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顼继续说道:“天神将本为神魔之子,虽有违伦常,但本帝念及天神将毕竟有玄冽之血脉,故而授以尊位。而天神将不负本帝期许之心,这几年来亦是恪守天规,斩妖除魔无数,为诸仙之榜样。却不料……昔日玄冽所犯之错……又在今日再度重演。”
南溟犹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道:“陛下欲待如何处置天神将?”
颛顼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有些似笑非笑道:“南溟若不放心,大可留下来观察首尾,也可襄助本帝一二,如何?”
南溟只得应声表示忠心,不再多言。
颛顼却又转头下令道:“离娄,去请东华、昭明、禺彊三位上仙来。也同时告诉他们,准备启用玄天诛魔禁界。”
离娄立即应声离去,颛顼又转过来对南溟道:“南溟,你也回去做些准备。”
“谨遵陛下谕令。”南溟躬身行礼道。
颛顼话声一顿,倏地语气森寒地说了一句结语:“魔,本不应该沾染我天界净土。”
南溟刹时心中不由一震。
玄天诛魔禁界,强悍惊世,威力无匹,须得四名上仙同时注入灵力,方可启动。
而此番仙帝所召之仙,亦是无一不为天界诸仙中最强悍者。南溟虽不狂妄自傲,却也心知以自己的灵力,在诸仙之中算是顶尖的了,万钧天兵部更是天界最精锐的一支兵,否则此次前往魔界铲除魔尊暗夜冥、并销毁乾坤颠覆阵,也不会唯独派他前去了。
但其余三仙,却也个个来历并不比他小,一向深得仙帝的倚重与尊崇。
东华仙君,性情温和,行事谦恭,素来与人为善,极少动怒出手,然而法力高深,不可小觑,威望亦极其出众,譬如每次仙帝召开群仙会议,东华皆于诸仙之中位列第一。虽端静少言,但诸仙无不待之十分敬重。若论资历,只怕并不在仙帝之下。
昭明仙君,如其封号一般,光明如日月之辉,也暗指其出手之际,可媲美日月。虽资历略逊于东华,但东华为人淡泊,不喜出风头,昭明却果敢有为,更受诸仙瞩目,隐隐为众仙之榜样。
禺彊仙君,擅长驱使鸟兽,常以青赤二蛇环绕周身,容貌亦颇阴沉,曾令不少初入天界的下仙望而生畏。座下二蛇亦为仙兽,平时温顺可人,对敌之时却凶残猛烈,曾经将一名魔使从头到脚地吞食下去。
南溟心思不免有些起伏不定起来。
假如仅仅是为了对付那名魔族,似乎用不着摆下如此大的阵仗……以那魔族如今重伤垂危的状况,若无天神将在旁护佑,仅自己一人便可轻而易举地诛锄了那魔族。
……所以,陛下即将启动玄天诛魔禁界,究竟是为了对付那名魔族,还是……天神将?
又,那句“魔不该沾染天界净土”,究竟指的是那名魔族,还是有着一半魔族血统的天神将?
倘若真是为了对付天神将……天神将可是刚刚诛灭魔尊、又毁去乾坤颠覆阵的大功臣啊……陛下此举,也未免有些太……操之过急了……
南溟想到此处,内心不由颇受震荡,又有着对颛顼一贯的敬畏,让他不敢再多想下去了。
同一时刻,灵心池内——楚云霄借仙泉之力,已经塑造出一具完好无缺的新躯体,与陈瑜此时的形貌并无丝毫差别,犹如分身一般,只是尚缺魂魄,看上去只像一座雕像似的,毫无生气。
之后,楚云霄又将陈瑜的魂魄从旧的身体里完整地抽出,放置入新的躯壳里。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展,并无任何差错与意外,楚云霄虽然不至于喜形于色,但心中也不觉渐渐生出一丝安宁之意。
眼下,只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便是魂魄与新身体的融合。完成这一步后,逆天返命之术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功告成了。
楚云霄继续凝神施为,然而倏忽之间,他的目光陡然一沉,隐隐透出噬人的血光!
只见眼前的灵心池依然平静一如往常,仙气蒸腾,白雾漂浮,然而池中仙泉竟是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逐渐出现干涸的迹象。
以如此形势,只怕不到一刻时间,灵心池便会完全变成一座空池。
而放眼天界,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唯有……仙帝颛顼一人。
楚云霄并不是不知道,颛顼必定容不下魔族任意出入天界,所以他连向颛顼复命都只能交给南溟去做,自己则争分夺秒地赶赴灵心池,趁颛顼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先行救治好陈瑜。
至于之后,颛顼得知一切后,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楚云霄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只是……没想到颛顼的反应还是比他预料中的要快。
……难道,颛顼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楚云霄神情愈发阴晦下来。
而且,却偏偏又是在他施法到一半之时,让仙泉枯竭……
……若是有心而为之,未免心计险极……
然而眼下情形危急,楚云霄无暇去多想颛顼的做法,只能把全副精神集中在眼前的陈瑜身上。
少了仙泉的作用,他因为先前为了挽留住陈瑜的生命,不仅失去内丹,又消耗了大半灵力,此时自身的灵力便很快出现衰竭的迹象。
楚云霄目光幽深如墨,透着一丝坚毅不挠的神采,面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胜雪。
他强行支撑了片刻,脸色也渐渐透出死人一般的灰白,刹那之间,楚云霄身躯一晃,一口鲜血尽数喷在陈瑜的胸口上。
手中融合魂魄的术法再也无法持续下去,一眨眼后,那团金光便消散于风中了。
楚云霄勉强稳住身躯后,立即又在指尖凝聚起一点极为暗淡的金光,飞射入陈瑜的心口。霎那间,陈瑜全身浮现出一层极淡的金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楚云霄却是旋即收回灵力,抬手盖住心口,面上神色微微扭曲,仿佛流露出痛苦之意,却始终一声不吭,将一切尽数隐忍下来。
神思虽因疼痛而有一丝恍惚,却又因为心念所及,遂在一霎后清明起来。
他此时既已做不到完成融合魂魄,只能暂时先将陈瑜的元魂固定在新的躯体里。
楚云霄稍微缓了口气,双眸彻底恢复清明,却在一时间不语亦不动,只是默默凝视着陈瑜沉睡的面容。
仿佛已至生死关头,有些事情便不再顾忌,有些心意也不必隐忍,此时楚云霄浑身杀气尽敛,眼神虽依旧深沉如渊,有着复杂的情绪,却又在眼底深处隐隐流动着一丝温柔眷恋。
不过须臾间,楚云霄便收回目光,脸上的一点柔和之色尽数敛起,神色仿佛显得决心已定,再无退缩,抱着陈瑜径直站起身来。
颛顼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便已经无路可避、无路可退了。
既已如此,还不如去直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本来,倘若逆天返命之术可以成功,陈瑜的身体彻底融合元魂后,楚云霄就可以取回自己的内丹,一身功力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也可以恢复个七八成,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灵力所剩无几。
可是眼下,楚云霄必须将内丹放在陈瑜体内,才能镇压住陈瑜的魂魄不会四处逸散。
楚云霄目光一低,落在陈瑜的脸上。
——无论如何,在我死之前,不会让任何人动你。
却在此时,灵心池外骤然传来一个雄浑高亢的声音:“陛下有请天神将前去紫微宫!”
