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于明朝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以报“父祖之仇”为借口,于建州起兵攻打尼堪外兰,攻取图伦城。然后,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征服董鄂部。万历十三年(1585年),攻占浑河部。万历十五年(1587年),攻取哲陈部。直到万历十六年(1588年),占领完颜部。努尔哈赤用五年多的时间,以武力统一了除长白山三部以外的建州五部,势力逐渐强大起来。为了选择一个既荫蔽、又便于出击的新基地,建筑一个新的都城已为历史的需要而提到议事的日程上来了。
一天,努尔哈赤带着张一化、额亦都等,骑着马,在周围转了大半天,终于在赫图阿拉城西南八里处的虎拦哈达南岗上选中了地址。这里东依鸡鸣山,南傍哈尔撒山,西偎烟筒山,北临苏克素浒河邵苏正河支流——加哈河与索尔科河,即二道河之间三角形河谷平原南缘的虎拦哈达上。在它的东、南、西三面都是悬崖绝壁,仅西北一面开展。东有首里口即硕里口河,东北流人索尔科河;西北有二道河,注入加哈河。索尔科河与加哈河交汇后,在此流入苏克素浒河。此地称作佛阿拉,的确地势险要,进可以很快地出击,退也能迅速地坚守。于明朝万历十五年开始兴筑佛阿拉城,仅半年时间,就建造成功。新的佛阿拉城,分为三重,第一重为栅城,以木栅围筑城墙,城周略呈圆形,似比金太祖阿骨打当年栽柳禁围的“皇帝寨”更为谨严。栅城内为努尔哈赤行使权力和住居之所。城中设有神殿、鼓楼、客厅、楼宇和行廊等建筑。楼宇高二层,上覆鸳鸯瓦,也有的盖草。墙抹石灰,屋柱与房椽全有彩绘。第二重为内城,周围二里多,城墙以木石杂筑,有雉堞,了望楼。内城中居民百余户,由努尔哈赤“亲近族类居之”。内城东西,盖有大堂一所,既可以大会议事祭奠天地、祖宗,也可作为娱乐场所。第三重为外城,周约十里,城墙“先以石筑,次布缘木;又以石筑,又布椽木,如是而终。高可十余尺,内外皆以粘泥涂之。”没有雉堞,也没有射台、隔台与壕沟。“外城门以木板为之,又无锁钥,门闭后,以木横张”。在外城门上设纶楼,盖之以草。外城中居民三百余户,由努尔哈赤诸将及族属居之。外城外居民四百余户,由军人、工匠等居之。当时佛阿拉城居民总数约一千多户,人口近万人,成为当时建州女真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的中心。
一天,张一化军师领着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等众将领,来见努尔哈赤,他们一致请求努尔哈赤在新的都城佛阿拉“自中称王”。张一化军师说:“当前的建州女真已非昔日能比,它不仅基本统一了原建州五部,地域扩大,人口增多,特别是咱们已拥有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二万余人的军队。战将如云,战绩辉煌。你应顺潮流而居之,应诸将之请求而应之。何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你责无旁贷的!”努尔哈赤只好答应下来,于是“上始宅国政,禁悖乱,戢盗贼,法制以立”,同时建立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为能与称王相适应,又制定了初具规模的礼仪,在努尔哈赤出入城栅时,在城门设乐队,吹打奏乐,以显示威严。此时努尔哈赤二十九岁,已生五子、二女,共娶妻妾五人:佟氏春秀、钮祜禄氏、兆佳氏、富察氏、伊尔根觉罗氏。
再说努尔哈赤称王不久,未曾想那患难相逢,恩爱情深的佟氏——春秀姑娘,竟一病奄奄。努尔哈赤如何不伤心失意?终日里陪在炕上,问茶问水。到了临终的时候,佟氏紧紧握住努尔哈赤的手,说道:“俺同你十年来的恩情,这时要永诀了。回想起来,俺佟氏毁家助你,幸你此时能振兴祖业,也不亏佟家一笔资财!也不亏俺祖父和俺的一番心血!俺死后,郎君正当身强力壮之时,幸勿为俺悲伤,要以你的大事为重。那富察氏青春玉貌,郎君可立为福晋。俺一生得事英雄,死亦无撼。不过苍天若再寿俺几年,能使俺见到郎君建成大业,那更是死得瞑目。”说着淌了几滴眼泪。努尔哈赤想起十年前那一番情景,已泣不成声。旁边的侍女们想起佟氏福晋的好处,也都是珠泪暗弹。大家再抬头向佟氏看去,那佟氏已直挺挺地香消玉陨了。努尔哈赤哭得死去活来,胜如祖父之丧。一时间,全府挂孝祭奠,七日之内不许任何人动一点乐器,唱一句歌。过了十几天,才将丧事办完。努尔哈赤把富察纳为福晋。
一天,努尔哈赤正在客厅与军师张一化议事,忽然近侍走来报告:“明使前来慰问。”努尔哈赤忙与张一化出门迎接。那明朝万历皇帝听说努尔哈赤统一建州的活动,心里有些不放心,便派来使臣,表面上是来慰问,实际是来察看。努尔哈赤先陪着使臣,骑马到城里各处转转,然后在大厅里设下马宴,热情款待。酒宴中间,努尔哈赤说道:“俺五年多来,替朝廷守边,保守天朝地界九百五十里,对于朝廷恭谨忠顺,就跟大明的边城相比,俺也毫不逊色!”说得使臣无言以对。下马宴散席之前,努尔哈赤又说:“希望使臣老爷回朝以后,将俺忠顺朝廷的情况表奏皇帝,让他老人家也知道俺的情况,俺的心愿也就满足了。”第二天,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又恭请使臣到自己家里赴宴。第三天,使臣临走时,努尔哈赤又赠送大马一匹,人参二十斤。并亲自率领诸将五十余人,在城外二、三里处设帐幕,举行饯别酒宴,款待十分丰厚,以表示努尔哈赤对朝廷的恭顺和至诚。万历十七年九月,明朝皇帝下圣旨,将努尔哈赤由都指挥晋升为都督佥事。并对努尔哈赤赞不绝口,说他恭顺朝廷,大有哈达万汗王台的风度。
自此而后,努尔哈赤借着都督地位,打着明廷的旗号,“挟天子以令诸侯”,大肆炫耀于东方女真各部。他采取阳作明朝官员,暗自发展势力的两面政策,从而避开明廷的注意,使自己的势力逐步壮大起来,成为当时女真各部中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
万历十九年正月,努尔哈赤开始了统一长白山三部——鸭绿江部、纳殷部和朱舍里部的战争。首先开始对鸭绿江部展开了进攻。那鸭绿江是中国与朝鲜的界河,当时的朝鲜是明王朝的属国,要向明朝皇帝年年进贡,岁岁称臣。但是,朝鲜若是发生内乱,明朝皇帝可以派军队前去平定;一旦朝鲜受到敌国侵略,明朝也会派军队前去援助。在鸭绿江的北岸,有一片地方居住着的女真人,就称作鸭绿江部。部长名叫苏拉古,今年已六十多岁了,娶妻胡佳氏,生有二子一女。长子苏乃喜,为人忠厚老实,娶妻林喇梅,生得俏丽多情。次子苏乃义,聪敏俊美,从小被誉为“美男子”,因为年龄尚小,还未娶亲。这鸭绿江部本是建州女真的后裔,只是偏在东方。它与北边的纳殷部、朱舍里部统名之长白山部,但鸭绿江部与它们很少往来。平日靠狩猎、捕鱼为生,也兼种些庄稼。男女从小喜欢骑马射箭,游泳划船,所以这里的人无论男女,他们的马上功夫,水上技能都是“水上鸭子——呱呱叫”。到了秋天,苏拉古部长因病去世,按规定,长子承袭部长职务,部落里的几个首领,为苏乃喜举行了仪式,祭告天、地、祖宗以后,正式作了部长。林喇梅也就是福晋夫人了。这林喇梅是朝鲜族人,她们世居长白山下,与鸭绿江部的女真混居在一块。她还有一个妹妹名叫林喇桂,姊妹俩好似一对玉人。天生成一张鸭蛋脸,不施脂粉也雪白、滋润。那弯弯的眉儿,笼着一双杏眼,若是看你一眼,准把你的魂勾去。一次打猎,苏乃喜为追一只鹿,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也是天缘凑巧,偏偏林喇梅也在山内打猎。两个人在深山里相遇,从来佳人爱才子,相互一见钟情。后来苏乃喜向父亲吐露了真情,苏拉古派媒人去说合,两家愿意,遂办了喜事,小两口恩爱万分,朝夜不离。前几天,纳殷部和朱舍里部派使者把苏乃喜喊了去,要鸭绿江部与他们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努尔哈赤的并吞。苏乃喜坚持不愿参加,他说:“俺鸭绿江部从来独立自主,不与外部联合。努尔哈赤若来侵犯,俺们将誓死保卫自己的领地。朝鲜有一句名言:“不愿屈服生,宁愿站着死”。俺就这么定了。”苏乃喜拒绝参加联盟,遂回到了鸭绿江部。他将谈判的事项跟部里几个首领通报以后,要求他们作好防御事宜,便回到府里。林喇梅见丈夫回府,心里满心欢喜,忙上前拉着手嘘寒问暖。苏乃喜说道:“这两天为着联盟的事,俺闹得头昏。”说着,向林喇梅身边靠去,说:“你这两天冷清吗?”林喇梅听了,将嘴一撇说:“部长大事要紧,怎能顾得俺冷清不冷清呢?不过,你三夜未回府里,俺也三夜未曾合眼。”说着,一手掠着鬓儿,向丈夫溜了一眼,那粉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低着头弄那衣角,现出一种妩媚的姿态。苏乃喜看了,忍不住搂在怀里。林喇梅笑了一声,将粉脸凑在丈夫的脸上,亲热了一番。随后摆上酒菜,小两口便浅斟细酌起来。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俩分离了三日夜,都是心旌摇摇的,正有情趣,忽然走进一个俊美的小伙子。苏乃喜一看,是他十五岁的小弟苏乃义,随即说道:“小弟,快坐下,来喝杯酒。”苏乃义就坐在下首,喝起酒来。苏乃喜问弟弟道:“小弟,这几天打猎吗?”苏乃义笑道:“谈起打猎来,真叫人发笑呢!”林喇梅接口说道:“讲起他打猎来,弓马的本领真了不得,他还救俺妹妹的性命呢!”苏乃喜便问怎么一回事,林喇梅说道:“俺们喇桂儿,从小喜欢打猎。前天她又想起打猎,便邀俺同她一块儿去,当时俺觉得身上不舒服,就未同她去。后来她带了侍女,几个人一起去了。忽然一只白兔在喇桂马前跑过,喇桂赶忙勒马就追进林子里去。这时候,从林子里又突然窜出一头野猪。喇桂看见野猪,便丢下兔子,来追那头野猪。那野猪见有人追它,便东跑西窜。喇桂骑在马上也左右盘旋,跟着这头野猪追赶起来,箭也射不着,刀也砍不着,把个喇桂弄得娇喘嘘嘘。忽的,那头野猪大叫一声,掉过身来,张着血盆似的大口,露出钢刀般的牙齿,直向喇桂扑来。喇桂骑在马上,吓得魂不附体,那马也大吼一声,站了起来。喇桂一翻身,摔下马来,娇声叫唤。这时,那些侍女在林子外面,站得甚远,只有喊救的机会,却没有人敢上前打野猪。正在危急的时候,忽听得“嗖”地一声,林子内飞出一支箭来,不偏不斜,直插入野猪的眼睛里去。那野猪嚎叫一声,屁股一蹶,又狂奔起来。这时,林子内跑进一个少年,一手挽着弓箭,一手提着短刀,狠命向野猪颈下一戳,只见那野猪倒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就死了。那少年却笑盈盈地站在喇桂面前,喇桂凝神一看,那少年不是别人,原来就是他。”喇梅说到这里,用一个手指,指着苏乃义,笑嘻嘻地向他溜了一眼。乃义说道:“那头野猪,本是俺赶进林子来的,俺迟一步,桂姑娘还不止这样受惊呢!”乃喜听了,对着喇梅说道:“这一头猪,却也抵得那年俺和你的一头鹿呢!”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喇梅听了乃喜的话,想起从前的情景,粉脸上泛起一阵红云,微微一笑。乃义看见兄嫂间眉目传情的亲热劲儿,不免心中也有点意思了。这时,乃义已经十五岁了,在八、九岁时候,就会骑马射箭,到了十几岁,骑马射箭越发精明。他的面貌也长得漂亮,苹果似的脸盘,雪白的面皮,两道乌眉衬着一双黑棋子似的眼睛,一嘴的银牙齿,映着他那红唇,活脱脱是一个美男子的形象。那喇梅见他这么漂亮,也格外欢喜他。那喇桂也跟她姐姐住在宫里。她的容貌和她姐姐长得一样娇艳,年纪也是十五岁了,和乃义同年伴岁,自然容易亲热,加之前天乃义救她的危急,内心自然感激他、爱慕他。喇桂自从前天受了惊吓,当晚便觉身上有点发热,第二天倒也好了些,只是仍睡在床上。这天下午,喇桂觉得身上轻快些了,老是睡在房里怪烦腻的,便爬起身来,往姐姐屋里走去。离老远就听侍女们喊道:“桂姑娘来了!”乃义第一个听见,忙转过身来看去,只见喇桂花枝招展,姗姗而来。她见到乃义,不禁盈盈一笑,那雪白的脸上现出深深的酒窝,低低喊一声:“哥哥”。乃义也急忙说道:“姐姐请坐。”喇桂便挨着姐姐坐下,见面前的盘子里有鲜果,便顺手拿一只递给乃义,乃义忙起身接着,在喇桂臂膀上一擦,觉得细腻如酥,不觉心中一动。喇桂也有察觉,就急忙转过脸去。此时,乃喜喝得醉眼朦胧,又见乃义和喇桂两个人,一个妩媚,一个清秀,俩人真像一对儿。便笑着问喇梅说:“你看喇桂,和俺小弟配起来,倒是一对佳偶呢!”喇梅笑了一声,说道:“喇桂今年十五岁了,小弟也是十五,同岁,两个配起来,可真好哩!”说着,拉着乃义的手,紧紧一握,笑咪咪地问道:“好小弟,你爱她吗?俺把她给你好吗?”乃义天生的乖巧,忙不迭地点头称谢。这时,喇桂也坐在旁边,心里虽然也深爱着乃义,但姐姐当面把自己的终身许配给乃义,心里总是不好意思,脸上一阵发烧,赶忙起身跑出去了。当下,乃义和喇桂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第二天,部长便吩咐腾出一所房子,准备为乃义和喇桂举行盛大婚礼。接着,又派人到四处采办嫁妆。这事忙了几个月,还不曾完备,又过了一阵子,总算办齐了。这天,府门前大街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那一身新衣服的苏乃义,挽着林喇桂,从祝贺的人丛中走过,人们向他俩撒去鲜花,以示祝福。看看天色已晚,到了合卺吉时,行了合卺礼,进了洞房。苏乃义放眼向林喇桂看去,见她身穿一件礼服,越发娇艳动人。于是二人携手同入罗帏,其恩爱绸缪,不再细述了。
再说努尔哈赤率领军队,来到鸭绿江部的城外五里处驻扎下来。只见城墙坚固,全用清一色的大块花岗岩石垒迭而成。城外有壕沟,沟宽水深。城门处安装了吊桥,城门上有箭楼。城墙上守卫士兵在来回走动,说明守卫已经加强。这是一座建筑在河川平原上的石头城。努尔哈赤派人前去喊话,让苏乃喜部长出城搭话。不久,城门大开,驰出一匹骏马,后面跟着一群人。那马上坐着的便是苏乃喜,只见他一身戎装,左边背箭,右边挎刀,倒有些凛凛威风。努尔哈赤带着张一化、额亦都等迎上前去。“那来的可是苏乃喜部长?”“正是在下。你就是不久前在佛阿拉称王的努尔哈赤吧!俺倒想问你一下,你带着大军来到俺这穷乡僻壤,有何公干?”努尔哈赤说道:“据说苏部长是一个直爽厚道的人,你不愿参加纳殷部、朱舍里部的三部联盟。不知苏部长可曾想过没有:咱建州女真应该统一起来,不能再受外族的欺侮了!”苏乃喜一听,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所说的统一,就是听你的指挥。”“古人说:天下之大,有力者据之,有德者居之。俺已统一了建州五部,现有兵马二万余人,战将百员,这统一的潮流你能阻挡得住吗?咱们都是女真的后裔,为什么要兵戎相见呢!请苏部长三思而后行。”苏乃喜说:“请容俺考虑,明日回话。”他说完之后勒转马头回城去了。努尔哈赤等也回营休息。
再说林喇梅福晋在府中听说:“努尔哈赤带领上万大军,前来攻城。”吓得六神无主,忙派人喊来苏乃义与林喇桂小夫妻俩,正在商议着,见苏乃喜心事重重地回来了。见他们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说道:“努尔哈赤的军队,兵临俺的城门口,他劝俺投降。若是跟他打起来,俺势单力孤,又怎是对手!若是投降,又怕他提出苛刻条件,不能接受。俺是左右为难啊!”听了丈夫的肺腑之言,林喇梅说道:“明天让俺去会会他,摸摸他的底,再见机行事。”苏乃喜道:“让你到两军阵前去,俺怎能放心得下?”“别婆婆妈妈了。俺去怕啥?自古就有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的事迹。你就放心让俺去吧!”苏乃喜看着妻子的认真样子,只好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席无话,次日饭后,林喇梅披挂整齐,翻身上马,苏乃喜陪着妻子,来到城门口,嘱咐说:“要小心谨慎为是。”“放心罢!”林喇梅只带几名侍女,出了城门,走下吊桥,只见对面有几个人向她张望,便拍马迎了上去。她看见中间的那个人,长得不胖不瘦,体格壮健,鼻子又直又大,脸盘又黑又长。他头戴貂皮帽,身穿五彩龙纹衣。心想:这人该是努尔哈赤吧!遂勒住马头问道:“努尔哈赤将军,俺是苏乃喜部长的福晋,因俺丈夫昨日回城后偶染风寒,身体不适,未能前来与将军会晤,深致歉意,妾身这边有礼了!”林喇梅讲到此处,双手抱拳,以示道歉。再说努尔哈赤与众将士,见城里出来一位女将,虽是一身戎装,却掩盖不住那艳丽的娇容。等她来到近前,又听了她那一阵莺声燕语的表白,大家一时愣住了。努尔哈赤心想:这深山沟里倒飞出了一只五彩凤凰!他镇静一下情绪,朗声说道:“难得福晋亲自出城,失敬,失敬。不知福晋与苏部长对贵部的何去何从作怎样打算?”“努尔哈赤将军,依你看呢?”努尔哈赤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要俺提出条件了。于是说道:“福晋若有诚意,请到俺营帐详谈。”
林喇梅福晋带着几名侍女,随努尔哈赤进了军营。落坐后,努尔哈赤即吩咐准备酒宴。不一会儿,酒菜端上来了,努尔哈赤让福晋坐在客座上,自己坐在一张黑漆椅子上,诸将佩剑卫列两旁。宴会开始了,大厅内外吹洞箫,弹琵琶,拍手唱歌,以助酒兴。努尔哈赤频频举杯,为部长福晋的到来干杯。林喇梅也多次为努尔哈赤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谢,多次干杯。等酒过数巡后,努尔哈赤眯着朦胧的醉眼,斜睨着林喇梅说:“俗话说:酒后吐真言。俺不妨跟福晋直说了罢。俺的目标不仅是统一建州五部,统一长自山三部,俺还要统一海西四部,还有那东海女真、黑龙江女真、野人女真,要把全体女真族统一起来。让女真族不再受外族欺侮,让女真族扬眉吐气于神州大地!”讲到这里,他又看着林喇梅那酒后桃花般的俏脸,继续说道:“至于鸭绿江部,只要真心真意跟着俺,不接受任何部落的联盟,俺不要你们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林喇梅听到这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马上站起身来,说道:“咱们为努尔哈赤大王的雄心壮志,干杯!”她离开座位,来到努尔哈赤对面,与他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努尔哈赤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异香传来,不觉心底掀起波澜,真想上去一把抱住这位绝色美人。但他振作一下,灵机一动,喊道:“福晋如此豪饮,不用大碗,岂不委屈了她的海量!”话音刚落,两大海碗香醇扑鼻的美酒,端了上来。努尔哈赤接了一碗,在这种形势下,林喇梅也只得“舍命陪君子——豁出去了”。于是她也接了一碗。二人含着微笑,一连碰了三碗。努尔哈赤打着踉跄,回到座位上。那位福晋刚一抬腿,一头栽下去,旁边的侍女急忙扶住,已醉成一摊肉泥了。努尔哈赤朝贴身近侍努下嘴,说道:“抬到里面床上去,快给她喝醒酒汤!”从城里跟来的几个侍女,在努尔哈赤贴身侍卫的引导下,将林喇梅抬到努尔哈赤的大床上……次日饭后,林喇梅带着侍女要回城里去,努尔哈赤握着她的小手说:“不知将来还能有幸与福晋邂逅吗?”林喇梅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只怕将来你努尔哈赤不认识俺这山沟里的女人呢!”努尔哈赤看着林喇梅苗条的背影,心里想:俺中了“美人计”吗?林喇梅回城以后,苏乃喜部长带着部落里的几位首领,来邀请努尔哈赤与将领们进城赴宴,被努尔哈赤谢绝了。下午,城里送来干鱼五千斤,马五十匹,牛五十头,人参二百斤,貂皮五十张等礼物。努尔哈赤收下礼物以后,便通知队伍做好准备,明日起程,前去征伐纳殷部和朱舍里部。当晚佛阿拉城留守张一化军师派人来,说道:“叶赫、哈达、辉发部等遣使者到都城索取土地。”.努尔哈赤一听,十分气愤地说:“他们为啥向俺索取土地?俺的土地全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一寸也不能给他们!”遂改变计划,部队暂时不去攻打朱舍里部和纳殷鄣。努尔哈赤又带领兵马,星夜兼程,回都城佛阿拉。
二、海西争雄第一战
努尔哈赤挥刀削去桌案一角,蔑视地看着来使:“你们大王的脑袋比它还硬吗?”
话说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的迅速胜利,震动了东方各部,首先是海西四部,那海西女真,主要有叶赫、哈达、辉发和乌拉四部。他们分布在松花江流域的广大地区。叶赫居住在叶赫河(今通河)一带,因地得名。由于地处镇北,并控制女真人来往镇北关的贡道,所以又称作北关。哈达居住在哈达河流域,也因地得名。由于控制女真人来往广顺关的贡道,地处开源的东南,所以又称作南关。这四个部落原名扈伦四部,因为明朝称他们为海西卫,所以称为海西扈伦四部。在四个部落中间,叶赫与哈达邻近开原,控制贡道,得天独厚,势力比较强盛。早先王台时,哈达的势力最强,曾一度号令海西各部。万历十年(1582年),王台病死,哈达陷入内部纷争而逐渐衰落。叶赫乘机而起,扩展势力,称雄海西,成为努尔哈赤统一道路上的主要障碍和竞争者。再说叶赫部长布寨和纳林布洛,越来越感到一个强大的统一的建州女真,对叶赫将构成严重的威胁。他们如坐针毡,捉摸着对付努尔哈赤这股新兴势力的办法。他们力图趁努尔哈赤羽翼未丰之时,限制它,削弱它,乃至扼杀它,才无后患。但是,无故不能发兵,遂想出下书的计策,借些因头,作为发兵的话柄。于万历十九年正月,派伊勒当、阿拜斯汉两人,去佛阿拉城给努尔哈赤下书。当时,努尔哈赤在收服鸭绿江部之后,正准备进军朱舍里部和纳殷部。那时,他在营帐里正与将士们讨论进攻朱舍里部作战方案,一听说“叶赫部派使者前来索要土地……”,便气得暴跳如雷,愤怒异常,便改变计划,毅然率军,星夜兼程地回到佛阿拉城。
且说叶赫部的两位使者伊勒当和阿拜斯汉,二人来到客厅,见到努尔哈赤端坐一把黑漆木椅上,头戴貂皮帽,身穿五彩龙纹衣,黑脸,大脸盘。鼻直口方,身材高大结实,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两旁站满了佩刀带剑的卫士。看去威风凛凛,气宇不凡。二人心里不免有点发怵,但自恃叶赫强大无比,也就壮起胆子走向前去。很随便地给努尔哈赤施了一礼,说道:“咱俩奉叶赫部大部长纳林布洛的差遣,前来下书。请努尔哈赤都督拆阅。”旁边走出一卫士,接过书信,交给努尔哈赤。他接过书信,展开一看,那信上写着:“叶赫部大部长纳林布洛,致书建州都督努尔哈赤麾下:乌拉、哈达、叶赫、辉发、建州,言语相通,势同一国,难道应该有五个王吗?现在所有领土,你们占有的多,俺们占有的少,可把你们的额勒敏、扎库木两个地方,任选一个让给俺们。……”
努尔哈赤看到这里,不由得怒气上冲,将来书扯得粉碎,掷还两个使者,并义正词严地回答说:“俺们是建州,你们是扈伦,你们地方大,俺们不应该要;俺们地方大,你们也不能强取。何况土地比不得牲畜,岂有随便分给别人的道理!”努尔哈赤强忍着怒火,命令左右卫士,逐出使者。伊勒当、阿拜斯汉二人抱头鼠窜而去。
努尔哈赤于次日出城阅兵,并在全体将士大会上,再次重申军队的纪律。他说:“服从命令的,受到奖励;违犯或是不执行命令的,要受处罚。”他要求将士们一定要具备勇敢精神,要熟谙弓马技艺。除练习刀、枪、骑、射外,还要进行“水练”和“火练”——练习跳澜的,叫作水练;练习越坑的,叫作火练。并提出:优秀者受奖赏;怯劣者斩首。号召全军将士,加强训练,提高军队素质,时刻准备着消灭一切来犯之敌。
再说两位使者回到叶赫,将努尔哈赤的言语一一传达,纳林布洛昕了,勃然大怒道:“努尔哈赤吃了豹子胆啦,敢说这样的大话,俺明天就带兵去消灭他!”那两个使者说:“请部长不可轻视努尔哈赤,此人有万夫不挡之勇,他手下还有几十员大将,不容易对付呢!”纳林布洛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休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看俺略施小计,就能把努尔哈赤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治服!”为了显示力量,纳林布洛决定对努尔哈赤再次进行威逼。有一天,纳林布洛召集有哈达、辉发使者参加的三部会议。决议实行以多压少,共同对努尔哈赤施加政治压力。三部代表是:叶赫部纳林布洛派遣使者尼喀里、图尔德。哈达部猛骨孛罗派遣使者岱穆布。辉发部拜音达里派遣使者阿拉敏比,共四位使者,一同到建州的都城佛阿拉去挑衅,要求会见努尔哈赤。建州以礼迎接,努尔哈赤设宴款待来使。席间,叶赫部使者图尔德首先向努尔哈赤提出问题。他说:“临来的时候,俺叶赫大部长有话让俺来说。但是,俺担心说出来会触怒于都督阁下,因而使俺受到你的责备。以致不敢轻易出口。”听了图尔德的话,努尔哈赤不卑不亢地笑道:“你们的大部长有话要你说,与你有何相干?俺怎么能责怪于你呢?你们的大部长有恶言相告,俺努尔哈赤自有恶语相答。这是礼尚往来罢了。”于是图尔德放开胆子说道:“俺们大部长说:“不久以前,俺部向你索取土地,你不给;命令你归顺俺叶赫,你也不从。两部若是成了仇家,只有俺们的兵能进入你的地界,谅你们的兵未必敢于踏上俺们的领土。””努尔哈赤听完以后,非常生气。只见他一闪身,“唰”地一声,抽出了雪亮的大刀,只见寒光一闪,“咔嚓”地一声,眼前的桌子劈成了两半。霎时,众人吓得目瞪口呆。只听努尔哈赤斥责说:“你们的主子兄弟二人,什么时候曾经亲自统兵与强敌交马接刃,碎烂过盔甲,经过一战?过去哈达部猛骨孛罗、歹商叔侄相扰为乱,就像两个童子玩嘎拉哈(嘎拉哈是猪羊小腿关节上的一块骨头,满族儿童将其涂色为游戏的工具)一样,你们的主人乘乱图利,难道视俺如他们那样容易对付吗?你们部的四周围只有边墙能阻挡俺的兵马吗?俺白天不能前往,夜间也能去,你们的主人能把俺怎么样?你们的主子只知道口出大话,那无济于事。岂不知过去俺父祖被官军误杀了,朝廷给俺敕三十道,马三十匹,还送回灵柩,授俺都督敕书,又封俺作都督佥事,给年例赏银八百两,赏给蟒缎十五匹。你们主人的父亲也被官军杀了。至今他的尸首,你们找到了吗?……”三部落的使者面无人色,呆呆听着,不敢答话,灰溜溜地跑回去了。
在四方会议上,努尔哈赤针锋相对,无情地揭露了叶赫部首领色厉内荏的本性,他还把这些意思让张一化写成书信,专门派遣手下人阿林察持书前往叶赫部,并指令阿林察说:“你到叶赫部,当着纳林布洛兄弟的面,诵读这封书信。如果害怕不敢读的话,那不必回来见俺。”阿林察领令走了。努尔哈赤这一行动,无疑是向叶赫首领表明:俺建州有勇气,也有能力接受你们的挑战。努尔哈赤已预感到势态的发展,他跟叶赫等部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了。
四方会议的情况,叶赫部大首领布寨很快地就知道了。阿林察当面读书信的意思,他也深有所悟。昕阿林察念完后,布寨劝解说:“这事俺已经都知道了,何必再念给俺弟弟听呢?”但阿林察坚持说:“努尔哈赤都督命令俺面对两位部长读信,若不见到那纳林布洛的面,把信读给他听,俺回去难以复命。”听了阿林察的话,布寨部长再三劝解说:“俺弟弟纳林布洛言出不逊,你的主人恨他。你的话诚然有理,但是恐怕俺弟弟听了这封信,会有伤于你。”他说罢,遂将那封书信放在案头上,坚持让阿林察返回佛阿拉去。
且说叶赫部长布寨、纳林布洛本是堂兄弟二人。布寨为人比较忠厚,处事比较平和。其弟纳林布洛性暴粗野,刚愎自用,且贪恋美色。其父扬佳努死后,后母季吉喇氏年轻美丽,纳林布洛公然娶来作妾。季吉喇氏为纳殷部公主,其妹季米喇氏长得更漂亮。纳林布洛听说后,多次索亲,纳殷部只好答应,将季米喇氏送给纳林布洛。以后叶赫部每遇事情,纳林布洛就让纳殷部充当马前小卒,任意驱使。朱舍里部为了攀附纳林布洛,也将公主胡康里氏送给纳林布洛作妻子,希望叶赫部能够保护自己,对抗努尔哈赤的讨伐。纳林布洛也乐于接受,整日与三个年轻女人一起厮混。后来昕胡康里氏说,鸭绿江部的部长福晋林喇梅和她妹妹林喇桂,是朝鲜人,长得比她端庄漂亮。纳林布洛一听,马上派人去鸭绿江部索要,遭到拒绝。林喇梅自与努尔哈赤有过那一夜的风流之后,就督促丈夫苏乃喜部长不与叶赫部接触,也不跟纳殷部、朱舍里部往来,她经常在丈夫面前说:“努尔哈赤是个可靠的人,将来必成大器。”平日与妹妹林喇桂、苏乃义经常一起上山打猎。四个人,两对夫妻,过着平安欢乐的日子,这且不提。
再说纳林布洛对努尔哈赤使尽了讹诈与压服的手段,总不能奏效,便只有诉诸武力。但是狡猾的纳林布洛先放一把小火对努尔哈赤进行试探。有一天,他又纠集纳殷部、朱舍里部的五百兵马,与自己带的一千人合在一起,乘夜袭击了建州东界叶臣所居住的一个屯寨。这天晚上,寨主阿拉罕为儿子阿太兴办喜事,全寨人都参加了喜宴,喝得人人大醉,寨门守卫松懈,纳林布洛乘机偷袭得手。他一撞进寨主家里,把新郎阿太兴一刀刺死,见新娘那英氏长得俏丽,遂命卫士带回。他又将寨主阿拉罕捆在柱子上,活活烧死。见阿拉罕小女儿阿玛长得好看,也叫卫士带回去。然后命令士兵一把大火,将寨子烧成灰烬。他将掳来的美女金银,装载上车,赶着马牛羊等,得意洋洋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望着冲天的大火,狞笑着说:“让努尔哈赤这个“常胡之子”去大发雷霆之怒吧!”在纳林布洛眼里,出身于“都指挥使”家庭的努尔哈赤,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般女真人,与自己出自世代相传的各门大首领家庭,怎能并肩为伍!其实,寨子上空的大火刚刚燃起,努尔哈赤便得到了准确的报告。他没有“大发雷霆之怒”,却很平静地说:“现在去追击也来不及了。”然后稳坐在楼上,又说道:“任他们劫去罢!“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过,哪有水能透山、火能逾河的道理?”有人报告说:“朱舍里和纳殷也派了兵。”努尔哈赤说道:“朱舍里、纳殷应是俺建州的属部,他们胆敢远结他部、前来劫俺屯寨,真是自不量力,如水必定下流一样,这两部终将归俺。”
纳林布洛等人的政治攻势、领土要求和劫掠村寨的种种活动,都加剧了他们与努尔哈赤之间的紧张关系,战争的阴影出现了。为了一举歼灭新兴的建州势力,他们积极联合女真各部,其中主要的一支是乌拉部的满泰、布占泰兄弟。平素,乌拉部与建州、与叶赫都有贸易关系,友好相处。但是两者比较起来,对叶赫部更亲密一些。因为在经济上都受到来自建州的巨大冲击和压力。近几年来,努尔哈赤在统一建州本部的同时,在经济方面已开始向海西四部伸手,并施加强大的压力。那些马匹、貂皮、参、松、榛、蘑菇等都是女真各部贵重的物产,原先在明代的关东贸易中,都以开原为贸易地;而关内各省的手工业产品,也通过开原再输往东北各地。在货货中转期间,乌拉、辉发等部因为居于各路的沿途,可以从中取利。尤其是叶赫、哈达两部,稳享开原贸易利益。努尔哈赤起兵以后,掐断开原与北方各部的通道,使货物直接通过清河市,造成开原南北两关生计“贫落”,经济萧条。叶赫、哈达两部无利可取,大为不满。同时,努尔哈赤在抚顺市压价收购北来货物,抬价后再输入清河、辽阳各地,从中大获其利,使乌拉、辉发,蒙古的锡伯、科尔沁、扎鲁特,以至于东海各部的货物,得不到原先的平价,也不能及时得到乌拉的布匹。因此,他们一致怨恨努尔哈赤。海西四部、蒙古各部、东海女真与建州的矛盾,逐渐激化起来,双方发生较大规模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六月的一天,叶赫部纳林布洛纠合了哈达、乌拉和辉发的四部兵马五百人,突然袭击了建州的湖十察寨。正当纳林布洛在寨内乱砍乱杀、抢劫财物、焚烧房屋之时,努尔哈赤闻讯后,亲自统兵五百人,前去追杀。纳林布洛等听到努尔哈赤来了,急忙带兵逃走。努尔哈赤带着五百兵马一直追到哈达部富尔佳齐寨。由于寨门紧闭,纳林布洛又不出战,努尔哈赤只好回军。为了引诱敌人进入埋伏圈内,努尔哈赤施展“引蛇出洞”战术,让步兵、骑兵先行,独自一人殿后,以引诱敌人追来。纳林布洛果然中计,他见努尔哈赤一人在部队最后边,便带领轻骑士兵五十人猛追过来。这时候,努尔哈赤回头一看,追兵飞驰而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向努尔哈赤举刀猛砍。他看来人快到近前,回身便是一箭,正中那个人的马腹。只见那马一跃而起,骑者翻身落马,慌忙逃窜。另外三人联骑举刀杀来,突然努尔哈赤的坐骑因受惊吓,长啸一声,一下子跳起来,差一点将努尔哈赤掀下马来。那三个人一见努尔哈赤战马受惊,即将摔下来的一刹那之间,并力带马向前,正当这万分危急时刻,安费扬古纵马迎了上去,飞快挥刀,将三人全砍于马下,使努尔哈赤脱离了危险。努尔哈赤凭着熟练的骑技,依靠右脚扳鞍的技巧,重新上马。他发现纳林布洛正在不远处,准备向他发射的时候,他急忙抢先发射,纳林布洛的战马中箭倒地。这时候,纳林布洛的仆从,慌忙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主人,使纳林布洛得以逃窜。
努尔哈赤化险为夷以后,又率领马兵三人,步兵二十人,杀向敌群中。纳林布洛逃跑以后,敌人慌乱起来。努尔哈赤乘势猛砍猛杀,杀得敌人落荒而逃。这一仗,建州兵取得完全胜利。共杀敌十二人,获盔甲六副,马十八匹。这一场富尔佳齐的追击战,吹响了古勒山大战的螺号,揭开了建州与叶赫等九部联军之间的战争序幕。
且说努尔哈赤与军师张一化、大将额亦都等商量,仗是越打越大了,现有的兵器、盔甲、马匹、粮草等,均供不应求,急需补充,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他们研究决定,把原先的兵器场扩大十倍,派吴天明场长广招技术人才,增加设备,提高质量,迅速打造出一批兵器,盔甲等。马匹、粮草的购买,将士服装的制做,全由洛寒负责操办。军队的扩编与训练,由额亦都与安费扬古两位大将负责。为了提高警戒,加强保卫,马上组建侍卫队,由费英东任侍卫队长,并负责组建。为了战争的需要,要加强对敌人的侦探工作,成立侦探队,由何矮人任队长,并负责组建。为了接受以叶赫为首的海西四部的挑战,努尔哈赤殚精竭虑,调动一切积极因素,率领五十余名战将,在佛阿拉厉兵抹马,严阵以待,这且不表。
再说海西四部在富尔佳齐一战,又告失败,更加恼怒起来。以叶赫部布寨、纳林布洛为首,纠集哈达部长孟格布禄、乌拉部长满泰之弟布占泰、辉发部长拜音达里四部;蒙古科尔沁部的翁阿岱、莽古斯、明安部长,还有锡伯部、卦勒察部;长白山朱舍里部的裕楞额、纳殷部的搜稳、塞克什。共九部,结成联盟,合兵三万,分作三路,向建州佛阿尔拉,摇山震岳而来。这支由叶赫部统帅的九部联军,他们没有从对建州政治失算和军事受挫中汲取教训,想以九部联军的强大兵力,制服建州的努尔哈赤,来实现其称雄女真的目的。
努尔哈赤听说以叶赫为首的九个部落组成联合大军,将要进攻建州,心里有些吃惊。便召集军师张一化、大将额亦都、安费扬古等,认真商讨对策,积极作好战前准备。一天夜里,哨探兀里堪急忙跑来报告说:“九部联军于傍晚时分,自扎喀尖(今辽宁省新宾县上夹河乡五龙村西南山上)东进,入夜以后已抵达浑河北岸。那里到处是密集的营火,多得好像天上的繁星。他们埋锅做饭时,炊烟四起,缭绕于空中。现在敌军已吃过饭,继续行军,浩浩荡荡,遮天蔽日,气势甚大。估计现在已越过沙济岭,正向古勒山而来。预计敌军将在明日拂晓前到达咱的边境。”努尔哈赤听了,命他继续去探听消息,然后又急忙召集军师张一化、大将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人,努尔哈赤向众人说:“从表面看来,当前的形势比较严重,似乎对咱们不利。其实,看问题应该从实际出发。俺倒认为,目前的形势对俺十分有利。第一,明朝皇帝正忙于朝鲜事务,无暇考虑咱们这边;第二,叶赫、哈达又屡遭重创,元气已大伤,还未能得以恢复;第三,这天然的地形对俺十分有利。兵法上说:“夫地形者,兵之助也。”这良好的地利,咱们不用,实在可惜。”努尔哈赤说罢,便拿出军用地图来,指着古勒山的位置,向大家介绍说:“这古勒山位于苏克素浒河南岸,扎克关西南、图伦城东南,在治城(今新宾满族自治县)城西一百里古楼村界内,苏子河贴其背下流,水势至此甚大,山路纵横,四面断崖峭壁,中间一条狭路。”努尔哈赤根据古勒山的险隘地形,进行了军事部署:在敌兵来路上,道旁埋伏精兵;在高阳崖岭上,安放滚木擂石;在沿河狭路上,设置横木障碍。部置就绪后,待天明率军出战。他让大家回去休息,自己也就寝酣睡起来。他的福晋富察氏见他酣睡,十分惊慌起来,忙把努尔哈赤推醒,又埋怨又心疼地说:“起先,你听说九部发兵攻俺时,你终日心神不宁;如今,已经大军压境,你竟然睡起大觉来了。你是昏庸了,还是吓傻了!”
