凰,而富察氏却是一只草鸡!

    过了几天,他再次向约克琅提出聘婚事,老药农终于答应了。

    次日,约克琅去买了酒菜,对他们说:

    “俺已选定今晚是你们的良辰吉日,就此把婚事办了罢!”

    费格拉哈与洛克非英双双跪在老药农面前,磕了头,又拜了天地。

    就在这时,忽听院子外面传来两声虎的吼叫声。洛克非英忙着跑出去一看,果真是虎子来了。

    约克琅开了大门,虎子慢慢吞吞走着,嘴里衔着一头很大很大的野猪……一个月以后,费格拉哈向岳父和妻子告别,向他们说道:

    “汗王在辽阳,等打下广宁后,再回来!”

    努尔哈赤听了费格拉哈的这段经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

    “费英东是个好人,他不该绝后啊!”

    费格拉哈向汗王提出请求说:

    “广宁已经攻下,俺想回赫图阿拉去给父亲的坟上加些土。”

    努尔哈赤满口答应了,并说道:

    “你尽管去吧!这里的事,由柯汝洞顶着。你可以将妻子带回去,一同去扫墓,过半年以后再来见朕。”

    费格拉哈千恩万谢,又给汗王磕了几个头,才背着汗王赏给他的五千两银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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