楚云霄眸色一暗,并未出声,而是径直转身走向灵心池外。
那名奉命传话的仙侍不得回应,本自有些惊疑,却见一瞬之后,天神将修长挺拔的身影从白雾之中渐渐走出,怀中抱着一名沉睡不醒的陌生青年,神情却是格外的冰寒雪冷,目光尤其隐隐透出噬杀之意,慑人心神。
那仙侍不由心下悚然,立即低头行礼,声音也小了不少:“天神将,陛下有请。”
又见话已带到,虽然天神将并无什么反应,但那仙侍并不认为天神将会违逆仙帝的传诏,忙不迭地再道:“小仙不敢打扰天神将了,就此告退!”说完,见天神将并未出声表示异议,那仙侍便低头匆匆离开。
楚云霄一直待到那仙侍远远离去,神情也不曾有什么变化,仿佛刚才来过的只是一阵清风而已。
他并未多做逗留,径自迈步朝紫微宫的方向前行。
途中经过玉虚池,却见池畔蓦地闪出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飞身拦在他面前。
来者容色姝丽,风致嫣然,正是在天界封号为芷英仙子的陆雪菲。
此时陆雪菲面色却是少见的失态,似有几分仓惶、几分担忧,急急道:“不要去紫微宫!陛下已命四位上仙在那里设下玄天诛魔禁界!
97、八十二、创世圣尊(上)
楚云霄闻声,不觉停下脚步来,却未有丝毫动容,依旧神情冰冷。
陆雪菲以为他不信,解释道:“我是听师父说的……当时陛下派仙侍来传命东华仙君去准备启动禁界,正巧仙君在与师父弈棋,所以师父亦得知了此事。”
陆雪菲一顿,仿佛恢复了几分冷静,娟好秀丽的面颜上又禁不住露出一丝关切之情,问道:“天神将……到底做了什么,以致于陛下会震怒到了动用玄天诛魔禁界的地步?”
陆雪菲说完,见楚云霄依旧沉默不语,神色似是并不愿意回答,眼光不觉立刻落在楚云霄怀中的青年身上。
她刚才过于心急,并未留意到楚云霄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此时注视到了,心下不由得颇为吃惊。
细看之下,青年虽然沉睡未醒,却是形貌秀雅,风神倒有几分仙人的品格,周身也隐隐散发出几分奇异的气息。这股气息清冽柔和,类似于仙族清气,又似乎并不纯粹是仙气,不过,却没有让陆雪菲感到任何不适。
虽然青年身上并没有属于魔族的浊气,但陆雪菲心思细腻,想到天界新晋的下仙当中并无如此人物,而此番楚云霄正是从魔界归来,陛下又动怒到要启动玄天诛魔禁界……那么青年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陆雪菲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震,一瞬后方才轻声道:“是……因为他……?”
楚云霄虽未回话,但陆雪菲看到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是默认了。
陆雪菲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陡然变得有几分干涩:“他……便是赠与天神将六合替命咒的人?”
楚云霄身躯在刹那间微微一颤。虽然幅度极其细微,却仍是被陆雪菲察觉到了。
陆雪菲心中一紧,只觉得此刻什么也不用再多问了,垂下眼睛,轻声道:“既如此……芷英唯有祝愿天神将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多谢。”楚云霄终于出声了,却是冷淡疏离的一句道谢之语。
“不过是一点绵薄心意而已,不足为谢。”陆雪菲目光隐隐流动着一丝惋伤,柔婉的声调亦仿佛透出一点叹息,道,“只可惜芷英力薄,无法为天神将做些什么,即便前来传讯,如今看天神将的神情,似乎亦早已知晓禁界之事……”
楚云霄打断她道:“我并不知晓颛顼业已设下玄天诛魔禁界。”
陆雪菲却是不免对楚云霄直呼仙帝其名的语气感到一惊,婉言道:“天神将与陛下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云霄却并不打算对陆雪菲解释一切。陆雪菲对他怀有善意,他便以礼相待,但是也仅此而已。至今,除了陈瑜以外,楚云霄并不愿意对旁人吐露心事,尤其此事又关乎他的身世隐秘,是他视为毕生憾恨、倾尽全力也无法挽回之事。
楚云霄面对陆雪菲担忧又期盼的目光,仍是声色不动,只漠然道:“我与颛顼,终须有个了结。”
言毕,楚云霄便径自迈步前行,不再回首,只在最后说了一句劝告:“你回去吧。与我传递消息,只怕颛顼知道后,亦会降罪于你。”
背后传来陆雪菲隐含一点叹惋的话语,依然柔美悦耳,宛若莺啼:“是,芷英知道了,多谢天神将提点。”
陆雪菲之后,便再无其他仙人阻拦楚云霄的去路。
楚云霄走路的速度一直不疾不徐,神情举止从容不迫,却亦是借此短暂时机稍作恢复体力与元神。
但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更何况,紫微宫离灵心池原本就不算太远。
不过须臾间,紫微宫独特而光艳的殿宇已在眼前咫尺之地,神光焕彩,灿烂耀日。
只见此时峨巍壮丽的宫殿之外,竟是罕见的并无任何仙侍守卫,四周寂静得仿佛落针可闻,然而却显得这座宫殿格外气象肃穆,更透出一股庄严神圣、凛然可畏的气势。
楚云霄却面色毫无变化,目光仅是一凝,稍微扫视四周一遍,随即又迈步进入大开的殿门之中。
正殿之内纤尘不染,气象森严,仙帝颛顼高坐于玉龙阶陛上,周围并无平日众星拱极的诸多仙侍,仅有四道身影,却是个个气场强大,形色出众,卓尔不群。
东方之位站着东华仙君,南方之位为南溟仙君,西方之位乃昭明仙君,北方之位则是禺彊仙君。
四名上仙,四道不同的气息与威压,却俱是雄厚坚强,深不可测。
楚云霄面对此境,却无任何停滞与畏缩,只是缓步走入殿上,怀中依旧紧紧横抱着安谧沉眠的陈瑜,姿势稳固如山,并无一丝颤动。
颛顼自从楚云霄的身影踏入殿中之时,便将目光缓缓移至在他身上,双目如电,神威天成,沉声开口道:“天神将昭衍仙君,你可知罪?”
楚云霄恍若未闻,只字未语,只是走至距离颛顼一丈之地,方才停下脚步,抬眸直视着颛顼,目光凛若秋霜,透着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气。
颛顼对于楚云霄如此“不恭”的反应,神情仿佛更加不悦,严声斥道:“私自带魔族入天界于先,亵渎灵心池仙泉在后,实在胆大妄为,视天界法规于无物!”
颛顼话声刚落,楚云霄终于出言了,却是一句冰冷之极的质问:“父亲是你下令让四方战神以‘封神决’封印起来?他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呵。原来是为如此。”颛顼口中轻微一嗤,复道,“也罢,你既已知晓了,本帝倒也无需再作隐瞒。当年玄冽违逆天规,与魔族私生一子,又始终不知悔改,本帝既为天界之主,自然不能不加以处罚。但本帝念及玄冽毕竟有功于天界,才下令掩埋此事,不让玄冽身后名誉有损。之后你始至天界,本帝亦网开一面,未曾以此事降罪于你。你自成仙之时便身具魔气,也是本帝慈悲为怀,不作计较。而今你既然知晓往事,怎可不知感恩,反而听信魔孽诳惑,对本帝心怀怨望?!”
