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儿子一点就通,杜林祥颇为欣慰,他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下面有几个山头不要紧,身为一把手,可以去平衡各个山头的利益,但有一点是大忌,那就是领导者划出个小圈子,自己去占座山头。蒋介石为什么失败?不是因为国民党内派系林立,而是因为他身为领袖,不去平衡各派系势力,反而自己成了黄埔系、浙江帮的老大。如此一来,把自己封闭在小圈子里,其他派系的人,还会把他当成真正的领袖吗?”
【1 下属明知谜底,却还要循循善诱,让上司揭晓答案】
残阳从西山上斜射过来,地面的一切都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之中。
因为航班晚点,庄智奇一行飞抵河州时已近傍晚。这几日在上海与陈远雄周旋,令他有些疲倦。一出舱门,庄智奇重新振作起精神,给杜林祥打去电话:“杜总,你晚上没什么事吧?关于此次与陈远雄接触的情况,我想向你汇报一下。”
杜林祥三日前已从日本归来。接到庄智奇的电话,他有些犹豫,隔了好几秒钟,才狠下心说:“你过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庄智奇走进杜林祥的办公室时,只见宽大的茶几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杜林祥笑着说:“我叫下面的人把晚饭端上来了。为了上市的事,你忙得脚不沾地,不过饭总得吃吧。”
茶几上摆着三样菜,两荤一素,外加一大碗汤。杜林祥将一次性筷子的塑封撕开,然后递给庄智奇:“农家小炒肉、剁椒鱼头,都是你们湖南人爱吃的菜,我特意点的。”
庄智奇接过筷子,内心有些感动。这位平时大大咧咧的老板,对待下属也有体贴入微的一面。
杜林祥吃饭的速度很快,他狼吞虎咽地消灭掉一碗米饭,又拿勺子盛了一碗汤,喝了几口,便将碗放下:“这次与陈远雄谈得怎么样?”
庄智奇一边嚼着饭,一边说道:“他有些寸步不让的味道。”顾不得碗里还剩一半的米饭,庄智奇丢下筷子,开始详细汇报起自己与陈远雄谈判的经过。
听完庄智奇的讲述,杜林祥把后背靠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咱们是等米下锅,人家是不慌不忙,主动权在陈远雄身上。”
庄智奇说:“遵照杜总的吩咐,我也通过一些朋友,打听了台江资本的背景。”
“快说说!”杜林祥来了兴趣。
庄智奇说:“台江资本的注册地位于美国五大湖地区,公司是前几年才成立的,规模并不大,股权结构却异常复杂,外人根本搞不清楚。陈远雄的正式身份是台江资本亚太区总裁,不过台江资本除了中国,并未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开展过业务。其实,‘亚太区’的概念都太大,应该叫‘中国区’。可以这样说,在中国区开展的业务,就是台江资本的全部生意。”
“难道是家骗子公司?”杜林祥皱起眉头。
“那倒说不上。”庄智奇说,“只能说他们是假洋鬼子。我敢肯定,这是一家由中国人创办,专做中国人生意,只不过注册地在美国的公司。这几年,台江资本的确运作了好几家公司上市,在业界有些名气。这次在上海逗留期间,陈远雄还带我们去参观了一家江苏的企业,这家企业就是在去年,经由他们之手运作上市的。”
庄智奇接着说:“其实这类公司,在如今中国有很多。说白了,就是挂羊头卖狗肉。既不显山露水,最大限度规避了法律风险,又实实在在享受到外企的税收优惠。”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陷入到沉思中。沉默了几分钟后,庄智奇接着说道:“通过这次谈判,我觉得陈远雄身上有两点颇为蹊跷。”
“哪两点?”杜林祥问。
庄智奇说:“这个陈远雄,对于纬通的情况似乎很熟悉。有些数据,是在发给他们的相关资料中有所体现的,他能信手拈来倒不奇怪。关键有些东西,分明是我整理材料时故意打了埋伏的,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破绽,甚至好几次把我逼入墙角。”
杜林祥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弹了弹烟灰:“还有什么?”
“陈远雄的谈判风格颇为奇怪。”庄智奇也点上一支烟,办公室里顿时烟雾缭绕,“比方说吧,我们会就许多问题爆发争议,陈远雄当天并不会妥协,但也不会直接拒绝。第二天重上谈判桌,他又把这些问题端出来,同时做出明确回应。”
杜林祥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踱步:“这种现象,说明了什么?”