努尔哈赤听了富察氏的话,勉强睁开眼睛,笑着说:“害怕的人还能如此安睡?前日,敌兵来与不来,难以料定,所以当时俺心神不定。现在俺已得到确实消息,他们又能把俺怎么办?凭心而论,俺若有对不起叶赫部的事,老天爷一定讨厌俺,俺心里也不踏实,就会害怕的;现在俺按照老天爷的指示,去安定疆土,他们不高兴俺,反纠集九部的兵马,来谋害俺这个无错的人,俺相信:老天爷不会保佑他们的!”努尔哈赤说完之后,又呼呼入睡了。不难看出,镇定、沉着,大智大勇,是努尔哈赤身临险境时的一项宝贵的修养,是政治家、军事家所必须具备的优良品德与风度,这并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努尔哈赤所说的“天”不佑海西,而佑建州,自然是个天命主义者,这是历史的局限。如果抛弃“天命”的外壳,那么“沉着、镇定”的内核却蕴含着对形势的观察,敌我的分析,军力的计算,胜负的判断。这些都使努尔哈赤深信:即将降临的古勒山恶战——对建州可能是喜剧,而对海西必然是悲剧。
第二天拂晓,吃过早饭,努尔哈赤率领诸王、大臣,来到内城东面的大礼堂祭奠天地。努尔哈赤拜过以后祝愿说:“皇天后土,上下神祗,努尔哈赤与叶赫部,本无衅端,守境安居,彼来构怨,纠合兵众,侵凌无辜,天其鉴之。”拜过之后又祝愿说:“愿敌人垂首,我军奋扬,人不遗鞭,马无颠踬,惟祈默佑,助我戎行。”这是努尔哈赤在借助天神的威灵,发布临战的檄文,以求鼓舞军队的士气。然后披挂整齐,统帅兵马出征。
不久,派出去的侦骑兀里堪回来报告:“俺抓住叶赫部的一名小头目,经过审讯,他供出了九部联军的一些情况:叶赫部的布寨、纳林布洛部长共率领一万兵。哈达部的孟格布洛部长、乌拉部的布占泰部长、辉发部的拜音达里部长,三部兵马合在一起一万。蒙古科尔沁部翁阿岱、莽古斯、明安,锡伯部、卦勒察部和长白山部的纳殷、朱舍里部的兵马合在一起一万人。三路九部兵马,合在一起共三万大军。”听到兀里堪的报告,将士们吓得脸都变了颜色。
努尔哈赤看出了将士们的心思,这时候,他的耳畔马上响起了兵法书上的名言:“合军聚众,务在激元;临境强敌,务在厉气。”这就是说:在统帅军队,迎击敌人的临战之前,一定要激励将士的士气,鼓舞他们的斗志。经历了十多年战争考验的努尔哈赤,他是深知强敌逼境、将士畏怯之时,作为一个统帅,要不失时机地去激励他们的斗志,让他们对眼前的战斗抱有必胜的信念,光靠祈祷神灵保佑是不够的。更为重要的,是要向将士们分析军事形势,以增强其必胜的信心。于是努尔哈赤大声说道:“你们不必担忧!俺的军队将不同他们苦战,俺们将以守险待战,诱敌深入。他若来战,俺必迎头痛击;他若不来,俺将分兵袭击他们。”接着,努尔哈赤又提醒将士们,不要被所谓九路兵马的其势汹汹所吓倒,他继续说下去:“敌军首领很多,指挥不一,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临战必将退缩不前,各部会互相观望、互相推诿。那领兵在前的,必定是头目。咱们的原则,是先伤其头目,敌兵必然溃散。俺们的军队虽然少一些,但集中全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大获全胜。”
努尔哈赤向将士们分析了己之所长:立险扼要,以逸待劳。敌之所短:头目甚多,乌合之众。他又制定了战术原则:据险诱敌,伤其头目,集中兵力,奋勇合击。这样一讲,就安定了军心,激励了士气。最后,努尔哈赤传下命令:“建州的所有将士:口衔枚,马勒口,准备迎接一场血战。”
努尔哈赤统率军队向西急驰,行进到扎克城以东郊野。这时候,扎克城守将鼐护山坦前来报告说:“叶赫兵于辰时已经来到,大批敌军包围了扎克城。由于地势险峻,不能一时攻下来。又去攻赫济格城,仍然受挫,敌人伤亡不少人马。”哨探郎特里也来报告说:“敌兵已在扎立营寨,开始搬运粮草了。”努尔哈赤听后,下令安营扎寨。此时,双方对阵,九部联军打前阵的,是北关叶赫兵,其攻击方向是浑河北岸,决战于扎克城至古勒山一带。
从两方投注的兵力看,九部联军要实现一举“荡灭”建州的计划,必须先在古勒山决战,并取得胜利,才能向建州都城佛阿拉进击。可是九部联军在战略上尽管兵力占优势,但临战则处于情况不明,盲目进战的状况。这样一来,努尔哈赤就初步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
次日早晨,双方交战一开始,建州兵没有全部参战。叶赫部的主帅布寨、纳林布洛只率兵围攻黑济格城,整整攻了一天,却毫无进展。布寨和纳林布洛求进图胜心切,由于进攻两城都未拿下,大军受阻,急烦难捺。第二天又进行更激烈地攻击,建州守城将士损失较多,战局不妙。
努尔哈赤得到消息,及时带兵增援,来到了古勒山。面对黑济格城结阵,与众将领一起整顿守城兵马,严阵以待。同时,派遣大将额亦都统领精锐骑兵百人,前去黑济格城下挑战。这时,联军正在攻城不下,士卒损伤甚众,各部头目竭力保守实力,进退维谷的时候,叶赫部布寨得知建州出兵挑战,便一马当先,急速率兵迎击。两军各自列队,额亦都用大刀一指,喝道:“俺额亦都刀下不斩无名之鬼,来将赶快报上名来。”布寨催马出阵,大声说道:“额亦都!你这乳嗅小儿,俺且问你,为啥跟在那努尔哈赤屁股后面干坏事?俺九部人马一定要打到建州去,活捉努尔哈赤。你还是赶快下马投降,俺还能放你一条生路。”额亦都听了,故意气他、激他:“你这匹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那兄弟纳林布洛丧失人伦,娶后妈作妻子。又纠集九部人马,无端挑衅,你也为虎作伥。你死到临头,还不下马受死,更待何时!”布寨气得红了眼,大刀一挥,向额亦都砍杀过来。额亦都用大刀架住,又说:“你们九部兵马,是乌合之众,人心不齐,俺劝你还是放聪明点,赶快“鸡蛋长爪子——连滚带爬”!”布寨气得肺快炸了,忙说:“少废话,看刀!”又是一刀砍来。额亦都跟布寨战了几个回合,拨马佯装败阵而走,嘴里还喊着:“量你也不敢追俺,你爷回去休息了——”布寨一听,更是火上浇油,拍马追来。这时候,在后面为他哥哥观阵的纳林布洛。不知是计,见到建州兵败,便一挥大刀,命令联军一起追杀过去,一直追到古勒山下。额亦都回马连续砍杀九人,又返身飞速转入山中不见了。联军以为建州兵无力相对抗,是败阵而逃,各部便各自争功,蜂拥而上,包围了古勒山。他们背向浑河,仰面冲击,拼力进攻。原先埋伏在山坡上的建州兵,居高临下,全力抵抗。山上滚木礌石齐下,喊杀震天,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
正当两军搏战到白热化时,叶赫部布寨、纳林布洛指挥军队冲向建州阵地。其余各部兵马也随着拼杀过来。形势相当危急,努尔哈赤慌忙命令放滚木擂石,于是山上木石俱下。布寨只顾砍杀,来不及躲避,战马被滚木击倒,他还未来得及爬起来,只见建州甲士武谈,迅猛扑去,骑在布寨身上,将他砍死。纳林布洛看见兄长被杀,惊呼一声,昏倒在地。叶赫兵见到他们的部长一个被杀,一个昏倒,皆恸哭失声,无心恋战。他们急忙救起纳林布洛,调转马头,夺路而逃。于是,联军斗志大减,又在建州军冲击下,坚持不住,各自夺路奔逃。因为古勒山下临河,河边一片沼泽,山路崎岖,沿江狭窄,骑不成列。蒙古科尔沁部长明安由于慌不择路,在河滩上“马被陷,弃鞍,赤身体,无片衣,骑骣马”,狼狈逃命。
战局刹时起了根本变化。努尔哈赤见联军败退,便令吹螺号,纵兵奋力追杀,沿路伏兵四起,建州兵卒势如猛虎下山,扑向联军。可怜三万联军,拥挤在狭小的山谷小路上,首尾如长蛇,拥挤中有落江而死的,有人马践踏而死的。更多的,是在那骑涛呼啸、矢石如雨中,被杀得尸横马倒,山谷殷红。当时,九部联军溃败的惨象,是目不忍睹的,被屠戮,被蹂躏,兵马填江,尸积莽野。努尔哈赤的追兵,如风卷残云,直达百里的哈达部柴河寨南的渥黑运地方,由于天黑和叶赫布扬古部长的阻截,建州才收兵回营。
第二天,有个兵卒生擒一人,前来跪见努尔哈赤。那兵卒说:“俺遘住这个人,要杀他。他急忙呼喊:“不要杀俺!不要杀俺!愿意以财产赎身。”因此当时俺未杀他,绑来见大王。”努尔哈赤听了,向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人慌忙叩头说:“当时,俺恐怕被杀,就没敢直说。俺是乌拉部满泰部长的弟弟布占泰。今天战败被你擒获了,生死由你都督处置。”努尔哈赤严肃地说:“你们会合九部之众,欺凌无辜,必然是天怒人怨,失败是必然的。昨天,布寨已经被杀身亡,连尸体也被咱们捡了来。这是他罪有应得的下场。如果遇到你,也必然和布寨的下场一样。今天,你既然来见,俺怎么能杀你呢?俗话说:“生人之名胜于杀,与人之名胜于取”,俺赦你不死。”于是,下令给布占泰松绑,并亲自赐给猞狸狲裘,收养在城中,又将侄女嫁给他作妻子。于是布占泰在佛阿拉住了下来。
古勒山之役,努尔哈赤获得了完全胜利。建州军斩杀叶赫部长布寨及其以下四千余人,俘虏乌拉部长满泰之弟布占泰,缴获战马三千匹,盔甲一千副。古勒山之役,努尔哈赤据险诱敌,“先斩蛇头”,纵向强击,横向卷击,集中兵力,以少胜多,大败九部联军。古勒山之役表明,既然叶赫部长布寨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那么布寨之死,不仅是其个人的悲剧,而且是海西女真扈伦四部各部首领的影子。
著名的古勒山之战,是明代女真各部统一战争史的转折点。它打破九部军事同盟,改变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力量对比,标明女真形势中心由海西而转为建州,成为扈伦四部灭亡的决定点。努尔哈赤自此“军威大震,远迩慑服”。他利用古勒山之战后的有利形势,对扈伦四部——哈达、辉发、乌拉、叶赫展开攻势,远交近攻,先弱后强,精心策划,各个击破。
三、阿尔泰满浅施奇谋
努尔哈赤兵临仇敌尼堪外兰的老巢鹅尔浑。明廷再也不想保护这个没用的走狗,把他抛了出来。建州人痛快地报了仇。另一路军在舒尔哈齐的率领下向哲陈深处挺进,来到了阿尔泰地区。那些部落搬演出许多战争史上从未有过的悲喜剧。播一混来的满浅将军成了重要角色。……万历十四(公元1586)年,六月,在努尔哈赤大破浑河五城联军后不久,大明朝廷派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顾养谦为辽东巡抚。
“这个顾养谦是个什么人呀?”努尔哈赤问洛寒道。
“还不是个贪污犯!”洛寒说。
“别那么说,你有根据吗?”
“还用根据,明朝官吏中廉洁的官儿有几个!”
“洛寒,你是管情报的,这事儿你快去给我弄个明白!”
第二天,洛寒就派探子到广宁去了。
洛寒的探子还没有回来,巡抚衙门就来了传召努尔哈赤的公文。公文一开始就对努尔哈赤大加斥责,责备他不守法度,擅自扩充军队,并吞部落,牡大自己的势力,各卫所都有揭发……在这之后,质问努尔哈赤“意欲何为”?最后说到努尔哈赤身为朝廷命官,几年来都不曾来巡抚衙署述职,实乃大胆妄为!令努尔哈赤立即前来广宁听候处分!
看到这份公文,将领们都义愤填膺。
舒尔哈齐说:“哥,这都是你因循苟且的缘故,如果是我,早就与那个明朝公开决裂了,哪里还受他这鸟气!”
“舒尔哈齐,又要胡说,如果你来当这个家,早就被大明剿灭了!”努尔哈赤叱他道,“有了万把人马就不知天高地下了?人家大明有上百万呢!”
“那么,就把气受下去?”
“你以为我愿意吗?”努尔哈赤把将领们召集起来,把他重复了多次的话又讲了一次。
他说:只要还可因循下去,就绝不公开叛明。原因就是我们还没有实力和大明对抗。军队不行,军队的装备更是不行。我们到现在没有可靠的后方,女真的大多数部落还在大明的统治之下,那些部落酋长和城主,都奉大明为天朝。如果,我们和大明公开分裂,就会被孤立起来。几天,至多几月,我们就会被围歼于白山黑水间!
最后他说:“兄弟们,将领们,咱们不要受干扰,不要转移目标,要认定统一女真是我们首要任务!在统一女真之前,什么也不要谈!”
将领们的眼睛又被擦亮了。
洛寒的探子回来后,努尔哈赤把他叫到自己的大帐,细细询问。
洛寒说:“汗王,我说对了,那家伙的确是个贪官,他……”
“洛寒,你又来了,”努尔哈赤不高兴地说,“你说他是贪官,他是攀着谁的枝蔓爬上来的?他贪到什么程度?喜好什么?有多少东西就能把他摆平?你说得出来吗?”
洛寒支吾不语了。
“洛寒,你是个细心人,我才把搞情报的大事付托给你,看来你还细不到我要求的那样……”
洛寒的脸红到耳根,低头认了错。
“你说吧……”努尔哈赤对坐在他面前的探子说。
那探子是个瘦小精干的人,黄面皮,小眼睛,眼皮眨呀眨的,一看就是个干情报的料。
他对努尔哈赤说:顾养谦这个人是个老进士,在嘉靖五年当个小小的京官,是兵部的办事员,十几年没有人理他,都认为他没有什么希望。所幸的是他有个十分俊俏的女儿,长到十七八岁了,还没有嫁人。没有出嫁,并不是没人上门说媒,而是他奇货可居。
“不行,不行!那是我的宝贝,”他对夫人说,“咱们有钱吗?没有!咱们有富贵的亲戚吗?没有!咱们结交上了大官显宦吗?也没有!咱们就只有这个拿得出手的女儿了!”
“难道你要卖孩子吗?”
万历皇帝执政后,他曾想励精图治像历史上英明皇帝那样干一番事业,如:他惩治贪官,裁汰冗员,天天临朝,大小政事都亲自过问……可是他却把张居正活着时,奠定的秩序全打乱了,朝政就像一团乱麻,他越想摘清理顺,就越弄不出个头绪。几年下来,他厌倦了,害怕了,看着乾清宫就想退避三舍。
那怎么办呢?他是皇帝呀,朝廷上下是不允许他闲在后宫里的。怎么办呢?他就只好依靠身边的太监了。
从古以来,没有几个太监是好的,他们总是凭自己的阴暗心理处事,结交外臣,建党立派,把持朝政,争权趋利,弄得天下乌烟瘴气。
他们权力大了,就想过“正常人”的日子,也想娶妻生子,也想像那些朝廷大员那样,在京城有自己的辉煌府第,侍卫随从。这样,许多丑恶的事情就发生了。
顾养谦不顾妻子的苦劝,不理朋友们的责备,他看准了一个声势赫赫的内臣,把女儿“嫁”给了他。于是,他有了奥援,有了后台,也有了他梦寐以求的升迁。
“到辽东去吧!”他的“女婿”对他讲,“那里可任你为所欲为!”
“听说那地方……很危险。”顾养谦才有点身份,很怕把小命丢了。
“没事的,有个李成梁在给你挡着呢!”
“那可是个强梁的人……”
“以前曾是,”女婿笑笑说,“张居正被追夺后,他正提心吊胆过日子呢!”
几天后,他带着一帮幕僚到辽东来了。
一路上,他看到满目萧瑟,黄尘万里,荒田连陌,枯蓬飞转,担心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捞。可是幕僚们对他说:这里的百姓的确是穷到家了,在他们身上是挤不出什么油水来的。
“那么,我们吃谁呢?”
“吃女真人,吃蒙古人!”幕僚们对他说,“那些部落酋长、城主都是肥肥的。”
“先吃哪个呢?”
“这几年,那个努尔哈赤是辽东最大的山头了,首先得叫他出点血。”
“他听咱们的吗?”
“会听的,要知道咱们是朝廷的命官呀!”
于是,他到广宁后,椅子还没有坐热,就给努尔哈赤下了一道文书。努尔哈赤听完探子说完之后,说:“好呀,咱们就是不怕顾养谦这样的官!洛寒,快去准备一份丰厚的礼物,先把这个顾养谦给我喂肥他!——老东西还喜好什么呢?”
“再就是女人了,”探子说,“他早就厌恶了自己那个唠唠叨叨的黄面婆,可是从前当个小小的京官,没有钱去逛花街柳巷,只好把两个眦牙裂嘴的丫头弄到房里出火,结果,被老婆发现,吵得半条街都知道……”
“洛寒,你也给他弄两个小妞儿!”
“是!”洛寒笑着去了。
几天后,给辽东巡抚的礼物备办齐了。洛寒把它装到两辆大车上。一辆车上是人参、鹿茸、东珠、貂皮等贵重东西,一辆车上装着两个姑娘。努尔哈赤在这两个女人身上也动了心思。本来他想抢两个汉族女人给顾养谦,可是他想到汉族女人很重名节,就是她们愿意,也会装出哭哭啼啼的样子,甚至寻死觅活。于是他给那个麟谦弄了两个蒙古姑娘。她们颧骨高耸、深目隆鼻,“让那老头子尝尝塞外风味吧。”努尔哈赤笑笑。
两个姑娘都是穷人家的女孩,听说要把他送给天朝的命官,她们都乐得吃吃笑。
努尔哈赤带着洛寒、雅尔哈齐、扈尔汉等将领,从赫图阿拉出发,两天后到了广宁。
努尔哈赤对广宁城是十分熟悉的,他们直接去了衙门。
递上名帖后,顾养谦令开大门迎接。
按官衔来说,努尔哈赤是建州卫的都督,不小于顾养谦,但他是女真人,就另当别论了。
顾养谦知道他是带着大量东西来的,不想怠慢。努尔哈赤进了大门后,顾养谦在二门站着迎着他。
“都督大人,光临敝衙,请,请!——呀,都督大人真年轻呀!”
顾养谦看到从车上卸下的用红绸装裹的箱笼,喜得撅着两撇黄胡子,嘴也合不拢。携着努尔哈赤的手向后面的书房走去。
如果是李成梁,他就绝不像顾养谦这样。他对努尔哈赤也是礼敬的,但绝不和努尔哈赤平起平坐,也不会和他携手并肩,他总是端着天朝大臣的威仪,在公堂上和努尔哈赤议事,怎么也不会把他请到后堂里去的。
到了书房,分宾主坐下,侍女献上茶点。两下里客套一番后,努尔哈赤令把礼物抬进来,请顾大人过目。当他看到一样样金装银裹的东西,眼睛都直了,“你看,你看……”他嘘嘘喝喝,“下官刚刚来到辽东,还没有为大人办点什么事,大人就这样客气……”
最后送进的是两个女人,她们绝不像汉族女人那样羞羞惭惭,一进屋,先是咕咕地笑,然后就站到了巡抚大人的两侧,把一双玉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还像鸟儿一样伸嘴在大人那皱皱巴巴的腮上啄了一口。
“唉哟哟……”顾大人被弄得不知怎么才好。
两个姑娘小声地问顾老头:“你多大岁数了?”“你还行吗?”……顾养谦觉得浑身有股从没有过的骚热,为顾全体统,就喊幕僚送她们到后房去了。好在他那个黄脸婆还没有到来……中午,顾养谦设宴款待都督大人。宴席并不丰盛,因为他合不得多花钱。这些,努尔哈赤都看在了眼里。
几杯酒后,顾养谦的脸就像猴腚儿似地红了,不用努尔哈赤问他,他那嘴就像臭水沟一样淌个不了。他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努尔哈赤。
“朝廷现在顾不上你们,”他说,“皇帝刚执政时的那股劲儿没了,我来时,已经有几个月不上朝理事了,他被后宫里的女人弄得昏头涨脑……”
“那么,他把朝政付托给谁呢?”
“阁臣们呀,现在当政的是那个申时行。”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倒有点能力,”顾养谦说,“可他是个迂腐的老头儿,一根针万条线,他即使再有本领,能管多少事呀!起初,他还想请皇上管管辽东的事,也把大人的大名对皇上说了,要他过问你的事,并说:如不早早镇抚,势必养痈遗患!……”
“那个申时行是这么说的?”
“是的。可是你别怕!皇上另有主意,他的指示是以夷制夷,把你培养成忠诚的朝廷命官,让你替朝廷管理女真人!”
这皇帝真是糊涂呀——努尔哈赤心里乐不可支,可他嘴上却说“皇上真是圣明,这样,节省多少人力物力呀,我努尔哈赤会为皇上尽心竭力的!一一那么皇上在忙什么呢?”
“事情多得很,在周边都有战事,云贵、南越举旗造反的人多年来就没断过。北边,李成梁在和蒙古人打仗,这,你是知道的。朝廷上,为了立太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臣们分成两派,皇帝最怕的事一党祸起来了!中原天灾不断,蝗灾、旱灾、水灾……轮番地来,只去年就饿死了几十万人!”
努尔哈赤明白,这煌煌天朝已是个空架子了!但他也清醒地知道,要想推倒这个空架子仍然是很不易的。
“大人,你来辽东牧民,是女真人的福气,”努尔哈赤及时地往顾养谦的脸上泥金,“我努尔哈赤身为建州总督,一定竭尽全力为大人效力,为皇上尽忠。以报皇上付托之重,以报大人知遇之恩!——努尔哈赤是女真山野之人,还望大人在回京述职时,为努尔哈赤多多美言!”
“那……请都督放心……放心!朝廷那面,我会为你关照的。”
回到赫图阿拉,他把自己会见新任辽东巡抚的经过向众将领说了一遍,大家一边听,一边哄笑不住。
舒尔哈齐说:“大哥,咱们可以放手地大干了!”
“是呀,是呀,大明那边是可以放心了!”他看了看舒尔哈齐,又说,“但我们对明朝也绝不可放肆,仍要严格地拿出做臣子的本份。就是如此,日久天长,朝廷中还是会有人看出我们的心思来的。——听我的话,大明朝还是有人的。”
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说的话,也是给所有人的警告,要他们在进军时,不要招惹明朝在辽东的官兵。
将领们望着努尔哈赤,盼望他赶紧部署下一步的进军方向。
“一个是阿尔泰城,一个是鹅儿浑城,”努尔哈赤说,“阿尔泰曾经和巴各达、同城联合起来反对建州,这笔账要算。现在我们已经跑到了仇人尼堪外兰的家门口,了结这一恩怨的时候到了!”
额亦都说:“这几个城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我看就分兵两路吧!”
努尔哈赤同意了额亦都的计划。
他令舒尔哈齐、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等将领前往阿尔泰,争取一举解决数城,把哲陈部平定下来。他把军队的大部给了他们。
他和雅尔哈齐、洛寒、扈尔汉等将领领五百人马前往鹅儿浑,去捉尼堪外兰。
几天后,他率兵深入哲陈内部,来到了尼堪外兰的鹅儿浑城。
尼堪外兰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可是他没一刻不心惊胆怕。他看着他的仇人努尔哈赤日渐壮大,扫平了建州周围的所有部落,成为白山黑水间谁也不敢正视的力量。他知道努尔哈赤会来找他的,于是就尽心竭力地经营起鹅儿浑城来。
他的幕僚有的说:还是筑土城为好。理由是努尔哈赤已经有了大炮,那炮弹轰在石头上,几下就是个窟窿,它却对土城无可奈何!
于是,尼堪外兰就今以土造城。
可是几天后又有人出主意说“土城虽可抵挡炮弹,但抵不了努尔哈赤士兵的铁铲。他们的一个要命的战术就是一下子贴近城墙,用铁铲不住地挖掘……土城比石头城差远了!”
尼堪外兰又急忙改弦更张,运石头造起城来。
没几天,第三种意见又来了:现在努尔哈赤气焰熏天,他要到鹅儿浑来,谁敢不给他让路?所以说,只要他愿意,说到就到了,你筑石城,最少也要几年的时间,那还不如筑土城快呢!
尼堪外兰觉得这说法更有道理,时间不等人,在努尔哈赤来到之前,他得有个像样的窝,于是,他又下令堆筑土城。
他像一切吓破胆的人一样,常常拿不定主意,总是变来变去,所以,他的城有的用土,有的用石,花花溜溜的……现在有人又对他说了:“如果努尔哈赤真地来了,你的城几乎是无用的,你就是个铁城,他也能够攻破,他已经破了几十座城,难道那些城不结实吗?在破城前,那些城主都说自己的城固若金汤,可是怎么样呢?”
“那怎么办?”尼堪外兰吓得颤动着眼珠。
“还是得依靠大明!”出主意的人说,“现在努尔哈赤顾忌的只有明朝了。到时候,明朝只要伸伸手,那努尔哈赤就得在你面前止步!”
他想起几年前他被努尔哈赤追着跑到了明朝的一个卫所前,可是堡寨上的人就是不收留他,要不是其中发生了变故,他早就成了努尔哈赤的刀下鬼了!
“唉,李大帅就那么可靠吗?”
“你得下本钱呀,城主!”劝他的人说,“你把修城的钱送给大帅怎样?”
“他未必看上那点钱……”
“大帅也许看不上,但.你把那钱送给一个卫所的把总呢?”
尼堪外兰点点头。修城需要一大笔钱,把那钱送给附近一个卫所的把总,大概还是管用的,到时候,他往堡寨里一钻,努尔哈赤就对他没什么威胁了。
他把几担银子给一个叫王团的把总送去。那个见钱眼开的王团笑嘻嘻地说:“到时候,你来就是,我保你没事!可是你自己也要打一打呀,如果你在努尔哈赤面前是个谁也不怜惜的孬种,我也没办法。”
尼堪外兰听了王团的话,又回来修城、练兵,如果努尔哈赤来了,他也打算挡上几招再逃。
努尔哈赤来到鹅儿浑后,趁夜晚带领众将领靠到城根察看,边看边绕,见鹅儿浑的城墙十分奇怪,一段土筑一段石垒,不知原先筑城时,尼堪外兰是怎样想的?
那城有丈把高,石缝和士窝里都长满了几尺长的蒿草,这时已秋深,人藏在革里,城上的人是看不见的。如果尼堪外兰有一点点军事常识的话,他在努尔哈赤军来到之前,就该令他的士兵把城墙上的草清除干净。
“汗王,”扈尔汉说,“今晚我就攻城!”
“怎么,扈尔汉,你又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努尔哈赤问他。
扈尔汉说:“这任务你怎么也得给我,人家都得了几个巴图鲁了,我才一个!”
一旁的雅尔哈齐吃吃地笑,“扈尔汉,你还有一个巴图鲁昵,我却一个也没有!”
“我不能和你比,你是汗王的亲兄弟!”
雅尔哈齐说:“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还是汗王的义子呢!”
“汗王,你反正得把这任务给我!”
也许是努尔哈赤的兴致来了,他逗弄扈尔汉说:“你得说出点理由来呀!”
“就凭这个理由!”说着,扈尔汉一耸身抓着了城墙上的蒿草,藏在里边,几蹿就上了城头,眨眼间,他又下来了,他手里却多了一个黑东西。
他把那东西扔在脚下。
“那是什么?”洛寒问他。
这时,大家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一个尼堪外兰的士兵。他被扈尔汉用草堵上了嘴,只是跪在他们面前使劲地磕头。
努尔哈赤令带着这个人回大营。
但扈尔汉不走,只是一再地问努尔哈赤:“大汗,给不给?”
努尔哈赤笑了,“好,就给你!”
回到大营后,他们审问了那个士兵,那人说:城里只有三百多人马,城主尼堪外兰没有信心守城,打算抵挡一阵后就逃跑……又问他,尼堪外兰的那三百人部署在什么地方,他就不知道了。
努尔哈赤吩咐把他关押起来等城破后再放他。“给他点饭吃,不要为难1他。”
当夜,他们就计划攻城。
大家商议了一会儿,努尔哈赤就下令主攻由扈尔汉担任,他领兵三百人从正面进攻。破城后,不管周围如何,可直奔尼堪外兰的老窝,把他捉到手!
雅尔哈齐和洛寒各带一百人从南北两边抄过去,一发现敌人逃窜,就紧追不合。努尔哈赤猜想附近明军卫所里会有所表示,他带领一名小将戒沙和自己的侍卫到那边去,如果有必要,就与明军交涉。
计议停当后,已黎明了,努尔哈赤下令进攻。
扈尔汉一马当先,到了城下,他连马都没下,就跃马上了城墙,他的前卫兵也像他那样,一跃而上,接着,他们打开城门,让三百人马水泻一样地冲进城内。因为这是报仇,在军士们的心目中城里的士兵、百姓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于是,努尔哈赤军又像前几年前一样地兽性大发,大杀大砍大烧大抢起来!
这样,扈尔汉的进展慢多了,反而给了敌人以时间。
他和几个亲兵的确认真地执行了努尔哈赤的命令,勇敢地不浪费时间地往城主府冲去!其他的士兵却消融在了街道中。
努尔哈赤军的空前残暴激起了尼堪外兰士兵的坚决反抗,他们自知无望,却和敌人逐街逐巷地展开争夺战,双方死伤相当。
直到天色大亮,战斗还没有结束。
努尔哈赤着急了,他回头把洛寒和雅尔哈齐调到城内,让他们协助扈尔汉赶紧结束战斗!
鹅儿浑城里到处是死尸和鲜血,腥臭之气使人难以呼吸。努尔哈赤的军人,个个像得手的强盗一样地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一双血手也没有空着。
就在这时,有一小股人马从鹅儿浑城跑了出来,沿着一条蜿蜒的沟壑跑进明军的卫所中去了。
得到报告后,努尔哈赤十分生气,他和雅尔哈齐跑到卫所的堡寨下叫门。
“你们是什么人?”堡上有人探出头来问道。
“我是建州卫都督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令士兵一齐喊叫。
“建州卫都督努尔哈赤到了!”
“快把仇人尼堪外兰交给我们!”……
士兵喊了一会儿,上面有人叫道:“你们等一下,请退后一箭地。”
努尔哈赤想了想,带着他的随从后退了十几丈。
又过了一些时候,堡寨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推出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接着,又把门关了起来。
“戒沙,你去看看!”努尔哈赤说。
戒沙带了几个士兵跑到跟前,见那绑着的人是尼堪外兰,嘴里堵着烂絮,呜噜呜噜地叫,就回头高声喊道:“汗王,明军把尼堪外兰交出来了!”
努尔哈赤回答说:“把他抓回来!”
也许是戒沙太激动了,没有听得清楚,以为努尔哈赤的命令是“把他砍了吧!”戒沙立刻手起刀落,尼堪外兰的头就掉下来了!
戒沙把刀在草地上抹了抹,提着尼堪外兰头颅的耳朵,把头拿回来了。
几天前,李成梁接到了朝廷的敕令,令他以后不要再介入女真人内部的纷争,更不要保护那个毫无用处的、在建州臭不可闻的尼堪外兰……李成梁把敕令转告了各个卫所。
当尼堪外兰率领几十个逃兵,逃进附近的卫所后,王团下令把尼堪外兰逮捕了。
“这是干什么吗?将军是答应救我的!”尼堪外兰叫道。
王团对他说:“朝廷有令,要我们把你交出去!”
尼堪外兰哭起来,“努尔哈赤得到我,会零刀把我刮了的……”
“那,我管不着,”王团说,“以后,你们女真人的事,我们汉人不掺手。”
“你们早说呀……”尼堪外兰哭得满脸是泪,他的妻妾也跪下来向王团求情,“我帮你们杀了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这可是你们大帅的意思……如果没有你们汉人在辽东掺和,我们女真人会相互结怨吗?”
“你去找我们大帅说吧!”
“请将军把我放了!”
“那可不行!”王团笑道,“大帅有令,谁若拿到尼堪外兰,就当场交给努尔哈赤!”
“啊呀,将军呀,你可是没有少花我的银子呀!”
“是的,我用了你的银子,”王团说,“因此,我决定救你们除你以外的所有家人!你不用为你的妻妾担心了……”
尼堪外兰仍不死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絮叨,王团令士兵把他的嘴堵了,推到寨外去。
“戒沙,你怎么把他杀了呢?”努尔哈赤有点生气。
“怎么,你不是命令我把他砍了吗?”
“他是咱们建州的大仇人,得把他押解回去,斩首示众,哪能这样草草昵!”
雅尔哈齐连忙上来劝解,“这样也好,把他的头带回去,挂在城中的高竿上,也就行了。咱们忙得很,哪有工夫在这事上耽搁。”
努尔哈赤杀了尼堪外兰,了结了明军和努尔哈赤的一段公案。谁也不明什么原因,辽东巡抚传令召见了努尔哈赤,向他宣读了朝廷的诏令。诏令中表扬了努尔哈赤对大明的忠贞和绥靖地方的功劳,特每年奖励努尔哈赤银八百两,蟒缎十五匹,好酒一百坛。令他致力子女真和大明的和睦相处。
努尔哈赤带着朝廷的奖赏回到赫图拉,将士们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骂着昏庸的朝廷,欢乐了几天。
“这不怪了吗,咱们正在往大明的背上捅刀子,他却奖赏下来了!”
“这就是说,明朝的气数快尽了!”
“以后大胆地干吧,咱们在辽东把天戳下来,皇帝老儿会给我们更大的赏赐的!”
在努尔哈赤带领五百人马拿下鹅儿浑、杀了尼堪外兰后的几天,额亦都、舒尔哈齐、安费扬古等将领包围了阿尔泰城。
阿尔泰是哲陈部的重镇,周围的几个城镇都十分倚重它。所以拿掉它对荡平哲陈意义十分重大。
在额亦都出兵前,努尔哈赤对额亦都私下里谈了一次话。
“额亦都,这次出兵,总管一切的是你,你可不要把率兵大权让给舒尔哈齐呀!”
“可是……”额亦都支吾着。
“你别给我支支吾吾,”努尔哈赤有些话不好说清楚,所以他有些烦,“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好了……”
额亦都早就看出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间的微妙关系,不想介入其间。另外额亦都和舒尔哈齐的关系呢,也很微妙。
他厌恶舒尔哈齐那动辄以“二爷”身份自居的样子,从不把其他大将看在眼里,很不尊重和努尔哈赤一起举旗的人。
“汗王,我……尽量去做……”
“还有,褚英那小子初次临阵,你要关照一下。”
褚英已经十七岁了,很久之前,他就请求父亲让他上阵。
“好吧,”额亦都说,“舒尔哈齐贝勒爷已把他的儿子阿敏也带去了。”
“哼……”努尔哈赤却不知道这事儿。
在努尔哈赤解决了鹅儿浑之后,他曾想率兵到阿尔泰前线看看,可是一想到有舒尔哈齐在那边,就不想去了。
唉……我们兄弟是从一个额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从小又一起受苦,怎么弄到这般地步呢?——努尔哈赤想。
阿尔泰城势力是很强大的。
城主格拉求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虽年岁大些了,却仍孔武有力,他那一张通红的大脸膛和浓黑的络腮胡子在周围是很有名的,那是英雄的形象。年轻时,他凭着手中的一把大刀和手下几百号人马打遍了哲陈,夺得了几个城的地面。他有三个儿子号称三虎,大儿子虎嘎、二儿子虎拉,三儿子虎丑。都是武艺超群的人。他觉得凭他父子四人,就没有人敢于觊觎阿尔泰。他想的也对,在哲陈没有人招惹他。
努尔哈赤起兵后,他没有在乎,他常对三个儿子说“你们给我好好地练兵,等咱们势力大了,就先把哲陈统一起来,然后咱们也向外发展,我就不信比不过那个努尔哈赤!”
当努尔哈赤打到哲陈边境后,他不忧愁,反而高兴起来,他说:“儿子们,看到了吗?辽东无人了!辽东没有英雄好汉,才使那个努尔哈赤大逞其能!好,咱们在这里等着他,让他看看咱们父子的能耐!”
尼堪外兰很快完蛋了,努尔哈赤的大军正向阿尔泰进发。
他把儿子叫到身边,摆家宴庆贺。
他的老伴问他:“你有什么事可庆贺的?”
他说“你不懂,咱们父子就要干大事业了,就要扬名辽东了!难道不值得庆贺?”
儿子们来了,都带着自己的娇妻美妾。
一家人满满地坐在一张圆桌边,都看着格拉求。
老城主拿筷子敲敲面前的瓷碟,叫道:“小子们,听老子说几句。我今年将近六十岁了,可是虎老雄心在。年轻时,想的不远,觉得打遍哲陈无敌手也就行了,其实,哲陈只是个小天地,外面大着哩!当然,那也不能怨我。女真人在这儿打架,旁边可站着个大明,打到一定的时候,他就大喊一声:“别打了,谁再打,我就灭了谁!”这样,你再有本事也得停手。现在努尔哈赤领头破坏了这一规矩,大明好像也无可奈何。朝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现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到咱们大门口来了!全辽东的女真部落都望着咱们……”
“这是好事呀,老阿玛!”大儿子虎嘎说。
“别说话,老子还没有说完呐!”格拉求又把瓷碟敲了一下,“呆一会儿,有你说的时候!——是的,是长生天给了咱们机会。现在咱们可要大显身手了。要让努尔哈赤和他的赫图阿拉军覆灭在咱们的阿尔泰城下!咱们要从这里打出去,打出哲陈,打到赫图阿拉去!让整个女真部落都看看,我格拉求六十岁了,还要创立基业!”说着,又用劲地一敲,把面前的那碟子敲得粉碎。一旁的侍女赶紧过来收拾。
“为父亲的壮志,为长生天的照应干杯!”大儿子虎嘎站起来举杯叫道。他首先喝干杯中酒,别的人也喝干了,很闹哄了一阵。
实际上虎嘎是为自己干杯的。他是三个儿子中野心最大的一个。论本领,他不如两个弟弟。可是他认为真正要创家立业得靠脑袋。诸葛亮不会使刀弄枪,他却指挥千军万马。古来中国的皇帝,有几个能够上阵杀敌?你本领再大,也得在军师,在帝王的统驭之下呀!
另外两儿子虎拉和虎丑,也不落后,纷纷向老阿玛敬起酒来,并表示了自己的决心,愿意领兵和努尔哈赤一较高低。
在宴会上他们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他们现有人马三千人,如果周围城镇参加,他们可募得五千人马,那就是个很可观的数字了。他们估计努尔哈赤至多不过有三千多人……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不觉已过了夜半。
老城主熬不住了,几次地把杯子掉在地上。
虎嘎吩咐妻子说:“你扶阿玛到后堂歇息去吧,我再和兄弟们喝几杯!”
大儿媳名叫乌丽,是个三十岁刚刚出头的艳丽女人,她已经没有青春的娇媚了,可是却透出一种成熟的美。他的老公公曾经背后说“我喜欢这样的女人,就像喜欢金黄的苹果!它不是花儿了,但比花儿更实在!”
大儿媳扶着格拉求往后院里走,无意间,他的手触着了乌丽的胸脯,粘粘糊糊地说:“老东西,什么时候,你的奶子变得硬硬的了?”
乌丽知道老公公是把她当成老伴儿了,也不说破,免得彼此尴尬。
这些年,格拉求早已不和老伴同房了,自己在后堂的一间小房居住。他在生活上还是个正派人,从来不近女色。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指无意摸到了儿媳的乳房,就难以自持了,也许是酒力使然吧!
到了老阿玛的房里,乌丽想把他扶到炕上,盖上被子就回头离开,可是,格拉求顺手把她拉过来,紧紧地搂住。
乌丽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推拒吧,会弄得他醒酒,彼此难堪,叫唤吧更不妥当,那等于让全家人都知道。再说,她也被这大男人弄得欲火燃烧了,只好由着他。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裤子被剥下来了……
一会儿,她就忘乎所以,和老公公如丝如扣了!
如果完事后,乌丽迅速离开,也就人不觉鬼不知。但乌丽没有离开,她没想到老人比他的丈夫虎嘎还来劲,给她了从没有过的愉快。
她正回味着,老人醒来了。他歪过头,先是一惊,又乜斜着眼睛望着儿媳,“是你呀,乌丽?”
“是我,老阿玛!”
“不要用那个“老”字,我老吗?”
乌丽也不是个一般女人,年轻时曾经习过武,骑马射箭,样样都来得。她心仪的是雄俊威武的男人。结婚后,见自己的丈夫虽然也是英气勃勃,但那威仪比老阿玛就不行了,她曾经幻想过:如果那老阿玛娶了她,该是多好呀!
女真人并不在乎班辈和年龄,在婚姻上有他们自己的风习。
“把你的胡子留起来吧!”她曾经劝虎嘎。
“我的胡子长得不好,不如阿玛。”虎嘎说,“再说我还年轻……”
“乌丽,咱们做了那事儿?”格拉求问她。
“……你别装糊涂!”
“我怎对得起虎嘎……”
“这事,你该早想到……”
老格拉求哭了。但他哭着又把乌丽搂起来。“乌丽,在给儿子定亲时,我就看上了你!那时,我就想,把这女人留给自己多好呀!你的两只眼睛热辣辣的就像两粒黑葡萄,我的美人儿……”
“老东西,晚了……晚了……”
“既然我这马儿,跑到别人的田里去了,那就索性再驰骋一番吧!”
他又爬到乌丽身上……
他们这样正在像两只狗似地嗷嗷呜呜地叫着,门被踹开了!
虎嘎跑进来,他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从门后摸出根顶门棍就打了下去!那一棍如果打到了老阿玛头上,非打个脑浆进裂不可。倏忽间,阿玛抱着乌丽转了身,虎嘎的棍子打在了一堆枕头、被褥上,他连打了几下,都没有打中,那老东西把一身本领都用到这上头了。
虎嘎没法儿,扔了棍子,伸手把乌丽从炕上拉了起来,捞脸打了一拳,打得乌丽满口冒血。乌丽也有功夫,她从墙上飞快地拉下一把腰刀,向虎嘎捅去,要不是老格拉求拉了虎嘎一把,虎嘎就弄个透心凉了!
虎嘎给老阿玛跪下来,哭着说:“阿玛,这个乌丽,我不要了!你若中意,你就要吧!”
过了几天,虎嘎还是把乌丽领回去了,他舍不得那个野性十足的女人。
这事儿捂是捂不住的,迅速地传遍了阿尔泰。可是,女真人是用另一种标准看这事儿的。乌丽被传为美女,若不,是决不会招惹得父子二人争斗的。老城主的威望也提高了,本来全城的人都以为老家伙身衰力竭了,该把位子让给儿子了!现在改变了看法,他还是阿尔泰英武的城主,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几天后,本地的几位有身份的人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了老城主家里……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迎娶,赫图阿拉的大军就来到了!
舒尔哈齐天生就是个将军,如果,他谋事再仔细些,他就能够成就大事了。
他不像努尔哈赤那样遇事前思后想,思虑万千,考虑不周全,就绝不动手。他是自以为看准了就干,干不成就走,一绝不死乞白赖。
当额亦都等众将领扎下营帐后,就齐集在舒尔哈齐的大帐里商讨如何攻城。
在出征之前,努尔哈赤虽然关照了额亦都,可是在舒尔哈齐面前,他摆不起大将军的谱儿来。将军们也觉得贝勒爷领军是理所当然的,他要强出头,反而显得很不自然了。
“叫舒尔哈齐干吧!”额亦都每想到这事儿,嘴角就现出似露未露的笑容,“将来就可看出是虎吃了鹰,还是鹰吃了虎!”
舒尔哈齐坐在帅位上,将领们大声地唱歌似的高声叫道:“参见贝勒爷!”
如果留心一下的话,就可看出将军们喊这句话时,是活跃的、愉快的、亲切的,和对着汗王爷喊叫,是大不一样的!
他们在努尔哈赤面前即使是称兄道弟的时候,他们也没敢放肆,总是循规蹈矩,现在,努尔哈赤已是汗王,他们就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儿了!
“咱们今天就去攻城……”舒尔哈齐志得意满地说,语气中就像是到什么地方玩儿,不是去拼命流血。“大将军,你有什么说法?”
他问额亦都,只是为了表示尊重。
“贝勒爷,你得说得具体一些呀!”
“费英东,安费扬古两位将军先到城下挑战,看他们出来不?”
费英东、安费扬古应了,走出帐去。
三声炮响后,他们横刀来到城下。
这时,虎嘎等三兄弟都在城上,看到敌人阵中跑来两位将军,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后面簇拥着几百士兵。两将军指挥士兵对着阿尔泰城大声叫骂,要他们出城。
这样情形都是攻击方通常的做法,他们可以出战,也可以置之不理。可是,雄心勃勃的三兄弟可受不了这气。
虎嘎回头对两兄弟问:“咱们是任他们叫骂呢,还是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虎拉和虎丑早气得瞪眼乍腮,高叫道“快开城门,让我们把这两个杂种宰了!”“是呀,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好让他们知道咱们姓氏名谁!”