楚云霄对于颛顼的谴责却置之不理,不答反问道:“父亲除了与母亲结缘之外,可曾对天界不利?可曾滥杀一名仙人?”
颛顼面上似是浮现出微微冷笑之色,道:“不曾。但天规就是天规,所有违逆法则的仙神,只有一个下场。仙与魔,绝不应该有任何来往牵扯。”
楚云霄双眸中杀气一瞬间霍然暴增!他面上一时虽未扭曲失态,但字字皆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蕴含着极深的寒意:“如此规则……不要也罢!”
颛顼冷冷哼了一声,语气严厉地道:“看来,天神将是不打算承认错误,悔过自新了。”
楚云霄并无畏惧,答复的声调虽缓慢沉着,却透着一缕凛然正气:“我不曾助纣为虐,亦不曾滥杀无辜,何错之有?”
“呵。”颛顼冷笑一声,陡然话锋一转,神色亦倏然一变,威厉逼人,宣告命令道:“天神将昭衍上仙,本乃魔族大公主无垠之子,是本帝宽宏大量,以其为玄冽之嗣,不予追究,欲其戴罪立功,授以尊位,屡次嘉奖。奈何天神将自从魔界返归天界后,心性已为魔气所染,不仅私纵魔孽扰乱天庭,亦欲对本帝不敬,众仙卿立刻擒拿之,不必留情。”
如果陈瑜还清醒着,肯定会忍不住反驳一句:明明就是飞鸟尽良弓藏,还非要遮上一层虚伪的面纱,扯上一面“仁义”的大旗!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只不过是见楚云霄独自铲除了暗夜冥,觉得已经不好掌控他了,所以才趁火打劫罢了!
可楚云霄禀性不擅言辞,亦不喜欢做口舌之辩,然而他心中自有是非之道,并且意志坚定,不可动摇。
他知道,纵使北极深渊并没有发现玄冽的“遗体”,但事已至此,玄冽生还的机会已经几乎全无可能了。颛顼对于他的质问避而不答,但或许正如无垠所说,神族虽然不会被杀死,但让一个神族彻底消失或者失去自己的意识,却并非没有办法。
至于无垠,从回溯梦魂之术所展现的往事里来看,应该是因为生下他之后,身体虚弱,以致于虽然竭力杀了四方战神,为玄冽报了一半的仇,却也因此而死在玄冽面前。
而颛顼……正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霎那后,楚云霄眼中杀气大盛,身前倏地闪耀出炫目金光,却是神剑羲渊业已出鞘,正飘浮于半空中,发出惊人的气势。
同一时刻,在场的四名上仙亦是应声遵从颛顼之命:“是!”
颛顼一挥袍袖,冷喝道:“玄天诛魔禁界——启!”
瞬息之间,但见一缕青碧如玉的亮光从东方之位的东华掌中发出。几乎同一时分,一缕赤红如火的光芒也从南方之位的南溟手里绽放。紧接着,白光与黑光分别从西方和北方升起。
四仙各自发出一道光芒,而四道光芒霎时在上空中交汇在一起,随即骤然暴涨如洪,又刷地变为一片耀眼夺目的皓白华光!
正当白光形成一个极为广阔的光罩,并将楚云霄周身包围起来之时,楚云霄却陡然一抬手,将陈瑜的躯体及时推出光圈之外。而刹那之后,陈瑜全身却呈现出一层淡金色的光华,仿佛庞大的气泡一般,将陈瑜浑身上下紧紧裹在其中,看似柔软透明实则坚韧无比,却是楚云霄独有的神族法术——真元玄光神障。
南溟不由分心地看了一眼陈瑜,心下却不禁颇为震惊——竟已脱胎换骨,洗尽魔气,若非逆天返命之术尚未完成,魂魄亦未完全归位,只怕早已让人仙魔不分了。如此逆天命而行事,也难怪陛下会震怒。
端坐在帝座上的颛顼忽地冷哼一声,道:“暂且不必理会那魔孽,先集中全力擒下昭衍再说。”
南溟急忙收敛心神,全神贯注于施法运转维系玄天诛魔禁界。
只见白光覆盖之下,楚云霄全身已彻底陷入禁界之中。
他并未及时避开禁界,而观其神情,似乎也不打算躲避。
南溟暗暗心道:可惜,玄天诛魔禁界并非一般结界那样,可以轻易被破解的。
玄天诛魔禁界,形貌并不如何复杂,也无华丽炫艳的光彩,但恰如返璞归真一样,威力却是强大无比。
它的作用简单却极其有效——既然名为诛魔,便可使禁界中的魔族灭亡。
只见转瞬之间,楚云霄周围的空气陡然化为一团熊熊火焰,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他浑身猛扑过去!
不过眨眼功夫,楚云霄整个身躯已是陷入一片赤红之中,仿佛四面八方,皆无出路!
玄天诛魔禁界,其中灵火看似平淡无奇,与普通火焰并无差别,其功效却大相径庭——它可以侵入魔族的躯体之中,燃烧对方的血肉,吞噬对方的肌骨,最后,将对方完全化为灰烬。
楚云霄是神族与魔族结合所生之子,一半为神,一半为魔,兼之后天修炼成仙,虽然让他可以同时吸纳运用清浊二气,因此在魔界时才能够破解暗夜冥的幻杀绝仙阵,可如今,却也导致他既有仙骨,亦为魔躯。
玄天诛魔禁界——对楚云霄,确是有效的。
98、八十二、创世圣尊(下)
玄天诛魔禁界内中灵火既然威力昭著,亦有一名号,叫做九转昊天神火。
在灵火焚烧之下,楚云霄面上渐渐显得似有几分扭曲,仿佛痛苦已不堪忍受,以至形于颜色,浑身却是不断闪耀着一道复一道的光芒,皎若烈日,流华耀采,似乎在极力挣扎,意欲从禁界中脱身。
然而在四仙全力维系之下,禁界牢不可破,顽固如垒。
楚云霄面色逐渐变得青白,气色也似乎透出一抹惨淡。
四仙之首的东华仙君一直注视着楚云霄的一举一动,此时目光不由闪过一丝悲悯之色,心下也沉吟着道:陛下虽然口中宣称擒拿天神将,但启动玄天诛魔禁界后,天神将的下场,便只有灰飞烟灭这一条路,根本不可能会活下来。
——天神将虽不应该将魔族带入天界,但也不曾真正有什么不轨之举。天神将毕竟是为天界立下过大功的……陛下于此事上,虽然严守法则,不能说不对,但未免却有点不近人情了……
火光渐渐完全遮盖住了楚云霄整个身躯,而与此同时,火焰中不断挣扎的微弱金光也渐渐不再闪现,仿佛彻底沉寂了下去。
东华眼中神色更加变得怜悯,口中仿佛发出一声怅然低叹。
南溟亦是目底闪过一丝不忍。
昭明与禺彊二仙虽然并未露出惋叹之色,但也毫无铲除强敌、大功告成的喜悦之情。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只见瞬息之间,一道纯金色的光华犹如一柄巨大利剑从灵火中霍然爆发出来,气吞虹霓,势不可遏,一霎那便划破长空,直冲云天!