庄智奇摇着头:“我一时间想不明白。”
杜林祥停住脚步:“说明陈远雄背后,还有高人。或者说,陈远雄只是个受人支配的木偶,自己做不得主。”
“没错。”庄智奇掐灭烟头,“杜总这么一说,我总算豁然开朗了。”
“妈的!跟老子玩这套,陈远雄还嫩了点。”杜林祥冷笑一声,重新坐回沙发。
其实,庄智奇是何等聪明的角色,他能在谈判的细枝末节中,瞅见陈远雄身上的种种异象,又岂会洞察不出,陈远雄背后另有高人。只是他乐于做个引导者,最后的答案,让杜林祥说出。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手把手教导学生,鼓励学生说出答案。看见学生满面的成就感时,再毫不吝惜地献上掌声。
庄智奇知道,杜林祥不在乎面子,并不意味着他不想要面子。文化不高,对资本市场的许多基本常识也浑然不知,事事要请教庄智奇,对于杜林祥来说,心里并不好受。因此,庄智奇更得把握好分寸,不可处处显露自己的高明。最好让杜林祥有种感觉:你庄智奇不过有些小聪明、小才情,真正能对大局洞若观火的,还是我杜某人。看见刚才杜林祥志得意满的样子,庄智奇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
两人又在办公室里聊了一阵,直到九点多,庄智奇才起身告辞。临走时,他拿出一叠材料:“陈远雄邀我下周再去上海谈判。我列了一份提纲,纬通方面希望在下次谈判中解决的几个重要问题,都写在上面。杜总你要不要过目一下?”
“不了。”杜林祥摆手道,“细节问题,你全权处理好了。”
不过庄智奇刚走到门口,又被杜林祥叫住了:“智奇,你把提纲复印一份,明天送到我办公室。我不会有任何修改意见,只是看一看。”
庄智奇不太明白杜林祥的意思,既然没有任何修改意见,为何还要看一看?来不及细想,他只是点头说了声“好的”。
送走庄智奇后,杜林祥急匆匆地来到地下车库。钻进提前准备好的一辆老款别克轿车,飞驰向市郊的一个小区。
今天下午,谢依萱从香港飞来了河州。谢依萱喜欢吃西餐,杜林祥原本订好了一处河州有名的西餐厅,可最后又觉得不妥。自己在河州认识的人太多,被人瞧见和谢依萱单独在一起,难免会尴尬。
谢依萱倒也不计较,只说能陪着杜林祥,就比吃什么美味都开心,还说自己做好晚饭,等着杜林祥。可惜,因为庄智奇要赶来汇报工作,杜林祥不得不爽约。
为了迎接谢依萱的到来,杜林祥特地在市郊小区租下一栋联排别墅。杜林祥看上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每栋别墅都配有独立的地下车库。将车开进车库后,走上十几步楼梯就到了客厅,不会与任何外人有照面的机会。
客厅的灯亮着,却没有人。杜林祥听见二楼卧室里电视机的声音,便匆匆奔向楼上。推开房门,只见谢依萱正斜靠在床头,手里摁着电视遥控器。谢依萱并未起身,只是捋着头发,轻声说了句:“你可来了。”
杜林祥打量着谢依萱,雪白修长的大腿在紫色镂空睡衣中若隐若现,尽管已脱掉胸罩,一双乳房却还是那样挺拔,尤其是两颗乳头,隔着睡衣也能瞅见两个凸起的小点。谢依萱的乳头有些与众不同,不仅粉嫩,而且修长,长得不合比例,长得不讲道理。杜林祥甚至觉得,不应该叫它们为两颗乳头,而应该叫两条。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乳头长在谢依萱身上,丝毫不让人反感,甚至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杜林祥走近床边,深情凝视着谢依萱。谢依萱面上已泛起兴奋的红晕,但眼中却流露出羞涩的目光。她低下头,声音更轻柔:“不要嘛。晚上再做,好不好?”
暧昧的拒绝,才是最销魂的挑逗。杜林祥体内的欲火熊熊燃烧,谢依萱又朝着这团烈火,浇上了最高标号的汽油。
战斗结束后,杜林祥坐到卧室里的贵妃椅上,点燃香烟,猛吸了几口。谢依萱躺在床上,直到几分钟后,抓紧床单的手才慢慢松开,紧绷着的大腿与臀部也松弛下来。她裹起一条浴巾,独自走进浴室。
杜林祥手指弹着烟灰,又瞟了瞟自己大腿、手臂上的抓痕。回想起谢依萱刚才不顾一切的挣扎,杜林祥的自信心也几近爆棚——看来我还没有老!杜林祥听过一则典故,叫作“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但他不以为然地认为,要观察一个男人是否老去,与其看他能硬撑下几碗米饭,不如让他亲身过一趟美人关!
冲完澡后,谢依萱一丝不挂地依偎在杜林祥怀里:“你知道吗?人家在香港,想死你啦。”
杜林祥右手搂着她的肩膀,左手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屁股:“我在河州也想你啊。主要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不然早就来看你了。”
谢依萱问:“你什么时候能不忙?”
杜林祥苦笑着:“工作上的事,可说不准啊。”一番激战,他也出了不少汗,有些口渴,便抓起茶几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放下咖啡杯,杜林祥说:“这咖啡味道有些特别,香醇中带有一些土腥味。是你从香港带来的?”