虎嘎笑笑说:“对对,人家老远地来了,见不着咱们,不是待客之礼,两位兄弟就出城教训他们吧!”
在两弟面前,虎嘎一直以长兄自居,要是打仗,父亲没在场的话,他就摆出一副大将军的样子来指挥两个弟弟。
放下吊桥、打开城门,两个兄弟正要拍马出城上阵,忽然身后一声喊:“小子,赶紧让开,让老子先和鬼孙子们战上几个回合!”
这是老城主格拉求!他已经披挂整齐,骑一匹枣红马冲了过来。三个儿子只好让开,让老阿玛出城。
“阿玛,小心了!”
“阿玛,我们出去帮你!”
“你们走开,别在我跟前碍事!”老格拉求呼啸一声,冲出了城门,后面紧跟着二百人马。双方还没来得及通报姓名,就杀到了一处。
迎战格拉求的是费英东,几招过后,老格拉求就觉得这位将军有点本领,而且膂力过人,几刀劈过来,震得格拉求两臂发麻。他架住费英东的大刀,说:“小伙子,你就是努尔哈赤吧?”
费英东哈哈大笑,“老家伙,汗王至高无上,怎能和你这小老儿对阵?我是他麾下大将费英东,你是谁呢?”
格拉求没有说话,心想,努尔哈赤现在已经自立为汗王了,是不会亲自出战的,他手下有多少这样的将军昵?心里的灰了一半。
虎嘎见老父亲没有战过对方,就跑出城来对两个弟弟叫遭“你们在于什么,还不上前替下阿玛!”
虎拉虎丑听到大哥的喊叫,连忙催马上阵,替下了格拉求。两个人和安费扬古、费英东杀得难解难分。
格拉求虽然退下来了,却不进城,在一旁大呼小叫,指点着两个儿子。“虎拉,赶紧捅他的右肋,对,就是这样!”
“虎丑,你的枪慢了一着,应该直逼敌人的前心,给他个防不胜防!啊,你是怎么的,给敌人留了空子”……格拉求的喧嚷,没有帮了两个儿子,反而给他们分心,虎拉回头叫道:“阿玛,你别乱叫了,有本事,为什么刚才不用呀!”
“怎么,你敢转着弯儿骂老子?”格拉求叫道。
就在这时,费英东举刀横里向虎拉劈去,虎拉躲避不及,被拨下马来,骨碌碌滚出十几步,幸亏这一滚,救了他的性命!
格拉求扑了过去,喊道:“虎拉,我的儿呀!”
安费扬古讨厌死了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儿,趁他不注意,从后心给了他一枪,送老城主归天去了!
老父已死,弟弟又挫了锐气,虎嘎知道事已不可为,就赶紧呜金收军,拉起吊桥,关上城门。
把老父收殓后,停灵在大厅中,全家朝夕嚎丧。
虎嘎却顾不得哭叫,昼夜和虎拉、虎丑商议守城的大事。
虎拉从马上跌下后,肩膀脱臼,虽然请骨医拿上了,却疼痛得厉害,在伤好前只能无所作为。虎丑的心思虽说比不上虎嘎,但肯动脑筋。他说:“前天的鏖战,我们吃亏了,原因是轻敌。那舒尔哈齐带来的绝不只是我们见到的两员将军,那天我往他们后方看了一下,只见雉尾摇晃,金甲辉耀,他们还有许多昵!看样子咱们硬打是打不过他们的,得想办法才行……”
这时,他们已经探知,努尔哈赤并没有来阿尔泰,率兵的是他的二弟舒尔哈齐。
“那么,三弟,快把你的办法拿出来呀!”虎嘎问道。
虎丑虽然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办法还没有想出来。他想了想说“我看,咱们暂不出战,加强守卫,等他们来攻吧!”
虎嘎点点头,把眼睛转到受伤的虎拉身上。
“我看,咱们不能坐等舒尔哈齐前来攻城,”虎拉说,“咱们准备得再好,也经受不住他们几千人反复攻打。咱们周围不是还有几个盟友吗?如章佳、巴达尔、南山、同山、节番几个城寨,如果他们联手前来解围,舒尔哈齐必然首尾难顾,只好退兵了!”
虎丑斜着眼问虎拉“在这样的时候,他们几个城寨还有心帮助咱们吗?——那个舒尔哈齐置他们诸城于不顾,就是看不起他们,认为只要把咱们阿尔泰拿下了,他们必然会跪倒在他的面前,他才不会为那几个小城费心思哩!”
原来,虎丑早就考虑过那几个城寨的事了。那么,那几个城寨真地没有指望了吗?
虎嘎却不这么认为。他说:“那五个城如今都在看着巴达尔,巴达尔如果心向阿尔泰,那四个城就也不会涣散。那巴达尔城的城主是咱们阿尔泰的女婿,咱们老父亲是他的娘舅,他绝不会看着敌人包围着阿尔泰而不理的!”
大家的眼睛开始亮起来,巴达尔城里和阿尔泰亲戚很多,扯筋动骨的,在这为难的时候,他们能够弃之不顾?
于是他们决定趁夜晚派人到巴达尔去求援,论起来,虎嘎兄弟应该称巴达尔城主为表哥,兄弟们要虎嘎给表哥写上一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信,虎嘎连夜把信写出来,念给两兄弟听了,做了一点修改,就派一干将趁黑从城墙缒下,到巴达尔去了。
舒尔哈齐又挥军攻了几天城,死上了近二百人,也没把阿尔泰攻下,心里有些着急。他一急就有些躁,一躁,就对周围的人发脾气。
“额亦都,我本想一鼓作气地把城攻下来,可是没有想到被它粘住了,你说……”
额亦都愿意看到舒尔哈齐着急样子,因为有了困难,他才会记起在一旁有位智勇双全的大将军。
“别急嘛,”额亦都笑笑说,“我看这阿尔泰只能智取……”
“把你的“智”拿出来呀!”
额亦都天生是个笑模样,他嘴唇上翘,在眼角上有许多细纹,即使他心里苦,也会给人笑的感觉。这有点使舒尔哈齐怒火中烧。
“贝勒爷,我听说周围的五个城寨有点蠢蠢欲动……”
“他们要怎样?敢出兵帮助阿尔泰吗?”
“有那个意思……”
“那,我就先去把他们灭了!”
“当初,就该先那样做!”
“现在也不晚!”舒尔哈齐叫道,“明天我就派安费扬古带领一哨人马去把五城扫平!”
“那可使不得!”额亦都摇摇手,“那五城是不经打的,可是要扫平它们也不是几天就可办到的事,何况,咱们一离开阿尔泰就前功尽弃,他们会跟着咱们从背后打,那样,说不定我们的军队就会乱……”
这时,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吱一声的洛寒说“要不,就派人回赫图阿拉搬兵,让汗王派兵前来助战。让他们把外围的五城拿了,省得咱们分心。”洛寒的提议也是个办法,可是这时,舒尔哈齐最讨厌有人提出向努尔哈赤伸手,那就等于承认舒尔哈齐无能!
果然,舒尔哈齐愤怒了,回头指着洛寒骂道:“我说,你这小子是怎么的?我舒尔哈齐离了那个努尔哈赤就一筹莫展了,就连个阿尔泰也拿不下了?——别在这里气我!”
洛寒红涨着脸走了。
洛寒是努尔哈赤很器重的将领,他立过许多功劳,还几次地救过努尔哈赤的命。努尔哈赤对他也是优礼有加的,现在,舒尔哈齐对他这样无理,他很难接受。
额亦都不能看着洛寒受气,说不定他一怒之下,会跑回赫图阿拉去,那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贝勒爷,看你这脾气,”他慢声细语地责备舒尔哈齐,“现在除了我,再没有人敢给你个“不”字了。——汗王对洛寒也不会这样!”
“努尔哈赤把这些家伙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去看看洛寒……”额亦都起身要走。
舒尔哈齐对他喊道:“把你那主意留下来,话刚说了一半就跑!”
“我去把满浅叫来,你可和他谈谈……”
这真叫舒尔哈齐摸不着头脑,叫满浅来干什么?这些日子,雅尔哈齐到处吹他那个师父,弄得整个军营都在传说着满浅的故事。自从他帮着努尔哈赤大破托漠河以来,他的威望就更高了,不过舒尔哈齐心里却不在乎他。
满浅来了。
“参见贝勒爷!”满浅向舒尔哈齐行礼。
“来来,满浅呀,你到赫图阿拉后,被人吹上天了,我还没有领教过。”按说,这见面话说得不算有礼,像满浅这样的有点身份的将军会受不了。可是,满浅是很会看人的。他来赫图阿拉不久就喜欢上了这个二爷。
舒尔哈齐有些傲慢,可他没有城府,对人是很真诚的。因此,他怎么说话,满浅就不在乎了。
“二爷,我没有什么……”
“汗王不准别人称我二爷。”
“我这不是偷偷的吗!”
只一句话,满浅就把舒尔哈齐的心拴住了。“是偷偷的?那么你是我的人了?”
对这句话,满浅却没有回答。他听人家说,这个舒尔哈齐想拉自己的山头,想和自己的大哥闹对立。满浅却不想搀和这样的事。
舒尔哈齐拉满浅坐下,把自己的一杯茶水推到满浅面前。
“是这样……我正和大将军谈论破贼的事,那个洛寒却想回赫图阿拉搬兵,真不懂事!大哥来了,我舒尔哈齐还是主将吗?破了阿尔泰,那功劳算谁的?”
满浅笑笑,仍然不置可否。
“因此,我骂了洛寒几句,他就负气走了。”舒尔哈齐继续说下去,“额亦都怕气着他,就去劝解了。临走,他扔下一句话,说是要我和你谈谈。——满浅,你有好法子吗?”
满浅说:“二爷,我有一计,想说给二爷听。”
“说呀!”
侍卫又送过水来了,满浅赶紧把舒尔哈齐的水杯推过去,可是舒尔哈齐一定要满浅用他的杯子喝水。他以为这就是和人不分彼此。
满浅说:“巴达尔城的城主额盖曾是我的朋友,我想去劝说他投降……”
“他还不知你来了赫图阿拉吗?”
“我想他还不知,”满浅说,“如果成功了,就一切好说了……”
“他能够帮助咱们打阿尔泰吗?”
满浅低声把自己的计策说了一遍,舒尔哈齐高兴得哈哈大笑,“你去吧,如果你能说服那个额盖,我给你记大功!”
巴达尔城主额盖听说努尔哈赤的大军包围了阿尔泰,正急得如坐针毡。按照战前和阿尔泰城的约定,他这时应该出兵助战。可是他的几位将军却意见不一。有的说:以咱们一城之兵想越过努尔哈赤军队的包围圈,几乎是不可能的。有的说:“岂止是不可能,简直是以卵击石!要去救援,得联合周围四个城镇!”还有将军对城主的犹豫很生气,他们劝说城主立即起兵相援。还把城主的母亲搬了出来。老人家听说弟弟——阿尔泰城主格拉求被努尔哈赤军杀了,昼夜啼哭,几次地跑到议事厅斥骂自己的儿子额盖。
额盖四十几岁,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巴达尔一直受恩于阿尔泰,可是也受尽了老舅和几个表兄弟的欺侮。他的福晋十分漂亮,表弟虎拉来串亲时看上了她,把她拉到树林里奸污了。额盖羞怒不已,跑到阿尔泰去上告老舅,但他的老舅却嘻皮笑脸地说“额盏呀,何必计较那些昵?既然虎拉看上那妞儿了,你就给他算了!”他从阿尔泰回来又到母亲面前哭诉,他的亲额娘竟说:“咱们巴达尔没甚力量,还指望你的老舅和表兄弟们呢!”
在别的事情方面,巴达尔也不能和阿尔泰平起平坐,就像是它的一块属地。阿尔泰要修城,便到巴达尔征用民佚。到了冬月,阿尔泰缺少木柴御寒,就派人到巴达尔山上去砍。一条河从巴达尔流到阿尔泰,里面的水,得先供阿尔泰用,如果天早缺水,那巴达尔人就更受苦了……母亲哭闹了几次后,额盖开始考虑出援的事了。他派人到章佳、南山、节番去联系。见他们的城主在努尔哈赤大军面前已经惶惶不可终日,根本没法与他们商议出兵的事……巴达尔城的议事厅里仍然议论纷纷。
正巧,这时阿尔泰来人了。他带来了虎嘎的信,信中措辞强硬,责问额盖为什么不赶紧按约定办事,向阿尔泰伸出援助之手?来使知道那里是巴达尔的软腹,他去拜见了老姑母——城主的母亲。老人家又到议事厅去哭闹。
“那么,我们决定出兵援救阿尔泰了?”额盖对着面前的几位将军问道,“谁愿做领兵的主将呢?”
下面鸦雀无声。
“城主,一城外来了你的一个朋友……”守城的将军来报告。
额盏跑上城去观看,他认出了满浅。
十几年前,满浅曾经和额盖同师学艺,后来见那师傅没什么本领,就各自另寻出路了。分别时,他们相约:学艺不成,友谊在,日后还是朋友,还是师兄弟。几年后,额盏回家继承了父亲的家业,满浅昵,找到了称心的师父,学成后来到了播一混城的克丹麾下……那时,各城各镇,往往难通音信,额盖也就不知满浅的下落了。
可是不管怎样,是师弟来了!看看满浅只是一人一骑,周围又没有别的动静,额盖就下令开城门迎接。
两人手拉手来到城主府里,额盖先领他到后堂敬了老母,见了他的大福晋,又到书房里设宴招待。
额盖这样做,一是他这人很重义气,二是他正处在进退维谷之时,心里隐隐地生出一种想法,希望满浅能够为他指点迷津。
推杯换盏,越谈就越觉知己,慢慢地就谈到辽东形势上去了。额盖问满浅对骄横一世的努尔哈赤有什么看法?
“师兄,愿我说实话吗?”
“满浅,咱们是师兄弟,是相互可以麴心窝子的人,我当然愿意听你的实话。”
“那师弟就要实话实说了!”满浅说,“现在努尔哈赤的大军兵临城下,师兄当然对那个努尔哈赤没有好印象了!”
“师弟,你别管我们几个城的处境,你只跟我谈谈努尔哈赤这个人!”
“好吧,师兄这么说,我就可放胆谈了!”
他谈了努尔哈赤的远大志向,又谈了他出兵以来的连战皆捷。
“为什么会这样呢,师兄?天下大势的形成就围绕着一个字……”满浅用手指蘸酒,在桌上大大地写了一个字:“道”。
额盖不明白地望着他。
“中国古书有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努尔哈赤的伟大事业顺天应民,占住了一个“道”字,是一定能够胜利的!”
接着,满浅谈了上千年来,汉人一直欺压女真人,在大宋时代才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大金,后来又衰落了。这就说明,只要女真人统一团结起来,就一定能够做自己民族的主人!
“额盖老兄,现在努尔哈赤的大军已打到了你的家门,那么,他为什么越过你们,而去攻打阿尔泰呢?你不认真地想一想吗?那就是阿尔泰的城主和他的儿子们在这地面上作恶多端呀!……”
额盖点点头,沉默着。
满浅看他的话有了初步的效果,就继续往深处说:“一个男子汉,在关键时刻,就应该顺应上天的意旨,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如果你能够早早地归顺努尔哈赤,巴达尔城的老百姓有福了,你也对女真人的统一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额盖又点点头,但仍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阿尔泰虎嘎派来的大使横刀站在门口,大叫道:“额盖,你想背叛阿尔泰吗?我告诉你,你面前的这人名叫满浅,投靠了克丹已经几年,他做了克丹的大将军。就在两个月前,他又伙同埋伏在克丹身边的努尔哈赤的弟弟把城献给了努尔哈赤!像这样的背主投敌的东西,你却延为上宾,他要把你拖进不仁不义,遗臭万年的陷阱呀!”
额盖听了阿尔泰来使的话,大吃一惊,面色蜡黄地站了起来,颤抖着指着满浅的鼻子问:“你,你,你……这都是真的吗?”
满浅也站起来了。他从容地回答:“师兄,一点也不假!”
额盖一屁股蹲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我好好地待你,你竟然来为努尔哈赤做说客,来骗我!”
“不,我的师兄,我是来救你,来救巴达尔城的老百姓!”
额盖又跳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喊:“给我把这努尔哈赤的奸细抓起来,关进大牢!”
阿尔泰的使臣是带了人来的,听额盖这么喊,只一挥手,十多个孔武有力的士兵拥进书房把满浅拖走了。
满浅两天没有回来,舒尔哈齐坐不住了,找来额亦都,对他说“已经几天了,还没有满浅的消息……”
“才两天,我的爷。”
“难道额盖那狗东西敢把满浅杀了?”
“他不敢。”
“难道他把满浅关起来了?”
“这倒有点可能……”
“狗娘养的!”舒尔哈齐咆哮道,“一个小小的巴达尔,我一伸指头就能把它捻死,它却……”
“二爷……”额亦都给出主意,“可分出一支部队向巴达尔那边靠一靠。”
“我还“靠”什么,我直接揍它算了!”
“那样的话,咱们的大计就泡汤了!”
“好吧,大将军安排吧!”
额亦都从舒尔哈齐的大帐出来后,就派出五百人马绕巴达尔转了一圈,还往城里打了几炮,并于深夜撤了回来。
就是这点威胁,额盖已受不了了,他又把满浅从大牢里放了出来,请到书房里。
“满浅师弟,原谅愚兄吧!”他要给满浅下跪,但满浅一把拉住了他。
“你,你,你回去……向你们的汗王说明,我巴达尔归顺他了!”
“你这就对了!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有什么条件吗?”
“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我这小城不受战火之灾。”
“我想,我们汗王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不过你也得有一点立功的表示才好!”
额盖在房里转了三圈,也没想出什么立功的办法,最后,他说:“师弟你看,我给汗王送点礼物怎样?我送他东珠十颗、貂皮五十张……”
“喂,那礼物嘛,当然要有一点,不过也不用许多。”满浅摇摇手,“你再想想别的,譬如说,在军事上……”
谁知满签刚说出“在军事上……”这几个字,额盖就又要给他跪下。
他说“师弟,你就饶了我吧!我可以投降,但你们千万不要派我们去进攻阿尔泰,阿尔泰的老城主是我的娘舅,他的三个儿子是我的表兄弟。如今我的老娘还健在,她是绝不准对她娘家动刀动枪的……”
满浅笑了,“师兄,你城里有几个兵?再说,你那兵顶用吗?”
“是,是。比起你们赫图阿拉的军队来,没法比,没法比……”
“那么,你给我五百套巴达尔城的军衣吧……”
“五百套军衣?那有什么用处呢?”
“这只是个象征,就算你给了汗王五百军队吧!”
“那倒可以,可以!”
“好,你去准备!”
没用一个时辰,五百套军衣都准备好了,一共装了两辆大车。
阿尔泰挂了免战牌,休战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赫图阿拉军后退了十几里。虎嘎兄弟虽然摸不清这是什么原因,但心里轻松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呢?”虎嘎问两个兄弟。
虎拉说:“几天前的一场血战,不分胜负,赫图阿拉军也没占到便宜。他们明白要攻取阿尔泰也不是容易的事。我猜他们是在等待援军。”
虎嘎又把眼睛转向虎丑。
虎丑想了很久,不得其解,他说:“我看不管敌人的退兵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暂时撤了,这是真的,那么我们就用这机会,加固防御工事、训练士兵。”
两兄弟都同意虎丑的意见,有的到校场,有的到城防上去了。
虎嘎仍心存疑虑,一天几次地登上城楼观看。
离城几里就是连绵起伏的山岭,除了暗绿色的树影以外,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又派人出城,到山头上了望。他们回来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敌人好像退得更远了……”探予汇报说,“在十里路外好像有些炊烟,但也许是太阳晒起来的蜃气……”
“你们说了些屁话,”虎嘎生气地骂道,“又是“好像”,又是“也许”,算什么报告!”
就在这天黄昏,城上报告说是来了巴达尔的兵。
这令三兄弟很是高兴。
“怎么才来呀!”虎拉埋怨道,“指望这样的亲戚,什么都晚了!”
虎丑说:“这时来也好,算是助一臂之力吧!”
虎嘎跑到城上,拿火把对着城下的人群照来照去,来人的确都穿着巴达尔城的军装。
“你们是巴达尔城来的吗?”虎嘎问道。
“这会错了嘛!这会儿,谁家还会来帮助你们?”
那说话的口音也对,可是虎嘎还是不放心,又问:“你们的城主来了吗?”
“当然没来,”城下回答,“城主能撇了一个城亲自出马吗?”
“你们来的路上,见到努尔哈赤的人马吗?”
“见到,却没碰上。我是从山林里钻过来的,只老远里看到一溜火光……”
“那火光有多长呢?”
“约有十几里吧……”
城上守军犹豫着……
这时,城下不耐烦了,大声地叫嚷道:“老远地跑到你们城下,不赶紧开门迎接,还盘问来盘问去!兄弟们,要不,咱们回去吧!不用天亮,就到家了!”
那人一喊。就有数十人应和:“对,咱们走!…他们这样对待咱们,谁还愿意为他们拼命呀!”……虎嘎见巴达尔城的军队要哗变,连忙说:“兄弟们,现在努尔哈赤的人马就驻在十几里外,我们敢不小心吗?请原谅,原谅!”
接着他就下令开门。
放下吊桥,拉开城门,在这其间,虎嘎又在两旁点起了数十支火把,把周围照耀得如同自昼。
巴达尔城的军队进来了,一列一伍十分整齐,而且,他们的精神状态绝不像巴达尔人。他见过巴达尔的军队,不用说打仗,就是列队,也是半天站不直走不齐的。
队伍进了大半,忽然,虎嘎看出了疑点。他们并不去给他们规定的地方—一小校场,而是顺着大街往前,人人如临大敌般地枪解套、刀出鞘,这是为什么呢?
另外,还有上百人麕集在大门这儿不走。
尽管负责接待的军官大声地招呼他们:“来,来,跟我来,跟我来……”他们也是不听,还左顾右盼,好像等待着什么……虎嘎看出了其中有诈要采取措施时,忽听到城外响起了如大雨倾盆的声音。那不是大雨,那是万马奔腾!
“拉起吊桥!”虎嘎大声呼喊。
可是晚了,“巴达尔”的五百人马全部都进来了,领头的便是努尔哈赤的将军满浅。他听虎嘎一喊,就耸身一跳到了虎嘎的面前,等虎嘎的侍卫想有所行动时,虎嘎的人头就在满浅的手里了。虎嘎的侍卫吓傻了,接着,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兄弟们,”满浅喊道,“把住城门,让咱们的大军进城!别的人跟我来!”说着他跳上近前的一匹战马,向大街深处驰去。
这时,早先进来的人马已和阿尔泰城的守军展开了激战。
舒尔哈齐、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洛寒等将军各率本部人马杀进阿尔泰,按照事先的部署穿插分割,把敌人包围在一块块的小城区里加以歼灭。
等到日出,阿尔泰已经在舒尔哈齐手里了。
虎拉死在乱军中,他的尸体已不知去向。
虎丑还有他阿玛那英雄本色,在城破后,没有慌乱,他直奔军营,因为这些日子阿尔泰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军营中人马不多,但也有二百多人。
他迅速地把这二百多人集合起来,拉到城东去。
那里有一方周围几十丈的土埠,上面筑有一座城堡,原是老城主打算将来养老的地方。现在那城堡还没有完全筑好。从那里可以俯瞰全城。
刚刚占领城堡,费英东的军队就攻上来了。他围住城堡,喊话要虎丑投降,虎丑不回答,令军士向建州军放箭,因为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费英东损失了一些战士,气得费英东胡子贲张,他骂道:“奶奶的,你个虎丑临死不留好,跑到这里来为难我,好了,我就陪陪你!”
费英东脱光膀子,带头领将士发起冲击。但他只在城堡的西面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因为缺口太小,容不下多人,战斗展不开。没有站住脚,又被虎丑带领士兵赶了出来,而且费英东也受了伤,他的胸部中了箭。
洛寒赶来了,他对费英东说:“你受伤了,就下去吧,我来打……”
费英东正在火头上,他横着眼骂洛寒道:“去去,干你自己的事去,你到这里充什么好汉!”
洛寒说:“全城已在我们手里,就你这儿落后了!”
洛寒离开费英东,但没有离开战场。他绕着城堡转了一圈,便令军士到周围去寻找柴草。军士们转了一圈汇报说:“周围没有草垛,找不着柴草。”
“那就拆屋!把房子拆掉不就要多少有多少了吗?”
战争就是破坏,建州军扒了十多处房屋,柴草就来了。洛寒要士兵们把柴草堆在迎风的地方,放起火来。大火绞着浓烟顺风往堡上直冲,不多时,堡上也起火了……这时,双方的战事停止了,建州的将士都在仰头看着大火怎样在堡上呼啸、跳荡,看着阿尔泰战士怎样在火焰中挣扎、奔突和哀叫。有的士兵实在挨不住了,就搭帮结伙地往外突围,他们都被守在周围的建州兵杀死了。
大火一直烧到天亮。
事后,他们也没有找到虎丑的尸体,想是已葬身火海中。
阿尔泰城被征服了,周围的几个小城也都相继落入舒尔哈齐手中。因为掳获太多,他们一时不能班师,只好在被征服的各城中征用车辆。这样又和老百姓发生了冲突。舒尔哈齐生了气,下令再次抢劫。这方圆百里的土地上到处是血泊和尸体。
这时,正值夏日,太阳一蒸,异臭刺鼻,舒尔哈齐也只好赶紧走人了!
英度将军的建议很对,统一大业必须“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对本民族一味地打打杀杀是难以得人心的。这一策略在完颜城得到了成功。努尔哈赤和平地取得了完颜部,在周围造成了很好的影响。
八月末,辽东正是最好的季节,庄稼成熟了,昼夜到处都可听到爽朗的歌声和镰刀声。那里的秋庄稼主要是红高梁,山林和村镇都像是漂在红色的海洋里。马车载着庄稼慢慢地爬动,老远看去,就像是行走在红色海水中的船。
白天仍然十分炎热,到了晚上,就十分凉爽了。黄昏时,青壮年的劳力还在坡里、打谷场忙活着,老人和孩子就有空儿了,他们来到街道旁,谷场边,乐滋滋地歇息着,愉快地啦着家常……努尔哈赤也到院子里来了,陪伴他的是他喜欢的小福晋依尔玛。
几个丫头把茶水和点心摆放齐全后,就悄悄地离开了。
依尔玛坐在努尔哈赤身边,给他打着扇。秋后,正是蚊虫肆虐的时候,院子里虽有溜溜的风,只吹走了成团的蚊子,可是还有零星的蚊子哼哼叫着围绕着他们。
天上是一团团的星星,有的暗些,有的亮些,它们是那样地简单晶莹,可又是那样地深邃、神秘。努尔哈赤望着那些星星问依尔玛:“我从小就听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你说我是哪一颗星呢?”
依尔玛抬头看了看,说:“是那一颗,咱们头顶上的那一颗!最亮的那一颗!”
“别骗我,依尔玛,那是织女星,——额娘从小就教我认识了那颗星。”
“不呀,汗王……是那一颗,就是织女星再往北一点的那一颗。”
是的,那儿是有一颗很亮很亮的星。
“它是我的星吗?”
“没错儿。”依尔玛说,“汗王春秋鼎盛,事业又如日初升,所以你的星也是很亮的。”
“依尔玛,我说过,在家里不要称我为汗王!”努尔哈赤说,“一家人,那样叫就不亲了——你是个有学问的女人,我信你的。那么,哪颗星是万历皇帝呢?”
“是那一颗,就是天河边的那一颗。”
那里是有一颗很大的星,但它不太亮,周围有一团模模糊糊的晕光。
“依尔玛,万历是当今天子,他的星怎会那样地暗淡呢?
“是这样……我的爷。”依尔玛见努尔哈赤讨厌在家里称他汗王,就想起了汉人贵族,常常被他的家眷尊称为老爷,但他又不敢把那称呼搬来,就用了一个“爷”字,见努尔哈赤并没有反对,就放心了。“那个万历皇帝虽然贵为天子,可是他的朝廷风雨飘摇,他的国家内忧外患,被许多烦心的事弄得身心交瘁,你说他的星会亮吗?”
这就是依尔玛不同于别的福晋的地方。那些女人,尽管年轻貌美,可是从来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近几天,努尔哈赤正为阿尔泰前线忧心忡忡,捷报不断传来,今天傍晚又得到了攻破阿尔泰,连得几城的消息,可是他的心仍然不能释然。舒尔哈齐就要班师了,他又立了大功,回到赫图阿拉,他会生出什么事来呢?
“依尔玛,你很有学问,我想和你讨论一件事……”
“什么事昵?”依尔玛和努尔哈赤相处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对他了解得却像明镜似的。
前几年,她在播一混时,听说过努尔哈赤的英武和谋略,是一般城主所难及的,后来见到了努尔哈赤后,又觉得他比传说中的努尔哈赤更加使她心折,他有着女真头领从没有过的大将风范,又有着汉将的儒雅和深沉。谈吐间,使人感到他的威严、和蔼和逼人的勃勃生气。
但和他相处了几日后,她对他了解就又有不同。他的思虑太多太深,他才三十岁出头,就开始谢顶了。头几夜,他差点儿就把她撕碎、揉烂,可是日子一长,他就有点败兴了。甚至正在兴头中,他就忽然停住,从她身上翻了下来。
“你是怎么了……”她问他。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呢?依尔玛当然不便问。她看到努尔哈赤睁大墨黑的眼睛望着顶棚出神,常常直到天明。
“督爷,”那时,她是这样称呼他的,“你别这样……有什么事,使你这样如此劳神呢?”
“依尔玛,你别问我,我心里烦,”努尔哈赤叹口气说,“很烦,很烦的呀!”
依尔玛就不再和他说话,可是她的头脑也在动,她循着她看出来的他思想的蛛丝马迹想,渐渐地她知道让他心烦的是些什么事了。
但她没有和努尔哈赤交流。她知道,作为他的小福晋,那是个极其危险的领域。
“是这样……”努尔哈赤说。
“我的爷,”依尔玛打断他的话,“你的军国大事,我可不敢与闻……”
“是这样,我要给你说个故事。”努尔哈赤一边想一边说,“有一家人,父母都死了,就兄弟两人相依为命,他们艰苦创业,日子渐渐地好起来。那老二这时却生了异心,想另立家门……依尔玛,你说这当家的老大该怎么办呢?”
依尔玛知道他想用这个故事来映射什么了。她笑笑说:“那好办,两人分家就是了!”
“如果大哥不想分呢?”
“那,他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只有分家?”
“我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如果这家不能分呢?”
依尔玛想,你在逼我?我也逼一逼你!
她说:“我的爷,哪有不可分的家呀!人长大了,娶妻生子了,就该另立门户,这是很正常的嘛!”
努尔哈赤急得搔耳挠腮。“我说依尔玛,有的家是不能分的呀……比方说,一个弟弟跟着哥哥打天下,天下还没有打下来,可是弟弟就想另立山头,自立为王,很明白,他这样干,很可能他们的事业就会前功尽弃,你看,这家不是不能分吗?”
努尔哈赤想说什么,已经很显然。依尔玛想:你不说破吗,很好,说破了反倒使我一句也不能多说了。
“爷,……”依尔玛说,“这样的事,历史上多得很!我的爷读过那么多的书,难道就不知他们怎么解决的吗”
听了依尔玛的话,努尔哈赤默然了很久。
依尔玛见他连连叹气,怪可怜的。就说:“我的爷,你心里早有主意了,就照你的主意做吧,除此而外,谁也不能在这事上帮助你!”
努尔哈赤点点头,“我不愿意干那兄弟相残的事……但当把我逼到无路可走时……”
依尔玛不愿听到他说出最后那句话,就连忙说:“爷,想点高兴的事吧,你这事儿至少可以推迟五年,到那时,也许就物是人非了!”
“是的,依尔玛,你真聪明!——喂,你给我背诵一首汉人的诗歌吧!”
“爷爱昕什么样的呢?”
“我一直爱好古诗中那些情绪激越、辱扬慷慨的……”
“好吧。”依尔玛想了想就背诵起来: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
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
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
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
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
叹息未应闲。
“依尔玛,给我解释一遍。”努尔哈赤回味着诗句,吩咐道。
这是个难题。详细解释吧,怕君王以为拿他当小孩子,只说大意吧,他也许就嫌听不懂。所以依尔玛只粗略地说明了一下。
“依尔玛,女真人有这样的诗歌吗?”没等依尔玛回答,努尔哈赤自己又说,“没有,没有!你看,想遣兴和抒发自己的感情,还得用汉人的诗歌和文章!这真是够可怜的了!”
“将来会有的,王爷。”
“依尔玛,你把“汉下白登道”那句再说一遍。”
“爷,据我所知,白登,那是一座山名,在大同州那边,汉朝初年,高祖刘邦曾被匈奴的军队围困在那里,差点儿就被匈奴俘虏了去!”
努尔哈赤笑了,为什么笑,他却没有说。
第二天,舒尔哈齐的大军班师回到赫图阿拉,努尔哈赤亲率文臣武将迎接到十里路外。之后,正式封舒尔哈齐为“大贝勒王”。
大贝勒而又加王,就承认了舒尔哈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过了些日子,努尔哈赤又在计划对完颜部的征讨了。
舒尔哈齐又要领兵前去,可是被努尔哈赤所阻止。
努尔哈赤的理由是,你刚刚从阿尔泰前线回来,该在家歇着了。“二弟,”努尔哈赤说,“我把赫图阿拉留给你,你给我好好地守着。另外,部队的补给也是个大事,你可别让在外的部队缺吃少用的!”
舒尔哈齐只好留下来。
努尔哈赤心中的理由是:完颜部还不如阿尔泰强大呢,可能用不了几招就归降了,如果你去,凯旋归来后,我给你什么封号?难道也给你个大汗王的头衔吗?
再者,努尔哈赤看那些班师归来的战士,除了簇拥着几百辆装得满满的大车外,个个身上挂满了大小包裹,累得身心疲惫,连话都说不出了。这是军队吗?这是一窝强盗!努尔哈赤早就对将领们说“打开城镇,抢一点东西是可以的,也是必要的,要不,哪有银钱养这么些军队呀?再说,战士出征了,一家人望眼欲穿,他们盼望什么,还不是希望他们多带些财帛回家!但是我们打的是女真人的城镇,他们是咱们的同胞,过分地抢劫,他们会对我们离心离德,即使城破归降,他们也不会是真心真意的!”
这本是个难题,将领难以掌握其中的分寸。但是他们没有像舒尔哈齐那样有意地放纵和挑唆士兵……完颜城,在建州的西面。城高池深十分坚固。它背靠长白山的余脉,紧临着栋鄂河,形势是很险要的。在历史上曾经称霸于一时。现在统辖着周围几个城镇。
据说,完颜部的远祖曾是金国皇族的后裔,为避战乱来到了这里,一代代地繁衍生息下来……他们的城镇、乡村,都称自己是“完颜王”一脉。
“完颜”曾是金国的大姓,不免有点难以言说的自尊,他们一般不与周围城镇来往,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历史是不给这样的落后状态留情面的,久而久之,他们就在各方面落在别的部落后面。落后就要挨打,近几十年来,周围强大的部落就向完颜部伸手了。于是,老城主完颜尔构也想自强自救,他采取了许多措施来训练守城的军队,几年下来,他的手下也就有了一支上千人的军队。
只有兵没有将领不行,他把两个儿子完颜傲和完颜虎送到山中跟一位武功高强的师父学艺,现在回来了,据他们自己说,已经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于是完颜城有了带兵的将军。
出兵前,努尔哈赤又到书房看望了英度。
一进大院,见孩子们都在舞枪弄棒,跳沙坑,攀绳环,个个生龙活虎。英度没有在那儿,一个看院的老家人告诉努尔哈赤,英度将军正在后院训斥三阿哥阿拜。
“那小子又犯规矩了?”
“他不小心用枪把额亦都的小儿子达齐挑伤了,达齐的哥哥卫都便和阿拜打了起来,把三阿哥打趴在地上了……”
“是这样?”
努尔哈赤又站了一会儿,就往后院走去。
“伯伯,伯伯!”一个孩子追上来。
努尔哈赤回头一看,是额亦都的儿了卫都。
现在,努尔哈赤过去的“弟兄”都称努尔哈赤为汗王或者王爷,把他高高地捧到了至尊位上,连小一辈也是这样。忽然有人叫他“伯伯”,他觉得不太受用。
他把脸拉下来,问道:“是你,卫都?”
“伯伯,我想问您一件事?”
“好,你说。”
“伯伯,在咱们军队里,是不是汗王、将军都是兄弟?”
努尔哈赤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当然是……”
“他们的孩子们呢,是不是也都是平等的见弟?”
“那个……自然。”
“那么,您那两个儿子为什么老是欺压别人呢?”
“卫都,我要教训他们!”见许多孩子围了上来,努尔哈赤没有再说别的,就匆匆地向后院走去。
在后院大槐树的树荫下,英度坐在一张竹椅上。阿拜躬身站在他的面前。“这小子伤人了?”努尔哈赤问道。
见汗王来了,英度连忙站了起来,向努尔哈赤行礼。“拜见汗王!”英度说,“没事儿,孩子嘛,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
“如果犯了错,你就给我严厉地教训他!”
“是。也不算什么错,”英度回头对阿拜说,“回去吧,以后和孩子们好好地相处。”
显然,英度不想对努尔哈赤详细地说这事儿,既然这样,努尔哈赤也就不再问了。
英度忙令一旁的侍者给汗王搬来了一张竹椅,又送上了茶。“不知汗王驾到,没有前去迎接……”说着,英度又要恭敬地站起来。
努尔哈赤按住他。
在喝了一杯茶后,努尔哈赤说:“……这次出兵,是为了完成建州的统一。咱们已经征服了苏克素浒、栋鄂、浑河、哲陈四部,就剩一个完颜部了!”
“是的,咱们也该对完颜部进军了。”英度说,“把建州捏成一个拳头,才好打到外围去,北部还有黑龙江流域那一大片地方呢!”
努尔哈赤点点头,说出了这次来见英度的目的。“英度将军,咱们军队没有军师,你很有学问,我一直把你当军师看待……”
英度惶恐地要站起身,被努尔哈赤拉下。
“是这样,我想在出兵前,听一听你的意见。”
英度知道再说些谦逊的话,就会使努尔哈赤不高兴了,就认真地思索起来。
努尔哈赤慢慢地等待着。
“汗王,你看这样……你的伟大志向,现在已远播四域,女真部落中,一定也有许多有识之士认同了,因此,是不是不要只用武力征服一法昵?你看播一混城的克丹就是在您的感召下归顺的……”
英度说到这里,望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的脸色很平静,他在等待英度说下去。
“汗王,我请你考虑这十个字,即“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
…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好!”努尔哈赤叫道。“将军,你看,完颜部是否可以“以德服”呢?”
“我看很有这一可能,”英度说,“完颜部是宋时大金朝的后裔,他们有着皇裔的自尊,是轻易不肯和外界来往的,可是,他们也有皇裔的豁达大度,容易接受真理,我看只要汗王给他们足够的尊敬,再晓之以理,他们会归顺汗王的!”
努尔哈赤十分高兴,他抓着英度的手说“我会记住将军那万分宝贵的十个字!对完颜部,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
从书房出来,努尔哈赤觉得很有收获,但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些疙疙瘩瘩的东西,那是什么呢?。—一是额亦都的儿子对他的质问……他忽然觉得,那是个很尖锐的问题,到底该怎么认识,他还拿不定,想了一会儿,就把它深藏在心底了。
十月初,努尔哈赤的大军已经进入了完颜境内。
完颜傲兄弟得到消息,就去报告老父完颜尔构。
老人家六十几岁了,须发皆白。早年曾经学过武艺,可是半路上又不学了。他读许多书,明白古圣先贤不是以武来屈人,而是以德来服人,就回到自己的领地,以其德治理起民众来。他的德治竟然很有成效,百姓们都服从他,逢到好年景,倒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这样,他就更相信自己那一套了。
听到儿子报警,他沉吟了好久,说:“那个努尔哈赤是何等样人,我不知道。但他坚持追勋杀害父、祖的仇人,足见他是一个孝子。起兵后,他又能连战皆捷,说明他的行动是很得人心的……”
“阿玛,现在已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说那些用不着的大道理!”完颜傲不耐烦地说。
“是呀,阿玛,说说咱们该怎么办吧!”完颜虎也着急地催促父亲。
“我的话怎么是无用呢?”完颜尔构有些火,“咱们弄不清这个努尔哈赤是个什么人,怎么和他打仗呀?”
完颜傲被老父亲的态度气笑了,“现在人家已经打到咱们的家门口了,他会是个什么人呢?”
“所以,我要派人去问问努尔哈赤!”
一会儿,老父亲面前没人了,儿子们不再理会这个年老、糊涂不可理谕的父亲,到大营中去研究怎样守城去了。
但完颜尔构却是十分认真的,他真地派人去找努尔哈赤去了。
努尔哈赤的军队虽已来到完颜城下,可离城也有几十里。第二天,完颜的使节回来了。
他向老城主汇报说:“努尔哈赤对我说了许多话,要我回来禀报老城主……”
“一句句地回上来!”完颜尔构命令。
使节诡“努尔哈赤要我告诉老人家,他们来到完颜,不是和完颜部动刀兵的……”
“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努尔哈赤说:从宋末大金被蒙古人灭亡后,女真人就没有统一过,所以受尽了异族的欺侮,他想说服女真各个部落,谋求民族的统一和振兴……”
完颜尔构听了连忙点头,“是呀,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活了六十几岁,头一回听到有人说出这么有远见卓识的话来!他还说什么来着?”
“他还说要和老主公谈一谈,向城主求教!”
“看来这个努尔哈赤是个有德行的人!”
城主叫来两个儿子,把使节传来的努尔哈赤的话说了一遍。
大儿子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呢,阿玛竟然会信他!”
完颜尔构把桌子一拍,叫道“无知的野种!这样的话是平常人能够说出来的吗?我就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老阿玛打算怎么办呢?”二儿子完颜虎心地平和些,他这样问。
老人想了想,“我看这样Ⅱ巴,明天我出城见见那个努尔哈赤,亲自听他讲一讲……”
“如果,他们把你老留下来,以此来要挟我们呢?”完颜傲问。
“我去了,你们不许松懈,依旧像过去那样精心备战。”老人吩咐,“我猜努尔哈赤不会留下我,即使他有恶意,他也不会那样做。但万一他那样做了,你们也不要受他的要挟,号召百姓和将士与努尔哈赤拼个你死我活!我六十多岁了,死在哪里,怎样死法都无所谓了!”