在光华四射之下,本来浓烈厚密的灵火被金光分化划裂成无数道支流,即刻便湮灭于空气之中。
刹那之后,禁界内传出一声轰隆巨响,震耳欲聋,天地仿佛皆为之颤动摇晃,整个禁界竟在眨眼间彻底崩裂四散,如烟霭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快得让四仙俱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同时,楚云霄清隽颀长的身影复又呈现在四仙眼前,虽一身浴血,却并无一点虚弱濒死之态,眉宇间威势凛冽,犹胜严霜冬风,不可逼视,令四仙也为之心惊。
他一双瞳仁,已不再是代表魔族后裔的鲜红如血,竟已不知何时变成了纯净透彻、不含杂质的金色,似日华般光明无匹,几欲把人的心魂吸进去似的,眼神更是流泻出森森刺骨的寒意。
楚云霄忽然口中一声长啸,音色清越,其中锐气仿佛直欲破天而去,却令四仙的身心皆深受震荡。
刹时只听“噗”的一声,位于禁界正北的禺彊吐出一大口鲜血,半扑半跪在地上。
“禺彊!”南溟亦是觉得全身如遭重击,痛入骨髓,呼吸艰难,禁不住缓缓跌坐于地,见状依然不免发出一声震惊呼唤。
昭明面色苍白,躯体摇摇欲倒,失声道:“这是……神血之威!不好!禁界竟已完全激发他体内上古原神族的血脉!”
东华喃喃道:“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一直在旁观战的颛顼倏而从宝座上站起身来,眼光阴沉凌厉,发出一声饱含怒意的冷哼,道:“都退下!本帝当年既然杀得了太昊,今时自然也不会怕了他这个末学后辈!”
东华心下一震:陛下竟然失态到将昔日旧事毫不顾忌地说出口来,想必已是震怒至极。
四仙当下应声从命。东华与昭明二仙受伤较轻,上前合力扶起禺彊,与南溟一同退后,让出一条宽敞无阻的道路来。
楚云霄并未出手阻拦东华等四仙,此时他灵力已近耗竭,不想浪费在不相关的人身上。一双金眸只是掠过宝阶,直视着帝座之前、身为幕后黑手的颛顼。
他浑身是血,面容青白,神情却杀意盛烈,更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颛顼也看向楚云霄,微微冷笑道:“没想到在你失去内丹、灵力所余无几之后,还可以爆发出如此强悍的力量,一举冲破了玄天诛魔禁界。上古原神一族的血脉果然不容小觑——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颛顼一挥袖,手中陡然变化出一个光华闪烁的物事出来,形似酒樽,其色如玉,却显然并非普通金玉制成,极其绚丽耀眼。
“这是当年本帝用来对付太昊的宝物——玄黄归魂樽,其功效远比曾经封印住玄冽的术法‘封神决’更加显著。无论是人、仙、魔、神,皆逃不过彻头彻尾消亡的下场!”
颛顼话声刚落,楚云霄倏然一扬手,神剑羲渊又出现于他身前。刚才禁界之内灵火陡生,羲渊不能有效地抵抗灵火,他便暂时将羲渊收起。
此刻,楚云霄再无半分犹豫,运起全部灵力,但见羲渊瞬时发出一声宛若龙吟的清亮鸣响,随即整个剑身便如脱离了弓弦的利箭一般,嗖的一声从楚云霄手中飞出,挟着风雷之势,仿佛所向披靡,锋芒锐利,光华射日,刹那间便已逼至颛顼跟前,直取颛顼的心口正中!
“呵。”颛顼脸色一成不变,仅是发出一声轻嗤,冷嘲道,“不自量力!”
颛顼有这个能耐这么说,因为他也已看出,楚云霄虽然一举击溃了玄天诛魔禁界,但也是真的到了强弩之末了。
若是平时完好无损的楚云霄,以他如今已彻底激发体内神血之力的情形下,颛顼或许还有几分顾忌,但此时的楚云霄……颛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也难为楚云霄了,先是以一己之力破解乾坤颠覆阵、又除去暗夜冥,几乎毫无喘息之机,稍后又为了救那名魔孽,取下内丹,一身灵力十去八九,如今又再度为玄天诛魔禁界所困,若非被逼至极限,也就不会激发体内神族血脉的力量了。
颛顼目光渐渐移落在楚云霄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心想道:真可惜,凭你再怎么法力浩瀚,也终有竭尽之时。从今以后,“天神将”之名便会永远从天界消失了。
但见一霎之后,颛顼只是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玄黄归魂樽,樽身便发出一道玉色光芒,击中了羲渊,随后羲渊竟是仿佛失去所有锐气,“当”的一声跌落在地!
羲渊落地的同时,楚云霄身躯猛然一个震颤,伸手捂住心口,唇角却不禁溢出一缕鲜红,滴落在青衫上,煞是鲜明。
而后,楚云霄虽极力坚持着不倒下去,却不禁渐渐垂下头,呼吸急促,面上仿佛无法再隐忍般,流露出极深的痛楚之色。
“不要以为身上流着原神族的血液,便可以横行三界,无人可当。”颛顼徐徐道,“能让本帝亲自动手,也算是你的荣幸了。呵,倒比玄冽当年还厉害,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神魔之子果然与众不同,可惜如今再不能为本帝所用,便也只有一个下场。”
楚云霄浑身微微一震,勉力抬头,严声道:“你——”
颛顼却不再多说,径直扬起手中玄黄归魂樽,高喝一声:“启!”
刹那之间,玄黄归魂樽全身爆发出一团浓烈而鲜明的五色光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四面八方扑向楚云霄,将他整个人包裹埋没在其中!
而楚云霄,虽然面对颛顼的攻势,已无处可躲、避无可避,却是于瞬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取出胸前包含着六合替命符的红鱼荷囊,以一点火灵之术彻底销毁成灰。
……他虽然摘下过荷囊,理论上六合替命咒已经无效了,但即便有那么一丝的可能,他也不愿去赌。以防万一,他这么做,便可以保证六合替命咒绝对不会生效。
楚云霄心思起伏间,眼前那一片五色光华却已彻底淹没了他的周身世界!
同一时间,一直在旁昏睡未醒、全身却被真元玄光神障严密保护着的陈瑜眼皮仿佛微微一动。
不过此时在场众人的心神皆放在楚云霄与颛顼的身上,一时间却无人去观察陈瑜的细微变化。
就连楚云霄,此时身陷绝境,危若朝露,亦无法分心去关注陈瑜的情形。
然而当陈瑜逐渐恢复一点意识,睁开双眼之时,却愕然发现——眼前世界一片漆黑无光,恍如无星无月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
陈瑜心道:难道……我这是已经死了么?可是……阴曹地府里也不应该半个鬼影都没啊!
陈瑜举目顾视,陡然发现眼前不远处有一团球状的光芒。
他心中念头刚刚一动,身体便似乎随着意念径直向前移去,转眼间已经到了光球的跟前。
那团光球并无什么稀奇之处,不过看起来倒是颇为可爱,像个毛茸茸的球形玩具——陈瑜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光球仿佛有生命似的,令人心中生出一道想亲近又有点敬畏的念头来。
“吾子。”耳畔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陈瑜不由微微一惊,只觉得那声音很独特,说不出是苍老还是年轻,是清亮还是干涩,却十分令人难忘。
陈瑜左右顾视了一圈,并未发觉任何异状,最后将目光落在眼前唯一一件物事——那团光球上,确认道:“是你在说话……?”