“嗯。”谢依萱点着头,因为没穿衣服,胸前的乳房,也跟着她的脑袋摆动起来。
谢依萱站起身来,重新披上睡衣:“我特意从香港买来的。这咖啡叫猫屎咖啡,产自印尼。印尼有种野生动物叫作麝香猫,最喜欢的食物就是新鲜的咖啡豆。它们吃下咖啡豆后,通过其体内的消化,最终将咖啡豆变成猫的粪便排出来,人们再从粪便中把咖啡豆提取出来加工。这些咖啡豆由消化系统排出体外后,经过胃的发酵,产出的咖啡别有一番滋味。”
杜林祥一脸错愕:“敢情我刚才喝的,就是猫的大便?”
谢依萱笑着说:“你别小看猫的大便,这可是全世界最名贵的咖啡。许多年前,这都是印尼进贡给欧洲王室的贡品。上海世博会期间,一杯十二克猫屎咖啡粉制成的咖啡叫价三百八十元,一天限十二杯,供不应求。在德国,一杯猫屎咖啡差不多五十欧元,换算成人民币可是五百多。”
杜林祥拍着脑袋:“中国人说点石成金,这洋人可是‘点屎成金’,把猫的大便都卖出天价了。”
谢依萱说:“猫屎咖啡你应该喝过。谷伟民当初在楣园招待你时,喝的就是它。谷伟民特别喜欢猫屎咖啡,我第一次品尝,也是跟着他去印尼出差时。”
“哦。”杜林祥点着头。提起谷伟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谷伟民公司里的账册,究竟是谁在负责?”
“怎么忽然问这个?”谢依萱问。
杜林祥说:“这不聊天说起了谷伟民嘛。谷伟民号称资本奇才,他手下负责财务的,一定也是高手吧。”
谢依萱说:“公司里有CFO,就是首席财务官。不过最核心的机密,只掌握在谷伟民一个人手里。当初我破解了公司的加密装置,进入只有谷伟民有权查阅的资料库,才发现了一些大众股份的问题。”
“回想起来真是悬啊!要不是阴错阳差,我就钻进谷伟民设的圈套里。”杜林祥淡淡一笑。当着谢依萱,他依旧隐瞒着事件的真相。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谷伟民现在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谢依萱摇着头:“我在公司里,只不过是个中层员工。谷伟民如今的去向,别说我了,就连当初那些他的亲信,也未见得知道。”
“今晚你是怎么了?”谢依萱噘起小嘴,“干吗老提起那个人?”
杜林祥笑了笑:“没什么,就随口一问。”他张开双臂,重新将谢依萱揽入怀中。
此后两天,杜林祥每晚都来到这里,与谢依萱厮守在一起。直到第三天,他才怀着一百个不情愿,狠心地让谢依萱回去香港。别墅的环境很隐秘,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杜林祥只是觉得,自己太爱这个女人,以至于有她在身边,就无法将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中。如今大战在即,他最需要做的,就是聚精会神。
杜林祥回到办公室,品尝完谢依萱留下的猫屎咖啡后,决定拨打两通重要电话。第一个电话是打给赖敬东的,客套几句后,杜林祥说:“我们与陈远雄的谈判还在继续,下周庄总又要去上海。纬通方面将希望在下次谈判中解决的几个重要问题,列出了一份提纲。赖总经验丰富,德高望重,能否看一下这份提纲,帮我们把把关?”
“不太好吧。”赖敬东说,“我是台江资本的顾问,与杜总又是朋友。有关谈判的具体细节,实在不便插手。”
杜林祥诚恳地说:“这哪里算得上插手?只是想请赖总看在朋友的分儿上,给我们指点一下。”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赖敬东也不好再推辞,只得让杜林祥把文件传过去。
接下来,杜林祥又拨通了徐浩成的手机。徐浩成此刻正在非洲,因为时差的关系,当地还是晚上。打搅了对方休息,杜林祥连声说着抱歉,徐浩成却打着呵欠说:“没关系!杜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杜林祥恭敬地说:“有件事情,想麻烦一下徐总。”
“什么事?”徐浩成问。
杜林祥说:“我想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谁?”徐浩成继续问。
杜林祥回答:“谷伟民。”
徐浩成思忖了一阵后说:“我尽力。无论成与不成,半个月内给你答复。”
【2 领导的考察行程,大有学问】
正当杜林祥等候着徐浩成的答复时,洪西政坛传闻已久的高层变动终于来临。原省委书记于永辉调回北京,沿海某省的省长贺之军,则成为新任的洪西省委书记。
就在贺之军履新洪西后的第四天晚上,杜林祥接到了河州市委办公厅的电话:“杜总,如果你在河州的话,一个半小时后的晚上十点,到市委一号会议室开会。如果你不在,请务必安排公司的高层领导出席会议。”
杜林祥如今身为河州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去市委、市政府出席会议倒是常事,可他从没见过这种会议通知——口气不容商量,还把开会时间安排在晚上十点。
杜林祥按时赶到。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河州各大局的局长,下面各区的书记、区长,满满坐了一屋。与会的企业家,除了杜林祥,还有四五人。杜林祥与河州的官员大多熟识,热情握手之余,他也打听道:“什么事,这么急?”