第二天一早,老城主只带了两个侍卫,坐了车到努尔哈赤的军营中去了。
努尔哈赤得到了通报,连忙出帐迎了出去。只见老城主虽然老了,但他童颜鹤发,很有精神。他身穿宽袍,头戴雉冠,是传说中女真贵族的打扮,更显得形神飘逸。
老城主用两只皱纹包着的老眼,定定地看着努尔哈赤。
在营前停车后,完颜尔构下了车,只见几十位将军肃立两旁,向他躬身礼敬。老城主知道他遇见什么人了。
这时,努尔哈赤走向前去,行礼后,道:“老城主,老前辈,在下便是努尔哈赤,久闻城主大名,知道城主是大金的光荣后裔,不胜崇敬之至!”
完颜尔构连忙摇头,“惭愧,惭愧!”他握住努尔哈赤伸过来的手,眼睛却仍盯着努尔哈赤,“老朽久闻都督英名,但没想到都督如此年少!现在你已是辽东大地家喻户晓的人物了,见了老人竟这样谦逊,彬彬有礼,恕老朽说一句狂话,古人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从大金到现在不到四百年,这样的人物已经出现了!”
努尔哈赤被老人夸奖得红了脸,向前扶着老人往大帐走。周围响起鼓乐。
“老人家,咱们可要好好地谈谈了!”
“都督,我是来领教的!”
这一天,努尔哈赤和老城主在他的大帐里谈了足足两个时辰。
努尔哈赤向老人全面地叙述了自己的远大志向。他说从大金朝后,女真分裂成许多部落,强凌弱、众暴寡,时经三百余年未能统一,这样就被强大的外族乘隙而人。大明对女真人的政策基本是“分而弱之,间而治之”,我们女真人要想自救,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就是要千方百计地谋求统一,建立像大金那样的国家!到那时,我们女真人才能从敌人的欺压中解脱出来,自立于民族之林!
听了努尔哈赤的话,老人激动得哭了,他握着努尔哈赤的两手,久久地不肯放开。他说:“老朽虚活了六十多岁,直到黄土埋到头顶时的今天,才听到这样振聋发聩的话!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现在我就是死了,也可瞑目了!”
他说:他要把完颜城和它周围的城镇献出来,为统一女真贡献一份力量!如果身体可能的话,他也要为实现女真人的统一而奔走,他相信努尔哈赤的理想终会实现的!
晚上,努尔哈赤设宴招待了老城主。完颜尔构虽然年纪大了,但他的酒量还令人吃惊,他灌下了满满一坛酒还能够谈笑风生。直到半夜以后,他才烂醉如泥。努尔哈赤给他备了车,派人送他回完颜城。
连三天没有完颜城的消息,努尔哈赤的将领们忍耐不住了,他们公推费英东到努尔哈赤的大帐叫嚷“汗王也真相信那老糊涂的话,你知道,他六十岁了,已经不主事了。他也许想把城献出来,可是那两个儿子听他的吗?”
费英东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努尔哈赤说:“你沉住气,再等一等。”
“已经三天了,汗王!”
“再等三天……”
“汗王,你想,如果一来到就攻城的话,现在早打下来了,那多干脆呀!士兵们还能多得些东西!”
这费英东直口直舌,常能说出心里的话。是的,士兵们并不想和平解决,因为那样的话,就捞不着大杀大抢了,家里的老少还等着吃喝呢!
“费英东,”努尔哈赤耐心地说,“大杀大抢那倒是痛快,可是你想到吗,战争常使女真同胞失却亲情、和睦,如流血太多,也会失去凝聚力!最后算总账的话,那损失是无法弥补的!咱们和平解决一个城,可以影响几个城,他们会望风来归的!”
费英东听了,哼哼几声走了。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你是汗王,我反正说不过你!
老城主回到完颜城后,大睡了三天。起初,两个儿子以为老父亲是被努尔哈赤灌了毒药,正要到努尔哈赤的大营兴师问罪,完颜尔构却醒来了,他醒来就笑,那开心的样子,使两个儿子有点害怕。
“老阿玛,你是怎么了?”完颜傲问。
“我在想那个努尔哈赤……”
“那天,他把父亲怎么啦?”完颜虎说。
两个人都有些不得底儿。
老人坐了起来,侍女送上茶点。老人吃喝完了之后,把几天前到努尔哈赤营帐去的经过漫慢地说给了儿子们。
完颜傲问:“老阿玛,你要把咱们的完颜城献给努尔哈赤了?”
“我是想这样。你想我们女真族还能依靠谁呢?”老人说。
二儿子完颜虎心地还算平和,没有说话。最主要的,他对完颜城的实力心中有数。他们那一千人马和他们兄弟两个,用来保卫完颜城不受周边部落的侵略也许还成,但绝对抵抗不了努尔哈赤的铁骑。
“我总有点不甘心!”完颜傲愤激地站起来绕着父亲的床转来转去。
“那么你能打得过努尔哈赤的几十员大将吗?”老阿玛问他。
“我打不过……”完颜傲说,“但这样白白地把城送给他们,我就是不服气!——再说,那努尔哈赤的武功本领也许还不如我呢!”
听了完颜傲的话,完颜虎低头笑了,老阿码则气得一声不吭。
学艺回来,完颜傲是有些本领了,但老人知道,那本领在武林中至多不过是个中下。哪儿是努尔哈赤的对手呢!
憋了好久,老人说:“傲儿,这样吧,明天,我领你出城,把你的话说给努尔哈赤,看他能不能和你比试……”
“老阿玛,他如果输了的话,你可得依我两件事!”
“你说!”
“一、不再归顺努尔哈赤,二、完颜部任我做城主!”
这话很伤了老人的心,他想:这孩子竟然这样地没有自知之明,这样地狂妄自大!还有他那包藏已久的野心……“好,我都答应你!”
第二天大早,老城主带领两个儿子和他们那一千士兵出城,等他们来到努尔哈赤的大营前,太阳已经有树梢那么高了。
努尔哈赤以为完颜部没有食言,要来归顺了。就急忙率领众将出营迎接。行了见面礼后,老城主把努尔哈赤拉到一旁,把完颜傲的话对努尔哈赤说了。“大都督,求你教训一下我的儿子,那东西不到黄河是不死心的!”
努尔哈赤笑着答应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再小,也被跟前的几个将领听了去,并迅速地传开了。
他们愤愤不平。费英东说:“不行,绝不能那么办,简直是登着鼻子上脸!还没有一个城主敢这样无礼呢!”
额亦都也觉得很不妥,他想:至多叫一个将军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完颜傲过几招,他要求和汗王比试是绝对不行的!
他背着努尔哈赤在暗暗地安排着这事。
“费英东,你对这事有意见,我看……你就出马和完颜傲较量一下吧!”
“我不!”费英东断然地拒绝,“看污了我的手!”
“那么,扈尔汉呢?”
“大将军,你是逼我呢,还是给我下命令?”扈尔汉不屑地看了完颜傲一眼。
“这不是和你商量嘛!”
额亦都还想找别人,可是努尔哈赤开始披挂上马了。
额亦都赶紧上前拉住努尔哈赤的马缰,“汗王,还是我来吧……”
“额亦都,人家叫阵要我出马呢,”努尔哈赤又低头小声说,“我来吧,要不,外人还不知怎么说呢!”
“那么,汗王,小心了。”
这时,完颜傲已经放马过来,他左手提枪,右手抚心,向努尔哈赤躬了躬身子,恭敬地说道:“大都督,得罪了!”就向努尔哈赤的心口捅了一枪。努尔哈赤知道那些对自己的本领没有信心的人,常常抢先动手,好给对方造成措手不及,他早防着这一手了。从容地让开这一枪后,努尔哈赤拍马从完颜傲身边擦过,把这小子端详了一下。
完颜傲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像是个女孩扮了男装。这样的后生小子往往是绣花枕头,但自不量力,不知自己扒几碗干饭。于是想教训一下他。
那完颜傲昵,却以为一个大都督也不过如此,每次上阵,总是在后面督战,说的多做的少,徒有虚名。杀了他是不行的,但可以让他丢丑,使他不可小觑自己,也好使赫图阿拉的将士知道自己的都督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努尔哈赤的大刀抡过来了,那大刀来得有劲,似泰山压顶,呼呼作响,他连忙两手举枪招架,却被震得两臂酸痛。他很吃惊,一个人的臂力怎么如此大呢?真是不可思议!
他以为努尔哈赤给了他一刀,就会拍马掠过,回头再来,谁知努尔哈赤接二连三地给了他几刀,弄得他手忙脚乱,就在努尔哈赤的马和他的马错过时,在他身后用刀砍了一下,他就晕头涨脑地从马上掉下来了!
“我的娘呀!……”完颜傲惊叫道,“我死了!……”
这时,几个赫图阿拉的兵,跑上前去,有的牵马,有的扶持,很是忙了一阵。
老城主完颜尔构走过来,对儿说:“怎么样,这一次服了吧?”
“阿玛,”完颜傲叫道,“都督把我砍伤了,我背后一定有道大血口子,血流如注,快给我包扎呀……要不,我就没命了……”
周围的将士们笑起来。
“不要胡说!”完颜尔构斥儿子道,“是大都督用刀背给你来了一下,要不,你还有命吗?快去向大都督跪下来,谢他饶命之恩吧!”完颜傲被完颜虎搀扶着,来到努尔哈赤面前,双双跪了下去。大声叫道:“谢大都督饶命大恩……”
努尔哈赤笑着把他们扶起来:“两位贤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何用说这样的话!”
完颜尔构给努尔哈赤挤挤眼睛,要他说几句教训儿子的话。
努尔哈赤说:“完颜傲,你的本领已有些根基,但是,用它上战场还是不行的,今后,你得勤学苦练,才能臻得上乘!”
“谢都督指教!”完颜傲算是从心里服了。
当天,努尔哈赤又留完颜父子在大营吃了酒饭,夜深才送他们回城,第二天,完颜尔构令全城张灯结彩,燃放鞭炮,箪食壶浆,迎接努尔哈赤的大军进城。
在完颜尔构的号召下,完颜各部陆续前来归降。等一切妥当,努尔哈赤就率军班师回赫图阿拉了。
临走时,老城主领着两个儿子送出十里,又设宴送行。
最后,完颜尔构执着大儿子的手来到努尔哈赤面前,说:“大都督,我把完颜傲交给你了,请你好好地教导他,看他能不能成为有用之材!”
“好吧……”努尔哈赤说,但他没有说过多的客气话,因为他知道这个完颜傲几乎是个“朽木难雕”的东西。
统一建州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广宁。
辽东巡抚顾养谦慌了,他立刻派人骑快马向京师报告,奏疏上在叙述了努尔哈赤崛起的过程后说:“努尔哈赤者,黠酋也。骁骑已有数千。”他请朝廷发兵进剿,“如不及早翦除,恐为肘腋之患……”
朝廷得了顾养谦的奏疏后,诸大臣很嚷嚷了一阵子。
万历帝也从他的后官里坐御辇来到了议事的乾清官,会见了喧嚷得最厉害的几个大臣,“有什么要紧的事呀,这么沉不住气?”
万历帝已有几个月不临朝了。如有要事,得先把本章交给内阁首辅申时行,然后,申时行再交给宫内大太监余文贵。他再从中挑选出他认为最重要的章奏,在上面拟了签送呈皇上定夺。皇上看了也不是立刻就有定见,常常是留中不发。任大臣们急得火灼,那也没有消息。
这一次是申时行等大臣在乾清宫的台阶上,蹲了三天三夜,才把皇帝“蹲”出来的。
申时行几个月没有见到皇上,就多看了几眼,只见皇上才是个刚交中年的人,已经在后宫里销得形容枯槁了。
皇上见申时行久久地不说话,有些奇怪,也有些气恼,就说:“讲呀,你们有什么事,给朕讲呀!不然,把朕拽到这里来,朕可要生气了!”
“皇上……”刚说了两个字,申时行就哭起来,“……如今朝廷多事,内忧外患,天下安危,系于天子一身,望圣上善自保重……”
刚说到这里,万历笑了,“申爱卿在乾清官外等了几天,就是为对朕说这么几句话吗?”
申时行一时说不出话来。
幸亏在他身后的太仆寺卿沈思孝嘴皮子来得快,奏道:“皇上年壮倦勤,章奏多被留中,诸臣一时不知所措,为首辅者,怎不衷心难安,乃有是请……”
“好啦,”万历说,向他们招招手,“以后,朕多多地临朝听政就是了,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们就说吧!”
看到皇上对他们和颜悦色,又答应以后勤于政事,申时行等都觉得大有收获,就把顾养谦的奏本递了上去。
皇上看着从辽东来的奏本,让大臣们平身,还给首辅设了个座位。
看完章奏后,皇上抬起头来,申时行以为皇上会对辽东的形势大为惊骇的,却没有。他说:“这有什么呀?朕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皇上的话,使大臣们很吃惊。
皇上接着问他们:这奏章上写的都是那个顾养谦猜测的,他凭什么说人家努尔哈赤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昵?那个努尔哈赤攻击咱们设在那里的卫所了吗?他说过背叛朝廷的话了吗?还是有其他造反的行动了呢?
大臣们的确说不出。
皇上觉得抓着了理,他继续说:过去朝廷对关外的女真族非抚即剿,即“分而弱之,间而治之”,那是很对的。近百年来,女真人大都汉化,他们学汉文,读汉书,崇尚汉俗,他们和那些骄悍的鞑靼人是很不同的。我们的政策是不是也得改一改呢?
大臣们都不说话。
万历说:“两年前,朕就对你们说过,对关外的女真人,要以夷制夷,要用女真人的将士为我们戍守边地。那是多好的政策呀!现在我们的国库不够充盈,这样会节省多大的一笔开支呀!”
大臣们仍沉默着。
申时行想:皇上说得也对。那个顾养谦的奏章的确在皇上问的那些事上没有说个明白,等事情再有变化时,让他回朝述一下职……“申大人,你说昵?”皇上问下来了。
“哼哼……啊啊……”
“这样吧……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敕令那个努尔哈赤进京一趟,让朕见识一下那个“努酋”,看看他是不是像顾养谦说的“狡黠难驯”?”
“那……”申时行站起身,有话要说。
可是皇上没有理睬他:“申时行,你给朕想着这事……”
九月末,皇上下诏封授努尔哈赤为建州都督佥事,另外有各种丰厚的奖赏。
四、京师朝贡睹天颜
阳春三月,努尔哈赤到京都朝贡去了。历史记载他在皇宫受到了万历隆重接见,郑贵妃还对他优礼有加。他摸到了朝廷的底儿,知道只要他不去触动明军的卫所他就可在女真世界里为所欲为。第二年,明廷褒扬了他“守边有功”,敕封他为“龙虎将军”。
当顾养谦捧着皇上的诏令来到赫图阿拉时,整个军营欢声雷动。
这欢庆传到了赫图阿拉的大街小巷,到处是欢乐的人群,到处是如花盛开的笑脸,到处涌动着如潮的歌唱和锣鼓声……顾养谦以为是皇上的盛德感染了这帮无知的女真人。他想:他们也真够简单的,几个“甜枣”儿就把他们哄住了。
他开始检讨自己的那份奏疏,是不是把努尔哈赤估计得过高了呢?他这个从小在山野里长大,指望着捡野果生活的孩子,真有带领千军万马的本领吗?他真敢对天朝玩弄阳奉阴违的阴谋吗?
还是皇上圣明呀,“以夷制夷”,真是高招……努尔哈赤把顾养谦请到自己府里,为他设了丰盛的宴席,让“五大臣”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何和理和扈尔汉陪着。那时,他的儿子们还上不了席面。
酒喝到半酣,努尔哈赤又让她的两个小福晋阿绿和依尔玛走来劝酒,喝得面红耳赤、浑身骚热的顾养谦,被这两个美人儿迷住了,竟想对她们动手动脚,阿绿还没怎样,依尔玛却把酒杯摔到了桌上,扭头走了。
努尔哈赤正觉尴尬,顾养谦却说:“我呀,就是爱对我摔摔打打的女人,如果女人对男人百依百顺,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喝到夜深,顾养谦几乎成了一滩烂泥,努尔哈赤才把他送到馆驿安歇。
在另一间房里,洛寒正奉命招待巡抚的随从。那些人更是贪酒,还没几轮,就酩酊大醉了,但他们并不想离开宴席,仍然喝着、喝着……过了半夜,几个差役实在打靠不住了,就一个个歪歪斜斜地走了。
最后只剩下了他们的书办。
巡抚的书办是个姓李的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他曾经中过进士,但没有补上官职,落拓了几年,才知道做官不仅要有功名,还要有关系,门子。另外钱也是不能少的,没有钱贿赂当道者,也难谋到好差使。五十多岁后,才被人推荐,成了顾养谦的幕宾。他哀叹自己出道晚了,没有多少时间捞钱了,就不顾一切地贪掠。
入席前,洛寒奉努尔哈赤之命,悄悄地给他手里塞上了一个金元宝。李书办头一次见这金花花的东西,激动得差点儿就给洛寒下跪。
这时,他不住地给洛寒敬酒,称他为大将军。“来,大将军,咱们再吃一杯!”李老头说,“我看你是个老实人……咱们一见如故……”
“是呀,是呀……”洛寒应付着他,“我看你和顾大人都是好人,我们汗王和顾大人也算是老朋友了!”
“顾大人嘛,咱们不说他,他是当官的,”李书办的一条鼻涕淌出来,差点儿就过了“河”(嘴巴),他忙用袖子一抹,继续说下去。“当官的和衙役怎会有一样的心思呢,你说对吗,大将军?”
洛寒漫应着,“李老爷,这次皇上下了敕令,给了奖赏,还不是靠了顾大人的美言?”
“啧啧啧……”李老头把嘴唇伸得老长,“要是指望他嘛,你们汗王有几个头也割下来了!”
洛寒故作惊诧地问:“李老爷,那是怎么回事呀?”
“我告诉你,我只对你一个人说!”李书办的红眼睛望着洛寒,“大将军,你可别给我走了话!”
“老爷放心,我洛寒的嘴巴严实着呢!”
“是呀,你可别给我漏了!”
“老爷信不过我吗?”
“我已经把大将军当成知己了,怎么会信不过你呢?我说……我说……”
洛寒起身给书办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我不喝茶,我还要喝酒……”李老头说,他已经瘫在了椅子里,“好朋友在一起,怎么能以茶代酒呢?酒是好东西,只有酒才能使一个人的久久萎缩的心放开……”
洛寒想:娘的,你想喝,就让你喝个够!他又给李老头的酒杯斟满。
其实李老头已经喝不下多少酒去了,酒水顺着他的嘴往下淌着。
他说“你们还以为顾大人是……好人昵?一年来,他几次地上……上疏朝廷,告……告你们的状……”
“他告什么?我们汗王又没有犯错。”
“他在奏书上写……写道:努尔哈赤……“益骄而为患”……”
“他怎么这样呀?”
“他想当更大的官呀……”
“可是皇上好像没有听他的,这不是赏赐和敕封都下来了吗!”
“谁知道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昵……”说着,李老头呼呼地睡着了。
洛寒明白这位李书办也就知道这么多,就派人把他送回馆驿去。过了会儿,洛寒找到了努尔哈赤,把知道的情况对他说了。“那顾养谦不是个好东西,你看,他拿了咱们的金钱,却向朝廷说咱们的坏话!”
努尔哈赤听了,久久地低头笑着。末后,他说:“你说那个顾养谦不好,那么朝廷里的官谁好昵?他们都是些两面三刀……我奇怪的是,皇上却一再地褒奖咱们,这是为什么呢?”
洛寒摇摇头,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努尔哈赤说:“洛寒,你给我备办一份厚礼,明年,我要亲自进京去朝贡!”
洛寒朝努尔哈赤看了好久,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他的用心,但他没有看出什么,最后,他应道:“好,我现在就准备……”
送走顾养谦后,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转了一圈,看到城区十分混乱。
围绕着他的府第,或高或低或大或小地建起了许多房子。
“这是谁人的宅院呀?”他问。
跟在他后面的侍卫对他说:“那都是将军们的住家……”
“怎么有大有小呢?”
“单看谁占得早,谁的势力大呗……”
努尔哈赤明白了。谁占得早,谁就多圈占块地方,谁势力大,谁就把房子盖得更高些,更宏伟些。
“那一幢是谁家的呢?”努尔哈赤指着一幢比周围的房台高出许多的住宅问。
“是大将军的家。”
“那么,贝勒王府就更高大了?”
“是的,贝勒王占领了一座山呢!”
努尔哈赤想起来了,舒尔哈齐去年就搬到赫图阿拉城南的山上去住了,听说他的府第比他的汗王府都阔气。
这使努尔哈赤想起了英度很早以前对他说的一段话:要干大事,就要在内部讲究名份和秩序。现在到了时候了,再这样混乱着,要出大事了!
几天后,努尔哈赤召集贝勒和将军到扦王府议事,在会议上,他说:现在统一了整个建州,是女真族历史上从没有过的大事。建州虽说仍是辽东的一小部分,但它的影响和势力已为整个辽东所注目,更为统一女真建立了必须的基业。
努尔哈赤的这一段总结性的话,当然是很对的。
接着,他就大讲秩序和名份。
大家想起,一年前,他曾讲过一次,结果,他做了汗王,舒尔哈齐做了贝勒爷,各个将军也都分了等级。现在,努尔哈赤重新提出这事儿,要干什么呢?大家认真地听着。
讲着讲着,努尔哈赤忽然提出要建造一座新城的事。
他说:“你们看赫图阿拉多乱呀!你在这里建住宅,他在那里建厩棚,没有一点章法。建了新城后,一切郜要按身份、秩序设定,谁也不能逾越规矩……”
努尔哈赤说到这里,大家听出点眉目来了。
汗王要建新城,理由有三。一是统一建州后,开始出现以努尔哈赤及其弟弟舒尔哈齐为首的新的女真军事贵族,其地位、等级、权势、利益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需要兴建新的与其相适应的城垣、府邸、楼宇、堂子等建筑。
二是统一建州前,赫图阿拉已为他的诸祖、伯叔、昆兄弟和子侄辈安居多年,如果重新划分房合势必触动诸多宗族利益,纠缠不清,还会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三是统一建州后,下一步是要和明廷和海西四部打交道了,这就需要一处更加隐蔽,又便于顺利出击的新基地。
下面,努尔哈赤说得极为具体,可见建造新城的想法,在他心里已不是一天了。
他说:新城要建在老城(赫图阿拉)以南八里的山边。即在苏克素浒河边虎兰哈达东南与硕里隘口间的南岗上筑城。城名叫做费阿拉。
在康熙年间的《盛京通志》中对费阿拉城有着详细的描述。
(费阿拉在)老城(赫图阿拉)城南八里。周围十一里零六十步,东、南二门,西南、东北二门。城内西有小城,周围二里一百二十步,东、南二门。城内东有堂子,周围一里零九十八步,西一门。城外有套城,自城北起,至城西南止。计九里零九十步。西、西南、北、西北四门。
为了慎重,努尔哈赤还亲自带领他的主要将领到建筑现场察勘过。等一切决定后,他派善于经济的洛寒督建。
“汗王,内城中除了你的府邸外,还应有谁的住宅呢?”洛寒请示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想了好久,“贝勒王也在内城吧……”他说,“要他居外城,还有安稳日子过吗?”
“是,里面还安排谁呢?”
“还能有谁呢……雅尔哈齐还不够资格。”
从这些话里,可见努尔哈赤心里的矛盾。舒尔哈齐的作为已经使他心烦,可是他也无可奈何。现在他还不能和这个亲弟弟决裂,他不能失去这条膀臂。只能把他放在仅次于自己的地位上。
朝鲜主簿申中一于万历二十三年十二月,奉命到过费阿拉,他对费阿拉的记述是:
外城以石筑,上数三尺许,次布椽木。又以石筑,上数三尺,又布椽木。如是而终。高可十余尺。内外皆以粘泥涂之。无雉堞……又说:内城内设木栅,栅内“奴酋”(努尔哈赤)居之。内城中,亲近族类居之。外城中诸将及族党居之。外城外,居生者皆军人云。
在这本书中,申中一还说到费阿拉人的生活。他说:
城中泉井仅四五处,故城中之人,伐冰于川,担曳输入,朝夕不绝。昏晓只击鼓三通,别无巡更、坐更之事……这样的建筑,当然会是很快的,一年之后,努尔哈赤和他的将领们就人住费阿拉了。
建成费阿拉后,努尔哈赤就忙于建立王权。他很相信英度对他说的“名正”而“言顺”的话。没有帝王的仪注和威严,就很难统帅全国全军。
这时,他结识了一个在后金建国史上很重要的人物,他就是龚正陆。
龚正陆是浙江商人,他经常往来于山海关内外,这虽然有点危险,但可赚很多钱。后来他竟然跑到赫图阿拉来了,并认识了努尔哈赤政权中的一些权势人物,如掌管经济的洛寒等将领。说实话,努尔哈赤和他的政权也离不开龚正陆这样的人,如贵重的日用品和药材等东西就要靠这些商人弄到手。
龚正陆近五十,黑面皮,有一张精明的脸。他的学识并不高,只能算是粗通文墨,但是他很有口才,能够把三分学问表达成十分。
有一次他对洛寒说:“我从赫图阿拉跟到费阿拉,只远远地看到汗王一回,那真有王者风范。你能不能把我介绍给汗王呢?”
“那倒不是什么难事,咱们瞅机会吧。”
住进费阿拉后,努尔哈赤计划着下一步了,他要正式地称王,把王朝的礼仪健全起来,也就是说,把他的威仪建立起来,好把朝廷的权力完全集中在自己手里。
“恐怕,这要参考明朝廷的那一套了,”努尔哈赤说,“我到过皇城,但只是规规矩矩地走了一趟,没看到什么事……另外谁能知晓呢?”
这时,洛寒就把龚正陆端出来了。他说:“我认识一个汉人,他经常来赫图阿拉做买卖,汗王的有些东西,如绸缎布匹、金银饰品……都是经过他的手弄来的。他虽是个商人,但他知识渊博,也许他能知道一些。”
努尔哈赤听了极为高兴,吩咐说:“快带他来,快带他来……”
龚正陆到了费阿拉汗王的府第,见了努尔哈赤,向他三拜九叩。龚正陆虽然也不知道这大礼有哪些具体讲究,但他照他听说过的做了。
“先生,怎么行如此繁复的大礼?”
龚正陆说:“这是我们汉人觐见皇上的礼仪,您现在就是女真人的皇帝,我见了您,怎不这样行礼呢?”
几句话就说得努尔哈赤极为高兴,当天,把他留在汗王府中。向他征询想知道的一切。龚正陆呢,从小就听人传说宫里的事情,包括宫廷仪注,虽不很准确,但也差不多。再加他巧舌如簧,说得更是锦上添花。
努尔哈赤说:“先生,我刚刚“自中称王”,不能弄得那样繁琐,再说,我们女真人有女真人的习俗,这也要照顾到,否则,我的臣民一时是很难接受的。”
于是,努尔哈赤给龚正陆讲了一些部落酋长的礼仪,要龚正陆参考大明朝廷的仪注给他制定一套。
龚正陆想:这位汗王还算是实事求是,大明朝廷的那一套在这里的确是难以实行。他是个聪明人,只用了几天的时间,他就为努尔哈赤制定了一整套服饰、仪注。
如努尔哈赤出入栅城时,在城门设乐队,吹打演奏,以显示君王的威严。努尔哈赤会见诸臣僚,诸臣要行女真大礼,汗王允许后才能坐下。努尔哈赤出巡时,百姓要匍匐于道侧……等等。
这虽只是简单的几条,可也是努尔哈赤从没有享受过的。
龚正陆还规定,这礼仪是汗王专用,其他将相是绝不能逾制擅用的。
但费阿拉城里有一个人胆的人,他把努尔哈赤的那一套也搬了过来,在他的府第、职权下丝毫不爽地用起来了。他就是舒尔哈齐!
努尔哈赤的装束,也有了很大的改变。过去他的穿着和他的将军,甚至和别的贵族也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质料好一点罢了,现在他有了大汗专用的服装。据申中一的记载,他戴着貂皮帽子,“上防耳掩,防上钉象毛如拳许,又以人造莲花台,台上作人形,亦饰于象毛前。脖子上护着貂皮围巾。身穿貂皮缘饰的五彩龙纹衣,腰系金丝带,佩脱巾、刀子、砺石、獐角。足纳鹿皮靰鞡靴。”
瞧,努尔哈赤把辽东的好东西都围在自己身上了。这装束冬天是很不错的,可是到了夏天呢,也是这么捂着吗?
申中一又写道:努尔哈赤也像别的女真男人一样“前额剃光,只在脑后留发,分结两条辫子垂下,口髭只留几根,其余的都拔去。”这是真的吗?现在看他的画像,可是留着两撇浓黑的八字胡,当然,那画像也未必是真实的。
过去,无论是他的将士,还是尊贵的来客,努尔哈赤想和他们谈谈,就叫到面前。现在不成了,得有一番繁琐的礼仪。
据申中一记载,在接见他时,“努尔哈赤坐在一张特制的高大漆黑的椅子上,诸将佩剑卫立。宴会时,大厅内外,吹洞箫、弹琵琶、爬柳箕、拍手唱歌,以助酒兴。”
酒行数巡后,努尔哈赤会高兴地离开椅子,“自弹琵琶,耸动其身。舞罢,优人八名,各呈其才。”
听说这一切都是那位龚正陆依照汉俗又参照女真酋长们的礼仪设计的,努尔哈赤就认真实行起来。
但不管怎样,努尔哈赤的有了很大的改变,他的确是建州女真的王爷了。
另外,龚正陆还为他规定了各级将领晋见汗王的仪注和军队中下级拜谒上级的礼仪,都深得努尔哈赤和将领们之心。这样,军队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们有了从没有过的秩序。
本来,英度将军读的书比龚正陆多得多,对古往今来、世道人心也洞悉得多,努尔哈赤的许多知识都是从他那里知道的,至于行军打仗,那个龚正陆更是和英度无法比了!可是努尔哈赤这时却把心转到了龚正陆身上。也许因为龚正陆是从内地来到费阿拉的汉人吧?
一个月后,努尔哈赤对龚正陆就更加信任了,把他留在身边,和他朝夕相处,大小事向他咨询,后来竟让他参加议政,参预机密。小朝廷上下都喊他“师傅”。
这时,女真人额尔德尼等还没有创造出自己的文字。努尔哈赤政权如果有事要禀报朝廷或者知会朝鲜,就用汉文,如果和蒙古人来往或者通告下属各部,他就用蒙古文。长期生活在女真地区的龚正陆通晓女真语,还能讲一口蒙古语和朝鲜语。于是便让龚正陆掌管文书。
可是,龚正陆的汉文功力却不怎么样,现存于朝鲜的《李朝实录》,有些女真来文就是这位龚正陆的手笔,如万历二十四年正月初五的行文云:
女直(真)国建州卫管柬夷之人主佟奴儿哈赤禀为夷倩(情)事:蒙尔朝鲜国,我女直(真)二国往来行走营好,我们二国无有助(动)兵之礼。我屡次营好,保守天朝九百五十于(余)里边疆。有辽东边关只要害我,途(图)功升赏。有你朝鲜国的人一十七名,我用价(钱)转买送去,蒙国王祟赏……整篇文字语句不通、似是而非、错别字连篇,连个初开蒙的小学生也不如。
在日常生活中,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一有空闲,就找龚正陆来叙谈。中国的历史故事,成败兴亡的历史教训讲了个遍,《三国演义》、《水浒传》两书中的故事,龚正陆更背诵得滚瓜烂熟,努尔哈赤和他的兄弟子侄听过不知多少遍了,但还是听得入迷。
龚正陆一旦成了努尔哈赤的谋士,他就失去了自由,不能随便地回关内的家乡了。他向努尔哈赤请了几次假,要回家探亲,都被努尔哈赤拒绝了。
可是龚正陆对内地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他的妻子儿女还在老家,正巴望着他回到故国。
他虽然很尊重女真的头头努尔哈赤,看出他是个有远大理想,将来必有大作为的人,但他却无法掩饰汉民族共有的对夷族的卑视。他给他们制定的礼仪,努尔哈赤们也搬演得十分郑重,可他觉得有如“沐猴而冠”,有点可笑。
他留在费阿拉越久,他对女真人图谋中原的企图,就越法地反感了。
他想过逃回关内去,可是逃跑的道路也是十分艰难的,一旦被他们发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白天应付着努尔哈赤和他的将领们,到了夜晚,他就辗转反侧、久难成寐。他思念关内的亲人,他在不住地扪心自问。我还是商人吗?不,从答应做努尔哈赤的幕僚开始,他已经不是商人,而是出卖民族利益的汉奸了!
他的良心折磨着他,泪水常常湿透了枕巾……
一天,他在费阿拉到处溜达,消解心中的烦闷。忽然一阵女人的朗朗笑声传来。他抬头看去,面前是一片小树林。几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在林间追逐着。她们似乎在做着捉迷藏的游戏。
“龚师傅,来呀!”
其中有个女子从树后探出身来招呼他。
龚正陆认出了,她们是努尔哈赤的几个小福晋。近几年,努尔哈赤的福晋越娶越多,已有八位了。只今年就娶进了三位,一是哈达贝勒扈尔干的女儿纳拉氏,两位是叶赫贝勒仰加奴之女,纳林布录的妹妹孟古格格姊妹。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努尔哈赤给龚正陆的许多任务中,除了掌管文书、参与军机外,还要教导努尔哈赤、舒尔哈齐以及几位重臣的子女们读书。努尔哈赤的几位小福晋也是他的学生。
女真的女子没有受儒教的束缚,性格爽朗而豪放,和女真男子没有太大的区别。她们从小就尚武,骑马、射箭,样样不输于男子。她们虽然做了努尔哈赤的福晋,也没有过分约束自己。
听到一个叫喊,别的女子也喊了起来。
“龚师傅,来和我们一起玩!”
“要不,我们就不叫你师傅了!”
龚正陆虽然像有的人不爱吃肥肉似的享受不了女真女人的“放荡”,但也常被她们的率真所感染。他向她们招招手:“来了,来了!”龚正陆慢慢地踱了过去。
但他到了小树林后,她们就像花蝴蝶似地飞远了。
好,你们走吧,正好,我不愿和你们这些野鸡一样的女人搀和,我就在这儿走走,想点心事吧……忽然,他看见一个女人正坐在林边的树桩上。她低着头,两手托腮,蹙着眉毛正在冥想什么。
当龚正陆走过去时,她大概听到了脚步声吧,抬起头来……“是龚师傅呀?”
她俊美的脸上绽开了一个酸楚的笑容,嘴唇像花似地微微开了一点,露出了亮亮的牙齿。
她是依尔玛,是努尔哈赤的福晋中容貌最美的一位。她没有跟龚正陆学习过,但他几次地远远地看见过她。
“见过五福晋……”龚正陆以汉礼向她躬身一揖。
“来,龚师傅,来这儿坐吧!”依尔玛指着一旁的一个圆圆的树桩说。她很大方,没有汉族女人与一个陌生男人独处时的手足无措。
不过,当他们的视线接触时,都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他们是相识的!
“是你,龚叔叔?”
“是你。小月桂……”
依尔玛的父亲像龚正陆一样是个商人,也是关内关外地跑。在太原时,龚正陆认识了他们一家,而且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依尔玛的汉名叫月桂,龚正陆很喜欢这个被父亲送进汉人学堂里的小女儿。
后来,依尔玛一家回到了关外并在播一混落户,这是龚正陆所不知的。
两人久久无语,大概是因为这次邂逅太突然了,而他们相互间有太多的话要说而又一时理不出头绪的缘故吧?
“太原分别后,你们就回关外了吗?”龚正陆问。
“是,龚叔叔。”依尔玛又恢复了她对龚正陆的称呼,“我们到了播一混。”
“在那里……你们好吗?”
“还好。”说“还好”就是不怎么好的意思。
这引起了龚正陆对朋友的思念,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
“你的父母呢?”
“父亲去世了……”依尔玛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看样子依尔玛并不很想说自己的身世,龚正陆也不想多问了。反正其中的曲折变迁龚正陆也想像个差不多。
龚正陆忽然觉得在这里坐得太久了,树林中又响起女子们的喧嚷声,他站了起来。小月桂也慢慢地站起来,她眼神里似乎对龚正陆有所期待。就在这时,龚正陆大胆地问了一句:“五福晋,你的日子过得好吗?”
依尔玛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眼泪。“就那样……”她说。
龚正陆一切都明白了,他又向五福晋行礼,然后就想离开。
没想到依尔玛低声对他说:“龚叔叔,日后你有机会到播一混去的时候,去看看我的母亲!”
“五福晋,我想是会有机会的。”
“先谢谢你了,龚叔叔!”
龚正陆没敢回头,他怕看到依尔玛的那一双泪眼。
“我走了,五福晋。”
“龚叔叔,今天的事……可别说出去!”
“那个,自然……”
在这其间,努尔哈赤极力地想法修补他和舒尔哈齐的关系。他考虑再三,觉得舒尔哈齐终究是自己的亲兄弟。比起额亦都他们是贴心好多。以后的历史也证明努尔哈赤是很注重使用亲属的。
这天,他叫来了舒尔哈齐,又邀请了额亦都等几位大将军到英度所主持的书房来了。他还随身带来了许多礼物。
在考核了孩子们汉书成绩和检阅了他们的武功表演后,努尔哈赤高兴地奖励了英度将军,并下令封他为大将军和第一巴克什(文官)。
接着,他把舒尔哈齐、雅尔哈齐、穆尔哈齐等几个亲兄乃弟的孩子叫到面前,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是爱新觉罗的嫡传子孙。我们的远大理想,也许在老一代实现不了,那就希望你们继续干下去!如果我们干成了,那就依靠你们守业了!不管怎样,咱们是血肉相连的,别人都指望不的!亲不亲,血肉管,砸断骨头筋还连……”
努尔哈赤说得十分动情,声音也有些颤抖。舒尔哈齐也被感动了,用袖口擦着眼角的泪水。
说完后,努尔哈赤招呼侍卫把带来的奖赏按他事先拟定的赏单分给孩子们。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等分到的最多。
将军们的子侄也得到了相应的奖品,每人黄金一锭、雕花匕首一柄,比起努尔哈赤一族的孩子们,就少得多了。
在场的将军们又不是木头人,他们怎看不出其中的偏私厚薄呢?但从古以来,所有的帝王都把所创的基业看成是自己的私产,以为别人是不会说什么的。那些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起事兄弟,不过是顺手的工具罢了。
“额亦都,我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大儿子卫都呀?”
额亦都也奇怪在这大好的露脸机会里,怎么没有看到卫都。
好在努尔哈赤并没有追究这事,只是说“卫都也是个好孩子,你就把他的那份奖赏给他带回去吧!”
回到家,额亦都把两个儿子叫到面前。
“卫都,今天汗王到书房去视察,怎么没看到你呀?”
卫都低着头不说话。
“卫都,回答我!”额亦都生气了,“你是逃课了?”
卫都仍旧无言语。
额亦都把眼睛转向二儿子达奇。“你给我说,卫都为什么不到书房去?”
“因为,卫都怕……怕……汗王!”
“他为什么怕汗王呢?”
“因为他……在前些日子惹着了汗王!”
这句话要紧呀!平时,额亦都对努尔哈赤谨守臣子之道,不敢越雷池半步。自己的儿子竟惹着了汗王!
额亦都站起身,迅速地跑到房门外,吩咐门卫谁来也不准敲门,然后把门关上。回到座位上后,抓着卫都的耳朵把他拉过来。
“你给我说,你是怎么惹着汗王的!”
十多年前,他和自己的一帮兄弟襄助努尔哈赤起事,经风历雨,出生入死,他们亲如一母所生,血汗都是流在一起的。有几次,还险些为努尔哈赤丢掉了性命。在他心里,努尔哈赤是占第一位的,其次才是自己和自己的家属。后来,赫图阿拉的势力大了,”努尔哈赤对兄弟们端起来汗王的架子来,有些兄弟喷有怨言。可是额亦都认为这是实现理想、成就大事的必需,他首先率领兄弟拥戴努尔哈赤即汗王位。
在进军哲陈之前,他发现舒尔哈齐大有觊觎王位之心,但他对努尔哈赤兄弟间的事无法参与,就故意纵容舒尔哈齐,好让他充分暴露,最后使努尔哈赤拿定主意,在将来的适当时间,翦除内部这一大患。这一点虽不算光明正大,但他对努尔哈赤的忠心始终没变。
在移都至费阿拉后,努尔哈赤的政权俨然是一个小朝廷了,额亦都对努尔哈赤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帝王事之了。
他是以古代的忠臣良将为自己的楷模的。
现在自己的儿子竟然敢招惹汗王,真是大逆不道!这不仅会败坏自己辛苦积累起来的清誉,弄不好还会招致灭家之灾!这样的事在历史上可说是比比皆是!
看到卫都还想保持沉默,额亦都恼恨极了,他唰地拔出自己的佩刀,仓朗一声拍在桌子上!
“我说,阿玛……”卫都吓得跪了下来。
“说!”额亦都喝道。
卫都说:那天在书房内的小校场上,达奇和努尔哈赤的三儿子阿拜对枪时,阿拜挑伤了达奇,不仅不赔礼道歉,还说了些无礼的话……“那,你怎么样了呢?”
“我报告了老师。”
“这和汗王有什么关系呢?”
“汗王来书房时,我问了他几个问题……”
“怎么问的?”
“我问“汗王,起兵时,所有将领是不是弟兄?”汗王回答说“是”,我又问“弟兄们的孩子是不是也是平等的?”汗王也说“是”……”
随着卫都的叙述,额亦都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最后,他站起来连连摇摇头,又一再地跺脚,“你呀,你呀……”
“阿玛,难道我问得不对吗?”
“不对,岂只是不对,简直是犯了滔天大罪!起事时,那是兄弟,可早就变成君臣了!如今你还提那些本该忘了事,不是犯罪么?不是犯上码?”
“阿玛,儿子没有那个想法……”卫都吓哭了。
看到这个阵势,达奇也跪了下来,和卫都一起哭。
“最要命的是,努尔哈赤汗王会怎么想昵?他会把你的话当成是我的心思,那你的阿玛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卫都嗫嚅着说:“阿玛,我看汗王不会怎么样我们……”
“现在也许不会,将来呢?”
“何况阿玛还为他立下了赫赫战功!”达奇也说。
“糊涂呀,你们真是糊涂呀!”额亦都拍着桌子,“历史上的许多功臣,最后不是都被他们的君王割了头么?那个韩信功劳比我小吗?最后怎么样昵?那些功劳,从另一面来说,都是罪恶,都是被杀的理由!”
卫都抬起头来问:“阿玛,那么怎么办呢?”
额亦都把卫都看了好久,后来他哭了。“卫都,你只有死……”
听了额亦都的话,卫都把脖子一挺说:“好,阿玛,你觉得我以死可以救你,可以救全家,我就死吧!”
“好小子,你不愧是我的儿子!”说着就去摸桌上的刀。
到这时,达奇才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他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抱着阿玛的腿哭着说:“阿玛,你不要杀哥哥!事情是我惹出来的,你就杀我吧……”
额亦都用力把脚一踢,把仅仅十岁的达奇踢出了丈把远,达奇的头磕在炕沿上,立刻血流满脸。他把脸上的血用袖子一抹就向房门跑去,他要开门……额亦都几步追上他,抓着他的小辫拖回来。
“你这该死的,要跑到哪里去?”