“然也。”光球仿佛闪动了一下,似是回应。
陈瑜至此已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心智也锻炼得坚强了不少,此时虽然心中惊讶,倒是不曾失态,只是从容询问道:“你是谁?”
“吾……无名字,然且三界众生皆唤吾为创世圣尊。”
陈瑜终于忍不住变色了,声调微微拔高道:“你就是创世圣尊?!”
光球好脾气地再次应了一声。
陈瑜吃惊道:“不是吧……你没有具体形貌吗?”心道:创世圣尊居然只是一团光吗!我可没这么设定过啊!
光球回答道:“吾原本亦有形体……然而昔年陷入长眠,如今醒来,却暂且无法变化出躯壳。”
“对了,你是在上古时期便已消失的人哪……这可不是三五年的时间……你为什么会在今时今日突然出现?”陈瑜不禁又道。
此事不能怪他疑心太重,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忽然现身了,在大家都以为对方早就死透了之后,对方又活蹦乱跳地登场了,陈瑜不能不感到莫名所以,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惊喜,而是怀疑。
而且别的人物他还好判断对方是真是假,偏偏这个创世圣尊是他小说里根本没写过、也没有设定过的人物。他对这个创世圣尊,才是真的一无所知,茫无头绪。
而且……陈瑜心底隐隐还有一个无法诉之于口的念头:你是创世圣尊了,那我又是谁?我明明是这部小说的作者来着!
光球不以为忤,直言道:“当年吾法力耗竭,身躯化为无数碎片,散落于天地间,然而灵识却未消失,始终默然观看世间万物枯荣变迁。其中一块碎片落入天界灵心池内。此番实乃因缘巧合,若非玄冽之子以灵心池中仙泉为尔重塑躯体,无意间将碎片纳入其中,并将大半神力注入尔体力,吾亦无法借此苏醒。如今尔之躯壳,亦可算作吾之化身。”
“重塑躯体……大半神力……”陈瑜喃喃重复道,全身猛然一震。“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还活着?我现在何处?为什么这里一片漆黑?”
“吾无法与失去意识之人对话。此处即为你的意识灵海。”光球学习能力似乎很高,说话渐渐变得通俗易懂,逐一答复道,“你此时身在天界。”
“天界……”陈瑜心中又是一震,一时间倒是顾不得去埋怨楚云霄为什么不听他的话,还是回去了天界。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最清楚。当时他为了对付暗夜冥,抱着必死的决心,捏碎自己的心脏与内丹,兼之身体早已伤势沉重,又再失去修为,基本上除非出现奇迹,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那么……楚云霄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来延续他的生命?
难道楚云霄回归天界……也全是因为他?
陈瑜心里想着楚云霄既已将大半神力用在他身上,便不由神经紧绷,吐字颇为艰难地道,“那……他呢?他怎么样了?”
99、八十三、天界重组(上)
光球的语气仿佛含着一点叹息:“颛顼已祭出玄黄归魂樽来对付玄冽之子。”
“玄黄……归魂樽……?”陈瑜重复了一遍,仿佛潜意识里不想去面对不容乐观的事实,语调迟缓地道,“却……有何效果?”
“此物——可燃尽三界众生之元魂。”
陈瑜浑身一颤,微微失声道:“元魂?!”
“神族不比其他种族,失去内丹或肉身并不会死亡……神族的命脉,只在于元魂。”光球话音微微低沉下来,似乎透出惋惜之意,徐徐道,“然则,元魂散尽,便是真正的消亡于天地间,再无半点意识,纵然神躯不灭,也只是剩下一副空躯壳,便如他父亲玄冽一般。”
陈瑜心中一震,禁不住脸颜变色,语声急促道:“那岂不是变成植物人了吗?!”
“植物人?”光球似乎微微一怔,周身光芒一闪,方道,“确实,不语不动,有如草木……如此形容,倒也别致而恰当。不过草木尚且有轮回转生,元魂消散的神族却无法再入轮回。”
陈瑜霎时间不由得心绪大乱。他一想到那样情形之下的楚云霄,无知无觉,仅仅是余下一个石像般的空洞躯壳,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动作,也不能做出任何回应,便觉得无法接受,心脏不禁一阵紧缩绞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算曾经待在魔界的三年之中,在那一千多个孤寂隐忍的漫长日夜里,他对楚云霄有过怨念有过不满,也曾暗暗埋怨过为什么楚云霄偏偏是阮长青的弟子,为什么穆天齐偏偏是杀害阮长青的幕后黑手……可到了如此生死关头,陈瑜心中对楚云霄所有的负面情绪尽数消失了,只剩下唯一一个清晰而执着的念头——他不能见楚云霄去死,还是这样连转世的机会也不复拥有的彻底消亡!
陈瑜深深呼吸数次,才勉力缓过一口气来,再无心思多做思考,径直问光球道:“你……既是创世圣尊,无所不能,这个世界也是由你所创造,那么对付颛顼想必也不在话下吧?玄冽是昔日追随你的原神族之一,想必你也不会忍心见他的子嗣陷入如此绝境吧?”
光球轻轻叹了口气,语调似乎含着歉意,道:“吾仅仅是创造出这个世界,将生命赐予神魔仙人妖兽等种族,却并不能控制他们的思想与言行。倘若昔日吾法力尚在时,未尝不可阻止颛顼。”
陈瑜心中一沉,强迫自己忍下所有惊惶忧煎,脸颊却不自禁的微微颤动,急切地道:“那要如何救他?你是创世圣尊,你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化解玄黄归魂樽的,是不是?”
光球似乎又是微一叹息,道:“吾虽不能救他……然而你却可以。”
“我……?”陈瑜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破解玄黄归魂樽唯一的方法,便是神力胜过施法之人。”光球的声音沉缓有力,“只是……如今你的躯壳与魂魄并未完全融合,是他将大半神力注入你体内,又以内丹辅以镇压,方可维系你此时魂魄不散,尚能保持形体。吾可以将神力与内丹从你体内抽出,再还回他体内,便可让他拥有破解玄黄归魂樽的法力。”
光球稍稍一顿,却道:“然则如此一来,你……便会魂飞魄散,彻底死去。你与他之间,只能存活一人。这样,你可还要救他么?”
“我……”陈瑜似乎一怔,瞬间闭上眼睛,一秒后复又睁开。“当然。这神力与内丹……本是他的东西……应该还给他才对。”
“你……不多做思虑?”光球仿佛有些不忍。
“难道他死了,我便活得了么?”陈瑜仿佛决心已定,神色便显得有一点淡漠无畏,“我虽然看不见外界情形,但你这么说了,我也大致可以确定了——我能活到现在,全凭他倾尽全力延续我的生命。而今之情形,他再不取回神力,便连自身也要踏上绝路了。”
……可有些时候,纵使明明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生路,但有些事物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的。
陈瑜心中微微一揪,话声不觉一顿,却又立即收敛心神,面上渐渐露出坚决之色,甚至还微微一笑,眼神虽然平和静谧,笑容却有一点无法隐藏的黯然:“既是如此……有些选择,由我来做,总比让他来选好上许多。”
光球虽无形貌,陈瑜却隐约感到对方的气息似乎露出一点怜悯之意,只见光球全身光华流动,仿佛有所感触,轻叹道:“也罢,你既不后悔,吾便可即刻施为。”
“多谢。”陈瑜面上彻底镇定下来,冷静得丝毫不像一个将死之人。“我要怎么做?”