财政局局长摇着脑袋:“我也不知道啊。”这时一位县委书记凑过来:“你们就别猜了,猜也没用。刚才碰见市政府的刘副市长,他说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说是陶书记亲自通知的。”
晚上十点过,市委书记陶定国、市长吕有顺出现在会场。会议正式开始后,陶定国开口说道:“晚上下班前才接到省委办公厅的通知,贺之军同志将在三天后来河州调研。今天召集大家开会的目的,就是研究一下如何把这次考察调研活动安排好。有顺同志,我看你先讲几句?”
“好。”吕有顺摁了一下面前的扩音器按钮,“之军书记来洪西工作还不到一周时间,他把自己考察调研的第一站选在河州,充分体现出省委主要领导对河州的高度重视,这也是对河州工作的一次总体检验……”
吕有顺把调子拉得很高,似乎比一把手陶定国还要激动。坐在台下的杜林祥,当然理解他的心情。陶定国马上就要退休,没必要非得在贺之军面前留下什么好印象。吕有顺则不同,他必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吕有顺继续说道:“之军书记来河州考察调研的行程,基本确定下来了。今天的会议,我们把所有涉及此次考察调研活动的单位负责人,都通知来了。大家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把各自的事情做好。”
吕有顺补充道:“以往省委书记来河州考察,大多会提前一个礼拜通知,我们做准备工作的时间也相对充裕。这一次时间紧、任务重,大家务必打起精神。”
在座的这么多人,谁不想在新任省委书记面前留下好印象?吕有顺的动员令一下达,下面个个精神振奋。杜林祥拿起行程表认真看了起来,行程中有两个地方和纬通集团有关。第一个当然是全省第一高楼纬通大厦,另外一站就是近两年才崛起的河州工业园,包括河州冶金新厂在内的纬通旗下的两家企业,都在工业园内。在纬通大厦,自己理所当然要唱主角。到了工业园,负责介绍情况的是园区管委会,自己当好配角便是。
杜林祥又将行程表仔细研究了一遍。所有在河州市区的考察活动,其实都在第二天。而省委书记赴河州调研的第一天,是去距离市区一百多公里的卢山县。贺之军要参观卢山县的农民工创业园,还要去该县的小山村,考察新农村建设情况以及基层党建工作。
杜林祥有些纳闷,河州近年来经济飞速发展,各方面的亮点很多,可为什么,省委书记视察的第一站,要选择经济落后、位置偏远的小县城?是贺之军点名要求,还是河州方面的推荐安排?
会议直到晚上十二点过才结束。回家的路上,杜林祥还接到吕有顺的电话:“林祥,纬通大厦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不会有问题。吕市长放心吧。”杜林祥拍着胸脯保证。他又想到当初于永辉来纬通大厦视察时,自己请冯广去设计“十问十答”的事。如今的杜林祥,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再碰上这种大场面,不用麻烦他人了。
不过,吕有顺依旧没有放下心。第二天中午,杜林祥又接到通知,下午两点去市政府门口集合。吕有顺要带着相关负责人,沿着贺之军的考察行程,挨个去踩点。
吕有顺准时登上考斯特中巴车,他的眼圈泛红,显然是昨晚没休息好。不过与众人打招呼时,依旧强打精神:“下午的踩点,原本陶书记要亲自参加的,因为临时有个外事接待活动,就让我带队。”
吕有顺特别说:“今天把沿途涉及单位的负责人全通知过来,实际上也是互相检查、互相帮助。你们一路上多留心,不管是谁,发现哪里有问题,马上提出来。”
踩点的第一站就是纬通大厦。这些年来,纬通大厦接待过许多大人物,在这些方面的经验还算丰富,众人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
接下来是去河州工业园。按照计划,贺之军要在一片正在紧张施工的工地上,听园区负责人汇报建设进度。这些展板都是园区管委会精心制作的,可谓图文并茂。吕有顺看后却摇起头:“展板是不错,赶上一个好天气,让贺书记就在工地旁边听汇报,既生动直观,又有现场感。但要是下雨怎么办,难道叫贺书记在雨中听汇报?”
园区负责人说:“我看了天气预报,当天没有雨。”
“天气预报就能信吗?”吕有顺呵斥道,“天气预报不准的时候多了。我们一定要把各种可能考虑进去。”
园区负责人说:“要不准备点雨伞,真赶上雨天,就让工作人员给领导撑伞。”
吕有顺说:“陪着贺书记来的,还有许多厅局的领导,这些老爷都不能得罪。给贺书记撑了伞,给不给他们撑?现场要是几十把雨伞一起打开,会显得乱哄哄的。”
市政府秘书长在一旁插话说:“吕市长考虑得对。要不把汇报这个环节,安排在园区办公楼内?”