“阿玛,我要去求小额娘!……”
他们的母亲死去后,努尔哈赤把自己的大女儿东果嫁给了额以都,孩子们就用“小额娘”来称呼她。
“你去找她干什么?”
“她会为卫都去求汗王……”
额亦都用手拍着脑瓜说:“孩子,你好糊涂呀……好糊涂……”
卫都呼地站起来,瞪着达奇说:“死就死,找那婆娘干什么?”他又回头对阿玛说:“阿玛,你还等什么?快让我去找我的亲额娘去吧!”
额亦都举起了刀。
达奇冲向前去,抱住额亦都的胳膊。额亦都几次地把达奇推开,达奇几次地冲上去……在忙乱中,额亦都的刀掉在地上。
卫都把刀拾起来,大叫一声:“额娘呀,孩儿来了!”用刀割断了自己的气嗓。
这天夜晚,东果回到娘家,对努尔哈赤说:额亦都把自己的大儿子卫都杀了,弄得家里到处是血……努尔哈赤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楞起眼问道,“为什么?”
“听说卫都对你说了什么?额亦都认为是大不敬……”
努尔哈赤呆了好一会儿,后来他想起来了,“是呀,那是多日前的事了!那小畜牲早晚是个祸害……”
“阿玛,额亦都对你可算是忠贞不渝了!”
努尔哈赤虎起眼睛,“额亦都是很看重那事儿的,如果不看重,他就不会杀儿子了。他会把那件事和儿子的死都算在我账上的……哼!”
东果听了努尔哈赤的话,想了好久,脸色黄得就像干姜一样。
第二天,努尔哈赤把额亦都叫到面前,听额亦都把杀儿子的事说了一遍。
“就为了那点子事?”努尔哈赤故作惊骇地叫道,“当时,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汗王心宅仁厚,那是大汗的事,可是做臣子的,却不能放任自己!”额亦都说,“一个小孩子竟敢质问汗王,不管怎样都是犯了弥天大罪,是绝不可饶恕的!女真刚刚建国,就得把这规矩起来!汗王,我看就从卫都的事开始吧!”
努尔哈赤盯着额亦都,看他眼睛里闪着冷冷的刀刃一样的光,批评他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又过了几天,努尔哈赤召集大臣和将领们议事,把额亦都为国杀子的事说了一遍,他说:“卫都是个好孩子,额亦都做得实在是有点过分……这样吧,本汗王就封他为少年巴图鲁,以将军之礼给他下葬。”
就在这次会上,努尔哈赤宣布额亦都为最高断事官,掌管朝廷和军队内的诉讼。
万历十八(1590)年四月初,正是舂暧花开的时候,努尔哈赤率领108人的庞大使团到京都去了。
这是他进京朝贡的第一次。他给皇上带去了东北名贵的贡礼,如东珠、貂皮、虎皮、人参等大量的方物。另外,他还带了近百辆大车的特产,那是用来开市交易的。
因为人多,带的东西又多,他们走得很慢,直到四月底,他们才到达北京。
那时,各民族的事务,由礼部兼管,他们派出官员把努尔哈赤一行迎进京城,在皇宫附近的驿馆住下。
朝贡是边疆民族对朝廷忠顺的表示,同时也是朝廷对他们进行优抚的一种形式。因此,朝廷很是重视,凡来京的各族人员,沿途都有专人接送,安排食宿并备足人畜的供应。进京后,朝廷派专人接待。虽不甚隆重,但还是很周到的。
每次,都以朝廷的名义宴请,如果他们幸运,皇上还会亲自召见他们,颁以丰厚的赏赐。在这之后,朝贡者就自由了,他们可以把带来的货物在市场上交易,更可以到处游览,交接各方人士。别有企图者便乘机刺探消息、招降纳叛,在政治、军事上获取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
到北京的第二天,努尔哈赤就得到通知,皇上对他的到来很是高兴,要破例地召见他。还说,看了他贡献的东西,皇上啧啧赞赏,已经把其中的一部分赏了有关大臣和后宫的后妃了。
努尔哈赤到京后原来有点紧张,现在就轻松多了。但他还不能到处游逛,因为,他还要在馆驿中准备皇上的接见。他和龚正陆、英度几个要紧的幕僚猜度着皇上会问些什么,到时候怎样回答……他把使团的一切交给了舒尔哈齐。
可是舒尔哈齐说:“哥,我还是和你一齐进宫吧,我很想看看那座紫禁城。”
“那你就绕着红墙转一圈吧。”努尔哈赤说。
“哥,那能看到什么?我想看看里边的模样——再说,我还想看看那个皇帝老儿呢!”
看到舒尔哈齐那嘻皮笑脸的样子,努尔哈赤很是担心,郑重地对他说:“舒尔哈齐,这是天朝大都,抬手动脚都有规矩,你可不能乱说乱动,千万不能闯出祸来!”
“好了,”舒尔哈齐准备接受大哥的吩咐了,“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你去和额亦都、洛寒等人,把带来的货物运到市上,头一天先晃晃价,心里有底儿后,第二天再开卖,一点也马虎不得!”
第二天凌晨丑时,努尔哈赤和他的几个贴身随员就起床了,光穿戴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英度派人买了点开胃的早餐,无非是豆浆、烧饼、油条之类。可是龚正陆只准努尔哈赤喝半碗豆浆润润喉咙、肠胃,别的就不许吃了。
“为什么?”英度问道,“汗王这么个大人,不吃东西怎么行?”
龚正陆说:“进宫后,也不一定立刻召见,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如果鼓住屎尿怎么办?那可难为死人了!”
努尔哈赤决定听从龚正陆的劝告,连半碗豆浆也没喝,却一次次地跑“毛房”。
一直等到午时初刻,宫里才有人前来传唤。
努尔哈赤立刻跟着前来的公公进宫。进了午门,有礼部的官员接着,来到一间厅房里。那官员五十来岁,生着一双鼓鼓的眼睛,他把努尔哈赤打量了又打量,要他把身上挂的腰刀、匕首拿下来。努尔哈赤听话地做了。
“督爷,”那官员间,“你过去进过宫吗?”
努尔哈赤摇摇头。
“那,你还要学点“礼”。”
接着,就教努尔哈赤晋见皇上的三拜九叩大礼。可是只学了一两遍,就听外面由远而近,一声接一声地呼唤:“建州卫指挥佥事努尔哈赤进见……”
“走吧,”那官员说,“这是不能等的!”
“大人,为什么不早教我呢?我在驿馆中空等了一两天……”努尔哈赤十分着急。
朝廷的威势、繁琐的礼仪就是压制人的万重高山,它能把一个人的灵魂都压出来,连英武浩然,有着帝王气魄的努尔哈赤也感到有点乱了方寸。
“督爷,”那官员说,“皇上对外夷是极为宽仁的,你就尽量做吧,有点不合规矩也不要紧。”
出了厅房,抬头望去,这里离接见的乾清官还有几十丈远,御道两旁站满了仪仗,只见金甲飘飞、刀斧闪亮。努尔哈赤不敢多看就急急地向前走去。
那引路的太监走得很快,你只有快步紧跟,才不被落下。努尔哈赤想:那些大官显宦就是在这条御道上如兔突鼠窜般地把自己的身份颠没了!
上了御阶,宫门口有人喊道:“努尔哈赤晋见皇上!”
努尔哈赤想:该行礼了,可是他刚要下跪,却被两个太监从两边搀住,并低声对他说:“进去再行礼……”
努尔哈赤进了宫,按他刚刚学到的礼数给坐在上面的皇帝行了礼。
大礼行完后,宫里一片死寂。也许,我行的大礼不对吗?也许皇上还没有来吗?也许人们都走开了吗?也许要发生什么不测了吗?……就在这时,上面有人说话了。
“努尔哈赤,你来贡见,朕十分高兴。你竟带来了那么丰厚的礼品,足见你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听到皇上的声音,努尔哈赤心里笃定了许多。他从没听到过皇上说话,以为皇上一开口,一定会如狮吼虎啸。可是,皇上的话音却那样微弱,简直是少气无力。——于是他胆子大了。
“谢陛下夸奖……”他的回答都是几个幕僚预先为他设计好的。
“内侍,给努尔哈赤设座!”皇上吩咐说。
皇上的话刚说完,一把椅子就放在他的身后了,好像早就伺候好的。
“皇上赐座,是不能不接受的,”努尔哈赤想着龚正陆的话。
努尔哈赤谢了皇上后就在御座的前右方坐下了。
这时,他才抬起头来。
皇上又老又年轻,看他脸上、下巴上那松垂的几块肉,至少也近五十了,可是,那双俊秀的眼睛、那浓黑的头发和那轮廓分明的嘴巴,还有着遮掩不住的青春气息。使努尔哈赤奇怪的,皇上身旁还有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皇上的宠妃了。
努尔哈赤想:皇上给我了座位,大概要与我好好地谈谈了。其实,却没有。
皇上问了几句:建州地区的年景呀,百姓的生活呀,就转入了对努尔哈赤的希望。他说:“你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了,就应像别的大臣一样勤于王事,为朕分忧,如有什么急事、要事,就多向当地督抚禀报……”
努尔哈赤又起身下跪,感谢皇上的勉励和信任。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皇上走人了。他仓皇四顾,不知怎么才好。
“皇上……”他对站在他身边的一位老太监说。
“是的,皇上走了……”老公公说,“督爷,你这就算是万幸了,皇上已经几月不临朝。就是首辅大臣也不能经常见到皇上,如今却破格地召见了你。”
“那么,我可以回去了?”
“还不行,”老公公说,“皇上有旨赐宴。”
努尔哈赤随公公出宫,转个弯儿来到一个过厅。那里已经摆好了一桌沼菜,虽不太丰盛,但却色泽鲜丽,淡香缭绕。一双象牙箸放在几个玉色碗碟旁边。
“请吧……”公公说。
听龚正陆说:皇上赐宴,只是个象征,表明皇上接待你的规格。一般是让你自己吃。如果皇上对你特别青睐,或者有国家大事相托,他才委托一位大臣作陪,或者亲自为你布菜……对这样的宴席是不能“真吃”的,只夹几筷就算完,还要跪下向北谢恩。
努尔哈赤拿起玉箸,在席面上晃了晃,也夹几根菜放在嘴里,就连忙跪下向北磕了三个响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谢皇上隆恩!谢皇上赐宴!”
周围层层叠叠的宫殿斗拱,金碧辉煌的玉瓦飞檐,曲折迂回的游廊亭榭,如有灵气的仙鹤瑞兽……这一切似乎交织成一种看不见的魔网,使人领受着、服从着、匍匐在伟大的皇朝权威脚下,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了。努尔哈赤也被融合其中,从心灵深处慑伏了,听他的哽咽的声音,就知道他的心灵在颤栗……“督爷,郑贵妃有懿旨,要在便殿召见阁下!”还是那位老公公追上他说。
努尔哈赤想了一下,跟他去了,他们顺一条似乎长不见头的游廊走去,七转八拐,来到一间小小的偏殿。殿门前站着一个宫女,她向他们微微颔首后,对殿里说:“娘娘,努尔哈赤来到。“就伸手示意,要他们进去。
努尔哈赤进了殿,对面的软榻上坐了一位俏丽无比的女人,想是郑贵妃了,就连忙跪下,“谢娘娘召见!”
他正把不定是否要行大礼,就听上面说:“给他个座儿吧!”
只一会儿,那宫女就给努尔哈赤搬来了一个小小的木凳,努尔哈赤坐下了。
由于他在宫里盘桓得久了,觉得皇帝也见了,就不太忌惮一个娘娘了。他心里有点儿松弛,就抬头端详起面前的娘娘来,她就是那个在皇帝接见时,坐在皇帝身边的女人。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被娘娘的美丽逼得低下头来。她那超凡脱俗的美貌,那摄人心魄的眼神,那端丽无比的神态和那莺声燕语的话音,使努尔哈赤的灵魂几乎出窍,不知所之了!
“努尔哈赤总督……”
“奴才在……”
“你看我脖子上带的什么?”
努尔哈赤抬起头来。他看清了,娘娘脖子上戴的是他带来的价值连城的珍贵项链。
在为进贡准备礼品时,洛寒曾说:“给朝廷的礼品好说,但,我想得专门准备一件东西送给皇上宠爱的郑贵妃。”
努尔哈赤低头想着。
“汗王,皇帝也许不在乎我们给他什么贡礼,他是从政治方面考虑建州的事的。只要买住了郑贵妃的心,给她留个好印象,皇帝那边就好说了。而只要有一件她称心的东西就行……”
“是呀,你说的不错,可是给她送什么好呢?”
“汗王,让我到辽阳去看看吧,那里也许有点好东西。”
“……好,只好那样了,辽阳地面大,也许你能淘到什么。”
“汗王,你得给我个底,咱们至多花多少钱呢?”
“咱们在财力方面一直是艰窘的,可是为这事,咱们可不能疼钱,你可多带些金银。”
十多天后,洛寒从辽阳带回了这挂项链。那是用赤金、翡翠、珍珠攒成的,用了一颗枣子大的夜明珠作坠子,那精细的手艺,连这些粗手大脚的人也叹为观止。努尔哈赤和大臣们围着这样宝贝啧啧称赏了半天。舒尔哈齐把项链在手里掂来掂去,“真合不得给朝廷呀!”
额亦都笑道“咱们现在把朝廷的建州弄到手了,将来还要把整个辽东攫在手里,这点小东西算得了什么!”
费英东说:“是呀,是呀,咱们做的是大买卖!”
安费扬古说“咱们把这东西送上去后,真能落到郑贵妃的手里吗?如果被哪个贪心的家伙昧起来,岂不让咱们白费了心思?”
“这你放心吧,”洛寒说,“这东西只有女人用,皇上能给谁呢?除了郑贵妃,别的女人怕是见也见不到。”
努尔哈赤也有点不放心,他说:“这东西如果真好才行……”
洛寒说:“汗王这点不必疑惑,在沈阳,我花钱请了几个行家给我长过眼,他们都说这东西是天底下第一件了!”
“一千两金子,这也是个吓死人的价钱了!”一直没说话的雅尔哈齐叹息道。
努尔哈赤说“别疼这钱了,这是我们的一发炮弹,一直打进皇宫去了!”
现在看来,正如洛寒所料,那挂珍贵的项链已经套在贵妃的脖子上了。
“梅屏……”那大概是贵妃的女侍的名字,“给督爷一杯茶。”
“是,”一位站在贵妃身边的女侍走到一张红木茶几边,倒了一杯茶,给努尔哈赤捧过来。
努尔哈赤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两手接着,由于紧张,他把侍女的几个纤纤玉指也捧住了,他红了脸。但那侍女却没有在乎,笑一笑,又站到原地去。
“娘娘,恕奴才失态,”努尔哈赤说,“奴才实在没有领受过这样的宠遇……”
贵妃哈哈大笑,“努尔哈赤……”她直接叫他的名字了,“听说你在辽东指挥千军万马,在我面前怎么这样地窘迫呢?”
“娘娘是一国之母,今奴才幸睹天颜,怎不手足无措昵?”
郑贵妃几年来一直得到万历皇上的专宠,在后宫中颐指气使,连正官皇后也不放在眼里,逐渐养成了放浪形骸的脾气。他见努尔哈赤虽是一个女真汉子,却是生得英俊潇洒,有如玉树临风。比起那个她日日耳鬓厮磨的男人来,强了不知多少倍。就在昨天夜里,他等待皇上等到夜半,打听太监,说是皇上在东暖阁和几个太监正在调教下面刚刚贡上来的鸟儿—一只会说人话的鹦鹉,就先自睡下了。
可是睡到黎明,万历回来了。他掀开被窝,把个光溜溜的冰凉的身子贴过去。
没法子,贵妃只好翻过身把他搂在怀里,给他暖和。
一会儿,万历的下半身苏醒了。两臂用劲儿地搂着她,还喃喃着:“我想……我想……”
郑贵妃也被弄得性起,他总是个男人呀!——她平放下身子,等待着他。万历爬了上去,但只一会儿就下来了,还弄得大汗淋漓、吁吁直喘。
他是行了,可是郑贵妃却像个没填饱肚子的老虎,要求他再来。
“我不行了……”万历自己承认。
“不行也得行!”郑贵妃叫道,硬是把万历拖上身去。
可是越这样就越是不行,万历像条死狗一样趴在贵妃身上,一动不动,还哀声哀气地求告贵妃说:“你就饶了我吧,明天……等明天……”
郑贵妃没法,只好把他从身上推下来,还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
已经患上性饥渴的女人是很有想像力的,郑贵妃看着努尔哈赤,不禁想到如果和他在炕上……她眼睛亮灼灼地看着努尔哈赤问:“这是我的便殿,没事儿的时候,我就来这儿休息,所以,你不要拘束,就像在家里一样……你抬起头来看看我……”
努尔哈赤抬起头来。看到贵妃眼睛水汪汪的,吁吁地喘着,努尔哈赤是个调情的高手,知道她已是个春情勃发的女人。
“听说你们女真贵族,一个男人可以有几个或者更多的女人,就像帝王一洋,是吗?”
“是的,娘娘。”努尔哈赤还是有自制力的,他怕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不测的事,就连忙起身向郑贵妃告辞。
“努尔哈赤,你的那些女人,有我这样好吗?”说罢,吃吃地笑个不了。
努尔哈赤再次在她面前跪下来。“奴才拜别娘娘,等明年舂天,小的再来看望娘娘……”
郑贵妃看看留不住努尔哈赤,就顺手把自己的一只玉镯撸下来,“努尔哈赤,你给我送来了这挂珍贵的项链,我就送你一只玉镯吧,古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
“奴才不敢接受娘娘的赏赐……”
“那有什么,”娘娘说,“……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拿出来炫耀。有时候,自己拿出来看看,也许能想起我来!”
努尔哈赤还想推辞,可是宫侍从娘娘手里接过玉镯硬是塞给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站起身,正要退出,可郑贵妃又说话了:“努尔哈赤,……你回建州后,干你自己的事去吧。你知道在皇上身边有个人,遇事她会为你说话的!”
“……”
努尔哈赤被一个小太监送出宫城,他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玉镯。走出老远,他张开手掌一看,那上面全是淋漓的汗水。
第二年(1591)辽东总兵李成梁解任。以昌平总兵杨绍勋代之。杨绍勋的能力显然远不如李成梁。辽东的形势急转直下。
又一年,努尔哈赤以攻为守,上朝廷奏文四道,乞升惯、冠带、敕书及龙虎将军衔。这一手他又得逞了。那时,朝廷上很有一些人看出了努尔哈赤的“狼子野心”,主张积聚兵力进剿。可是皇上看了努尔哈赤的上疏说:“你们瞧,努尔哈赤还巴结着跟朕要官做昵,他有什么异心?就让他给朕守着辽东那块地吧!有些人觉得没有了李成梁,那块天要塌下来,朕告诉你们,没有了李成梁,还有个努尔哈赤呢!”
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大宴三天,庆祝他的荣升。就在这年十月,他的第八个儿子皇太极降生了。
在皇太极之前,在褚英、代善、阿拜之后,努尔哈赤已有了四个儿子,他们是四儿子汤古代、五儿子莽古尔泰、六儿子塔拜、七儿子阿巴泰。他们日后都是努尔哈赤的骁勇战将。
五、古勒大战逞神威
大破海西的九部联军,是中国战争史上的一次以少胜多的范例。努尔哈赤以自己的智慧,以自己的高超战术和才能战胜了多几倍的来犯之敌,使整个的辽东形势大大改观。从此,在整个白山黑水间已无人敢于撄其锋锐了!
这次晋京朝觐,用了一个月,回到费阿拉时,麦梢已经黄了。他们带去的东西全卖个精光,赚了很多很多钱。朝廷给了许多赏赐,他们也买了许多用得着的便宜货物,装满了上百辆车。努尔哈赤觉得最要紧的是他基本上了解到了大明君臣对女真的政策,那就是绥靖和怀柔,他们在忙自己的许多紧迫事,还顾不上认真地关注辽东。
回到费阿拉,他接连召集了几次议事会,和大臣、将领们计议走出建州,向海西进军了。
海西女真,地处松花江地域。松花江在那儿名为海西江。
海西女真派系纷繁,有许多部落。后来不断地南迁,又相互兼并,逐渐地整合为四大部,即扈伦四部。它们是:哈达、辉发、乌拉和叶赫。
扈伦四部的地域范围,东临东海女真、朝鲜,东南接建州女真,南界大明的开原、铁岭边墙,西为漠南蒙古科尔沁部、郭尔罗斯部,北至混同江一带。
比起建州一带的女真来,他们早已习种庄稼,沿着山势建造房屋,并结成城镇村寨。相同的是,他们也是好武善骑,各部落都有一支矫健的军队。
他们在历史上都曾经和建州部有过征战,几经曲折,此消彼长,各有胜负。但是,在努尔哈赤计划对海西讨伐时,面对的是十分有利的形势。
首先,由于近十几年,海西诸部内讧厮杀,消耗了实力,从整体来说,它们已大大地逊于刚刚崛起的建州了。
海西女真以哈达、叶赫两部最强。明成化后期,叶赫部的头领叫褚孔格,是个好勇斗狠的家伙,因为手下有一支上千人的骑兵,就飞扬跋扈起来。他经常带领骑兵冲击明朝的边境,还占领贡路,时常抢劫过往的到京师朝贡的车辆。而哈达部呢,对大明就比褚孔格恭顺多了。他们的首领叫速黑忒,他也有一支勇猛的骑兵,但他不是用来称霸,而是为明朝守边。为了保护贡路,他和叶赫部大动干戈,把叶赫的大将猛克杀了。明朝廷为了表彰速黑忒,晋封他为右都督,还授给他金带大帽,两部落间的仇恨越结越深。
有了大明的支持,哈达部就愈来愈强,到首领王忠时,达到顶峰。他设计杀了褚孔格,给了叶赫致命的打击。哈达就成了海西的一霸。
可是好景不长,哈达部自己也发生了内讧。王忠死后传位给了侄子王台,王台死后传给了长子扈尔干,但他的四子不服,与大哥争权夺利,为了把大哥弄下台,他甚至和叶赫部的头领相勾结。叶赫部呢,却乘机复苏。
这时,叶赫部的掌权人是老头领褚孔格的孙子清佳努和仰佳努,他们兄弟起兵征讨哈达,想报杀祖之仇,但他们未能团结一致,最终也没有千出什么名堂。
比起哈达和叶赫,辉发原本就较弱,再加矛盾重重、内讧不休,现在早已自顾不暇了。
乌拉部离明之开原较近,它的酋长满泰是个无用的家伙,他整天泡在酒池肉林中,左妻右妾,荒淫无度,毫无谋略。
现在看来,海西四部谁也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
另外这几年,李成梁几次地带兵深入海西腹地,以平乱为名,对四部进行残酷地袭杀。万历十一年(1583)十二月,明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通告叶赫首领清佳努和仰佳努,要他们到开原中固城,说是朝廷颁下赏赐,要他们来领受敕令。清佳努和仰佳努知道那个杀人如麻的李成梁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但他们这时势力已弱,不敢不听,就带了五千人马来了。临近开原,明朝的边官拦住他们质问:“你们既然是来听抚领赏的,为什么还骑甲数千、刀枪如林昵?”叶赫两首领和他们再三讲“价钱”,才获准带领两千人到中固城。他们走进一条山沟时,忽然大炮轰鸣、万矢齐发,叶赫的人马根本没有来得及还手,就被集体屠杀。《明神宗实录》对这惨案只有这样一句话“……设策潜兵斩获逞(清)、仰二蚁酋共三百一十一颗(首级)及塞上屯夷一千二百五十二颗(首级)”。
几年后,哈达部也遭受了重创。万历十五年十月,辽东巡抚顾养谦带兵讨伐哈达头领孟格布录。孟格布录是王台的小妾温姐所生,温姐是时赫人。娘俩都有点亲近叶赫。明朝怕哈达和叶赫两部联合难制,就有了征讨孟格布录的理由了。顾养谦这个不会带兵的巡抚也想“立功异域”,他引两千人马,以降卒为向导,突袭孟格布录。孟格布录却是个硬汉子,他虽力薄但负隅顽抗。两天后,他城破逃跑。明军“拔其二寨,斩首五百余级”,还把孟格布录承袭的先父王台龙虎将军一职革除了。
不久,(万历十六年三月)李成梁率兵攻打叶赫的布寨和纳林布录。为什么呢?原来,李成梁计杀了叶赫的两首领清佳努和仰佳努后,他们的两个儿子布寨和纳林布录袭为首领。两个小伙子很能干,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又把叶赫治理得有些强盛了。明朝是不愿看到这一情况的,于是便“谋伐叶赫以杀其势”。叶赫是个山城,明军久攻不下,气急败坏,李成梁“以巨炮破外墎,进拔二城,共斩首五百五十四颗,得获马器以七八百计。”叶赫经受了灭顶之灾,“城中老少皆号泣”……近几年明朝在辽东的兵力被朝廷渐次地调往了朝鲜,支援朝鲜抗击日本。
日本的关白(官职)丰臣秀吉削平诸侯、统一了日本,便积极地向外扩张,于万历二十年发动了侵朝战争。十五万日军从釜山登陆,“攻陷王城、掠占平壤”,八道几乎全部沦陷。朝鲜国王出奔义州,遣使向中国朝廷求救。明廷鉴于朝鲜“乃唇齿之国,有急当相救”,便派宋应昌为经略,李如松为提督,率四万人马抗倭援朝。先是胜利,后又败绩,精锐大受创挫。努尔哈赤为了表现自己,呈请领兵驰援,却受到朝廷和朝鲜双方的拒绝。几年下来。朝廷把在辽东的军队几乎抽空了。这又给努尔哈赤出兵海西提供了大好机会。切皆备,就差导火线了,那导火线是俯抬即是的,因为努尔哈赤统一建州的胜利,影响着海西女真内部的相互关系,以及他们同建州的关系。这种复杂的矛盾,在运用政治、通使、联姻无法解决时,便诉诸武力了。
这时,哈达的领袖是孟格布录,他兄长的儿子歹商跟他闹独立,叔侄问弄得很僵。一闹起来就各找后台了。孟格布录亲叶赫,而他的侄子歹商呢,就勾搭建州了。
叶赫那边呢,掌权的是布寨和纳林布录兄弟。他们想通过孟格布录把哈达抓到手里,可是他们越不过歹商那道槛,知道他们一有动作,努尔哈赤就可借机下手了!
于是叶赫兄弟恨死了建州的努尔哈赤,攒足了力量后,就想对建州动武,想达到礌的目的———一既削弱建州,又可把哈达拿到手。
自己的算盘总是越打越一厢情愿,布寨和纳林布录兄弟大大低估了建州的实力,万历十九年(1591)正月,叶赫派遣使臣宣当和贝斯汉到费阿拉去了。
努尔哈赤总是先礼后兵的,他好好地接待了这两个气势汹汹的家伙。为他们隆重地设宴,还让众将领相陪。
宣当喝得红脸涨腮,贝斯汉呢,也摔掉皮帽露出了他的秃顶。
努尔哈赤不问他们的来意,只是劝酒。将领们也沉默着,一边喝一边望着面前两个来者不善的人。
“该说说啦,宣当,该说说啦……”贝斯汉提醒身边的主使。
“好啦,我说几句!”宣当站起来,抹一把额上的汗水,对努尔哈赤道:“建州的督爷,你听着:乌拉、哈达、叶赫、辉发,加上你们的建州,言语相通,势同一国,岂有五主分建之理?现在的形势是,你们的地面大,我们的地面小,你们能不能将额尔敏、扎库木两地之一送给我们,以表示友好呢?”
这是直接地向努尔哈赤伸手了。众将军听了宣当的话,嘁嘁喳喳地很生气,努尔哈赤向他们摆摆手,制止他们乱说。
“两位大使,你们这么说就不对了。”努尔哈赤声音很温和,“我乃满洲,你们乃扈伦,井水不犯河水,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们的国土即使很大,我也不能跟你们伸手要?满洲即使幅员辽阔也不能分给你们!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难道你们的二位贝勒不明白吗?土地是一国的根本,不是牛马可比,是不能随便送人的!你们二位都是治政的能臣,不能劝一劝你们的贝勒吗,竟然来建州说这些没有道理的话!”
两位大使被噎得张口结舌,贝斯汉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努尔哈赤把脸拉下来,“别说了,别说了,这事儿就别讲了,我真替你们害臊!”
众将领哄笑起来。
“我……”宣当仍不服气,他像个红头公鸡抻着脖子站起来,可是坐在他身旁的额亦都将他按下,“我们的汗王已经说了,那事儿不谈了,来,来.喝酒,喝酒!”说着将一大碗酒给他灌了下去,宣当被呛得吭吭咳,把酒吐得到处都是。
“瞧,这头脏猪!”
“我恨不得宰了这家伙!”
“和他们啰嗦什么,干脆发兵把叶赫灭掉算了!”……众将领骂着。
第二天,两位大使不告而别。
努尔哈赤对大臣和将领们说:“准备起来吧,该到扈伦去走走了!”
布寨和纳林布录碰了钉子后,仍不死心,又动员哈达、辉发和叶赫一起派使前往费阿拉,向努尔哈赤提出领土要求。
努尔哈赤仍然设宴招待他们。于是三部使臣在席间对努尔哈赤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舌战。
三部使臣的头领是叶赫的图尔德,他是个骄傲的黄脸汉子,他仰着头,眼睛好像长在额角上。他拿起一大碗酒,骨嘟骨嘟地灌下肚去,用袖口把嘴巴一抹,对努尔哈赤说:“我的主爷要我给你传话,可是又怕你接受不了,怎么办?”
努尔哈赤说:“你怕什么?你传达的不过是你主爷的话,又不是你的话。说吧!”
“好吧,我说。”他眨着小眼镜望望周围努尔哈赤的将领,似欲说又止。
努尔哈赤又对他说:“你就讲吧。你主说的话好,我就听着,如果他骂我,我也派人跑到叶赫你主面前去骂他,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那我就说给你,”图尔德说,“我的主人要我给你说:“想分你的地吧,你不给。想要你归服吧,你又不从。这样,到后来就非打起来不可!如果打起来,你们建州就惨了……”
舒尔哈齐想说话,被努尔哈赤止住了。
额亦都问:“打就打,我们建州为什么就惨了呢?”
图尔德说:“到时候,我们能够打到你们建州内部,甚至能破了你们的费阿拉,你们的人马能够打到叶赫吗?”
这是明显地欺侮人,是政治讹诈。努尔哈赤震怒了,他唰地抽出佩刀,举刀只一抡,就把桌案劈去了一角。
桌案只剩三条腿了,摇晃了一下,就开始倾斜,上面的杯盘碗筷希哩哗啦地滑到地上。努尔哈赤的将领和海西使臣们都跳了起来……“都别动,听我说!”努尔哈赤喝道。接着,说出了一番极具威胁力的话。这段话,历史上是有记载的。
尔叶赫诸舅,何尝亲临阵前,马首相交,破宵裂甲,经一大大战耶!昔哈达孟格布录、歹商自相扰乱,故尔等得已掩袭之。何视我若彼之易也?况尔地岂尽设关隘,吾视蹈尔地如入无人之境!昼即不来,夜亦可往,尔岂奈我何?昔吾以先人之故,问罪于明,明归我丧,遗我救书、马匹,寻又授我左都督敕书,已而又赉龙虎将军大敕,岁输金币。汝父见杀于明,曾未收得其骇骨。徒肆大言于我,何为也?
这段话厉害呀!译成今天的话,就是这样:
“你们头子布寨和纳林布录(因为,叶赫和建州有姻亲,所以称他们诸舅),别在我努尔哈赤面前吹牛皮了!你回去问问他们,他们平生上过战场吗?和敌人马头相交、破胄裂甲地厮杀过吗?以前,他们趁着哈达国叔侄不和、自相扰乱之机,才偷偷动手赚了哈达点便宜,他们把建州看成了哈达吗?我想叶赫的境内也没有多少不可破的关卡吧?我如果要去打的话,那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无论白天黑夜。什么时候都可进攻你们,你们能够怎么样我?告诉你们,我努尔哈赤是什么人吧!早年,我因父祖之故向大明问罪,大明也只好向我赔礼道歉,他们把父、祖的骸骨归还安葬,还赠给我几十道敕书、马匹,不久又下诏授我为左都督,后来又颁给我龙虎将军的头衔,每年都赠送我许多金币。可是大明怎么对待你们昵?李成梁残杀了你们的父亲,至今你们也没有领到他们的骸骨。这样的奇耻大辱,你们都默默忍受着,今天却在我面前大吹牛皮,你们想干什么呀!”
叶赫等三国大使被努尔哈赤训斥得低头不语,面红耳赤。
舒尔哈齐始终在冷笑着,这时,他怪声怪气地说:“还不快滚,在这儿竖木桩呀?”
这时,大使们才想起该干什么了,由图尔德带头向努尔哈赤告别。
可是他们没走了几步,就又被努尔哈赤喊住。“你们还不能走……”努尔哈赤回头对在一边的龚正陆说“给他们的主子写一封回帖带上,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写上去!”
海西那边,已经明白了建州方面的态度,也觉得非动武不能解决问题了。
但布寨和纳林布录还是很谨慎的,他们想考察一下努尔哈赤的反应能力,就放了一把小火进行试探。
万历二十一年(1593)六月,叶赫兄弟想找建州的事儿了,就联络哈达、乌拉、辉发到边界地方去洗劫建州的寨子布察。哈达的孟格布录欣然带兵前往,歹商却拥兵不动。乌拉贝勒满泰是反对的,可是他的弟弟布占泰兴冲冲地去了,辉发犹豫不决,后来也派出了百多人。
纳林布录说:“来人多少都没什么,咱们先试探一下嘛!”
建州的布察没有准备,那里只有几个哨卡,总共几十个人。
黎明时,他们遭遇了扈伦四部几百人的袭击,抵挡了一阵就逃到费阿拉去告急。
扈伦四部的兵马以为得计,在布察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一直到中午才慢慢逸去。
努尔哈赤的反应是迅速的。他得报后立即与安费扬古率领几十名轻骑去追,直抵哈达部的富尔佳齐镇。才追到那些满载而归的扈伦人马。
见有追兵,纳林布录们并不慌张。他们觉得已经在自己家门上了,他们站下了,回头观望着。
努尔哈赤见此情形,就明白这些贼人没有见识过建州的兵马,有一副“憨胆”,就挥令人马潜藏在两旁的山丘后,只令几个步骑慢慢前进。
敌人看到建州没来了几个人,还一步三回头,像时刻掉头就跑的样子,以为努尔哈赤把“肉”送上门来了。布寨和纳林布录商量了一下,就令部队放下抢来的东西,跃马横刀迎头痛击追来者。
他们刚刚走到丘陵边,安费扬古大喊一声,几十名建州健儿从丘陵中呼啸而出,迎头拦住敌人混战!努尔哈赤张弓搭箭连连射击,几乎箭无虚发。敌人见建州来人不多,放开胆子拼杀,也十分勇猛。
就在这时,努尔哈赤的座骑受惊突跃,把他摔了下来,只一只脚还钩在镫里。在他身旁不远的孟格布录看见了,大喜过望,急带几个兵丁拥来,企图活捉。可是努尔哈赤就凭镫里的那一只脚,重新跃上马去,并急发一箭,正中孟格布录的战马,那马咴咴乱叫,前颠后蹶,最后倒地,把孟格布录压在底下。亏得他的几个亲兵一齐扑上来,把他救走。孟格布录的跌倒,使扈伦别的将士吓得心惊胆丧,回头就跑,连他们抢得的东西也不要了……这次小小战斗,却事关大局。布寨和纳林布录终于把扈伦各部拖入了战争的旋涡,谁也别想缩手了。一时间,四大部和各小部都团结在布寨和纳林布录的周围,一心要和建州的努尔哈赤争个高下。
叶赫兄弟派使臣在周围各部中开始了穿梭外交,到了九月初,他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就召集各部贝勒来到叶赫商讨对建州的进军大事。
来到叶赫的有:哈达贝勒孟格布录、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辉发贝勒拜音达里——他是代表辉发四部落的。在他们之后,来到的是长自山朱合里、纳殷二部,黏科尔沁、锡伯、古尔察三部,号称九部。他们在叶赫杀牛宰马歃血盟誓,结成联盟。半月后,他们共凑集了三万人马,觉得足以向建州进军了。
那时,建州的人马仍然仅有万人,九部联军竟有三万,真有摇山震岳之势!
九部联军分三路自青龙山西麓东进,杀向建州,矛头直指费阿拉。
十月初,他们到达了浑河北岸,埋锅造饭,炊火密如繁星。建州骑探头目武里堪驰报费阿拉:联军填饱肚子后,没有休息,他们夜渡沙棘岭,向古勒山扑来。如无阻挡,拂晓即可压境……古勒山又称古楼岭。《兴京乡土志》载:
古楼岭在治城西一百里,古楼村界内,山位西而偏南,为大河一带保障。苏子河贴其背下流,水势至此甚大。山络纵横,四披断崖峭壁,语难形状。其陈式如枕,酷似驼背。斜横即为南支干路,逾岭便是往萨尔浒等处要路。古接村河南,一半依附其下……努尔哈赤得报后,立即召集大臣、将领们研究迎敌。
这时,议事的将领中添了三员小将:即努尔哈赤的儿子褚英、代善,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
会议一开始,舒尔哈齐又发牢骚了,他嚷嚷道:“我早就主张对扈伦四部要主动进攻,趁他们还没结成团儿,就逐个地消灭他们!你们却不听,这不,弄得他们联合起来打咱们了!”
舒尔哈齐有话就说出来,直率得可爱,但是,他却常常使军心摇动。
听他这样说,努尔哈赤瞪了他一眼:“你是说过这话,但我觉得对人动兵,还是后发制人为好。起先他们劫了咱们的布察寨,现在又发兵来犯,他们已经犯在了咱们手里,以后咱们爱怎么打就可怎么打了!”
额亦都说:“汗王说得对,他们打到吉勒山,在整个辽东就是他们无理了,咱们有了理,还不是怎么收拾他们都行?”
舒尔哈齐冷笑一声说:“人家可是来了三万人呀!”
“那怕什么!”这次顶撞舒尔哈齐的是费英东,“屎壳郎一大堆,一泡热尿就泚得它们东奔西跑!”
费英东的话虽不甚雅,可是却提高了各位将领战胜敌人的信心。
安费扬古说“费英东说得对,咱们建州人马是天下精锐之师,常常以一当十。咱们以少胜多的战例多着哩!”
扈尔汉在这些长辈面前是很少发言的,这时也气昂昂地说:“就在前不久,汗王只领几十人就把他们的四国联军杀得抱头鼠窜呢!”
别的将领也纷纷发言,都觉得这是征服海西的大好机会,主张抓住这一机遇,杀到扈伦去,彻底收服海西那一大片土地。
舒尔哈齐的态度常常有这样的规律,每当议事,他总是独树一帜,或唱反调,或标新立异,当他的意见被否决后,他又出头争当先锋。
这时,他把胸膛一拍说:“大家要打,咱们就打吧,反正人家找上门来了,咱们不迎战也不好,”他又回头对努尔哈赤说,“大哥,你就把这事交给我,我保证叫他们九部有来无回!”
努尔哈赤没有理他,而对大臣和将军们分析起形势来。
他指出:他们号称九部联军,其实还是他们扈伦四部。别的如朱合里、纳殷、科尔沁、锡伯、挂尔察等等,不过是凑数而已。扈伦四部前些年被李成梁几次袭击,伤筋动骨,元气至今没有恢复,却忙着来打我们,实在是自不量力!
“这是一场大仗,”他说,“如果在过去,明朝在辽东的督抚是不准打的,也就是说,他们会出兵干涉。但是,现在他们陷在了朝鲜战争中,一时难以自拔,顾不得我们。这正给了我们收拾海西的大好机会!”
说到这里,他望望面前的诸将,他们都兴奋得脸上光闪闪的。
“……可是,我们不能轻敌。”他说,“不用说是被坚执锐的三万人马,即使是三万獾兔也够我们打的!古勒山是我们的门户,但也是我们的天险。只要我们好好地利用古勒山的地形,我们就能够把来敌阻挡在门外。——你说呢,龚师傅?”
努尔哈赤见龚正陆在不住地点头,就回头问了他一句。
努尔哈赤在讲着的时候,龚正陆想起了兵法上的一句话,听到努尔哈赤这样问他,就脱口说了出来:“兵法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汗王说得对,我们应该充分地把古勒山的地形优势利用起来!”
龚正陆的威信是很高的,有了他这一句有根有据的话,努尔哈赤就部署这场战役了。
他指示在敌人的来路两旁,埋伏三千精兵,由贝勒王舒尔哈齐指挥,手下的将军有安费扬古、洛寒、两个神箭手额尔古尼和洛可。在迎面的高岭上,他部署了两千步卒,多多准备滚木擂石。此处由大将军额亦都指挥,将领费英东、扈尔汉、肖挥、何和理襄助。在沿浑河的狭路上,他部署了三千人马,由老谋深算的将军满浅指挥,雅尔哈齐为副手,另外还有三员小将,即褚英、代善和阿敏。他们的任务在重要的隘口设置横木障碍。在敌人被打乱后,灵涌出击,分散、割裂敌人,再逐个消灭……他把这计划说完后,征求诸将的意见。
充分发挥每个人的智慧,调动将领们的积极性,已成了努尔哈赤的习惯。大家认真地讨论起来,努尔哈赤又根据大家的意见做了适当地修改,就定了下来,今各部队分头准备。这样努尔哈赤手中尚有两千几百人马,用来守城和机动。
布置完后,努尔哈赤就回到他的房里睡下,不一会儿就鼾声阵阵了。
逢到这时候,总是大福晋富察氏衮代侍奉他。她是个极为细心、周到的人。到了天亮,她将努尔哈赤摇醒。“你是吓得糊涂了,才蒙头大睡的吧?别睡了,九国大军来战,这是酣睡的时候吗?”
努尔哈赤笑笑回答道:“你急什么?人有所惧,虽寝,不成寐。我如果害怕,怎么能睡得着?前些日子听说叶赫军要来侵犯,因为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时常地挂念,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我的心也就安定了,还操什么心昵?再说从天理上讲,我如果有负于叶赫,上天必然厌恶我,我怎会不惧?现在我顺天应命,守卫的是自己的疆土。叶赫的首领却发九国之兵,来侵犯我们无辜之人,上天必然会保佑我们的。也就是说正义在我手里,我就更没有什么怕的了!”
努尔哈赤的这一番话,包含着很深的道理。他沉着、冷静地分析了形势,双方内部的背景,敌我军力的判断,都有成竹在胸。另外,他很注意“天”的护佑。“天”是什么,天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正义。努尔哈赤觉得统一女真是占了天道,这一场战争也是占尽了天理。他以为自己是稳操胜算的!