“你不必做什么,只需宁心静神,不生丝毫抵触抗衡之念,任吾取出神力与内丹便可。”
“……好。这样倒也简便。”陈瑜轻轻道。
光球向前飘动一尺,陡然又停下“身体”,声调微含惊异道:“且慢,你竟是——”
同一时刻,陈瑜也霍地退后一步,身姿迅若流星,微微拔高声音道:“等等!”
只见倏忽之间,陈瑜神色渐渐变得严如秋霜,目光也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冷然道:“我刚才方寸大乱,竟未细想……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又怎么证明你真的是创世圣尊?”
陈瑜知道,这世间有心魔等魑魅魍魉,最擅长在暗中窥伺人心深处的弱点,趁人之危,从中取利。而心魔,更是其中翘楚,擅于借幻术巧言,迷惑人心。
倘若光球所图是他体内楚云霄的神力与内丹,他这样给予了对方,岂非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何况,他差点忘了,他在楚云霄身上还下了一道六合替命咒,真要是情况危急了,他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光球仿佛猝不及防,一时间沉默无语。
陈瑜见状不由微微冷笑道:“我早在他身上施加过一道六合替命咒,倘若他真有不测,也会由我以身代之。”
光球似乎找回了话头,立即道:“先前玄冽之子被玄黄归魂樽困住之时,曾经用尽最后一点余力,将六合替命符烧毁成飞灰。”
陈瑜声色陡变,呼吸都有些乱了,道:“你说什么……?!”
——如果光球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楚云霄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销毁六合替命符……难道是因为……他知道生机渺茫,所以……不希望六合替命咒会生效?
陈瑜在此时此刻倒宁可认为,楚云霄是痛恨他到了不愿意接受他的人情的地步,所以才要销毁六合替命符的。
然而如此念头一动,便觉得心口揪疼难忍,陈瑜深吸一口气,瞬间却见光球沉吟道:“原来如此……这倒不失为一法。”
陈瑜正不明白光球要做什么,心下微诧,然而下一秒,眼前陆离眩目、灿若霞彩的五色光华一闪,一抹瘦长的身影在半空中刹那凝聚成形,随着光芒的流逝,方才渐渐显露出真容来。
陈瑜看清楚那张脸后,禁不住倏尔变了颜色。
——那是……在这个世界绝对无人知晓……甚至连楚云霄也不知道的……是自己在现代世界作为陈瑜之时,本来的形体面貌,分毫不差,宛如镜中影像。
“这是你在异世时真正的形貌,可对?”
“正是……”陈瑜仿佛被震撼过头了,兀自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道,“你真是……创世圣尊……无所不知……”
圣尊似乎轻微叹息一声,解释道:“此为你的本来面貌,亦是吾原先的容貌。吾刚刚察觉,你即是吾遗落在异世界的碎片,却因长时间待在异世,生出了独立的灵识。”
圣尊一顿,又道:“这也是为什么你会附身于穆天齐的躯壳里,因为穆天齐原本亦是吾的一块碎片,只是历经轮回,灵气渐消,再无吾的能力。而你,却是吾最大的一块碎片,继承了吾昔日的一部分能力,可以创造万物,改写众生的命运。可惜或许是吾苏醒的缘故,此时你这份能力,也在渐渐消没。”
陈瑜心中一震,神思有几分恍惚地想道:什么?原来楚云霄他们,确实是由我所创造出来的吗……
就算先前再怎么在心里叫嚣着我才是创造出这里一切的造物主,但陈瑜知道,他不可能控制任何人的思想行为,而现在知道了他真的是创世圣尊的一部分后,他又觉得不能接受了。
陈瑜忍不住缓缓抬手盖住额头,心绪紊乱如麻,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可我明明是……陈瑜啊……
他在现代,明明就是一个普通人,也绝对没有超能力什么的……
圣尊忽然开口:“吾……想请求你一件事。”
陈瑜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既为异世魂魄,吾倒是可以送你回到你的本来世界。这样你即使失去神力与内丹,虽然在这个世界里算作身死魂灭,却并不会真正失去意识。作为交换,吾希望可以借你这副躯体复活,做一些应做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小修,就是圣尊出来后说的几句话。
还有,那个……关于上章“吾子”这个称呼,虽然其中一个意思是“我的儿子”,但在古时也是对人的尊称,可译为“您”。
比如:
《左传隐公三年》:“吾子其无废先君之功。”
《仪礼士冠礼》:“某有子某,将加布於其首,愿吾子之教之也。”
郑玄 注:“吾子,相亲之辞。吾,我也;子,男子之美称。”
所以陈瑜跟创世圣尊不是父子关系啦……
100、八十三、天界重组(中)
陈瑜听明白圣尊的意思后,脸上顿时微微色变,一瞬后又勉强恢复平静,仿佛不想在圣尊面前失态似的。
他心绪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再也无法保持平和,只道:“……你为什么不干脆去随便夺取一个人的肉身?还需要与我做交易?”
圣尊收回法力,半空中陈瑜的虚影便如朝露一般蒸发似的消失了,只听圣尊语气并无不悦,仅是缓声道:“吾岂可做出侵占其他生灵躯体之事?况且若非特定之人,吾亦无法融入其躯体。”
陈瑜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对此感到十分荣幸。在他以为自己必死之后,也已经下定决心去接受了,陡然又峰回路转、出现生机,他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惊喜若狂,而是觉得被耍了。
在这个世界里待了四年之久,陈瑜早就对回到本来世界里不再寄托希望了,没想到此时这位创世圣尊轻飘飘的一句话后,他居然可以回去了,陈瑜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迷茫惘然。
他稍微一滞,却又继续质问道:“那你又有什么事必须在这个时候去做?”
圣尊坦然答复道:“之前你与玄冽之子同魔尊争斗,造成魔界撑天柱断裂,以致如今整个魔界已开始缓慢崩溃。吾不能坐视魔界就此毁灭,生灵涂炭,必须重新修复撑天柱。要做到此事,必须借你的身躯重生于世间。”
陈瑜微微惊心。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战斗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不过想到暗夜冥身为魔尊,乃是众魔之首,在魔界的影响不可不谓之深重广大,如今暗夜冥既然陨落,魔界自然会有所变动,陈瑜又并不觉得十分意外了。
然而陈瑜念头一转,却有几分诧异,问道:“你……不算是天界仙族的一员吗?怎么会对魔族如此关怀爱护?”