吕有顺犹豫了一会儿说:“气氛终究不如在现场啊。”
园区负责人说:“要不这样,在这里搭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简易棚?有了它,现场就不需要撑伞了。”
秘书长说:“这个办法不错。可要当天不下雨,立这么个棚起来,岂不显得怪怪的?甚至有些煞风景。”
吕有顺想了一下说:“把搭棚的材料准备着,让工人随时待命。天气好就不用,要是赶上下雨,提前几个小时把棚搭好。”
园区负责人却犯了难:“真要在几小时之内把棚搭好,还得把现场清理干净,不容易啊。”
吕有顺皱起眉头,半晌说不出话。这时,搞建筑出身的杜林祥灵机一动:“今天就把棚搭好,到时如果天气好,再把棚拆掉。搭棚的确慢,但拆棚快呀,连着把现场收拾干净,几十分钟就能搞定。”
“对,就这么办。”吕有顺终于露出笑容,周围的人也纷纷夸赞:“还是杜总办法多!”
踩点的最后一站,是卢山县小山村。杜林祥在路上才知道,小山村是吕有顺的基层联系点。他多次来过这里,与村上的干部也很熟悉。听完村里的汇报后,吕有顺专门提出要去厕所看一下。
围着厕所转了一圈,吕有顺比画着说:“来的路上,我就担心厕所,果不其然,还真有问题。厕所太小,尤其是男厕,只有一个蹲坑。到时那么多人来,怎么够用?”
村支书急得汗水都快出来了:“那怎么办?就一天时间了,扩建厕所也来不及呀。”
吕有顺说:“叫办公厅的人,连夜运十几个简易卫生间过来,就放在这里。应该差不多了!”
接下来到了一户乔姓村民家中。这户村民,几乎就是当地的接待专业户,无论领导视察还是记者采访,都会被带到这里。按照安排,两天后贺之军也将来老乔家做客。在老乔家里转了一圈,吕有顺特意指着墙上一幅“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字说道:“这幅字什么时候弄的,上次我来时怎么没看到?”
旁边的县委书记说:“半年前全市开新农村工作现场会时,所有与会人员要来老乔家参观,这幅字就是当时挂上的。吕市长那时在国外招商,没有出席会议。”
吕有顺点着头:“这幅字挂在老乔家正中,很不错嘛。”
老乔呵呵笑道:“当时我自己写了一幅字,可他们说我的字歪歪扭扭太难看,最后还是请县里书法协会的主席,重新写了一幅。”
“糊涂。”吕有顺指着县委书记说,“老乔的字虽不好看,却道出了他的心声。其他人的字再好看,又怎么比得了?别说你们县里书法协会,就是中国书法协会那些大家的字,贺书记也见多了。再漂亮的字,贺书记也不感兴趣。挂上老乔自己写的字,贺书记没准会留下印象。”
县委书记赶紧点头:“吕市长说得对。”
“那我赶紧写一幅挂上。”站在一旁的老乔,主动请缨。
几分钟后,字便写好了。的确难看至极,杜林祥甚至感觉,老乔的字还不如自己写得好。吕有顺却满意地点着头:“这样写出来,就有些味道了。”可隔了几分钟,他又觉得不对劲:“这幅字太新,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抱佛脚挂上的。”
众人再次犯难起来。有人还拍着杜林祥问:“你的主意多,有啥法子?”杜林祥一脸无奈:“刚才在工业区说起搭棚拆棚,那是我的老本行。这舞文弄墨的东西,我可不懂!”