天亮早饭后,他就带领忙了一夜的将领来到了堂子(祭天的坛台)。他和将领们跪下来,右手抚着胸口,抬头向天祝祷,努尔哈赤大声祝道:“皇天后土,上下神祗,我努尔哈赤与叶赫等部,本无衅端,各自守境安居。今彼忽来构怨,纠合兵众,侵害无辜,上天鉴之!”停了一会儿,他又拜祝道,“长生天,请听我虔诚祝愿:愿敌人垂首,我军奋扬,人不遗鞭,马无颠踬,惟祈默佑,助我戎行……”
昨夜,他们的军队已经进入阵地,在努尔哈赤面前的只是各部的主要将领。所以看不到旌旗飘飘、万马呼啸、刀枪耀日和胡笳悲鸣的场面。
努尔哈赤和众将领上马,贴城门转了半圈,就向古勒山奔去。
这时,他的大福晋衮代带领上百名女人一齐站在费阿拉城外,这里面有努尔哈赤的几位福晋,还有出征将领们的福晋和夫人,她们为丈夫送行。过去从没有这样行动,是福察氏的独出心裁。她们的祝愿,她们的嘱咐,她们的希望,她们的期盼,都给了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以巨大的鼓舞。一直走出很远,他们都默默无语,因为她们的声音涵在这些热血男儿心里回荡着……到了古勒山前线,努尔哈赤率众将到最前沿观察形势,只见,九部联军已经逼近山下。山沟里、树林里、到处都是炊烟和旌旗。由于山上树木极多,更使人觉得敌人漫山遍野。分不清马啸、风鸣,分不清刀枪、树形。那阵形迤迤逦逦几乎把个偌大的古勒山包围起来,赫图阿拉人有些胆寒了!
舒尔哈齐问:“敌人到底有多少?真地只有三万吗?”
将领们都不说话,看来他们都有点怀疑了。
努尔哈赤还是镇静的,他估计了那几个部落的实力,他们最多出动三万人马,再不会多了。由于他们以山林为屏障,看起来比实有的数目多得多。
但他不愿空口说话,就喊道:“戒沙呢?”
戒沙是员骁勇的小将,平时他一直随侍在努尔哈赤的身旁。因为他杀了尼堪外兰,受到了努尔哈赤的青睐。
“戒沙在!”随着一声喊,一个人站在了努尔哈赤面前。
众将看去,戒沙是个小个儿,从那满脸稚气看,简直是个孩子。但是他混身结实,像条盘紧的蛇,随时准备弹跳起来,对他认定的目标进行攻击。
“戒沙,你去给我抓个敌方的小卒来,我要问点事情。”
“遵命!”戒沙应道,当他的话音刚落,他的人已经没了,只昕前面的树丛中唰唰响了一阵,就一无声息了。
努尔哈赤继续带领众将巡视战场,他对舒尔哈齐说“你的战士隐蔽得不好,你瞧我可随时看到他们……”
舒尔哈齐从没虚心过,他嘻皮笑脸地说“战士们不是看到你来了嘛,谁不想看看他们的汗王呢?”
“舒尔哈齐,你没有无理的时候,如果我让雅尔哈齐干这事,他会干得比你好。”努尔哈赤继续批评他。
舒尔哈齐说:“那可不行,有老二在这里,怎会轮到老三呢!”
“那你就给我弄好!”努尔哈赤的眉毛蹙成个疙瘩,“你就别跟着我们了,留在这里部署吧。”
“是,我的大哥。”
随后,努尔哈赤又带领众将检查了额亦都和满浅所指挥的阵地,没查出什么毛病,表扬了他们。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态感染了将领们,大家看到汗王胸有成竹,也就不像刚才那样担心了。
当他们又回到第一线时,忽然戒沙出现了,他带着一个几乎比他大—倍的敌卒。
“汗王,我为你把他捉来了,你看行不行?”
努尔哈赤看了戒沙一眼,目光里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又看那敌卒,他被用草蔓反剪着手绑了,肩膀上,脸上都有肿块,有的地方还流着血,他看了一眼努尔哈赤和他身边的众将领,就低下了头。从他嘴唇和衣襟看,他正在发抖。
努尔哈赤令戒沙给他松了绑,对他说:“你别害怕,找你来,只是想问你几句话。你只要说实话,我们就不会杀你!等战争结束,我们就放你回家。”
“我,我……”敌卒扑通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戒沙地把他拉起来,对他说“汗王只是要你说话,不是要你学鸡啄米!”
“是,我说,我说……”
“你叫什么……”
努尔哈赤的话还没落音,敌卒就连忙说个不停:“我叫麦扬,是叶赫小杨树村人,二十五岁,本来是在家牧羊的,却被抓来当兵,其实,我什么坏事也没干……长生天可以作证,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家里有一个老婆,她给我生了三个孩子……”
“别说废话了!”戒沙喝住他,“汗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是,汗王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麦扬,我问你,你们来了多少人马?”
“这个,知道,知道……连马佚、火佚都算上,也不过两万七千人,我们当兄弟的有数……”
额亦都问他:“我看……似乎比你说的这个数目要多?”
“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麦扬说,“你们觉得多,那是受骗了,他们有个军师,是个狡猾的家伙,他令多设火堆,还叫人绕着古勒山学马叫,在树枝上绑了成千上万竿小旗……都是为了虚张声势……”众将领笑起来。
“好啦,”努尔哈赤对戒沙说,“把他带到后面去吃点什么吧,我看他像是饿了。”
“遵命!”戒沙把敌卒带走了。
“听到那人说了吗?”努尔哈赤说,“大家不用担心,我平生谨慎,绝不会要你们打险仗的!现在我们占着天时、地利,设战线于险要处,引诱他们来战。他们若来时,我们迎而击之,诱而不来,我们就挥军慢慢地步行,从四面包围,然后进攻。——有人会说咱们人少,他们人多,怎么包围昵?大家别忘了,他们名为丸部联军,实际上是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谁也不愿先出头,以损失自己的兵力。这样的敌人还有什么可怕的?那领兵前进者,必是头目,我接战对,如果酋先伤他们-.一两个头目,就挫了他们的锐气,敌人必然畏缩不前,或者败走。我军人数虽少,但并力一战,就可夺取胜利!”
努尔哈赤这些话,设有激昂慷慨的语句,却十分恳切、朴实,他分析了己方之所长:立险扼要、以逸待劳。彼之所短:居心不一、乌合之众。他又重述了自己的战术:据险诱敌、伤其头目、集中兵力、奋勇合击。
这就大大地提高了战胜敌人的信心。
“回去把我的话说给将士们听吧,他们会同心协力地打好这一仗的!”
也许看到努尔哈赤已有所准备吧,敌人迟地没有发动冲锋。
这时,将士们又焦躁起来。这是大战前常有的情况。
古勒山周围有几个小镇,努尔哈赤就派洛寒和肖挥各率五百人马前去镇上诱敌。
敌人首先于这天顶早派科尔沁的三百人马去进攻洛寒守卫的扎喀城,激战两时辰,没有攻克,退去。
中午,又派辉发部队三百人马围攻肖挥守卫的黑济格城,激战到晚上,肖辉和他们打了几进几出,最后敌人也退走。
这天夜里,努尔哈赤主动放弃以上两城,在古勒山等待敌人的到来。
布寨和纳林布录把各带兵的酋长召集到他们的大帐里,计议下一步的行动。他们的大帐设在几棵大松树的下面,中间吊着几盏大大的牛角胶做的灯。一团团的蚊虫结成阵,绕着那几盏灯转着,像一种半透明的雾。半夜后,树上满是露水,不住地滴下来,打得帐幕砰砰地响。
大家坐定后,坐在正中的布寨看了看大家,想说话了。他已是个中年人,浑身胖大大的,脸圆圆的,像个切下来的木墩。这时正冒着汗,虽然灯不是很亮,可也油光光的。他穿着一身铠甲,倒很像个执掌千军万马的统帅。
他大概热得受不了啦,尽管后面有两个侍卫在不住地为他打扇,他还是十分烦躁。
进帐的人都拿着树枝或者竹崩,一边激烈地说话,一边拍打着蚊子。
“安静点!”布寨叫道,“别再拍打了,住住手,蚊子不会吃了你们!一一先说说白天那两场仗吧!”
他们首先分析了白天的两场战争,但没说了几句,就争执起来。
哈达的孟格布录性格暴躁,他一开口就像吃了火药似的“咱们还在这树林里喂蚊子干什么?我浑身都是血泡了,战士们更是苦不堪言!白天的两场仗都说明努尔哈赤的军队不堪一击……”
他的话没有说完,辉发贝勒拜音达里就打断他的话头说:“说话得有根据,白天的两场仗,我们是败了……”
“那,他们为什么退走呢?”纳林布录顶了拜音达里一句,“天下哪有打了胜仗还退走的!”
拜音达里是个像文弱书生似的三十几岁的人,他本不愿参加这次战争,但他明白惹着叶赫不是好玩的。起初,他以为叶赫召集不起人马来,可是周围一家家都带着人马来了,他也带了五百人马来凑数。
白天他带领三百人去攻打黑济格,一接战就觉得面前的努尔哈赤军是块硬骨头,他啃了两个时辰没有啃下几口来,就丢下百多具尸体退下来了。
他不愿和那个疯子似的纳林布录多说什么,他们现在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说什么也得同舟共济。再说,全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呢!
“我是去攻黑济格城的,守城的不是什么名将,那个肖挥,听说只是江湖上的一个侠客。可是我的三百人一进寨就被他们打回来了!……”
“那是你泄了气!”布寨高声叫道。
“我没有泄气。”拜音达里反驳说,“我赶着士兵们再接再厉,可是直到晚上也没有啃下这块硬骨头,还把牙硌掉了几个!”
“可是你狠狠地教训了他们,”纳林布录给他鼓劲,“要不,他们怎么会撤退呢!”
但拜音达里不买他的账,他说:“我的伤兵是刚刚撤完的,据他们说,敌人撤退得很有秩序,一点也不慌张……”
盂格布录说:“别再长敌人的志气了,他们再有秩序也是败了,就这样吧……”他不准拜音达里说话了。
别的贝勒在小声地说着话,可是当布泰要他们说话时,就一个个地闭口不言了。
“没话说就算了,”布寨说,“那就听我说说吧!”
大家知道,这时他说的话是至关重要的,帐内有些安静了。
布寨也是先分析了双方的战争形势,他说“从大局上说,对努尔哈赤是很不利的。我曾派人和大明的军方联系过,他们早就对努尔哈赤啧有烦言了,恨不得我们出兵把他们消灭!因此朝廷是站在我们这方面的……”
“那么,朝廷为什么不出兵支援我们?”下边有人叫道。
“下面,贝勒爷就要说到,你吵什么?”孟古布录回头维持秩序,他觉得在这群人中,他的地位仅仅次于叶赫的两个贝勒。
“是的,我就要讲到……”布寨说,“听朝廷的边官说:现在朝鲜告急,朝廷已经把辽东的兵力抽到朝鲜去了,一时还顾不得咱们这里。但朝廷站在咱们这一方是肯定无疑的!”
这时,朝廷在辽东女真族中还是有很高的威望的,只要说朝廷站在他们身后,虽然没有实际的支援,他们也觉得有了主心骨,就像身靠不倒的高山似的。
布寨见他的话有了作用,就继续说下去。“从军力上说,我们的人马有努尔哈赤的三倍,就是说,我们三个人打他们一个,难道还没有信心吗?刚才拜音达里贝勒说到敌人好像是主动放弃那两城的,就算他说得对,那么努尔哈赤为什么这样呢?答案应是,他感到自己兵力不足,不得不收缩战线了!……”
布寨望望面前的酋长们,他们有的侧耳倾听,有的微微点头,这就是说,大多数人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在他们家族中,布寨是个人材,他的武功虽比不上纳林布录,但他读过几本汉书,还跟一位汉族秀才学过几天兵法,懿心里有点计谋,嘴上也来得及,纳林布录总是把上位让给他。
“这一战是很重要的。如果咱们打胜了——塞是毫无疑问的——我们海西女真就可统一白山黑水,我们几代人的理想也就实现了!那时,朝廷会表扬我们。咱们每个部落都是光彩的。明年春暧花开的时候,咱们九部贝勒可一同晋京朝觐,皇上不会吝惜他的封赏。金银珠宝会有的,金帽玉带会有的,都督、龙虎将军的封号也会有的!”
他给在座的酋长们描绘了一个不远的诱人前景,酋长们活跃起来,他们笑着、说着、议论着,好像那胜利果实已经唾手可得了。
看看大家已经被布寨的话粘到一块,纳林布录就开始部署下面的战斗。
他说:拂晓时发起进攻最好,那时,他们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他们不会睡觉的!”下面又有人在叫。
“即使他们睁着眼睛,也是疲劳不堪了。”布寨笑笑说。
纳林布录有点不耐烦,他向有人说话的那边摇摇手。
接着,他说:主攻,由叶赫军担任。“我们的一万五千人压上去,努尔哈赤的和他的将领就是石头,也会被压碎的!”
像唱戏一样,有了主角就好说了。纳林布录分配的配角是:辉发和哈达可从左右迂回努尔哈赤的侧翼。叫努尔哈赤顾不得援助他的正面守卫。别的像乌拉啦、科尔沁啦……要随着主力跟进,扩大战果。
拂晓,还是满天星斗,九部联军开始向古勒山进攻了。前锋指挥是纳林布录。他们很快地进逼到古勒山下,正要继续进击时,布寨跑到前锋对纳林布录说:“先慢着,弄清情况再说……”
纳林布录有些生气,他反问布寨:“又是什么事呀?”
“你不感到奇怪吗?努尔哈赤会轻易地让咱们直着腰走到山下?”
纳林布录也感到有些可疑,就停止了进攻。
努尔哈赤那边早做好了一切准备,张着口袋等待九部联军来钻。可是,他们却犹豫不前了。他有些着急。
额亦都说:“我去挠他们一下,让他们跟我来!”
他带了百多人马出阵,“瞎撞”似地一直撞进纳林布录的先头部队去了。纳林布录一看大旗上的“额”字,就知道努尔哈赤的大将军来了。这刚刚接触,努尔哈赤就亮出大将,布寨和纳林布录竟断定努尔哈赤着急了,手足无措了。
“这是一着臭棋!”布寨说,“咱们可以进攻了!”
额亦都的一百骑兵,在叶赫的一万五千人马面前,是真正的一小撮。额亦都知道无法和敌人接战,就张弓搭箭,只一箭就把纳林布录的帅字旗的旗竿射折了,还没真正地进攻就先折了帅旗,纳林布录的愤怒就不打一处来,他大吼一声,率领他的三千精兵冲杀进古勒山!
额亦都和他的百多人马,且战且退,一晃就隐没在树林间。
纳林布录先头部队进山后,别的部队也先后进入。山沟里一下子塞进了那么多的人马,相互妨碍,再加山势崎岖,走不多远就再也看不到原先的队形了。
布寨一看,事情要坏,他想:若是努尔哈赤在山沟两边布上几千伏兵,那叶赫的一万五千人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他恨自己考虑不周,更没有派人很好地考察一下地形!如果把一万人马编成几个梯队,次第进攻,那该多好呀!
他这样想着,顺手拉住身边的一个侍卫,“快,传我的话,告诉前面的纳林布录贝勒,现在咱们已履险地,我要把后续部队带出山去,理由以后对他讲……”
“是!”那侍卫跑了。
几乎就在同时,忽然山沟两边,响起了雷鸣般的炮声。叶赫军正怔忡间,两边的山崖上忽地站出上万甲胄!(其实,只有舒尔哈齐的三千人马,可是在吓慌了叶赫将士看来,真有铺天盖地之势!)他们立刻向山沟里连放火箭、抛掷擂石,并且大声呼喊。
纳林布录自豪的是他的人马多,现在,人马成了他的累赘,他们你拥我挤,很难形成战斗力,只有挨打的份儿。努尔哈赤军的每支箭至少要射死射伤叶赫的一二人,每块石头都要打死打伤四五人甚至十几人,有的石头在滚下山崖时,被路上的巨石崩碎,变成数以百计的碎小的石子,四下飞射,那杀伤力就更大了!
山沟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舒尔哈齐哈哈大笑着,下令将士们分别从几个地段冲下沟去大杀大砍……这时,纳林布录回头找到了布寨。“哥,咱们就这样完了吗?”他问,已是满脸惊惶。
“没完,”布寨冷静地说,“大战才刚刚开始呢!你赶紧带领军队往外冲,能冲出多少就算多少!要知道,网到的鱼儿也会冲破网的!更何况辉发和哈达两军正从侧翼迂回敌人呢!好兄弟,赶紧行动!”
听布寨这样一说,纳林布录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绝望了,横刀拍马,向山沟的深处飞驰,并令他的上百名亲兵一齐高喊:“兄弟们,跟定贝勒爷,前进啊……”
叶赫军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生路在哪里?不再管头顶上箭矢如雨、石子飞射,只要还活着,就向前猛跑……布寨也想跟随弟弟往山沟那边冲杀,可是他却落人了努尔哈赤军的包围中,他和他的亲兵奋力搏杀,也没有冲出重围。
这时,他看见圈外有个胖大大的将军在翘着胡子哈哈大笑。他喊:“别给我射死他,也别让石子崩死他,我要看布寨这个龟孙子有多少花样!……”
“贝勒王,”一个亲兵喊,“让我把他捉来,留给你当猴儿耍好了!”
“也别那样,当他成了俘虏,大哥也许就不杀他了,还是让他死吧!”
原来,那个胖胖的小胡子就是努尔哈赤政权的二号人物舒尔哈齐呀!布寨十分愤怒,恨自己本领不强,无法和这小子较量,越生气他就越发地手忙脚乱,忽然,他的战马跌倒了,他被摔下马来,一个建州兵跳到他的身上,想在布寨临死前玩些花样,以取悦他们的贝勒王。可是,另一个建州兵跑来,也许是为了争功吧,竟一刀把布寨的脑瓜劈开了……这个布寨平日对下属很不错,所以在这时候,亲兵们也不愿遗弃他。他们拼死冲过来,背上主翘人的尸身就跑。
这时,绝大部分建州将士已从山崖下到沟里,和剩余的叶赫兵拼杀。山沟里结成一个个的小战场,头顶上的飞石和流矢少了,战斗的中心转移到了古勒山的深处。
两翼也在激战。辉发的拜音达里和和乌拉的布占泰各领自己的人马从左翼,哈达的孟格布录带领本部人马和蒙古参战的各部从右翼杀进了战场。使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各遇到了自己的劲敌。由于他们是凑合起来的,在协同作战上就显得很差。往往是遇到敌人的锋锐赶紧避让,见友军被围也不往救,一会儿就被勇猛的建州军分割、包围,形成一块块的战斗圈,结果被一团团地“吃”掉。
孟格布录为首的一支沿浑河岸急急行进,起初没遇到有组织的抵抗,“可是当他们深入古勒山二十里时,就像从天而降似地,蓦地在周围的丛林中窜出几千建州士兵,他们都持强弓硬弩,向孟格布录部攒射,河岸上没有遮拦的九部军一片片地倒在地上,为躲避蝗虫般飞来的箭矢,他们有的跳进河里,有的钻进丛林,更多的是回头逃窜。可是,他们忽觉得前后左右都是敌军,已经没有明显的战线了。
这时,有三员小将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一个身穿红甲,一个身穿白铠,一个身被蓝胄,像三柄利剑把九部军横竖切割,无人可挡。那便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褚英、代善和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以前他们也曾跟随长辈们参加过激烈的战斗,可是,他们只捞着小试锋芒,战斗就结束了。现在好了,他们可以在浑河岸边大发虎威了。
孟格布录自诩是海西勇将,本来是想在这场征战中大显本领的,可惜这次大战是由叶赫部发起和领军的,他没有抢到主攻的位置。现在,他在浑河边上大大失利,他怎能甘心。他看三员小将一出战,战场上的流矢就少多了,于是,他派出亲兵召集部众,打算凭借河边的一片丘陵地组织反击。他自己的兵马还是训练有素的,很快在他身边集合了将近一千人,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部署行动,建州军就杀来了。
为首的是一员近四十岁的将军,他就是河岸这一翼的主将满浅,整个的战术都是他设定的。他见孟格布录在丘陵地集合队伍妄想反扑,他怎肯给敌人留下喘息的机会,他让雅尔哈齐掌握全局就带领褚英、代善和阿敏杀到现在战场的重心来了!孟格布录赶紧上马挺枪迎战,和满浅几个回合后,就深感自己的功力不足。满浅手中的钢鞭神出鬼没,使他防不胜防,他想再应几招就拍马跑开,让士兵们围着敌将缠斗,他一走神,慌促间他的枪被满浅的钢鞭缠住了,挣脱不开,满浅一用力,他的枪就不在自己手里了,呼啸一声飞进河水中……孟格布录吓得浑身大汗淋漓,大声叫道:“兄弟们救我!”
他的亲兵对他还是忠心的,他们围上来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挡住满浅的钢鞭,孟格布录乘机逃掉……就在孟格布录不远处,蒙古三部也遭遇了褚英、代善和阿敏的人马,他们早已不成阵形,正在考虑从何处逸出战场时,三员小将杀到他们面前。刹时间,就像虎赶群羊,把蒙古军杀得哭爹叫娘,四散奔逃。蒙古的几个台吉和贝勒吓得面如土色、心胆俱丧。他们无心顾到其它,就各自带领亲兵弃众溃奔。
科尔沁贝勒明安从马上掉了下来,吓得钻进荆棘丛中,但又觉得那里不安全,再钻了出来,衣甲被荆棘扯破撕裂,还弄得浑身是血,没法儿,只好躺在满地的死尸中装死。半个时辰后,他见浑河岸边已经静寂,才拾了匹没了鞍辔的马,骑上逃了出来……这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科尔沁贝勒明安“赤身体,无片衣,骑骣马,狼狈逃脱”。
纳林布录经过与舒尔哈齐一阵厮杀,他的一万五千人马这时已仅剩一半了,他是个不认输的人,觉得凭手中的六七千人马,也可和努尔哈赤较量个高低。
他深入进古勒山的内部,想在这里寻找有利的战机。他和手下的将领一边整顿兵马,一边搜索前进。
忽然从他身后传来哭声,他勒马回头时,几个浑身是血的战士从兵卒丛中跑出来,跪在他的面前。“贝勒爷……大贝勒被杀了!……”
纳林布录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一个人连滚带爬地来到他的面前。从肩上放下个血肉模糊的人来。“贝勒爷……我们豁上性命把大贝勒的尸体抢回来了……”
纳林布录看见兄长的尸身,先是一惊,接着就大声喊道:“长生天哪,你要灭我叶赫吗?”话音未了,头一仰,铁马背上摔了下来。
周围的将士见两位主将,一个被杀,一个晕倒,皆失声痛哭。几个亲兵知道这不是哀哭的时候,就围着纳林布录摇人中、抚胸口,进行急救。一会儿纳林布录醒了过来,他爬到老兄的尸体前,愤激地喊:“哥,你去吧,我纳林布录会为你报仇的……”泪下如雨、泣不成声。叶赫军一时呈现出同仇敌忾的气氛。
形势的确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抒发悲愤的时间。几声炮响,面前的悬崖上喊杀声起,滚木擂石打将下来。使叶赫军不得不后退。
纳林布录跃身上马,把手中的大刀一挥,叫道:“叶赫的兄弟们,为世代的血仇,为大贝勒的惨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几千人马向额亦都为首的建州军发起冲击。
额亦都是一智勇双全的战将,很有经验,他把手下的几千人,分成几个梯队,令安费扬古、费英东、洛寒等分别率领,有秩序地轮番守崖,在时间和空间上都不给敌手留下空子,所以,纳林布录连续攻打了几次,除了把鲜血涂满了悬崖,没有任何进展。他气急败坏地要亲自带领人马冲锋,被周围的将领劝住了。
他躲在悬崖对面的一个小树林里一筹莫展。只是恨恨地说“我就不信拿不下这个小小的山崖,咱们的人马有敌人的三倍多呢!”
一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幕僚小心地劝他道:“贝勒爷,兵法有云,攻城夺地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不然的话,就会再而衰,三而竭……”
“滚你妈的兵法!”纳林布录怒喝道,“努尔哈赤就是眼前这点兵马了,我三个拼一个也要和他拼到底!”
“咱们的人马又损失过半了……”
这倒是个实际问题。他默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叫道:“那个拜音达里和布占泰呢?他们在哪里?在干什么?”
拜音达里和布占泰在另一翼,他们的人马虽然没有很大损失,可是也已进退维谷了。他们进入阵地后,拜音达里老是躲在后面,他在黑济格城已经尝到过建州军的厉害,再也不敢撄其锋锐,想让踌躇满志的布占泰打头阵。
“我说,老伙计,你怎么老是往后缩?这任务可是咱们两人的事呀!”布占泰有心奚落拜音达里。
在到叶赫参加九国联军之前,他和哥哥满泰有过一次很不愉快的对话。
满泰是个无用之人,他胸无大志整日沉浸在酒池肉林中,除了嗜酒以外,他还贪色。大小老婆娶了十多个,他还是常常霸占老百姓的妻女。为了保住自己小江山,他的老主意就是不和外面的世界交恶。当叶赫邀他参加九部联军的信函放在他手里时,他用惺忪的睡眼一瞥,就扔在一边了。
“哥,你不能这样呀,咱们也是扈伦四部中的一部呀!”
“我知道!”满泰说,“叶赫那两兄弟打不过建州的努尔哈赤,徒然给海西惹来灾祸。”
“你怎么认为我们打不过建州呢?在历史上我们就打败他过!这次我们以九部之力,以正义之师,又有大明的支持,打败他是易如反掌的!”
“大明支持?派来人马了吗?”
布占泰呛了一下。
满泰冷笑一声接着说“我的兄弟,你可要回忆一下几年前的事呀,李成梁带领大军,几次地袭击咱们海西,使咱们的元气大伤,现在咱们都被弄得秃鸡一般还打什么仗呀!——再说,你打了人家,就惹下了一个仇家。从此你就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对辽东的形势,这醉鬼和色鬼倒是看得清楚,但他那个骄横的弟弟可不听他的。
“我可不听你的话!你整天埋在酒色中,就像个肥猪一样,懂什么天下大势!你不应召算了,我要带领自己的人马去叶赫了!”
“去去去!”满泰像轰一群烦人的鸡似地把布占泰轰出去。
可是布占泰不走,他还有一句要紧的话没说出来昵。“等我打了胜仗回来,你可要把乌拉的大贝勒让给我!”
“我,绝不!”满泰吼道。
“哥,到那时就由不得你了!”
布占泰是带着势在必胜的心思来参战的。
拜音达里正要对布占泰反唇相讥,可是后面的探马来报了:有敌人卡断后路!
“瞧见了吗?”拜音达里对布占泰笑笑,“人家是有预谋的,这一来咱们还不知能不能回到扈伦去吃老婆做的饭呢!”“那也好,我进了古勒山,就没想再出去,我们就在这里和努尔哈赤争个鱼死网破!”
“你说的对,”拜音达里冷着脸给布占泰顶上一句,“现在我们只有像过河的卒子,拼命向前了!”
从这以后,拜音达里就不再跟在布占泰的后面,而和他并肩前进了。
原来,舒尔哈齐在取得伏击的胜利后就分兵两路,支援两翼的战斗。由额尔古尼率领的一部便迅速截断布占泰和拜音达里的后路,尾随着他们追击。
当布占泰和拜音达进到古勒山的深处时,纳林布录正在苦战,他的人马已被额亦都部和满浅部联合包围。额亦都和满浅运用努尔哈赤一贯的战术,对敌人实行穿插分割,使他们失去了人多的优势,面临被动挨打的局面。
布占泰、拜音达里的到来,给纳林布录以希望,他在垓心叫道:“两位贝勒快来解我之围!”布占泰和拜音达里知道现在已不是胜败的问题,而是生死存亡的问题,就挥军立刻参加战斗。他们想先把纳林布录解救出来……战局的法码又开始向九部军倾斜。
在山头全神贯注战争全局的努尔哈赤看到这一微妙变化后,便带领他的预备队杀进战场,很快地扭转战局,僵持了半个时辰后,九部联军溃败了,他们不再抵抗,开始各自想法逃命。
古勒山有许多山沟和小道,山上又满是密密层层的树木,这给九部联军提供了许多逃命的机会。尽管努尔哈赤严令全军对九部军务求全歼,可惜古勒山缝隙太多,还是让他们一万多人找到了生路。这就是老天的好生之德,无绝人之路!
纳林布录、孟格布录、拜因达里等酋长也和他们的残兵败将一起逸除了古勒山。
可是那个布占泰逃不了了。他在乱军中,被裹协到浑河边上,如果没有努尔哈赤的命令,他也就死在乱刀之下。但努尔哈赤派几匹快马绕着战场高喊:“留布占泰一条命!…“留布占泰一条狗命……”
他和他的几个亲兵滚下河里,妄想骑着上游飘来一截木头,飘流到下游去。在岸上跟着他们行走的额尔古尼劝他投降,布占泰不理,依旧用手脚一齐划水。
额尔古尼对他说“布占泰,你跑得了吗?要不是汗王可怜你,喝令全军给你留条性命,你早就被杀死了!——我现在跟你说,你如果再不投降,我可就下手了。”额尔古尼张弓搭箭,一连几箭射死了布占泰的亲兵,吓得布占泰连喊“饶命……”可是他仍不往岸上划。额尔古尼又射一箭,把他头盔上的雉翎射断了。布占泰心惊胆丧,两臂一张,大叫道:“将军,我投降,我投降,请别杀我!……”
由于两手离开了木头,身子失去支持,他一头栽进水里,惹得岸上的几千士兵捧腹大笑。
额尔古尼随令几个水性好的士兵把布占泰捞了上来。
这时,战火犹未止熄,建州兵杀得兴起,还在追歼着四散奔逃的九部兵。那气势似山崩,似河决,杀得敌人尸横马倒,山谷殷红……古勒山之役的战果是十分辉煌的。建州军斩杀叶赫贝勒布寨以下四千人,俘虏乌拉贝勒布占泰,缴获战马三千匹,铠甲一千余副。其他参战的海西各部也把他们的人马、辎重大部分留在了古勒山。
努尔哈赤指挥的古勒山一战,是大清建国史上的辉煌一页。历史把两位统帅——布寨和努尔哈赤做了比较。一个是愚蠢、鲁莽、焦躁、骄傲,图侥幸、凭声势、闇己彼、无谋略,狎玩命运、乌合之众、不讲战术,最后导致兵败身死!另一个是机智、沉着、冷静、谨慎,务实际、靠劲旅、明彼己、有韬略,部署周密、据险诱敌,以逸待劳,最后获得胜利!
这一胜利的意义是很大的,既然九部联军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那么,其他女真部落更不在话下了!
古勒山战役大大地改变了海西与建州的力量对比,女真的形势中心由海西转到了建州。努尔哈赤自此“军威大振,远迩慑服”。
就在这时,扈伦四部开始了新的分化,新的组合。
六、扈伦部的悲喜剧
回顾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的历史很有意思。各部酋长总是给努尔哈赤不住地“提供”消灭自己的理由和战机。就像面对一只老虎,獾兔们不是远远地避开它,而是一再地招惹它,直到撩逗得它恼怒不已,自己死在它的牙爪下才罢休!看看哈达和辉发的两个贝勒吧,他们就是这么表演的,嘻嘻……古勒山战后,使叶赫的纳林布录猛醒,他认识到要对付努尔哈赤只靠他一部是不行的,九部联合也不足恃,怎么办呢?他想学努尔哈赤的榜样,把海西统一起来,变成紧密的一国。他把自己的想法对麾下的将领说了。
将领们也在检讨古勒山战役的教训,探究惨败的原因。听了贝勒的话,也有深深的启悟。他们都同意纳林布录的意见。
“是啊,什么九部联军,完全是乌合之众!”
“贝勒爷说得对,现在扈伦四部惟有我们最强,咱们干脆把另外三部抓在手里,到那时统一指挥,我就不信努尔哈赤能够敌得过!”
“那么先打哪一个昵?”纳林布录问他们。
他们算来算去,觉得还是哈达好打。因为叶赫和哈达历史上就几度纷争,早在王台在世时就结了仇恨。孟格布录执政后,他的侄子歹商又起来夺位,闹得内战不断,已没有昔日的力量了。以叶赫现在的兵力,拿下哈达简直有如瓜熟蒂落。
就在叶赫秣马厉兵准备攻打哈达时,孟格布录知道了消息,他明白自己不是叶赫的对手,就去乞求努尔哈赤相救。为了表示诚信,他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都送到了建州。
努尔哈赤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他立刻响应,派遣自己的猛将费英东和副手葛盖带领2000人马前去哈达助战。
费英东的人马还在途中时,纳林布录就得到了消息。他又把诸位将领叫到面前,议论如何面对这一局面。
听到努尔哈赤已经出兵帮助孟格布录,大家都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如哈达倒向努尔哈赤,他们叶赫是难以招架的。
闷了半天后,一位将军慢慢地说“孟格布录能找外援,咱们就不会吗?”“咱们找谁呢?”纳林布录满脸愁苦,“蒙古人吗?”
“不,蒙古人抵挡不住努尔哈赤,”将军指指满是阳光的窗子,“是那边……”
纳林布录明白了,将军是让他去投奔大明。
也只有这一条路了,纳林布录立刻备了礼物,派人去找明朝驻开原的千总,可是千总知道朝廷现在无心管这类的事,就避而不见。没法儿,使者就去找他认识的一个通事,那人告诉他:“出兵的事,没门儿,我可以给你们一封信,你可用来吓一吓那个孟格布录!”使者没办法,就把东西全部给通事留下,回叶赫复命了。
那通事没有食言,他果真给哈达的孟格布录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朝廷有令,不准女真各部自相兼并,努尔哈赤起兵北来,是违犯了朝廷诏令,将来是要受到惩罚的!
孟格布录见信后,觉得自己又下错了一步棋,就想发信求努尔哈赤罢兵,就在他满心疑虑的时候,他收到了纳林布录的一封信。信上的口气很友好,纳林布录说:我叶赫部绝无讨伐哈达部的意思,努尔哈赤才是咱们共同的敌人。只要你把努尔哈赤的将军费英东、葛盖和他们的两千人马俘获,以此作为人质,再要求努尔哈赤把你的三个儿子送回哈达,咱们两部便可同心协力地对付努尔哈赤。你想得到的女人,我将给你送去,给你做老婆!
信上说的那个女人,是叶赫贝勒布扬古的女儿。当年,布扬古见努尔哈赤长身伟立,形神飘逸,有帝王之象,就把女儿许给了他。只是后来时势变迁,没有完婚。后来孟格布录到叶赫去时,看上了那个已长得亭亭玉立的姑娘,一见倾心,一心要把他带走。那时,布扬古已死,在叶赫是布寨和纳林布录掌权,他们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现在纳林布录又拿出这个女人作诱饵了。
孟格布录收到大明开原驻军通事的一封信后,对投靠努尔哈赤踌躇了,现在纳林布录又来信勾搭,考虑再三,他扭头又和纳林布录搂起膀子来。
纳林布录十分高兴,他想:只要孟格布录投进他的脚下,再出兵把那个亲建州的歹商杀了,整个哈达就是他的了。
孟格布录对此事十分积极,他派人与纳林布录相约,在开原聚会,具体商议策划。为表示诚意,他还派出自己的两个妻子到叶赫转达自己的意见。
努尔哈赤自派出费英东、葛盖带领2000人马支援哈达后,心里就一直不落实。古勒山一役,叶赫和哈达是敌方的两大主力。现在忽然有反目成仇,其中原因是什么?他曾讯问盂格布录送来的那三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六岁,不懂事,其他的两个可会说话了。他们都说:开原明军威胁哈达,叶赫贝勒要攻打哈达,他们的阿玛只好求告汗王了。
努尔哈赤听后也觉得有理,但他仍然对叶赫、哈达那方面密切注视着。
一天,!舒尔哈齐来到哥哥家,努尔哈赤把心事跟他说了。
“哥,那天我听说你派费英东去支援哈达,我就对周围的人说:我哥这事可做错了!”
“舒尔哈齐,说说你的看法。”
“那个纳林布录和哈达是有怨仇,可是,比起对建州的怨仇就小多了。”舒尔哈齐说。他这时已经开始发福,身体胖大大的,还抽起了大铜烟袋,越来越像个王爷了,“哥,你想想,整个海西不论他们内部矛盾多大,他们愿意咱们建州插手吗?”
努尔哈赤点点头,“说得有理,但是孟格布录好像是很虔诚,你看他把三个孩子都送来了。”
“我也不怀疑孟格布录的诚心,可他是个犹疑不定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叶赫给他一点好颜色,他就又扭头回去了。”
舒尔哈齐这点是说对了。
舒尔哈齐还没有离开,就有探马报上来了。叶赫听说建州要发兵支援哈达,扭头又对哈达表示友好,还想把布扬古的女儿嫁给孟格布录。
“消息确实吗?”努尔哈赤这句话是颤抖着声音问出来的。
“消息很准确,我们抓获了孟格布录派到叶赫的使臣,还有一封孟格布录致纳林布录的信。”
“把人和信给我拿来!”努尔哈赤气不可遏。
他回头对舒尔哈齐说:“弟弟,你说得对,你看叶赫和哈达又相亲相爱了!”
当即,努尔哈赤下令派快马把费英东、葛盖追回来。又在这天晚上召集了议事会,会上努尔哈赤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被人愚弄了,看样子好人做不得!”
众将领看到汗王被气得浑身打颤,都十分吃惊。当努尔哈赤把事情的始末说完后,所有的与会者都义愤填膺,嗷嗷叫着求汗王发兵征服哈达。
“把哈达灭了吧,汗王!据和我们暗通消息的歹商说,孟格布录没有多少兵马,咱们只出几千人马就可灭掉它!”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去把孟格布录给汗王捉来!”
“我也去,顺便把叶赫也夺过来!”
“是时候了,汗王,不能再等了!”……
努尔哈赤把目光转向额亦都和舒尔哈齐。
额亦都说:“汗王,现在形势对我们是很有利的,大明不会管我们,辽东的事就是咱们说了算,我看,一鼓作气地把海西摆平算了!”
舒尔哈齐这次没有多说话,他只对努尔哈赤请求把消灭哈达的任务交给他。努尔哈赤同意了。
这年(1599)九月,舒尔哈齐率军直抵哈达城下。
当孟格布录的派往叶赫的两个使者被建州探马俘虏后,他就知道消息泄漏了。又听说来哈达支援的2000人马又回头往建州走,明白事情有了重大变化,努尔哈赤一定饶不了他。他又想:叶赫,指望不得,这时候纳林布录绝不会伸手来抓这块“烫手的山芋”,要想保家保命得靠自己了!
他把努尔哈赤要来攻打哈达的消息对军民说了,要求他们振奋起来保家乡保哈达!历史上建州和哈达也曾有过仇怨,刚刚过去不久的古勒山战役,哈达老百姓又有许多亲人死在战场上。新仇旧恨使他们团结起来,这样,孟格布录就募集到五千兵马!
当舒尔哈齐到来时,哈达已严阵以待了。
舒尔哈齐看到敌人没有关闭城门,还陈兵城外,十分诧异,又走近看看,城墙上密密麻麻,人头攒涌、刀枪闪亮,城下人马精壮,铠甲铿锵,像造了一道铜墙铁壁。
舒尔哈齐有点慌张,他想:看样子哈达是有准备了。要对付这样有准备的部落,他带来的三千人马,行吗?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努尔哈赤来到他面前了。
原来,努尔哈赤送舒尔哈齐走时,曾经和他谈过话:“舒尔哈齐,你只带三千人,是不是少了点?”
舒尔哈齐笑笑说:“征服哈达还用多少人马呀?”
“我是怕你吃亏……”
“放心吧,大哥。”
“要不,我把扬古利交给你……我看那个小伙子很是个人才。”
在部署征讨哈达的战事时,舒尔哈齐提出除了他本部人马外,不要别的将领手下的兵丁,这样那些有名的将领都没有参加这场战役。努尔哈赤和他商议把扬古利给他,是因为直到这时,扬古利还不是努尔哈赤的名将。
扬古利,是库尔喀部酋长郎柱的儿子。他自幼就跟随父亲投靠了努尔哈赤。他的父亲回乡看家时,被部人杀害了。努尔哈赤把年仅十四岁的扬吉利叫到面前,告诉了他这个不幸的消息。并表示一定为他的父亲报仇。扬古利没掉一滴泪水,只是两眼像冒火。
当晚,扬古利回到家乡,趁夜摸进仇人家,把仇人一连捅了几刀。仇人的家人瑟缩在墙角里,捂着眼睛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扬古利又把仇人的耳鼻割下来,切成小块,用匕首叉着送进嘴里吃了……这件事震惊了整个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也感到惊奇不已,就把他留在身边,看他将来有什么出息。后来他渐渐地受到努尔哈赤的赏识,把他作为传令官,后又提拔为将军,跟随扈尔汉征战。
舒尔哈齐望了望站在努尔哈赤身后的扬古利,摇摇头笑着说“如果一个将军身拥万马千军,勇将上百,和哈达这样一个小部落打仗,即使胜利了又有什么意思昵?——大哥,你就让我一个人给你把盂格布录抓来吧!”
努尔哈赤不说话了。舒尔哈齐走后一天,努尔哈赤忽然预感到事情不妙,就把费阿拉托付给额亦都和雅尔哈齐,自己点齐一千人马,急急地赶往哈达了。
见努尔哈赤不放心自己,又亲自带兵前来,如果是过去,舒尔哈齐是不会高兴的。现在他一反常态,对努尔哈赤说:“大哥,你可来了!没想到哈达早有准备,你瞧,他们出城迎上来了!”
努尔哈赤极为恼火,他吼遭“你整天觉得自己比谁也了不得,现在怎么一筹莫展了昵?难道我们来进攻哈达是为的他们没有准备吗?你兵向后!”
他推开舒尔哈齐,带领他带来的人马向哈达城冲去。
哈达军马见努尔哈赤的人马攻势凌厉,他们又无城堡为凭恃,哪里是建州军的对手?稍一接触,就退缩进城。
舒尔哈齐见大哥这样威猛,深感惭愧,他连忙带兵掩杀过去。
哈达城被建州军严严地包围了。
接下来的攻城却不是很顺利。哈达人因为和建州有世仇,他们战斗得十分顽强。几次地攻打,都被他们击退。建州健儿的鲜血染红了城垣。
舒尔哈齐想挽回面子,他说:“哥,我说过嘛,哈达人是早有准备的呀……”
努尔哈赤没有再驳他,只是说:“舒尔哈齐,咱们过去攻城夺地,对方哪个是没有准备的呢?谁愿意把自己的世代领地交出来呢?要完成咱们的大业,靠的是咱们的信心、智慧和勇气呀!”
舒尔哈齐只得点头称是。
这时,站在一旁的扬古利说:“咱们挖地道吧……”
舒尔哈齐把眉头一皱,说:“那要多少时候呀?”
“在离城墙十丈的地方挖下去,昼夜地轮班挖,三天后,就可达到城根,挖好后,埋上炸药,只要轰开一个缺口,咱们就突进城去了!”