圣尊回道:“仙魔二族,于吾眼中并无差别。吾待三界众生,皆是一视同仁。”
陈瑜心底不觉微微一松,隐约闪过一道念头。
——这么说来,这位创世圣尊是绝对不会歧视楚云霄这个半神半魔、天魔二界皆难容纳的神魔之子了。
……这样就算自己不在了,也不至于会给楚云霄留下一个定时炸弹……
说了这么久的话,陈瑜一想起楚云霄还在外界被困于玄黄归魂樽内,不免心头一紧,不安道:“他现在……可还……”
圣尊似乎能明白他的焦心,立即道:“你且放心,吾已施法,将此处时光停滞不动,便与那些时空缝隙一般无二,吾与你在此所耗时日再多,于外间世界里皆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以玄冽之子的力量,即便是颛顼亲自出手,也还能支撑一时半刻,不会就此消亡。”
陈瑜脸色轻微地一僵,心里却有些恍然道:难怪刚才你还问我要不要多做思虑。但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应该早点告诉我吗?!
既然时间不是问题,陈瑜也暂且安下心来,目光微微一闪,却道:“既然你有这么重要的心愿得去了结,你不觉得,仅仅是送我回归本来世界,分量太轻了么?”
圣尊倒也不恼,只道:“既如此……吾再许你一个愿望,如何?”
“任何愿望都可以?”陈瑜并不是太贪心,只是想确认一下。
圣尊答允:“只要是吾力所能及之事。”
陈瑜一时点头不语,却又垂下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疑难之事,有些苦恼未决。
圣尊却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忽然又道:“你放心,吾不会对玄冽之子袖手旁观。玄冽是吾昔日追随者之一,吾亦不忍见他血脉断绝。”
陈瑜得到圣尊这么一个承诺,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眼前那团仿佛散发着温暖之意的光球,光焰犹胜烈阳,轻声道:“多谢。”
光球周身光芒一闪,仿佛在表示回礼,一瞬后又道:“吾法力不能维持凝止时间的结界太久。你可还有话要说?”
“……没有了。”
陈瑜口中应答,心想着自己本来不是穆天齐,似乎不应该替穆天齐这个身体做决定,但穆天齐既然是创世圣尊的一部分,那么如今两者合一,似乎也算不上有什么不对。
至于他自己,其实对创世圣尊还是隐隐有一丝抵触之情的,心里只想不管对方说什么,自己还是只是陈瑜。
圣尊立即便道:“魔界情形不容乐观,吾必须即刻施法。”
陈瑜微微一怔,正要说话,视线陡然已被一片五色光华满满占据了,仿佛置身于汪洋无际的温泉之中,全身暖洋洋的,令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那一瞬间,陈瑜心底恍惚闪过一道念头。
如果早知道当初在苍郢山上已是他与楚云霄的最后一次见面,他便不应该那样对楚云霄冷漠以待……伤人伤己,徒留遗憾。
只可惜……世事并无如果二字。
紫微宫大殿中,楚云霄自从被困于玄黄归魂樽的五色光华之内,却是立即心中一凛。
——这玄黄归魂樽,竟有燃烧吞噬体内元魂之效。
楚云霄并不常有侥幸之心,不过此刻却由衷感到庆幸——幸而他已经销毁六合替命符,不然以穆兄如今之状况,怎么承受得了元魂被逐渐吞噬的痛苦?
楚云霄虽然知道此时业已生机渺茫,却也不甘于就此放弃抵抗,束手待毙。他运起体内因为元魂被燃烧而激发出来的一点灵力,极力对抗玄黄归魂樽的功效。
然而倏忽之间,外间情形仿佛陡然生变!
楚云霄虽目不能视物,却也察觉到大量灵力骤然涌入体内,内丹随着灵力一同回归到原本的位置,不由心神一震。
——这灵力的来源……难道穆兄……
与此同时,大殿上的颛顼与四仙只看见真元玄光神障内里陡然爆发出一片夺目的金色光华,皎若烈阳,光焰万丈。
而金光之中,陈瑜整个身躯便如融化的冰雕一般,正在逐渐消失。
四仙还来不及惊异,却见金光倏地化作一道长虹,扑向楚云霄所在的位置,一瞬间似乎完全遮盖住了玄黄归魂樽的五色光华!
颛顼面色陡然一沉,然而未待颛顼有所反应,瞬息之后,整座大殿猛然震颤了一下,同时仿佛响起一声龙吟似的轰鸣,而霎时间,楚云霄的身影竟已从金光中走了出来!
虽然浑身浴血,伤势极重,却依旧未能如颛顼所愿那般——彻底消亡,不复存在。
而他身后,金光四下流散之际,属于玄黄归魂樽的五色光华也消失不见了。
四仙不由大惊失色,齐齐看向颛顼,却见颛顼目光阴冷得令四仙也不敢直视,仿佛几欲噬尽楚云霄的一切。
但楚云霄却暂时无暇顾及颛顼,只是立时看向陈瑜的方向,见到陈瑜的身形在金光中消亡,不由神色大变,情急之下呼唤道:“穆兄!”
只是陈瑜却无法再回答他了。
然而楚云霄还没来得及出手,下一秒,陈瑜已经完全消失了,徒然留下一片金光。
楚云霄全身一僵,神色霍地变得十分骇人,目眦欲裂。
却在瞬时,金光内蓦然又凭空形成一具躯体,楚云霄勉强维持住神智,定睛一看,只见那身影——竟似极了陈瑜的形貌。
楚云霄呼吸不由一顿。
那身影却忽然动了,从金光之中缓步走向众人,一举一动无不慢条斯理,却显得风雅至极,出尘脱俗,仿佛眼前不是刀光剑影的战场,而是座无虚席的茶会。
而在场的众人也似乎都被他的态度所感染了一般,一时间竟然彻底安静了下来。
楚云霄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那道身影,直到对方在他身前半丈之地停下来。
明明是陈瑜的形貌,神情面色却大相径庭,仿若另一人。眉眼并无变化,然而全身隐隐竟呈现出无上的威严,令人心中不自觉的生出敬畏之念。
“你……究竟是谁?”楚云霄眸色渐渐幽深如渊,语气不稳地询问道,声音不知何时已有几分暗哑的意味。
只见“陈瑜”目光淡淡一扫楚云霄,虽然不算冰冷,甚至还可以说是含着淡淡温暖之意,但却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温情,仿佛万物在他眼中皆无区别,一视同仁。只听他缓缓道:“吾乃——创世圣尊。”
楚云霄一时间仿佛被无形的钉子固住四肢一般,定在原地。
一旁的东华闻言,顿时动容,神色半是犹疑半是惊喜,唤道:“圣尊神上……?!”
“君明。”圣尊对东华轻轻颔首。
天界众仙皆知,东华上仙字君明,不过几乎没有哪个仙人敢这样直呼其名,就连仙帝颛顼也是对其称为东华仙君,以此表示尊重之意。
能够如此称呼东华的,除了创造出天地万物的创世圣尊,几乎不作他想。
101、八十三、天界重组(下)
南溟是后晋之仙,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创世圣尊,却也是听说过圣尊的事迹。
但南溟唯一不解的是,为什么圣尊会附身于那名魔孽体内?难道那名魔孽与圣尊竟有什么渊源不成?
可如此一来……
南溟忍不住朝颛顼看去,却见颛顼脸色虽然不是刚才那般阴森慑人,却也依旧带着些微寒意。
“圣尊。”颛顼终于开口唤道,也算是正式承认了对方的身份。
昭明旋即忍不住略含激动地道:“圣尊神上今日复生,乃是天界大喜之事!”