最后,卢山县的一位副县长站了出来:“在古玩界,把新品做旧,办法有的是。”他取来一碗水,轻轻洒在字上,然后找来电熨斗,小心翼翼地把字熨干。如此反复三次,这幅字不仅变褶了,还微微泛黄。吕有顺高兴得连连点头,县委书记则拍着副县长的肩膀:“你小子平时捣弄古玩的小把戏,现在还派上了大用场。”
踩点工作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过。一行人分乘两辆考斯特中巴,还要赶回河州市区。吕有顺太疲倦了,上车后就打起瞌睡。市长要休息,车上自然鸦雀无声,好些人也微闭双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快到河州时,吕有顺睁开眼睛。车上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那些刚才“睡着”了的人,全都“醒”了过来。坐在后排的杜林祥,看到这一幕只觉好笑。
卢山县的县长说:“还是吕市长心细,小山村我去了好多趟,像厕所的问题就没发现,太马虎了。”
吕有顺倒也不谦让:“我在企业工作过。企业里有句话,细节决定成败。所以我在工作中,尤其关注细节。”
车内响起一片颂扬声。或许是考虑到吕有顺的工作太劳累,建设局局长决定讲个小段子,让领导放松一下:“当初我还在下面做常务副县长时,赶上省委书记于永辉来县里视察。就因为厕所的事,还有个小插曲。”
“什么小插曲?”车上的人都来了兴趣。
建设局局长顿了顿说:“于书记到下面一个村小学视察。村小的厕所哪有什么好的,后面几个蹲坑,前面一排尿槽,中间毫无遮挡。进去解决大小问题的人,彼此都一览无遗。大伙当时谁也没想到弄几个简易卫生间,结果考察时,于书记正好要去解决大问题。”
他继续说:“于书记倒也不是嫌弃厕所的卫生条件,而是人家这么大个领导,蹲在那儿拉屎放屁的,进进出出的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点不好意思。他去厕所转了一圈,见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就没蹲下去。可过了几分钟,实在憋不住了,才又回去蹲下。幸好市委陶书记及时看清楚了状况,派人把门守住,不让人再进厕所。可于书记后来还是发了通无名火。”
车里顿时笑声一片,吕有顺一边笑一边说:“你们呀,于书记才走几天,就开始编排人家的笑话。”
市政府秘书长这时说:“河州毕竟是省会,省委领导来这里视察,咱们不要考虑住宿问题。否则,还有的忙!”
“是啊!”吕有顺有感而发,“上回为了接待外省的领导,光这住宿问题,下面就忙活了一周时间。”
“就算领导当时住舒服了,后面也还有一堆麻烦事。”车上的一位副市长这时说,“几年前,一位领导去洪西省下面一个县里视察。当天赶不回来,就在县城的五星级酒店住了一晚,领导离开后,其住过的房间顿时行情看涨。县委书记第二天就住了进去,还特意打招呼不用换床单被套,说是要沾沾贵人之气。也赶巧了,这位沾了贵气的县委书记,两个月后就被提拔为副市长。接下来,各色人等纷纷入住。有家长让孩子高考前去住一晚,以便高考时有贵人相助,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要去住一晚,希望生下来的孩子大富大贵。”
副市长笑着说:“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多,原本市价两千多一晚的套房,最后炒到了上万块。消息传到北京,该领导大为光火,亲自打电话给省委书记于永辉。于书记连夜派人下去彻查,酒店负责人被叫去公安局问话,已升任副市长的原县委书记还被查出经济问题,丢了官帽。最后,酒店斥资近千万,将该楼层重新装修,那间在老百姓口中传得比寺庙还灵验的房间,从此不复存在。”
这则故事,车上的人大多听说过。有人会心一笑,还有人跑来插话补充,丰富故事的细节。
眼看即将回到市政府,农业局局长开口说:“卢山县在河州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小山村在该县也是出了名的穷村。可自从吕市长去那里驻点以后,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均收入大幅提高,基层党建工作成为全省的典型。”
车内又是此起彼伏的赞扬声。吕有顺却挥手道:“这几年河州城市面貌日新月异,广大的农村地区与之相比,发展速度还是太慢。现在下决心抓农村工作,也算是补欠账。”
杜林祥听了这番话,倒像是明白了吕有顺为何如此看重小山村,为何要在贺之军的考察行程中,刻意展示河州三农工作的亮点。长期以来,吕有顺被人称为“金融市长”“地产市长”,吕有顺如今要改变这种形象,要补自己的欠账。他力图让贺之军觉得,自己对于农村工作、基层党建同样得心应手,他吕有顺不仅是一个经济专才,更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帅才。
【3 世间哪有什么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由强者制定规矩】
贺之军的考察活动安排得有条不紊,中间没有一丁点瑕疵。对于这些表面功夫,杜林祥没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倒在吕有顺与陈枫身上。陈枫跟着贺之军一同来到洪西,如今的身份,是洪西省委副秘书长。一番冷眼旁观下来,杜林祥发现,吕有顺与陈枫在公开场合几乎没有任何互动,两人仿佛压根不认识的模样。也正因为这一点,杜林祥对于吕有顺的仕途,反倒生出些许信心。
接下来的几天,庄智奇又去上海,继续与陈远雄展开谈判。杜林祥则赶赴新加坡,与徐浩成长谈了一番。在新加坡仅仅逗留了两天,杜林祥又转道去了位于中东的迪拜。一周后,他从迪拜飞回了河州。
休整几日后,杜林祥拨通了赖敬东的电话:“赖总,你好!你在北京吗?”
赖敬东笑呵呵地回答:“我在重庆,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杜林祥说:“真羡慕你这种无拘无束、云游四海的生活。”
赖敬东说:“山野村夫,比不得杜总这样的大忙人。”
杜林祥又问:“赖总什么时候回北京?”
赖敬东说:“研讨会今天刚开始,估计要持续一个礼拜。你有什么事吗?”
杜林祥顿了顿说:“有件重要的事想跟赖总请教。要不我干脆赶来重庆吧?”