努尔哈赤认为可行,他把这件事交给了扬古利,另外派人回赫图阿拉运炸药。
开始挖掘时,虽是夜间,可也牺牲了不少人。哈达守军看出了建州军的企图,几次拼命出击,但他们在城外占不到便宜,一次次地被打了回去。龟缩进城里后,他们又用强弩攒射,当建州挖进地下时,哈达人就无法逞其技了。
孟格布录认为建州军挖掘地道,是为了从底下钻进城里,他想出了一招对付,那就是在城内也挖一条深沟,内设密密的竹桩,当建州人钻进来时,便一头扎进深沟里,在沟里被歼灭。
三天后,地道挖到了城根,炸药也运到了,总共十包——五百斤。
整整一天,努尔哈赤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在城外的林莽间做着进城的准备。
夜深时,努尔哈赤令士兵把炸药运进城墙下堆放好,然后点上引信,由于引信太短,十几个士兵还没有撤出坑道,火药就爆炸了。他们死在了里面,在努尔哈赤看来那不算什么。他是算总账的,明白天下是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如霹雳的爆炸声,把守城的哈达军民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稀里糊涂地四下逃窜,呆了好久,那炸上云霄的石头、土块才如冰雹般地落了下来,但尘雾却久久地弥漫空中,等他们苏醒过来时,建州人马已经冲入城中。
“杀呀!杀呀!……”哈达城里到处是一片喊杀声。
扬古利单枪匹马冲进了贝勒府,见人就杀,那个盂格布录见城破后,赶紧回家收拾一下,准备携妻子细软逃亡,可是他还没走进正房,就被扬古利赶上,抓着他的衣领摔倒在地,用银枪指着喉咙,喊道:“你这家伙……死呀……”
孟格布录吓得三魂出窍,看着那抖动的枪尖,连忙求饶:“将军,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扬古利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横着搭到马上,然后跃马挺枪杀出贝勒府,直奔努尔哈赤的大帐而去。
“汗王,我把孟格布录给你生擒来了!”说着,他把孟格布录从马上拉下来推到努尔哈赤面前。
孟格布录像被抽去了骨头,趴在汗王脚下。“饶命呀,汗王……”
“孟格布录,你心服了吗?”
“服了,汗王,不要杀我……”他哭了。
努尔哈赤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说“你呀……我本来应你的请求发兵去救你的,你却悄悄地和叶赫勾搭,想愚弄我们建州人,真是可恨!如果我把你交给士兵们,他们会把你一口一口地吃掉的!”
“汗王……”孟格布录浑身颤抖,咚咚地给努尔哈赤磕着响头,“是我糊涂,是我不是东西!求汗王饶命呀!”
努尔哈赤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只要你是真心诚意地投降,我便留你一条性命,并且好好待你。希望你为统一女真出一把力量!”
“我听汗王的,听汗王的……”他听到保住命了,感动得涕泪交流。
努尔哈赤指示舒尔哈齐的军队在哈达停留了三天,以平息可能发生的叛乱。这三天是抢劫的三天,屠杀的三天,破坏的三天。家家门户洞开,任由建州人出入,街头巷尾堆积着死尸,鲜血把整个城镇都染红了!多年修成的城堡被毁弃净尽,临走还放了一把火……努尔哈赤带领军队撤出哈达后,四下出击,把哈达所属的大小城镇都收服了。他对军队甚严,对将士们说:“天下女真是一家,对他们绝不能肆意抢掠。将来,他们要和咱们一起建立女真国……”
回到费阿拉后,努尔哈赤真如他所应诺的,把个孟格布录收养了。他赏给这个俘虏一所房子,还送他了五名亲随。他可以自由地在费阿拉和赫图阿拉到处溜达,但不让他与同样被软禁的布占泰见面。
努尔哈赤是这样想的:孟格布录如能诚心投降,将来就派他回去重新治理哈达,这比派个建州将军去要好得多。
为了使孟格布录安心,他还准备把自己的女儿莽古姬嫁给他。
可是这个孟格布录却自己找死。
有一天,孟格布录在费阿拉走街串巷,忽然见一位妙龄女郎骑马从他的面前经过,那娇艳的模样使他心神飘荡。他挑逗说:“格格真漂亮!”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样对贵族人家的女儿多称格格,意思是“小姐”,那时还没有把格格定为公主的专有称谓。
那格格站下了回眸一望,见一旁的男人是个俊美的白脸儿。她在费阿拉见到的都是粗皮劣肉的军人,即使是将军,也都是叱咤如虎,没几个使她这样的女人动心的。她心里一热就向孟格布录裂嘴一笑,露出他白亮亮的牙齿,使她的脸色绽成一朵花。
孟格布录是情场老手,知道这小妮子上钩了,就飞身上马,把女人搂到怀里。
“你要怎样呀?”女人嗔了一句。
“我要和你亲热……”
“就在这大街上?要死呀!”
“找个地方……”孟格布录一拍马,一会儿就不见影儿了。
在女真,陌生的男女一见钟情,公开地表示亲热也不算是有伤风化的事。那些跟在孟格布录身后的随从哈哈一笑,也就随他去。
他们两人一骑来到费阿拉城边的一个打谷场上,那里有许多谷草垛,把女人抱下来,放在晒得热呼呼的一堆草上,就把她扒了个净光,他自己也宽衣解带。女人臊红着脸,挣扎了一会儿,也就接受了他。
等他们雨收云散之后,孟格布录问她:“怎么样?”
“好,”女人又反身搂着他,“比他好多了……”
““他”是谁?”孟格布录问。
“他的女人太多了,多日子才轮到我一回。再说,他心事多,往往只一会儿也就败兴了……”
“说呀,“他”是谁?”
“说出来你可别害怕……”女人说,亲着他的胸膛,“他就是汗王努尔哈赤呀!”
这一惊非同小可,孟格布录站起来,转了几圈后,就蹲下哭起来。
女人穿好衣服,摇着他的肩膀,柔声地安慰他。可孟格布录还是泪水不断颤栗不已。
“你早说呀,如果我知道……我连根汗毛也不敢动你的!”
“我以为你知道了呢,”女人说,“我当时还想:这男人真行,连努尔哈赤占下的女人也敢招惹……”
“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人摇摇头。
孟格布录先向女人介绍了自己,他的身份却没有使女人吃惊。在费阿拉约有几十个周围部落的大小贝勒,被努尔哈赤供养着、软禁着,准备将来有用。
女人也向孟格布录说:她是努尔哈赤的小妾,名叫法赖,是一个小部落酋长的女儿,几年前,努尔哈赤大破九部联军回来,路过他们的部落,父亲为了巴结努尔哈赤,把个刚刚十四岁的女儿送给了他。回到费阿拉后,努尔哈赤就把她作为小妾收房了。本来想把她册立为侧福晋的,可是因为事多而繁,耽搁下来。再说,在她之前,还有几个女人等待册封呢!努尔哈赤一生有许多女人,除了有据可查的十六位福晋、侧福晋、继福晋而外,还有些名不上经传的女人……这个法赖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次可是惹下大祸了……”孟格布录仍然胆战心惊,“咱们该怎么办呀!”
“这有什么,”逢到这事,女人往往比男人胆大,法赖说:“咱们不说,谁知道呢?再说,即使努尔哈赤知道了最多把我赶出门去,那时,我还是去找你!”
她的话使孟格布录很是感动,他又紧紧地搂着法赖,亲着她,把泪水涂了她满脸。“法赖,为你这样的女人而死,我孟格布录也值得了!”
“你呀,怎么好好的老是说死?我们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那就托你的吉言吧,”孟格布录说,“如果我能平安地回到哈达,一定想法接你去,那时,你就是我最最宠爱的福晋了!”
这个远景似乎对法赖没有很大的吸引力,她只是注重当前。她说:“你们这些贝勒呀,说的甜言蜜语,有几句可信的呢!”
说着,法赖又在草堆里倒下了,同时,把孟格布录拉倒在自己身上。
“你要怎样,法赖?”
“我还想……”
“你还有心情吗?”
“怎么没有?即使一个时辰后要砍头,如果有机会,我还要干这事!”
孟格布录被她诱得兴起,就又给她脱着衣服。这一次他们从容些了,两人抱在一起,先在草堆里滚了个够……负责监视孟格布录的是将军葛盖,一天,他把跟随孟格布录的几个人叫来,问他们孟格布录的情况。
他们告诉葛盏说:孟格布录还不错,很遵守规矩的,整天玩得很快活。
葛盖叉问:他怎么个玩法?
跟随孟格布录的头儿说“他最近迷上一个妮儿了……两人常到城边儿上去玩。”
葛盖想:孟格布录来费阿拉也有半年多了,他正是青春年少,没个女人陪着却也难熬,汗王有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可是总没有成事……但,他迷上了一个什么样儿的女人呢?这得了解清楚。
于是,葛盖盯了孟格布录几次,总算弄了个明白,可是他自己也吓得魂飞天外!
他曾想去阻止,可是就是把他们杀了,这事实也已经存在。再说,他也没有权力杀他们。他又想去报告,但努尔哈赤把监视孟格布录的责任付托给了他,他脱得了干系吗?
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几天,最后还是跪在努尔哈赤面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努尔哈赤极为震怒,立即下令把葛盖、孟格布录和他的小妾关进大牢。
对他们的处理是当机立断的,就在当晚,他派人秘密地在监狱里杀了法赖。听说法赖面对狱卒的尖刀并没有求饶,只是冷静地说:“让我见孟格布录一面吧,让我们见个面,我就痛痛快快地死!”
她的要求当然不会得到满足,努尔哈赤可以对俘虏宽仁,但决不容忍自己的妻妾背叛,他认为这是奇耻大辱!
法赖被宰了,她被装在一个木轮车上,拖到后山埋了,连个土堆也没留。
第二天一早,葛盖和孟格布录被拉到校场上砍了头。罪名是两人勾结谋反。尽管葛盏的罪名使很多人迷惑,但在那时候,是没有功夫对死人多说什么的。
为刚刚征服的部落培植代理人是努尔哈赤的既定政策,孟格布录被杀了,他又把孟格布录的长子乌尔古代弄到了费阿拉,并把原先想给他父亲的莽古姬公主嫁给了他。
努尔哈赤消灭了哈达,使大明朝廷上下震动。请出兵讨伐努尔哈赤的奏疏不住地落到皇上的御案,久不临的万历皇帝再一次地出来了,这一次,他是在宏德殿接见群臣的。在听完兵部尚书的汇报后,他慢腾腾地说:“别杞人忧天,天没有塌下来,那个努尔哈赤对朕还是有点忠心的……”
他说到这里,阶下的臣工都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不信吗?”万历说,“朕只要给他一道敕令,他就会把哈达乖乖地交出来的!”
万历二十九年(1601)六月,皇上的圣旨递到建州。
圣旨责备努尔哈赤大肆对哈达用兵,“灭其部落,掳其百姓,”是有悖于朝廷恩养女真各部落的一贯方针的。
什么是朝廷的一贯方针呢?就是限制女真个别部落发展壮大,多留几个能够与之抗衡的对手。让他们在矛盾中都忠于朝廷。以达到“分而治之,间而弱之”的目的。另外,过去的几十年间,比起叶赫来哈达一直做着朝廷的顺民,从没有悖逆过。皇上也愿意保护哈达的后代,以表示朝廷体恤忠贞之意。
圣旨最后责令努尔哈赤让孟格布录的儿子乌尔古代回到哈达,重新执掌部政,以恢复哈达旧有规制,以后也不许侵犯。
接到圣旨后,建州的将领们气得吹胡子瞪眼,表示决不把用上千子弟的血肉换来的哈达再送出去。征服海西刚刚迈出第啊一步,怎么也不能从那里再把脚收回来。
舒尔哈齐说:“这一次不能听朝廷的,如果这次听了,以后就不能不昕,那咱们还能够统一女真吗?我们还干个什么劲呀!”
“那怎么办呢?”努尔哈赤反问他一句。
“怎么办?对朝廷亮开。我看明廷现在的情况,就像个病人膏肓的老虎,想来扑抓咱们,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有些将领附和舒尔哈齐的看法。
“我们现在打得过明朝吗?”他把面前的文武都看了一遍,声音是很平和的。他等待回答,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努尔哈赤又对龚正陆说:“龚师傅,你是从内地来的,你说说吧,咱们现在的实力,能不能敌得过明朝?”
龚正陆笑笑说:“要我说实话吗?”
舒尔哈齐叱他道:“哪个听你的假话呢?说吧!”
龚正陆见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把眼睛都望着他,他只好说话了。“现在咱们建州,虽然奄有辽东一半疆土,精兵逾万,猛将百员,但比起大明的实力来,还差得远哩!”他说到这里,回头看看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鼓励他说:“龚先生,说吧,说吧,说实话讲真情,是永远不会倒台的!”
龚正陆说下去了。“大明现在是不比从前了,内忧外患接连不断,万历帝临政时,曾想励精图治,可是他看到积重难返,几年后就灰心丧志了!现在他久不临朝,把政事交给几个太监和当朝的几个大臣管理,但他们又分立几派,勾心斗角,弄得中原大地千疮百孔、民不聊生。这的确是实情。但即使是这个不堪的样子,以咱们建州目前的力量来说,也是敌不过的!……”
费英东站起来叫道:“为什么呢?”那声音就像雷鸣。
努尔哈赤摆手让费英东坐下,又示意龚正陆讲下去。
龚正陆说:“将军,你没有到过京师,也没有到过中原吧,只要你去中原转一遭,你就不会对我吼叫了。大明现在的疆土,有建州的几十倍大,人口亿万,即使现在穷困难堪,但比起建州来,物产要丰富得多,武力要强得多!他们现在有精兵上百万,各种文武人才不计其数……”龚正陆不敢往深里说了,心里的话,我还没说到广大百姓对夷族的蔑视和仇恨呢!这种仇恨的情结已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了上千年!“我看,让我们在汗王的率领下再奋斗几年,把女真各部落统一以后再说吧!”
龚正陆在讲的时候,努尔哈赤不住地点头。看到汗王对龚正陆的首肯,别人就不再言语了。
“龚正陆师傅说得多深刻呀,”努尔哈赤在龚正陆说完后,总结说“他虽然只说了几句,就给那些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上了一课。我的志向是统一女真,使女真人有个自己的国家,从此不再受外族压迫、欺侮了。只要大明不妨碍咱们,不欺压咱们,咱们女真还会承认大明是宗主国的。我从没想过要和大明为敌……”他停了一会儿,像是要面前的将领把他的话好好地消化一下,“大明皇帝的圣旨既然下来了,咱们不能违抗,为了将来的大业,大家只好委曲求全了……”
这是努尔哈赤一生的指导方针,即使后来他和大明决裂了,也是一边交战一边言和,从不表示绝然地分裂。这是他的高明之处,这一政策,又被他的儿子皇太极执行了很久。
到了这年七月,努尔哈赤在抚顺关外“刑白马,与哈达的乌尔古代立誓:两部有如兄弟,同甘共苦。”然后送乌尔古代和他的部民回哈达。乌尔古代当上了哈达的贝勒,但只有虚名,没有实权,一切政务悉归努尔哈赤安排,他仅仅是个傀儡丽已。
与哈达相邻的叶赫得知大明朝廷并不认可努尔哈赤吞并哈达,并逼他把乌尔古代送回家去,很是得意,立即派兵攻扰哈达。乌尔古代哪里是纳林布录的对手,节节败退。被叶赫抢去了大量的甲仗、马匹、人畜。
努尔哈赤下令“手其部众,有其屯寨,收其牲畜,夺其诏书”。正式把哈达划为建州的版图。
努尔哈赤灭亡了哈达,明朝失掉了南关(哈达周围的地域),扈伦四部被打开了一个难以弥补的缺口,是他统一女真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自此益强,遂不可制”。
他的下一个争夺目标是辉发。
辉发部,其先祖居住在松花江与黑龙江的汇合地域。明永乐七年(1409)设忽鲁哈卫,以辉发人恼纳哈为都指挥。不久,其侄与之争夺卫印,发生战争。明朝为了平息纠纷,另辟一卫所弗提卫令恼纳哈的侄子塔失掌管。后来弗提卫中的一部分人逆松花江往南迁徙,他们的首领名叫星古力。他带领部民来到松花江北岸呼兰河一带,建立部落,即是辉发。由星古力七传至王机盘。
王机盘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收服附近的部落,成立军队,势力日盛。于辉发河畔的扈奇山筑城而居,由此辉发部强盛起来。
辉发的地理环境很是不错,临山依水,水草肥美,物产丰饶,宜农宜牧。但也很受限制,因为他的周围都是强邻:建州、叶赫、哈达和乌拉,又为长白山所阻。很难向外拓展。
王机盘死后,他的七个儿子争夺贝勒之位,他的孙子拜音达里在一夜间杀了他的六个叔父,自立为辉发贝勒。这事震惊了女真各部落,努尔哈赤也觉得不可思议,常对人说“拜音达里那小子不是人,是只披着人皮的狼!咱们要小心着点。”
可是他夺得了贝勒之位后,却没有显示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相反地在处理政务和与各部落交往时,优柔寡断,缺乏当机立断的勇气和才能。
他在亲属的血泊中捞了个贝勒,他的族人见他凶狠异常,像个白面狼,就纷纷逃亡。他们大部到了叶赫。叶赫的纳林布录见有机可乘,就把他们组织起来,帮助他们打回老家去!
这样一来,拜音达里慌了神,因为他的部属和军队逃跑了许多,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他拼命。他曾想求救于乌拉,这时哈达已亡,乌拉正自顾不暇,再说满泰也不愿帮助像他这样声名扫地的人,何况他也碍着叶赫的面子,怕招惹那个势力雄厚的纳林布录。
于是他只有向强大的建州求援了。这时,他自己还没有儿子,便把他所属的六臣之子送到建州作为人质,乞请建州赶紧发兵。
努尔哈赤立即派安费扬古带领一千人马去了。
安费扬古不愿意执行这样的任务,他直接对努尔哈赤说“汗王,拜音达里是个弑叔之人,在辉发已弄得众叛亲离,我们还要去帮助他吗?”
努尔哈赤对他说“咱们如果不去帮助辉发,那么辉发几日后必成叶赫的砧上肉!”
“汗王,你忘记在九部联军时,他曾带领辉发军队和咱们为敌了吗?”
“安费扬古,那时拜音达里还不是辉发的酋长呀,再说,他在九部中也没起什么作用!——我的好兄弟,这是为了和叶赫争夺这块土地呀!”
安费扬古点点头走了。
安费扬古带兵到辉发后,很快地把叶赫人赶了出去,攻破了那些曾经反叛拜音达里的村镇,并向辉发的民众宣布:建州是坚决支持拜音达里的,希望大家各守本分……建州军队在辉发停留了月余,辉发全境安定了下来。
拜音达里拿出部落里仅有的一点钱犒赏了建州将士。
在宴请安费扬古和他的主要将领时,拜音达里举杯说道:“大将军,大军一到辉发全境安靖,真是劳苦功高呀!回建州后,为我拜上你们的汗王,对他的帮助,我拜音达里是没齿难忘的!……”
跟随安费扬古去的费英东憋不住了,大声叫道:“拜音达里,你这是赶我们走呀?”
拜音达里笑笑说“哪里?不过将军你看,在辉发,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呢?”
安费扬古也很不高兴,派人回费阿拉去汇报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沉吟遘“看来辉发的拜音达里是个无恩无义之人,可是现在灭亡辉发还不是时候!”
舒尔哈齐又说话了,他问老哥道:“你怕什么呢?”
“我怕重复哈达那一出戏。”努尔哈赤说,“咱们灭了哈达,招惹得明朝皇帝给我们下诏,如果这一次趁机灭了辉发,朝廷会安坐不管吗?如果这次再惹恼朝廷,皇上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宽仁我们了!我们对待大明必须小心谨慎才是呀!”
舒尔哈齐冷笑一声说:“那好吧,你就把朝廷当作小孩子哄着……”
第二天,努尔哈赤下令安费扬古撤出辉发。
拜音达里在建州为他平息叛乱后,却不想和努尔哈赤结盟,他想中立于建州和叶赫之间。他的两面政策,得罪了两个邻居。
半年后,叶赫忍不住了,纳林布录派人对拜音达里说“你大臣的几个儿子不是在建州为质吗?如果你能把他们要回来,我就把逃来叶赫辉发的部众送还给你。”
拜音达里最巴望叶赫送还那些逃往叶赫的部众了,有那些反对他的人在叶赫,他日夜不安,老怕叶赫以他们为别动队打回辉发。如果那些人被押解回来,他就可以惩诫那些叛逆者,除去心头的一块病。
拜音达里从骨子里害怕努尔哈赤,建州和叶赫两相比较,他觉得还是叶赫稍微亲近些。于是他派大使多带礼物到费阿拉去了。
拜音达里的使臣努占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向努尔哈赤献上厚礼后,唱歌似地对努尔哈赤称颂起来,他称努尔哈赤是女真族有史以来最为伟大的人,其功劳可以和女真的元祖库古里雍顺相比。又称赞努尔哈赤功勋卓著,成为女真族中最受爱戴的人!对他派兵帮助辉发平叛更是使整个辉发百姓感恩戴德……最后才提出请求努尔哈赤把辉发的质子归还……努尔哈赤听出他的真正用意,但他故意不把事情说透,就立刻答应了。
当辉发来使把质子带走后,大臣和将军们都愤愤不平。努尔哈赤道“你们不要太心急了。这时候,只须他不义不许我不仁,等他拜音达里把事情做绝,恶贯满盈,咱们就好收拾他了。”
众臣僚回想汗王做这类事,总是后发制人,这样于理于情都可顺天心应民意。
果然,不出努尔哈赤所料,拜音达里在叶赫和建州间跳来跳去,表演得越来越充分。
他把在建州的质子要回去后,立即转送到叶赫去了。
纳林布录见拜音达里上当,他这样做必然会得罪努尔哈赤。断了和建州的联系,对叶赫是十分有利的,就不把在叶赫的辉发人送还了。将来这批人是很有用处的。
拜音达里见纳林布录背弃前诺,不送回叛逃的辉发部众,十分生气。可是他又对纳林布录毫无办法,又回头求努尔哈赤支援了!
还不到两个月,他就几次地首鼠两端,表演得十分充分。
他派大臣努占再一次地到了建州,对努尔哈赤说:“汗王,那个没良心的纳林布录诳骗了我,我永远不再和他来往了。以后我就指望依靠汗王您来过日子,请您把原先许给常书的女子嫁给我,以结永好!”
拜音达里不好意思再求努尔哈赤的保护了,只好用这一办法。这办法也会奏效的,因为辉发和建州一结姻亲,就可说明他们和建州的关系,对叶赫是严重的遏制。
“瞧,那只猴子又跳到咱们这里来了!”当努尔哈赤把辉发来使的话向众大臣征询时,舒尔哈齐说。
众臣觉得舒尔哈齐贝勒爷说得极为生动,也都哈哈大笑。
不想努尔哈赤说:“大家沉住气,就让他再跳一次吧!”
常书、扬书兄弟是努尔哈赤起事初年投过来的将领,对汗王一直十分忠心,扬书已为女真的统一事业牺牲了。于是,他想把自己的女儿许给常书,以示倾爱之意。但由于戎马倥偬,没有来得及给他们成亲……他把常书叫来,向转述了辉发来使的话,又难为情地对常书说:“你说我怎么办呢?辉发对咱们是很重要的呀……”
常书是个很顾大局的人,他知道女真贵族们的婚姻,大多是以政治为前提的。就痛快地说:“我投奔大王以来,一直是唯大王之命是从的,只要大王觉得是好的,我常书无不遵从!”
见常书这样说,努尔哈赤极为高兴,他拉着常书的手说“你真是我的贴心人,我的四女儿眼看就要长大了,她是你的……”
一年后,常书就被努尔哈赤杀了,他没有娶到那个汗王的四格格。。
努尔哈赤为了争取辉发、孤立叶赫,允许了拜音达里的求婚。
辉发使臣回到部落后,向拜音达里备述努尔哈赤的友好态度,并说他已经允诺了婚事,并催促早日到费阿拉迎娶。
可是,这时的拜音达里这只“猴子”,再一次地跳到叶赫那边去了。
“我左思右想,还是不能娶努尔哈赤的那个姑娘……”
“为什么呢?”努占瞪大了不解的跟睛。
“你想,那样我不就得罪于叶赫了吗?”拜音达里说,“比起努尔哈赤来,那个纳林布录更是个不讲理的人!而且我的许多仇人都在他的手里,他随时有理由对我辉发进兵!”
“贝勒爷,你真是个没法理解的人!”努占忍不住口出不逊之言了。
“你怎么说?”拜音达里愣起眼睛,满脸显出杀气。他像一切独裁者一样,他怕夕卜敌,但对自己的同胞是绝不手软的。
努占看透了面前的这个贝勒爷不可理谕,但他还是想说上几句:“贝勒爷,我是想说:你这样左顾右盼、出尔反尔、首鼠两端,是极其危险的……”“那,你就别管了!”
努占走后一个月,努尔哈赤就派人到辉发去,催促拜音达里迎亲,拜音达里对来使说:“现在,辉发经济拮据,以后再说吧!”
努尔哈赤看出拜音达里那小子就要背约,但他并不说出,两个月后,他又派使臣到了辉发。这次拜音达里无法推脱了,就说出了实话。
“唉,我年纪还轻,还不想以婚姻羁绊自己,请汗王为自己的女儿另谋贵婿吧!”
这真是混账话!这件事在古时的任何朝代都足以引发一场战争!
额亦都对努尔哈赤说:“汗王,到时候了,可以把辉发拿到手了!”
“是的。”努尔哈赤说,“可是那个辉发城依山面水,建造得十分坚固,是易守难攻的,咱们得想想办法。”
“我已为汗王想好了。”
努尔哈赤见额亦都已有成竹在胸,就等他说话。
额亦都把周围侍卫赶出去,就把自己的计谋说了出来。“汗王,如果能把这次灭辉发的任务交给臣下,我会很好地完成的!”
努尔哈赤听后点头称好,拉着额亦都的手说:“这就有劳大将军了!”
近一两年,额亦都官高爵显,成为努尔哈赤最高级的参谋,已经很少领兵上阵了。努尔哈赤像历史上许多皇帝一样,对功高权重的臣子总是有所忌惮,不让他们以功压主。所以,不是非不得已,是不会派遣大将军临阵的。这一次,大将军亲自向汗王请缨,他只好由额亦都去了。
由于辉发这几年经历了多次战争,民蔽国穷,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像个营养极度匮乏的人一样,急需输血。于是,额亦都便将几百余名有智有勇的士兵扮做商人,带着辉发急用的货物,如粮食、肉类、布匹等等,分几批潜入辉发。最后,连他自己也扮做富商来到了辉发城里……万历三十五年(1607)九月,努尔哈赤以拜音达里“两次兵助叶赫”和“背约不娶”为理由,亲自带兵三千进攻辉发山城。
辉发山城,又名扈尔奇山城,的确高大、雄伟、牢固,老远就看见它那黑黢黢的身影,像用钢铁铸成,把后面的山岭都遮蔽了。
大兵到了色和里岭,大雨下了一昼夜,将士们的衣服、辎重都淋湿了。努尔哈赤下令在岭下驻了一夜。
第二天,雨小了点儿,可是仍然淅淅沥沥,努尔哈赤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犹豫不定。
将军围上来请战,他们说:
“现在还是九月,只是凉一点儿,怕什么?”
“跑起来就不冷了,反正这里也没有房子住……”
“汗王,就让我们拿下辉发后,到城里去把衣服、甲胄烤干吧!”
看到将士们士气高昂,努尔哈赤不再犹豫了,他下令出发。
建州军包围了辉发城。
拜音达里没想到努尔哈赤的大军来得这样快,吓得要死。他想派出使臣向叶赫求救,他在给纳林布录的信上说:“如果贝勒能派大军来解辉发之围,我愿把一半部落割让给你!”可是,使臣出了几次城,都被建州兵挡了回去。
他又想派那个会说话的努占到努尔哈赤营去,向他认错,还说,如果汗王能够退兵,我将迎娶汗王的女儿,并永远地归顺汗王……可是努占拒绝了,他不愿在这时候,再为这个没出息的人卖命了。
拜音达里顾不得和努占生气、计较,找人给努尔哈赤写了几十封信,鳟在箭上,从城墙上射向建州军营。
那些信函,努尔哈赤是收到了,但他决心把辉发拿到手,怎会理会拜音达里的几句毫不可信的胡说呢?他下令攻城。
拜音达里绝望了。有时候,绝望会激发一个人拼命的劲头,拜音达里振作精神,跑到城上亲自督战,他在城头上嚷嚷:“辉发的同胞们,咱们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保卫辉发也许会死,可是,城破时必然要死!建州人每打破一城,总是要屠城的!两者同样是死,那就不如为保卫辉发而死了!……”
他那慷慨激昂的话感动了许多人,他们和过去自己所恨所怕的贝勒并肩战斗,觉得自豪和光荣。老百姓就是这样,极容易被统治者的平等相待所感动,甚至愚蠢得连命也不要了!
努尔哈赤的进攻出人想像的没有声色,他们的并不凌厉的攻势很容易就被打退了。
“原来,声名赫赫的建州军就是这个样子呀!”辉发军民们想。他们觉得凭自己的力量能够打退努尔哈赤。于是城上的守军信心倍增,甚至到处回荡着歌声。
拜音达里却不太乐观,因为他在古勒山见过建州军的威猛,尝到了建州军厉害,至今还心有余悸。他惕厉自己的将士绝不要放松守备,日夜小心提防。
尽管拜音达里再三提醒,守城的军民还是松懈下来了,夜晚,他们熬不过磕睡,常常小寐一会儿。
就在第五天拂晓,忽然东城门处爆起惊雷似的巨响,接着是升腾起触天的烟尘,门破了,吊桥倒了,和城门连接的一大段城墙也坍塌了!
原来,额以都进到辉发城后,立即把先进城的“商人”组织起来,向他们说明进城的三项任务。一是走街串巷,把辉发城的主要街道摸清楚,等大军进城时,好做他们的向导。二是把东城门(临河的城门)的形制了解明白,到时好把火药运过去,——他们带进城的货物中夹带了许多炸药。三是炸开城门后,立即和入城的大军取得联系,带领他们夺取主要街道路口,以扩大战果。
其实,城破后的形势急转直下,根本没有额亦都预想的那么复杂。辉发军民被巨大的爆炸惊玻了胆,乱成一团,没有一点战斗力了,任由建州军肆意地屠杀……在大军杀入城中后,额亦都带领几个亲兵直入贝勒府中,把拜音达里父子像小鸡一样缚了起来,解往汗王大帐。一路上,拜音达里对额亦都不住地唠叨“你不能这样对待我……说到底,我和汗王还是有点交情的……我是他的女婿……他曾经想把女儿送给我……这一次他会饶我不死的……你就瞧着吧……”
额亦都只是笑,并不理他。
到了”努尔哈赤面前,拜音达里父子趴在地上求饶。父亲光哭不说话,拜音达里却呶呶不休。“大王,饶了小婿吧,我再也不敢了……今后我就给你做狗……摇着尾巴眼在你的身后……只咬别人,决不敢向你吠叫了……”
周围将士看着他那落水狗一般的样子,不住地讪笑。
努尔哈赤厌恶地说道:“拜音达里,像你这样的人,活在天地之间,真是人类的耻辱……我要替长生天把你这样的败类清除干净!”
他别过脸去,指示把拜达父子砍了。
“还给他们留个坟头吗?”有人问。
努尔哈赤摇摇手:“什么也不要留,就像死狗一样埋掉算了!”
对这次战役,历史上只说了几句,努尔哈赤“督兵里应外合,破扈奇山城,俘回波(即辉发)贝勒父子而杀之,并屠其兵、迁其民,回波灭亡。”
七、乌碣战离间手足情
努尔哈赤和胞弟舒尔哈齐的矛盾,清史中语焉不详,讳莫如深。可是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许多信息。在建州统一前夕,他们间就已生嫌隙。到了乌碣大战后,他们的斗争趋于公开,渐次发展到不可化解。努尔哈赤表现得十分凶残,只有历史家才能蘸着舒尔哈齐的血写几行颂扬文字。
灭亡了辉发之后,努尔哈赤本想休兵一个时期。一来,他想整顿一下有些疲惫的军队,二来,连续不断的出战,也耗尽了建州的财力物力。虽然每次战争都有大量的掳获,但入不敷出,建州还是穷困下来了。
另外,他也要看看明朝对他灭亡辉发的态度……半年后,明朝竟对他没有什么责备,还以他为朝廷忠心守边为由,给他送来了许多奖赏。努尔哈赤放心了。
他立刻和臣僚们商量出兵乌拉。可是,总得寻找个理由呀……到了这年开舂,“理由”找上门来了。
乌拉部,姓纳拉氏,世代居住在乌拉河(今松花江上游)流域。乌拉,就是河或江的意思。同哈达以山为名一样,乌拉部是以河为名的。二百年前,他们和哈达本是一家。
乌拉部曾于明正德年间举族南迁,迁移到离明朝边境近一些地方。那里宜于农耕或放牧,离明朝边境较近,更方便于参加集市。几年后,他们的首领黑速忒干出了名堂,乌拉迅速繁荣昌盛起来。跟随黑速忒的一支迁到哈达山下,这便是哈达族。另一支分裂出来,首领叫都尔机,他率族更往南迁,在那里发展起来。他们仍袭用原来的族名,便是今天的乌拉。
乌拉传到酋长布颜,日渐强盛,在乌拉河洪尼处筑城称王。现在是他的孙子满泰掌权,他的弟弟就是今天在建州软禁着的布占泰。
在扈伦四部中,乌拉疆域最广,兵马最众,部民最多,中心城市最大,离建州也最远。历史上建州和乌拉没有什么矛盾。
但在古勒山战役中,乌拉的二贝勒布占泰率军参加了九部联军,兵败被擒。他跪在努尔哈赤面前哀求道:“今被捉,生死全在汗王!”
努尔哈赤在怒斥九部联军犯境之后,对布占泰的态度转为温和,他说:“你肯投降,我怎么能够杀你昵?俗话说:生人之命胜于杀,与人之命胜于取!”即令人给布占泰释缚并当场把自己身上的猞狸皮袄送给他御寒。回到费阿拉后,他又和舒尔哈齐商量,把弟弟的女儿嫁给他。
此时,布占泰已在建州生活了三年,家下仆妇已有二十余人。
当初,满泰曾想以良马百匹换回布占泰,努尔哈赤不许。
现在,努尔哈赤要把布占泰送回乌拉了,原因是乌拉贝勒满泰被杀,部落内发生了内乱。
乌拉现任贝勒满泰,从父亲手中袭了酋长之职后,从没干过一点好事,整天沉溺于酒色中。他已经有了十多个妻子,还经常在部落中寻找美貌的女人。只要有几分颜色,便逃不过他那双刁钻的眼睛。
他的叔父兴尼雅刚从蒙古娶回个漂亮女人,他眼馋了。几天后,他派叔叔到叶赫去做生意,当晚,他就喝得醉醺醺地跑到叔叔家去,招惹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是水性杨花,一勾搭就上手,一连几天,他没有离开叔叔家。这事弄得乌拉城沸反盈天。
当他听说努尔哈赤灭了辉发后,也有些害怕,曾流着泪对身边的人说:“我呀,你们看着吧,拜音达里就是我的下场!”
贝勒府有见识的将军和幕僚劝告满泰,既然知道建州会对乌拉动兵,那为什么还等待昵?赶紧准备迎战呀!
满泰长叹一声说“谁能打得过努尔哈赤呀!——这都是我那好兄弟给惹的祸!如果他不去加那个九部联军,就什么事也没有!”
“嗨!“”一个幕僚说,“二贝勒不该替叶赫去打仗!”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满泰说,“你们不知道的。叶赫有个美女,名叫东哥。纳林布录奇货可居,一会儿送给这人,一会儿又送给那人,在九部联军发起时,咱们乌拉本不想去凑堆的,纳林布录派人对我讲:你不是喜欢美女吗?这里有个东哥,你要是派兵参加九部联军,就把她送给你!我回他说我们乌拉的美女多着呢,我一辈子也玩不完!于是他把布占泰叫到叶赫,领他去看东哥。我那个好兄弟呀,只看了一眼,魂儿就粘到东哥身上了,回来后就缠着我出兵助战。我和他吵了一架,他就带领着他自己的部队走了!……”
周围的人都摇头叹气。
“你们别再说了,这是我们的家传,满泰说,“我的父亲见了美女就走不动,我呢,一刻也离不开女人,我的弟弟也是这样,这不是,为一个东哥就去做了俘虏!”
满泰虽无所作为,可是周围的臣子却劝他振奋起来,最后他心动了,下令整修边寨。苏斡延锡那里的关隘倒塌得最为厉害,他便想到那里亲自督修。其实是他听说那地方出了一个美女,早就想去看看了。
到了苏斡延锡,已是黄昏。那是七月,天热得很,随从们劝他先找个干净、清凉的地方住下,可是这个老色鬼摇着头说:“思美人兮心焦灼……”就找了个向导,一刻也不等地往寨子的西街跑去。
进了大门,把上前拦阻他的家人赶走,就听到房里传出了浪声谑笑。他心里一怔,骂道:“是哪个混蛋已经捷足先登了?”就踢开门撞了进去。
推开东间门,桌上亮着一支红蜡,在烛影摇曳中,他看见大炕上红毯翻浪,那使他心旌摇荡的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混蛋,是谁早早地占了老子的窝了?”他气愤地喊道。
就在这时,被窝里安静下来,接着从里面钻出个赤条条的男人,他不是别人,是他的儿子福康右!
真像满泰自己说的,好色是他们的家风,他的儿子还在十二三岁时,就跟他的小妾学习那风月之事了。
“狗东西,”满泰骂道,并扯出他的佩刀,“你竟敢占了我的女人!”
福康右赶紧抱了他的衣服跳下炕去,还絮絮叨叨地和父亲讲理,“怎么是你的呢?人家有家有丈夫……”
“你敢跟我拌嘴?”满泰举起刀来。
“好好,我走,我走……”儿子跑到门外,“阿玛,你快干吧,这女人确实有趣,……那被窝还热乎着哪!”
满泰顾不得再和儿子啰嗦,就几把把自己脱得赤光,爬上炕去,他嫌那红毯碍事,一把揭了去,里面露出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看到那曲折有致,粉雕玉琢般的身体,老色鬼的涎水就流下来了。
福康右并不离开,他靠在门框那儿,欣赏着老阿玛那床上功夫。
老东西正在得趣,就听忽隆一声巨响,撞进几个人来,个个身强力壮、眼睛闪亮,而且举着明晃晃的腰刀。福康右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头就掉了。
满泰从女人身上爬下来,跪下求饶:“别杀我,我是你们的贝勒……”
“我不管你什么人!”领头的汉子喊道,“上我女人的炕就是奸夫!”
满泰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头刹时被劈成两半,脑浆溅了—炕!
那女人坐起来,对站在炕下举着刀的大汉说:“我的好丈夫,你真有种!你能手刃奸夫,我也不枉嫁你一回了……”
她也没捞着多说什么,一把腰刀就从她的肚脐一直捅到嗓眼……”
那女人的丈夫,原是个脓包,他那俊美的老婆常常给他招来野汉子,朋友们看不过,多次劝他振一振夫纲,这天当福康右闯进门时,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就到镇上去乱嚷,人家嗔他道:“这样的丑事,你嚷什么?体若是有本事,拿刀把奸夫宰了!”
“我一个人……不行呀!”他的头低下来。
“只要你下了决心,还怕没有帮手吗?”几个小伙子凑上前来。于是,这场血案就发生了!
满泰父子被杀了,奇怪的是没有人认真追究。其实,他们也逮不到凶手,那时部落林立,只要逃出几十里路,就是另一个天下了。
满泰父子死了,布占泰又远在建州,乌拉一时出现了权力真空。
满泰的叔叔兴尼亚看到有机可乘,就立刻行动起来,一面令近族给满泰父子办丧事,一面通知所辖六城头领到乌拉城议事。
会议上,兴尼雅把情况向六城头目把情况摆了一下,然后说:“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家议一议,该由谁来继位。”
与会人都看得出兴尼雅想趁机夺权,谁也不吭声。
满泰的女婿叫拉布亥,是乌拉有点本领的将领,他起来说话了:“贝勒爷和他的儿子没了,按理说应该由布占泰出任酋长……”
兴尼雅说:“布占泰不是被努尔哈赤禁着不放嘛!”
“那不要紧,”拉布亥说,“明天,我就到建州走一趟,对努尔哈赤说明情由。他会放布占泰回来的。——我听说努尔哈赤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兴尼雅不便再说什么了,就表示拉布亥从建州回来再说。
在乌拉河和辉发河的汇合处,有一座大山。山边有一道三丈多宽的深涧,过涧得走一条索桥,那索桥是用几根手腕粗的麻绳连接着的。这是到建州去的必经之路。拉布亥来到大涧边,为难了。他想:人是好过的,可是马呢,没有马,到费阿拉就慢多了。
正在斟酌,有一个人出现了。他是兴尼雅的家丁乌利。
“乌利,你怎么在这里?”拉布亥奇怪道。
“将军,兴尼雅派我来暗害你的……”
那天议事会刚散,兴尼亚把乌利叫来了,他说“拉布亥要到建州去迎接布占泰回来,如果成功,酋长的位子就不是咱们的了!”
“……老爷有什么吩咐卿”
“到建州去,必然要过辉发山下的深涧,涧上有一道绳桥,你快马跑到那里,用柴刀把绳桥砍断……”
乌利答应着骑马走了,路上想:在这关键时刻,他决不能做有背人心的事,他早就知道兴尼雅不是好东西……”
他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对拉布说:“我虽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可是也知道大义在哪边,我岂能无缘无故地害你呢?”
拉布亥很是感动,拉着乌利的手说:“既然这样,你也不能回去了,咱们一起到建州去吧。——可是这绳桥,人能过,马是过不去的,怎么办呢?”
乌利说:“我从小跟随父亲贩盐,从这里来往多次,熟悉这里的大小路径,这山里还隐藏着一条小路,你跟我来吧。”
他们二人翻过山去,两天后来到费阿拉。
拉布亥很快地被引见,他对努尔哈赤备述了乌拉发生的事变。努尔哈赤听完后对他说:“你真是乌拉的忠臣,我将让布占泰与你一起回到乌拉。——兴尼雅是个什么人呢?”
“那个兴尼雅像满泰一样,无才无德无能,与满泰不同的是,他的权力欲比天还大,几年前就暗暗地和叶赫勾搭,时刻准备夺取乌拉的大极!”
努尔哈赤冷笑一商“纳林布录也做着那样的梦了!——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努尔哈赤奖励了拉布亥和乌利。
拉布亥在费阿拉停留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乌拉又有些变化。兴尼雅攒集了两千人马起事了,他把满泰的几个心腹大臣全部杀害,还镇压了那些敢于反抗的人……乌拉的内乱开始了。
努尔哈赤把布占泰叫到面前,对他说了乌拉的变乱。“布占泰,你得回去,出任乌拉的贝勒!……”
布占泰被努尔哈赤豢养了几年,一点也没受着难为,但他是个脑后生着反骨的人,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乌拉,去接替那个无用的哥哥。他听了努尔哈赤的话,乐得心花怒放。但他还装模作样地哭了:“汗王,……我不愿离开您……”
“你得做个有出息的人,我还指望你帮助我一起致力于女真的统一大业昵!”
“可是我这里已经有个家了……”
“那有什么,家,你可以搬到乌拉去!”
“我一个人能够平息乌拉的战乱吗?”