圣尊目光一转,落在昭明身上,颔首道:“清屿,见你如今已长大了,堪为诸仙之榜样,吾心甚慰。”清屿却又是昭明仙君的本名了。
“圣尊神上……过誉了。”昭明脸上微微一红,罕见的流露出一丝被尊敬之人赞誉后的不知所措,稍纵即逝。
而禺彊虽然身受重伤,亦是勉强俯首为礼道:“……圣尊神上。”
南溟见状,急忙撑起身体,随之行礼。
这时,却只见颛顼又出言道:“不知圣尊为何选择借魔族之躯重生于世间?”
“仙魔本是同源,追根究底,并无分别。”圣尊微微摇首,话锋忽地一转,“玄冽之子究竟犯下何等不可饶恕的大错,让你使出玄黄归魂樽这等永绝生路的招数来对付他?”
颛顼无声地冷笑一下,语气不咸不淡,道:“圣尊果然还是心向着原神族的后裔。”
圣尊眉头不觉微微一皱。
颛顼继续道:“不过圣尊有所不知,当年圣尊归天,至今已过千万年,而这千万年中,天界已定下数条规律,即便是本帝违犯法则,亦要受到相应的惩罚。天神将虽为玄冽神君之子,出身尊贵,却也难以网开一面,否则诸仙皆有理由成为例外,那么规则又何以成为规则?”
“也罢,如今你是天界之主,吾是阔别尘世已久之身,不知诸事变迁,亦不便越俎代庖。”圣尊淡淡一颔首,陡然却又语气一变,道,“然则……如此绝人生机之物,未免伤于阴德,本不应该存在于天地间。如今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说完,不待颛顼有所反应,圣尊已是一个挥袖,一道透明如纱的白光顿时迅捷如闪电般,击中了玄黄归魂樽,但见瞬息之间,那座威力惊世的晶亮玉樽便已冰消瓦解,荡然无存!
“你——!”颛顼瞠目而视,一瞬后似乎才勉强恢复平日的镇定从容,声色却彻底阴沉了下来:“圣尊这是何意?”
圣尊从容不迫地道:“此物是吾当年教授飞廉以秘法炼制而成,如今吾不会没有权利将此物销毁吧?”
颛顼一时沉默,须臾方道:“圣尊既然不喜此物,本帝将它封存便是,何至于毁掉飞廉上神唯一保存至今的遗物?”
圣尊微微一笑道:“此物本是飞廉儿戏之作,想来他也不会介意。万物既有生便有灭,上古诸神亦不例外,何须多做惋叹?”
正在此时,楚云霄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去承认,但眼前之人言谈举止与穆兄判若两人,毫无一丝穆兄的影子,显然不可能是穆兄,而是……他口中自谓的创世圣尊。
念及此事,楚云霄呼吸已有些不稳,沉声道:“你——到底对穆兄做了什么?又将他弄去了何处?”
“吾并未以强权逼迫他做任何事。他是自愿与吾做此交易,让吾借他之身复活。”圣尊看向楚云霄,眼中似有悲悯之意,道,“至于他,他本为异世魂魄,因缘巧合之下附于吾化身体内,如今吾既复活,化身消亡,便将他送回他的本来世界去了。”
楚云霄全身遽然一震,神情霎时如遭雷击:“异世……魂魄?”
“你尚未知晓此事?”圣尊对于楚云霄的反应,似乎微感讶然。
楚云霄不答反问:“你是说……他不是穆天齐?!”
圣尊见楚云霄整个人仿佛惊震过度,眼神都有一丝飘忽,虽然略觉不忍,却仍是不愿以谎言欺骗对方,颔首道:“不错。他应该是于四年前的正月十九,恰逢‘日月合璧、五星连珠’之异象,魂魄出窍,越过时空异界,附在穆天齐体内。而穆天齐本身之魂魄却于同日,在他附身之前,不慎被天雷击中,早已灭亡。”
楚云霄刹那间彻底沉默了。他面上神情几乎变得一片空白,身躯竟不自觉的微微颤动,似乎昭示着极为紊乱的心绪。
这个时候,楚云霄陡然想起,在那日决裂之时,陈瑜曾经用一种难以言喻的黯然表情,对他说出——“对不起……那些事情……确实……都是穆天齐做下的。”
他又想起,在太清明澈镜里看到的那些穆天齐在遇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手段阴毒残忍、无所不用其极,分明与他所认识的穆兄天差地远,判若两人。
如果他见到的“穆兄”,根本便不是之前的穆天齐……那么一切的谜题,那些让他日夜痛苦、辗转难眠的疑窦,都能够解开了。
而且,正月十九……
楚云霄至今仍是记得无比清晰——他的师父阮长青,便是死于四年前的正月初七。
一瞬间后,楚云霄禁不住心境大乱,失态般的浑身剧烈一颤,神情也似乎露出几分恍惚,一字一顿地道:“……竟是……如此……可他……却从未告诉过我!”
圣尊似是有些明白了,微微喟叹道:“这事匪夷所思,常人自然难以置信。若非吾能探知他魂魄的来源,只怕也未必能够相信此等罕见之象。世间虽有夺舍之术,不过所占之躯多为弱婴幼童,毕竟躯体之主若是意识坚定、阳气十足,便会反将施法之人的魂魄吞噬。或许这便是他为何始终不愿告知于你。”
楚云霄目光微微垂落下来,声调低沉,道:“……他若直说,我又怎会不信?”
他犹若冰封雪冻的面容微露裂痕,神情仿佛有几分惨然,以及一丝隐约的怨恨。
圣尊见状,不免轻轻一声叹息,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楚云霄才好。
却在此刻,颛顼陡然一扬手,一道寒光悄无声息地袭向楚云霄的后心,疾如流星掣电,竟是快得叫人来不及躲闪!
圣尊立刻面色微微一变,却已来不及出手阻挡。
而楚云霄仿佛已经彻底陷入狂乱的情绪中,对周身的情形毫无反应,竟是不闪不避,生生承受了那一击——然而不待颛顼露出欣喜之色,只见瞬息之间,楚云霄全身遽然绽放出无数道强烈耀眼的金色光华,宛若朝霞烈焰,绚烂无比,顷刻间便彻底淹没了整个大殿!
东华等四仙满心惊骇地看着那金光仿如滔天狂浪一般,迅猛无阻地吞没了颛顼的整道身影!
万丈金光之中,只听圣尊的叹息之声缓缓响起,仿佛透着惋惜怜悯之意:“神族之怒,可毁天日。”
金光盛烈无匹,仿佛最美丽最夺目的烟花。
而待到金光终于烟消云散后,颛顼的身影却已从殿中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楚云霄依旧笔直地挺立在原地,背后血流如注,染红了一地的洁白玉砖,他却恍若未觉,仅是目光微垂,面上神情却显得十分可怕。
四仙不由得大惊失色。
“陛下!”
“这……圣尊神上,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昭明忍不住转头向圣尊出言询问。
圣尊一时间却并未回答。
其实刚才,颛顼与楚云霄之间已成死敌,可以说是势不两立、不死不休,所以颛顼无论如何也要先下手为强,意图除去楚云霄,不料已经取回神力、恢复元气的楚云霄却是正自心神大乱、几欲发狂,感到危机逼近,本能地将所有力量尽数爆发出来。而颛顼虽然也已经不敢小觑楚云霄,使出十成之力袭击对方,但却毕竟并未竭尽所有,爆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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