“什么事?”赖敬东说,“不能在电话里说?”
杜林祥坚持道:“电话里怕是说不清楚,最好能见上一面。”
“劳驾你亲自跑一趟,太麻烦了吧?”赖敬东客气地说。
杜林祥说:“没事。”
当天下午,杜林祥便赶到了重庆。赖敬东说自己正在位于嘉陵江畔的陈诚公馆喝下午茶,杜林祥便径直赶了过去。
陈诚乃国民党军政大佬,他不仅是蒋介石的浙江同乡,更是蒋一生倚重的黄埔嫡系。位于重庆的陈诚公馆,是陈诚在抗战时期担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时的官邸。熟知历史的人,都知道第六战区在全国抗战大局中举足轻重的地位。1940年国军在枣宜会战中失利,鄂西重镇宜昌沦陷,陪都重庆已在日军觊觎之下。危急时刻,蒋介石决定重组第六战区,并钦点爱将陈诚出任司令长官,同时兼任湖北省政府主席。由此时直至抗战结束,第六战区都肩负着在正面阻挡日军、拱卫陪都的重任。鉴于陈诚在国民党内的显赫地位,陈诚公馆也成为当时公认的建筑精品,见证着重庆作为陪都的那段沧桑岁月。
房屋当年的主人最终客死台湾,今日的政商名流倒不时出入其中,谈笑晏晏。近年有企业出资重新修缮了陈诚公馆,并将其打造为西南地区最顶级的私人会所。装饰一新的陈诚公馆坐拥视野开阔的江景资源,俯瞰横卧于嘉陵江上的黄花园大桥,与江北嘴中央商务区两相辉映。这里烹制出的粤菜,无论口味与价格,都令人印象深刻。
赖敬东在公馆门口亲自迎接,他对杜林祥笑道:“大老远赶过来,杜总辛苦了。”
“赖总,你好!”杜林祥热情地伸出双手,“叨扰你了,还望见谅。”
赖敬东领着杜林祥朝楼上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做着介绍。如今的陈诚公馆,共有四层楼高。每层楼的楼梯间,都摆放着陈诚各个时期的照片,从青年求学,到北伐、抗战,直至在台湾担任蒋介石的副手。陈诚公馆的每个空间,也用与陈诚有关的事迹来取名。一楼设有德馨厅、辞修厅,德馨为陈诚的乳名,辞修则是陈诚的字。二楼原本为官邸的会议室,如今改为包房,取名上将厅,意指陈诚曾官至国民党一级上将,包房内采用长餐桌配合较方正的座椅,宛如高阶军事会议场所。
赖敬东喝茶的包间位于三楼,叫作宇廷厅。陈宇廷是陈诚的次子,美国哈佛大学毕业,喜参禅,后半生都在从事公益事业。包间装修也呼应陈宇廷的个性,采用蕴含禅意的中式风格。
在宇廷厅坐下后,服务人员立刻微笑着奉上茶饮。杜林祥抿了一口说:“以前到重庆时,只是听说过陈诚公馆,却从没来过,今天也是托赖总的福。”
“我也是借花献佛。”赖敬东摆手道,“今晚一位台湾的朋友约我小聚,这些从台湾过来的老板,尤其喜欢这里。知道此地坏境不错,我索性下午就过来坐一会,一边欣赏江景,一边读书品茗。”
“赖总真乃雅士。”杜林祥说。
“见笑了。”赖敬东耸了耸肩,“附庸风雅,打发些时间而已。对了,杜总急着赶过来,有什么事?”
“有一件事,我越想越奇怪,只好请教赖总。”杜林祥点起一支烟,“我们公司的庄总,前几次与陈远雄谈判后发觉,这位陈总似乎做不得主。谈判中的任何事,都要等到第二天才给出明确答复。庄总因此揣测,陈远雄背后,应当另有高人。”
赖敬东面无表情,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杜林祥继续说道:“之前为了下一阶段的谈判,庄总拟了一份提纲,上面都是纬通方面认为接下来谈判中要解决的重点问题。这份提纲,我也传给了赖总。”
杜林祥加重语气:“奇怪的是,陈远雄的谈判风格近来大变。对于纬通提出的问题,无论他是否接受,起码都会在谈判桌上当场做出答复。想必陈远雄背后的高人,已经知道我们接下来要谈什么;同时也指点了陈远雄一番,哪些条件可以答应,哪些当场驳回。”
赖敬东放下茶杯,哈哈笑道:“看来杜总已经认定,陈远雄背后的高人,就是在下?”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恐怕台江资本的实际掌舵人,也是赖总你吧!”