“我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我给你两员大将,给你—千人马……”
“谢谢汗王,大王的恩德如同再造,布占泰没齿难忘!”
“布占泰,你回乌拉后,要尽心竭力地把乌拉治理好。可不要当酋长后,忘记了咱们的事业呀!”
布占泰立刻向努尔哈赤跪了下来,哭着说道:“汗王,您就是我的父亲!请您放心。我布占泰决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又准备了一天,努尔哈赤派遣他的两员大将图尔坤黄占和博尔坤费扬古率领兵马一千名护送布占泰回乌拉,拉布亥和乌利也一同回去。
临行,努尔哈赤设宴给布占泰饯行,建州众将作陪。努尔哈赤嘱咐布占r泰道:“兴尼雅决不会乖乖地退出去的,因为他的背后有个叶赫,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决不要上当!”
布占泰说:“我牢记汗王的教导,决不会辜负大王的!”
正如努尔晗赤所料,布占泰回到乌拉城后,兴尼雅假惺惺地迎接着他,并设宴给他洗尘,场面十分隆重。可是宴会上的两个叶赫人引起了图尔坤黄占、博尔坤费扬古以及拉布亥的注意。
果然,酒至半酣,两个叶赫人以舞剑助兴为名,想向布占泰出手,可是,立刻被图尔坤黄占、博尔坤费扬古用枪刺死,拉布亥也立即动手。和叶赫人的随从交起手来,宴会大乱,兴尼雅乘机逃跑,当夜就和老婆孩子跑到叶赫去了。
半月后,两位建州将军和拉布亥肃清了乌拉内的反对派,安定了秩序,布战泰也坐稳了贝勒之位。图尔坤黄占和博尔坤费扬古便带领人马回建州复命。
时隔不久,布占泰野心萌发了,他可不愿蜷缩在努尔哈赤的羽翼下过活。他不是那样的人,努尔哈赤对他看走了眼。
为了笼络布占泰,牢固地建立建州和乌拉的联盟,努尔哈赤费尽了心机,曾先后两次与布占泰联姻。
万历二十四年,布占泰曾以其妹与舒尔哈齐为妻,那时,布占泰刚刚在乌拉有点地位,还在满泰的手下讨生活。
万历二十六年,努尔哈赤以舒尔哈齐之女娥恩哲与布占泰为妻,这是他刚做了建州俘虏的时候。
布占泰回到乌拉后,立刻行动起来,整饬部伍、施展谋略,计划东山再起。他的想法是:几年后可以形成乌拉、建州和叶赫三足鼎立的局面。他认识到只靠乌拉部的力量是不够的,于是他展开了多方外交,西联蒙古、南结叶赫、东略六镇(今朝鲜咸镜北道的六个城镇),准备和努尔哈赤争雄。
努尔哈赤很快发现了布占泰的这一动向,很是生气。他要舒尔哈齐通过嫁给布占泰的女儿娥恩哲了解乌拉的情况。
舒尔哈齐说:“以后千万不要相信那些部落酋长,只有把他们打趴下了,他们才老老实实。可是,你一松手,他们就又站起来了!”
舒尔哈齐这几话,很代表了许多人的看法。可是努尔哈赤以后很长时间还是那样做。他觉得同是女真人,怎会不能沟通呢?
但他没工夫为这事多想,那个女真人的死敌、解任十年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又回来了。努尔哈赤预感到情势要有犬的变化。
他展望辽东形势,比任何人都看得远。他虽暂时不主张对布占泰用兵,却密切地注视着布占泰的一举一动。这时雅尔哈齐没有参加建州的一切军事活动,却几天一趟地往辽阳跑。努尔哈赤差遣他向新回任的李成梁总兵报告布占泰的情况。
舒尔哈齐不以为然,他说:“老东西快八十了,你还巴结他干什么?”
努尔哈赤说:“我在为咱们讨伐布占泰铺路呢!”
万历二十九年(1601)九月,正当努尔哈赤对布占泰充满疑虑时,布占泰派上百人组成的送婚礼队,把他的侄女阿巴亥给努尔哈赤送来了。
努尔哈赤又觉得对布占泰有了希望,他设宴款待了乌拉的送婚大臣和随从,使他更高兴的是那个满泰的女儿阿巴亥。
阿巴亥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却美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那容长的脸蛋,那会说话的眼睛,那优雅的身段,努尔哈赤只一看,就美到心里去了。
阿巴亥向努尔哈赤跪下,认识了这个已经四十二岁的满面胡须的夫君。
努尔哈赤不知怎的,很是怜惜这个还没长成人的小姑娘,赶紧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端详着,她那超凡脱俗的美貌再一次使他心动。
“阿巴亥,你知道我是谁吗?”努尔哈赤问她。
“我知道,你是女真人最大的英雄……”
“你是听布占泰说的吧?”
“不,是我自己知道的。”阿巴亥说,“我从懂事时起,就听人常常说起你,到了六七岁,你就是我仰慕的英雄了!”
努尔哈赤想,这真是个人精!小小孩子,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细细地看着她,喜爱得说不出话。阿巴亥那长长的睫毛忽悠忽悠地,好像划在他的心上。忽然,他跪了下来,两手捧起,向上祷告道:“长生天啊,您是可怜我努尔哈赤内心孤苦吧?才把阿巴亥送到我的面前!”
努尔哈赤已是建州的汗王,并正在征服扈伦四部,正如阿巴亥所说,是女真最大的英雄。现在,他有福晋九人,另外还有许多女人。可是那些从他怀里经过的女人,有哪个是他从心里喜爱的呢?在他情感的空间里,他觉得仍是孤零零的……阿巴亥来了,也不知怎的,他觉得他真正喜爱的女人来了!那个能够抚慰他心灵孤寂的女人来了!他的心里觉得充实了……当夜,他就和阿巴亥同枕共眠。
他把阿巴亥搂在怀里,她那小小的身体,像只小羊羔蜷缩在他的胸前。女真的女孩儿在出嫁前,都由一个久经历练的女人给她讲些和男人相处的知识。阿巴亥心里有所准备,知道这个强壮的汉子将要对她干什么,她等待着。
可是她没等待到什么……
“阿巴亥,你还是个孩子!”努尔哈赤亲着她。
“可是我懂……”
“再过些日子吧!”努尔哈赤起身穿好衣服,走了。
为了布占泰送来阿巴亥,努尔哈赤也想给他以报答,当然不止为了报答,更深的意思是把布占泰“拴”得牢一些,就动员舒尔哈齐把自己的女儿顾实泰再次送去乌拉给布占泰为妻。
“我的两个女儿都被你送给那个白面狼了!”舒尔哈齐从他那大铜烟袋上冶起头来。
“好兄弟,不是为了咱们的事业嘛!”努尔哈赤说,“如果我有合适的女儿,就不用顾实泰了。”
舒尔哈齐闷闷不语,好多时候才说:“你是顾实泰的伯父,当然你说了算!”
“别那么说,舒尔哈齐,逢到这样的事,我不找你找谁呀!”
自从搬到费阿拉后,兄弟两人的关系又好起来。
其实,布占泰把哥哥满泰的女儿给努尔哈赤送去,用的是一条缓兵计。他以为这样,努尔哈赤就可被麻痹,就会看不出他的企图。
布占泰趁和努尔哈赤的关系稍缓,立刻在图们江一带扩张势力。
万历三十一年,布占泰出兵乌碣岭,“铁骑如云、戈甲炫耀”“焚荡藩湖,烟火涨天”俘获牛马五百余头、男女数千余口。
万历三十二年,布占泰声势日隆,极其嚣张,他的武力,连他的强邻叶赫都自愧不如。第二年,他出兵攻占踞钟城十八里的潼关。潼关是朝鲜六镇咽喉之地,“顷日全城覆没、极其残酷。”
努尔哈赤再也不能坐视了,他对诸臣说:“布占泰杀掠藩胡,寇犯朝鲜,令人可恨!”
诸将一天几次请战,他考虑再三,仍隐忍着,他认为讨伐布占泰还不到时机。
万历三十四年(1606)乌拉派兵“围悬城地带诸部,横行焚荡”。所谓“悬城”,即瓦尔喀人所居婓优城一带地方。婓优城主策穆特赫亲谒努尔哈赤,请求派兵往援。
“到时候了,大哥!”舒尔哈齐跑到努尔哈赤家里大声呼喊,“该出兵教训乌拉那个白面狼了!”
“你说的是出兵打乌拉?”
“是的!”舒尔哈齐怒气冲冲,”我听说布占泰那小子竟敢拿箭射我的女儿娥恩哲!”
努尔哈赤安慰了弟弟一会儿,诡“你看现在正是数九寒天,等明年开春吧……”
舒尔哈齐这人气上来地快,消得也快。和老哥说了一会儿话,他的怒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哥,明年就明年,可是到时候,你得派我当主将。”
“好的,你想挑谁来做你的助手呢?”
“哥,你真地听我自己点将吗?”
努尔哈赤点点头,“这回就依着你……”娥恩哲在乌拉受熬煎,努尔哈赤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就对舒尔哈齐宽放了。
“你那些老将军,我一个也不要!”舒尔哈齐高兴了,“我要咱们家里的子弟上阵,雅尔哈齐、褚英、代善、阿敏……”
“还有谁呢?这是一场大战,你总得选几个有经验的老将吧?”
舒尔哈齐又想了想,他是不会选择像额亦都、安费扬古、洛寒那样的功成名就且满腹经纶的将军的,他觉得自己驾驭不了他们。大臣里面他仅选了费英东,将军里面,他选了扈尔汉、常书和扬古利,另外还选了几名次一等的将军。
万历三十四年年底,雅尔哈齐第五次地回到费阿拉。他家都没回,就一头扎到努尔哈赤的汗王府里,嚷嚷道:“大哥,行了,一切都行了!”
努尔哈赤知道是什么行了,就拉着雅尔哈齐的手,到他的书房。“说一说,快跟我说一说!”
雅尔哈齐告诉他,当李太师(这时,李成梁已被万历皇帝加衔为太师)听完他对布占泰在朝鲜和辽东边境大肆抢掠的报告后,恼怒地说“这东西要干什么呀……”
“得惩罚他一下呀,太师!”
“是得叫那小子知道,天下还有王法!”
李成梁沉思良久后说“老夫刚刚回任,辽东的大部人马还在朝鲜,还有一部分调到西南剿匪去了……一时,没有人马呀……雅尔哈齐,我问你,你哥哥手下有多少人马?”“总有五六千吧。”雅尔哈齐说,望着李成梁的眼睛。他没有对太师说实话。
“好,好,那就尽够了!”李大人把腿一拍叫道,“你回去对你哥努尔哈赤说,就说我允许了,开春后,叫他带领你们的人马把布占泰给我捉来!”
努尔哈赤早已不是当年在他手下,给他牵马扶镫的小跟班了,而且他们之间也发生过冲突和过节,李成梁却总是对他有一定的感情。
“李成梁是这样说的吗?”努尔哈赤眼睛亮闪闪的。
“真的,一个字也不错!”
“太好了。一错过年去,咱们就对布占泰发兵!”
万历三十五年,过了正月十五,努尔哈赤就派弟弟舒尔哈齐、雅尔哈齐,率领包括褚英、代善、阿敏诸将军在内的三千人马,前往朝鲜边境的婓优城,去征讨布占泰。部队走后,努尔哈赤立刻给朝鲜国王发了一封公函,向他说明这次出兵的目的,以免朝鲜方面发生误会。同时,努尔哈赤还归还了前些年劫掠来的朝鲜人口。这样就为本次进军斐优扫清了道路。
大军到后,斐城的城主策穆特赫高兴地出城迎接。老城主激动得眼泪婆娑地说:“救命的天兵来了……”
舒尔哈齐对他说:“这里要打大仗,百姓必遭战火之灾。再说,即使大战过后,你们也免不了遭受乌拉的蹂躏,你通知周围的部民搬到建州去吧!”
“汗王允许吗?”策穆特赫问。
“我哥在建州为你们准备好了安家的地方!”
“真是谢天谢地!……”
蜚优城和它周围城镇就要搬家的消息很快传扬开了。
乌拉得信后,布占泰立即召开议事会研究对策。他说“那本是我们乌拉的势力范围,却被努尔哈赤抢去了!”他提出要发兵拦截。
将军拉布亥劝阻道:“贝勒爷,斐优临近朝鲜,那怎么是咱们的势力范围昵?”
布占泰说:“这你就不懂历史了,早年婓优和它周围的地方的确属于乌拉。”别的大臣和将军都附和布占泰的话。
“那样的话,我们出兵斐优有理也无理……”
“你这是什么话?”布占泰不高兴了。这几年因为拉布亥在兴尼雅趁满泰父子死后夺权时,他坚决地站在布占泰一边,又跑去建州把他迎接回来,一直把他看成是心腹。
“说有理,是它曾经是咱们的地方,”拉布亥说,“说无理是,婓优城业已投奔努尔哈赤。他们的事,我们无权干涉。再说,努尔哈赤待咱们不薄,怎好说翻脸就翻脸呢?”
乌拉的另一名将领博克多尔却坚决支持贝勒布占泰,他说“婓优向建州移民,这是不可饶恕的背叛,任哪个部落也不能允许!我觉得一定要和努尔哈赤争一争!贝勒爷若下了决心,我博克多尔愿意领兵!”
“好呀,”布占泰高兴地说,“将军,你有把握打胜这一仗吗?”
“我听说舒尔哈齐带了三千人马来,你给我多少人马呢?”
布占泰敲着脑瓜想着。
博克多尔说:“贝勒爷,要打就得孤注一掷,一次就决胜负!”
“对,就这样办!”布占泰把手一挥,“我就把倾国之兵给你,一万!”拉布泰觉得要大祸临头,哭着劝阻道“贝勒爷,你在建州三四年竟这样不了解努尔哈赤……这一次如果再战败,乌拉就没入深渊了!”
布占泰不理他,拉着博克多尔去商量进军之策。
这年正月底,布占泰派博克多尔为主将,他的儿子赫鲁亚及将军常五、胡里布为副将,带领一万人马,迎着风雪向婓优进军。
婓优城主策穆特赫带领他的僚属忙了几天几夜终于把迁移的民众组织好了,舒尔哈齐立即派遣费英东、扈尔汉、扬古利三员大将率领五百人马护送他们往建州方向走。
连日来风雪正大,带着许多行李的群众行动很慢,不得不走走停停。
走到钟城地面时,博克多尔赶上了他们。
两军会面后,立即展开了酷烈的大战。费英东、扈尔汉、扬古利的五百人经受不住比他们多几十倍的乌拉军的袭击,一面和策穆特赫商量把部民转移到附近的乌碣岭上去,一面派人杀出重围向舒尔哈齐告急。
第二天大雪稍停,乌拉将军哦利虎前来挑战,建州军的扬古利率二百人出战,扬古利明白要是两军打胶着战,他们人多,自己人少,是绝不能取胜的。所以,他一从营寨出来,就放马挺枪一路杀向哦利虎。哦利虎还没把军队展开,扬古利就窜到他的面前,他只好抡着两把铜锤迎战,几个回合后,他就顶不住了,连连后退。扬古利想:自己的二百人怎么也敌不过对方的上千人,只有速战速决才能把敌人压倒。于是,他放出一股力,猛追猛打起来,哦利虎浑身冒汗,两臂发麻,知道再战下去,就要死在这小将的手下了。他拨开扬古利的钢枪,回头想逃,可是他没跑了几步,扬古利的枪头就扎进他的背上,他大叫一声,跌下马去。扬古利探身割下哦利虎的头,扔到自己的阵中,又回身带领人马在乌拉阵中大杀起来。
乌拉士兵见领军的将军已死,又被扬古利杀得丢魂丧胆,纷纷逃回自己阵中去。
这一小胜,使乌碣岭上的建州守军安宁了半日。
傍晚,舒尔哈齐带兵赶到了。他和几位主要将领来到敌人阵前观肴,只见绕着乌碣岭密密麻麻,全是敌人的营帐、灯火,有如天上的繁星。心理揣想:我只有三千人马,乌拉至少上万,如何敌得?
舒尔哈齐是个打胜不打败的人,如果自己势力强了,他会越战越胜,如果估量自己打不过敌人,他立刻会灰心丧气。当然,他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站在他身旁的褚英看出了叔父的心事,小声地问他道:“叔叔;怎么样?想好取胜之策了吗?”
舒尔哈齐低头说:“敌人太强大了,我还没打过这样众寡悬殊的仗呢!”
费英东听到了舒尔哈齐的话,大声说道:“怕个鸟!拼着咱们这兰千人马,也能把乌拉人干个你死我活,就是咱们打光了也值得,那时,汗王就可轻而易举地把乌拉灭了!”
可是,周围的诸将却想;拼命倒不怕,可是拼上这三千人,也未必能把乌拉的一万人马打败……雅尔哈齐对舒尔哈齐说:“哥,让我回建州搬兵吧?”
舒尔哈齐摇摇头:“乌拉军给我们那时间吗?”
雅尔哈齐说:“哥,我单人独骑,快去快回!”
舒尔哈齐想了想,没有允许。他心里掂量,遣雅尔哈齐回建州调兵远水不解近渴不说,大哥会怎么看自己呢?
褚英想起父亲常对他们兄弟讲:在敌众我寡时,要分析形势,激励将士,鼓舞他们战胜敌人的信心。他对叔叔说:“我能对将士们说几句话吗?”
舒尔哈齐这时已经没有定见,他也不知褚英要对全军说些什么,就答应说:“你说,你说……”
褚英站在一方高高的碣石上,向周围将士大声喊道:“建州的英勇将士们,大家已经看出来了,敌人比我们的人马多得多!有些人一定有点害怕了。可是,兵家之争,决胜之势,常常不在兵力的多寡,而在战争之“道”,正义在谁一方。那个布占泰,几年前古勒山大战后做了咱们的俘虏,他跪在咱们汗王面前,痛哭流涕地请求饶命。咱们汗王宽仁没有杀他,把他供养起来,还把我的两个姐姐给他做了妻子。三年后送他回到乌拉,把他扶上了酋长之位,可是他却忘恩负义,悄悄地发展势力,回头对他的恩人反戈一击了!像这样不仁不义、丧尽天良之人,他的人马再多,能够打得胜仗吗?长生天能够保佑他吗?”
代善也站在他身旁大声说:“目前,他们的人马是多一些,可是咱们大王素有威名。即使在乌拉军中也有很高的威望,只要咱们团结一致,人人奋勇当先,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他们的讲话激起一片呼喊:“精诚团结,战胜乌拉!”
“向背信弃义者复仇!把老俘虏再抓回建州!”……舒尔哈齐这时也恢复点信心了,他把两侄子拉下来,站在碣石高声说遘“将士们,建州的子弟们!敌人多点怕什么?蚂蚁虽多,一泡热尿就冲没了!明天咱们就干个样子给乌拉这些“蚂蚁”看看,他们是不是经得住我们的“一泡热尿”!”
舒尔哈齐的话引起一片笑声。
天亮后,费英东把哦利虎的头颅挂在高竿上示众。乌拉将士看了,个个心寒。
时近中午,乌拉主将领头出阵挑战。
建州军决心迎战。舒尔哈齐说“如果一对一地和他们打,咱们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可是我们的将士英勇,可以一当十,咱们接战后,可不管他们人多势众,就跃马直取他们的诸将,杀上儿个,他们的阵脚就会动摇,杀上十几个,他们就丧失了锐气,如果把那个博克多尔宰了,他们就会全军溃散!大家要牢牢记住我的话!——我只留雅尔哈齐守山,其余的将领都要出战!”
大战一开始,扈尔汉、扬古利、褚英、代善、阿敏就一齐上阵,他们像下山的猛虎,飕飕地飞马冲向敌人阵线。
乌拉军没有这个准备,因为他们还想“按规矩”一场一场地打,谁知建州军的将军都上来了,博克多尔仓促令将军们迎战,但是他们的人马虽多,能用的将领却很少。
代善遇到的是个黑面将军,有三十多岁,他舞动着两把腰刀迎过来。代善的长柄大刀劈过去后,他招架不住,慌忙躲开,代善怎让他回身,飞速地靠上前去,一探身抓着黑面将军的腰带把他扯下马来。
那黑将军倒地后,哇啦哇啦地直叫:“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博克多尔的儿子赫鲁亚,你留我一命,我阿玛会报答你的!”代善没理他,一刀下去,赫鲁亚的头就掉下来了!
乌拉主将博克多尔见儿子被杀,心痛得不顾一切,他提了大刀就找代善报仇,可是他被褚英截住厮杀起来。两人战到几十回合不分胜负。
这时扬古利在杀了他的对手——一员乌拉将军后冲了过来,高叫遘“褚英,没工夫和老贼恋战,你把他交给我!”
褚英却不想把这功劳让给扬古利,他知道面前的这个胸前白须飘拂的人是谁,怎肯放手,就说:“扬古利,你身后有敌人来了!”
扬古利回头一看,果然有一个模样像猴儿似的将军偷袭过来,便去战他。那是乌拉将军常五。
褚英一时战不过博克多尔,就想试一试英度将军教给他的窝心箭。那是一张小小的硬弓,早已装好小矢,战时藏在胸甲后面。他向博克多尔露出败北的样子,把老东西引到战场边缘。博克多尔以为褚英真地打不过他,就紧紧追赶,忽然,褚英勒马回身,从他怀里飞出一支金箭,嗖地一声直啄老将的面门。博克多尔来不及躲闪,那箭射进他的左眼,他翻下马去当场死了!
主将没了,舒尔哈齐以为乌拉军会立即溃散,可是没有,乌拉的两员偏将常五和胡里布却收集部众,妄图卷土重来。
这时舒尔哈齐却来了劲头,他率领扈尔汉、常书、扬古利以及纳齐布等将领左冲右杀,把乌拉军杀得四下奔逃……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乌碣岭大战。是役,建州斩杀乌拉主将博克多尔以下三千余人,获战马五千余匹,甲三千副,另外还有别的大量辎重。乌拉再也不能与努尔哈赤相抗衡了。
班师回到建州,努尔哈赤亲迎到费阿拉城门外,和弟弟舒尔哈齐拉着手并肩走回府去。努尔哈赤下令费阿拉全城庆贺三天,又令洛寒在城中扎起华丽的庆功坊,努尔哈赤带领众将祭坛感谢长生天后,便开始论功行赏。
舒尔哈齐因指挥得宜被封为达尔汗巴图鲁(荣誉勇士)。褚英因临阵骁勇被封为科尔哈图图门(有智谋的万户)。代善因斩杀乌拉主将,被封为古音巴图鲁(罕见的英雄)。
费英东、扬古利、扈尔汉等十几名将军都因作战勇敢,不畏强敌,被封为各种名粤的巴图鲁。还给了大量的赏银和礼物。
几天后,策穆特赫带领的移民也来到了建州。后面还跟随着东海诸部女真的零散将士五六千人……努尔哈赤安顿移民,并把投来的将士收编进自己的军队。
当费阿拉全城军民沉浸在欢乐中时,灾难的阴影却悄悄地笼罩在爱新觉罗家族头上了。
回到家里舒尔哈齐有点闷闷不乐,起初找不到什么原因,后来,他忽然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汗王奖赏不公。
他是这场战役的主将,按说,他应当得到头奖,但他没有得到。努尔哈赤把头奖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褚英和代善。自己那个达尔汗巴图鲁,只是个荣誉,不是个实在的奖项。他越想越生气,就想找几个人谈谈心中的苦闷。他去找过额亦都,大将军的门房说:“大将军出猎去了。”他去找安费扬古,他的家人说:“将军到校场去了。”……总之,他没找到一个要找的人。
后来,他明白了,那些人都根本不愿和他见面,有意地躲开了。
他很生气,扭头跑回家去。家里有两个人坐在客厅等他。他们是常书和纳齐布。
“有事吗?”舒尔哈齐问。“有事就说吧!”
两位将军没有说,却哭了。
常书和纳齐布投过来很早,也立了许多功劳。在汗王分列将军的等级时,却只得了个一般将军,连努尔哈赤的义子扈尔汉也不如。后来,舒尔哈齐才明白那些和自己有点关系的将领大多受到汗王的冷遇。他想发作,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时候。
“哭什么?”舒尔哈齐瞪起牛眼,“有什么委屈,说么!”
他们仍不说,仍是哭。
舒尔哈齐把桌子一拍,喝道:“要哭吗?找个墙角落哭个够去!”
常书站起来,用袖筒抹一下泪跟,和纳齐布一起给舒尔哈齐跪下。常书说:“贝勒爷,你看,从乌碣岭回来,将领中有哪个没得到封号和奖赏?就是我们两个呀!这是为什么?是我们不勇敢吗?是我们不听从指挥吗?还是有什么过错?”
几句话一下子触动了舒尔哈齐心窍上的伤疤,这几天,它一直在流血呢……是的,在他到达乌碣岭后,面对强敌,他和他的跟随常书和纳齐布曾经有过犹豫,是褚英和代善的一席话和第二天扬古利的出战扭转了战局,可是,这是战争中常有的事,在后来的战斗中,他和常书、纳布齐并没有什么过错,是他率领众将领以少胜多,打胜了这一仗的!舒尔哈齐想:就是你努尔哈赤也免不了这样的事,在过去的战争中,你不是也撤退过几次吗?
他对面前的常书、纳齐布说:“好啦,起来吧,我到汗王那里去。你们不许走,在这里等我!”
舒尔哈齐骑上快马,一会儿就进了戒备森严的王府。过去,大臣和将领在大门口必须下马,等门卫通报后,才能由侍卫带领去见汗王,可是这一次,舒尔哈齐不顾门卫的拦阻一直冲到努尔哈赤的客厅前才下马。
努尔哈赤以笑脸相迎。“我一猜就是你,”他说,“风风火火,冒冒失失……”可是舒尔哈齐看出,他哥哥脸的笑模样是强拿捏出的,他的,眼睛、嘴巴都没有笑,而是冷冷的。
舒尔哈齐把马缰扔给跑上来伺候的侍卫,进客厅去了。
“努尔哈赤,我问你,乌碣岭战后,你的封赏公平吗?”
努尔哈赤像挨了一枪,但他是有准备的,他轻轻地说:“舒尔哈齐,你冷静点……我是论功行赏。”
“好一个论功行赏!”舒尔哈齐直着眼睛看着努尔哈赤,“我的将军常书没有功劳吗?我的副将纳齐布功劳还小吗?他们却没得到封号,也没有得到奖赏,你太偏心了!”
舒尔哈齐既然说到这里,努尔哈赤也变下脸来,“舒尔哈齐,咱们的心要长在正中,不偏不倚才行。常书和纳齐布在战场上表现怎样,大家是有眼睛的!”
在乌碣岭战后,努尔哈赤秘密地召开过几次会议,出席的都是小将和偏将,甚至还有军士和马伏。他让他们畅谈整个战争的历程,和各位将领在战场上的表现。他都让一旁的龚正陆师傅详细记录下来。深夜,他又把亲兵都雀灵叫进书房,一直谈到天亮。都雀灵是努尔哈赤的“眼睛”,每次努尔哈赤不参与的战斗,他都派都雀灵给他长眼。这一次,他是以信使的身份留在舒尔哈齐身边的。
细心的额亦都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可是别的将领都没人把这个其貌不扬、位卑职微的人当一回事。
舒尔哈齐咆哮起来,他拍桌踢凳地叫嚷“是你的那两个畜牲吗?他们在我眼皮下长大,敢欺负他们的叔叔了!是他们在你的耳边嚼舌头了?你把他们叫来,咱们当面问他!”
“舒尔哈齐,你不要乱说!”努尔哈赤想把舒尔哈齐按到椅子上,可是被舒尔哈齐推开了。
“努尔哈赤,你对我不满,可以骂我打我,但你别偷偷地在我脚下使绊国褪!”
努尔哈赤上火了,拉着舒尔哈齐的胳膊,把他拽了个趔趄,“你给我把话说明白,我当大哥的是怎样在你的脚下偷偷地使绊腿的?给我说!”
“我不说……”舒尔哈齐用力甩开努尔哈赤的手,“说透了就没意思了!努尔哈赤,你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手抚胸口想一想吧!”
舒尔哈齐往外走,努尔哈赤想把他拉住,可是舒尔哈齐猛地把门带上了。他用的力量是那么大。几块门板贴着努尔哈赤鼻子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隔了几天,舒尔哈齐又跑到努尔哈赤家里去。
努尔哈赤冷着脸接待了他,问他:“舒尔哈齐,你闹够了吗?”
舒哈齐知道哥还在生气,想了想说“那事儿嘛……今天不说了。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说吧……”努尔哈赤看了舒尔哈齐一眼,见他瘦多了。他想:这小子大概也不好受,就让他难受几天吧!
“哥,又到了该向朝廷进贡了吧?”舒尔哈齐说,没有抬头看哥哥,“今年我去吧。……”
努尔哈赤没吭声。万历十七年,是他第一次进京向明廷朝贡,从那以后,就一直没断过。其中有几次,他是派舒尔哈齐去的。舒尔哈齐人生得精彩,很会说话,办的事也很成功,如今,在明廷眼里,他和努尔哈赤是齐名的。这使敏感的努尔哈赤有点不愉快。可他没有办法,因为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局面。蒙古和朝鲜的来使也是既拜见他,也去拜见舒尔哈齐的。
还让他去吗?——努尔哈赤考虑着。
“好吧。”努尔哈赤说,“如果皇上接见你,你就把我们建州人对朝廷的忠心表达出来。……”
“那,没错。”
“他们会问起咱们灭亡哈达和辉发的事,也会提起最近这次乌碣岭战争,……你怎么说呢?”
“哈达,那是去为了赈灾,辉发呢,那是为了帮助拜音达里稳定局势,至于乌碣岭之战,那是受命于朝廷的边将李成梁……”
“很好,你就这样回答。不管他们怎么问,你就咬住这些理由不放。”
“放心吧,大哥。”
这年三月,万木复苏的时候,舒尔哈齐带着丰厚的礼物到了京都。皇上接见了他。问了建州和整个女真部落的情况,没有难为他。最后,皇帝和颜悦色地说:“最近,你们在乌碣岭的表现是很出色的,朕极为高兴。你们替朕教训了那个布占泰,安靖了朝鲜边境,也为朝鲜人做了件好事。”
“这是奴才们该为皇上做的!”舒尔哈齐说,把头在地上碰了一下。
“朕会褒奖你们的……”
“谢万岁……”
舒尔哈齐不怕说话,还想多说几句以与皇帝套近乎,好像皇上没这个心情,摆摆手让他退下。
他出宫后,有个公公在等着他。“贝勒爷,贵妃想见你……”
在贵妃宫中,舒尔哈齐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你哥没来吗?”郑贵妃问,脸色像一朵盛开的花。
“回娘娘的话,我哥最近身体不太好,他要奴才问候娘娘!”
“身体不好?是什么病呀?你何不到太医署去问问……”
“谢娘娘这么关心奴才兄弟!”
郑贵妃直着眼睛端详着舒尔哈齐,“你哥比你生得英武,你比你哥生得漂亮……”舒尔哈齐谢了娘娘的夸奖。
努尔哈赤在娘娘面前一直是极为拘谨,循规蹈矩的。舒尔哈齐贵妃对他这么亲呢,就有点放肆。当郑贵妃把果盘推向他面前时,他谦恭地推拒,趁机摸了一下郑贵妃的玉腕。贵妃的脸红到了脖子,低声叱他:“死奴才,不要命啦?”
舒尔哈齐忙压低声音说:“奴才不是故意的,求娘娘宽恕!”
因为惹了祸,舒尔哈齐跪下告辞。
“舒尔哈齐,仓促间,我没什么东西送给你,”郑贵妃仓促间从炕桌的红漆盒里抓了几个金锞子给了他。
舒尔哈齐激动得热泪盈眶,又跪下谢恩。“奴才怎么敢收娘娘的东西呢?”
“这算什么,”郑贵妃说,“不过给你留个念想罢了!”
“奴才不会忘记娘娘的大恩……”
出宫后,舒尔哈齐觉得兴冲冲的,比任何一次前来北京的收获都大。是因为得到的许多奖赏吗?是因为皇上接见吗?还是因为他带来的许多建州土特产品卖了个好价钱?似乎都不是。一直跑到前门那儿,他才落实了心头的思虑,原来是和贵妃那一瞬的接触呀!谁曾摸过那美似天仙,高贵无比的娘娘的玉腕呀,除了皇上……“贝勒爷,你乐什么?说出来让奴才们也乐一乐!”后面的跟随小声说。
舒尔哈齐没有理他。
他上了马,心里美滋滋地顺大街走着,忽然有人拦在了他的马前,问道:“您是建州的舒尔哈齐王爷吧?”
舒尔哈齐抬头望去,拦他马头的是一个身穿号衣的小伙子。看样是哪家跑外的佣人或者家丁。
舒尔哈齐端详了一下,见这人面目清秀举止优雅,就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家老爷想请您回家里坐坐……”
“你家老爷是谁?”
“我家老爷姓熊,大号是廷弼……我是他的管家。”
“噢,是熊廷弼大人——我和他素昧平生,怎好前去打扰呢?”
那管家见舒尔哈齐的心思已有些“活动”就热情地说:“贝勒爷,你们女真人是好交朋友的,你和熊大人见面后不就是朋友了吗?下次再来就是老朋友了!”
“好吧,……那就劳你带路一熊府离这儿远吗?”
“不远,不远,拐几个弯儿就到了。”
努尔哈赤每次前来北京朝贡,都是嘱咐他的随从多交朋友。他说:“汉人以为咱们是化外之民,和山林中野兽差不多,咱们要通过朋友让广大汉人了解咱们。即使是咱们的女真统一以后,还是要和汉人打交道的,在汉人中没有几个朋友怎么行?”
表面上话是这么说,其实努尔哈赤还另有目的,那就是通过交朋友可以收集到许多出乎意料的信息。几次地进京朝贡,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都在京师有了一些朋友,里面还有几个是同情女真人的京官……管家说是很近,可是七弯八拐地也走了很多路。最后他们来到一家大门前。像舒尔哈齐见过的许多大门一样,上几层台阶后就是一个门楼,两扇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闪闪发光。门外没有门丁,周围没有旗墩、石狮等使人想到主人身份的东西。大概这位熊大人还不是大官显宦。
但,舒尔哈齐还是知道他的,有几次议事会上,努尔哈赤提到过他。他说:朝廷有个熊廷弼,几次地到过辽东,还把几个边官以部署失策、玩忽职守的理由上疏参倒了!要大家提防他。几天后,努尔哈赤又令龚正陆回了一趟北京,专门打听这个熊廷弼。龚正陆从北京回来后,把这位熊大人好一个吹捧。
熊廷弼是湖广江夏人,字飞白,号芝冈。他少年时代就在家乡声名远播,是个才子。他十九岁进秀才,二十九岁夺解元,三十岁中进士,三十一岁出任保定推官,以断案清正扬名。几年后他被调往兵部任职,到辽东转了几趟后,他上书朝廷,提醒要分外注意辽东形势发展,指出努尔哈赤的势力不可小觑。去年,他又到了辽东,见几个边官荒于政事、贪鄙成风,对发生在眼前的大事也不问不闻。回到京都后,上一道奏书,把那几个官吏拿下来了。这件事震动了朝廷大小官员……“这是个有见识的人……”努尔哈赤对熊廷弼评价说。
现在,舒尔哈齐就要见到这位很有见识的熊大人了!
他为什么要请我前来做客?他为什么对我感兴趣?他会对我谈些什么?——舒尔哈齐在心里忖度着,越想,他就觉得越兴奋。
“贝勒爷,”管家拍开了大门,回身对舒尔哈齐说,“我进内去通报一声。”
“好的,你请……”
舒尔哈齐令随从把马在嵌入墙里的马石上拴好。嘱咐他在这里守着,一步也不得离开。这时,管家从门内出来了,他满脸堆笑说:“贝勒爷,你来了,大人很高兴,请跟我来吧!”
舒尔哈齐跟随管家进了大门,面前是个几丈长宽的方院,全用青砖铺了,给人的感觉洁净、舒适,几个家丁沿着正厅的墙边垂手而立。
管家没在这儿停下,领着舒尔哈齐从一边的小过厅转到后院,那里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四周都是鲜花、翠竹,中间一条甬路上两只倨傲的白鹤在悠闲地散步。紧靠西墙,有一架葡萄,几条干藤上已经绽出巴掌大的浓绿新叶,使整个院落都充满了生机。
他正在打量这个院子时,忽然看见一个人站在正房门前笑容可掬地望着他。“贝勒爷,那就是我们家老爷……”管家躬着腰伸出右手朝前一指说。
那就是熊大人了。舒尔哈齐赶紧向前几步,低头抚胸,给熊廷弼行了个女真礼,熊廷弼探身、抱拳一揖。回身把门推开,对舒尔哈齐让道:“贝勒王驾到,敝合蓬荜生辉,请进请进!”
舒尔哈齐对汉人那些客套有点反感。他进了屋,向周围一看,见三面墙壁都是书架,上面满满的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对书不感兴趣,接着就把眼光移回来看着主人。
熊廷弼肃客入座后,几个妙龄女郎送上茶点。她们都笑吟吟的,默默的,等一切齐备后,就无声无息地退走了。
这时候,舒尔哈齐有时间把熊大人打量得更仔细些。他高高的个儿,四十多岁,上髭黑黑的,修剪得整整齐齐,下须疏疏朗朗,有四指长了,如果不是面皮有点黑,他就算个俊雅的书生。舒尔哈齐发现他真地有点不同寻常的地方,在哪里呢,就在他的一双眼睛上,他的眼睛虽不大,而且有点眯离,可是犀利得很,好像对人说:我把世上的一切都看清了,小心点,你可不要欺瞒我……舒尔哈齐有点等不得,开口问道:“熊大人,您叫我来有什么见教呢?”
“客气了,”熊廷弼笑笑,把一盘珍珠样的水果推到舒尔哈齐面前。要是别的客人,或者看一眼,或者再向主人谦让一回,实在却不过时,就默默地吃一个。可是那不是舒尔哈齐,他是个直性子。
“大人,这是什么,一个个白晶晶的?”
“这是新鲜的荔枝,南方一位朋友送来的。”
“好吃吗?”
“王爷,你就尝一尝吧。”熊廷弼从桌上的象牙盒里,拿起一枚牙签叉了一枚给舒尔哈齐送了过去,舒尔哈齐慌得什么似地,连忙站起来。
“你坐你坐,”熊廷弼说,“你只把嘴张开就行……”
舒尔哈齐把嘴张得大大的,把荔枝咬到嘴里,熊廷弼只来得及把竹签抽出来。
“怎么样?”熊大人问道。
舒尔哈齐咀嚼着,发出马吃草的声响。他没有看出熊廷弼的眼睛里闪过的厌恶神色。
“好吃,好吃!”舒尔哈齐赞美道,“咱们建州没有这样的好东西!——那果子就这么亮晶晶地长在树上吗?”
“怎么会呢?”熊廷弼哈哈一笑,但他笑得极有分寸,决没有露出鄙夷不屑的样子,“成熟的荔枝是紫红色的,这是剥了皮的荔枝肉。”说着,他喊来了一个女使,问她道:“家里还有没去皮的荔枝吗?”
“还有许多呢,老爷。”
“那就盛一些来,让贝勒爷见识见识。”
“是。”
不一会儿,女侍用一花瓷盘盛了一盘荔枝来。那荔枝果然新鲜,一个个紫盈盈,水泠泠的,有的还带着深绿的叶片。
“呀,原来它的果儿是这样的呀!”舒尔哈齐高兴得抓过一个,慢慢地把皮扒了,露出晶亮的果肉,他放在嘴里,细细地品着它的香气和滋味。
通过荔枝这件小事,舒尔哈齐一点拘束也没有了,甚至有点放肆。他傻呼呼地说:“大人,你们中原真有些好东西呀,如果我带领女真铁骑从建州一直跑到你们出产荔枝的地方,得用多少日子呀?”熊廷弼听了,心里一怔,这家伙野心还真不小!但他没有表现出异常,只冷冷地说:“贝勒爷,恕我回答你一句,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永远到不了南国!”先是熊廷弼笑了,后来舒尔哈齐也笑了。舒尔哈齐明白自己太莽撞了。“贝勒爷,咱们现在已是朋友了,对吧?”“当然……”“那就应当无话不谈了?”“朋友间就该这样。”“好,我问你,你们建州现在有多少兵马?”舒尔哈齐想:你想探听我建州的虚皇重丞肾,我就吓一吓你:“大人,我们现在已有精骑八千,步卒两万了!”
熊廷弼点点头,“你们势力不小了呀!……”
“不算多,要保卫建州这么大的地面,得有比这多几倍的兵力……”
“我虽然几次地到过辽东,对辽东却也所知了了,但对你们兄弟的大名是早已听说过的。几年前,我参加过皇上为你哥哥举行的大宴,得睹努尔哈赤的风采,至今留有深刻的印象。现在见了你,才知道你比令兄更为神武飘逸,隐隐然有王者之概。在我们这边已然知道努尔哈赤是你们的惟一掌权者,可是我又从朝鲜的来文中读到,你才是建州最有实力的人物?这可把我弄糊涂了……”他望着舒尔哈齐,等待着回答。
“是这样的,”舒尔哈齐说,“我和努尔哈赤是一母同胞,创业时又携手并肩,在权力上是不分高下的!”
“是这样……”熊廷弼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这样,在我们中原有句俗话,叫上天无二日,下界无二主,在宫廷中常常发生兄弟相残的悲剧。”熊廷弼简单地说了中国历史上相关的几个例子……舒尔哈齐说“这样的事在女真各部落里几乎都有,人就是争权夺利的东西,在哪里都一样!”
熊廷弼知道这小子上钩了,就给舒尔哈齐换了茶,继续地谈下去。
“你们兄弟真是好榜样,兄弟二人相处无间……”熊廷弼看他那毫无戒备的样子,又说:“我们中原也有这样千古流传的美谈……”他讲了个上古时伯夷叔齐的故事。
可这故事却没有打动舒尔哈齐,他嘿嘿地笑着说:“他两个都不愿为王,其实是正怕着对方。如果,其中有一人当了国王,他不拿兄弟开刀才怪哩!”
“不谈了,不谈了……”熊廷弼摇摇手,“咱们说点别的——喂,贝勒爷,我听说你们女真人的贵族可以娶很多很多的女人,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真?”舒尔哈齐说,“努尔哈赤现在有九位福晋,我昵,也有五位了。往后也说不准有多少呢!”
“你们玩得过来吗?”熊廷弼小声地问,好似那是秘密。
“我们女真人身板结实,”说着,他拍拍胸脯,“我一黑夜能串四五个被窝。别看咱们年纪相仿,你能办到吗?”
熊廷弼摇着手笑道:“惭愧,惭愧!我哪有那本领!”
他们诌天扯地谈了半天,看看天色将晚,家人送上饭来。舒尔哈齐大吃大喝了一顿,最后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被等得不耐烦的随从扶上马,还没等和站在门口的主人告别,就伏在马背上呼呼地睡去了。
熊廷弼回到书房,叫来几个家人,命令道:“把他坐过的椅子,用过的杯盘碗筷都给我劈烂砸碎,收拾出去,再好好地把房间清扫几遍,不要让我闻到那家伙丁点儿的腌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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