窗外的嘉陵江水缓缓流淌,黄花园大桥上车流如织,原本宽阔的大桥,此时倒显得不堪重负。包间内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大约半分钟后,赖敬东摇头叹息道:“雕虫小技,终究难逃杜总法眼。”
“言重了。”杜林祥说,“露出破绽的是陈远雄,绝不是赖总你。”
“唉!”赖敬东叹了一口气,“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他缓缓说道:“当年的牢狱之灾,阴影现今犹在。刚出狱那会儿,靠着朋友们关照,生意渐渐有些起色。不料麻烦事又找上门,有人给我带话,说赖敬东是有前科的人,如今生意做这么大,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初抓他抓错了?”
赖敬东神色哀戚:“树大招风的道理亘古未变。尤其像我这种人,稍微有什么动静,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没办法,只好退居幕后。最后在美国成立一家台江资本,把我的学生陈远雄推到前台。”
“这也是人之常情。”杜林祥微笑着说,“我倒佩服赖总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精神。”
赖敬东苦笑着说:“我隐居幕后自然是有苦衷,但与杜总朋友一场,竟也没有吐露实情,实在说不过去。不过,或许正因为咱们是朋友,有些话更不好开口。”
“怎么说?”杜林祥问。
赖敬东说:“大家都听说过一句话,在商言商。我作为台江资本的掌舵人,自然要优先考虑台江资本的利益,可要与杜总这样的老朋友坐上谈判桌针锋相对,似乎磨不开情面。思来想去,干脆就让陈远雄冲在第一线吧。”
赖敬东此时双手作揖:“冒犯杜总了,还请见谅!”
林祥哈哈大笑:“赖总这番话,在情在理。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杜林祥接下来话锋一转:“不过,赖总你实在多虑了。大家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的道理谁不懂?你为台江资本争取利益,我为纬通集团争取利益,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遮遮掩掩!”
赖敬东也笑了起来:“杜总当真是性情中人!”
杜林祥说:“这次急着来重庆面见赖总,就是想把话摊开了。与其让陈远雄与庄智奇在上海磨磨蹭蹭谈半天,不如咱俩开诚布公。”
“杜总快人快语,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赖敬东说,“陈远雄提出的那些条件,自然都是我的授意。作为朋友,这些条件不仅苛刻,甚至可谓不近情理。不过作为商场上的合作伙伴,我认为那几点并不为过。”
赖敬东继续说:“杜总带领纬通集团向全国扩张,进而凭借土地储备规模赴港上市的计划,无异于一场豪赌。既然是豪赌,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与收益。作为一家以逐利为天性的企业,我们对这项计划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十分感兴趣。同时,尽可能规避掉所有风险,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杜林祥淡淡一笑:“对于我,的确是场豪赌。但赖总似乎对这场赌局不感兴趣,你的如意算盘,是做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哪一个生意人不是如此呢?”赖敬东跷起二郎腿,“商人毕竟不是赌徒。恕我直言,杜总之所以如今兵行险招,是因为在上一场关于摩天大厦的赌局中输红了眼。为了捞回本钱,你只能压上全部身家,继续赌下去。而以台江资本如今的处境,的确不必如杜总那般心急火燎。”
赖敬东的话戳到了杜林祥的痛处,杜林祥阴沉着脸,半响说不出话来。赖敬东把语气放缓一些:“不管怎么说,台江资本毕竟拿出了一亿多美元的真金白银。毋庸讳言,杜总如今需要钱,这也是我们手里唯一仰仗的筹码。既然是谈生意,自当你情我愿。是否答应我们的条件,决定权还在杜总手上。”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说:“趋利避害,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意逻辑。但既然是生意,还得讲究起码的规矩。”
赖敬东双手叉在胸前:“杜总认为我们不讲规矩?”
杜林祥说:“陈远雄提出的条件,核心无外乎两点。第一是可转股债,上市成功你们是股东,失败了你们就当债主,不用负半毛钱的责任;第二就是拿纬通旗下的商业地产项目来对赌,如果纬通不能按时上市,你们就直接把这些价值不菲的商业物业收归己有,甚至连这些物业过去欠下的债务,也要全扔给我。”
杜林祥愤愤不平:“一行总有一行的规矩。赖总是资本市场的前辈,对于行规应该比我清楚,你们这些条件,合乎行规吗?”
“杜总之言,不敢苟同。”赖敬东说,“我在资本市场沉浮多年,从没见过什么一成不变的行规,倒见过不少行规,被人踩在脚底下。”
赖敬东又说:“纬通近来一直在筹划上市,杜总应该知道每家企业在上市前,都会聘请一家投行。”
“当然。”杜林祥点点头,“投行是企业上市时的中介机构,专门负责将拟上市企业的股票推销给投资者。上市成功后,投行收取佣金作为报酬。”
赖敬东接着问:“那投行的佣金大概怎么算?”
杜林祥说:“我听庄智奇说过,如果采用现金支付的方式,投行佣金一般按照融资额7%左右的比例收取。”
“说得没错。”赖敬东说,“这7%就是行规。不仅是中国的行规,也是全世界的行规。”
赖敬东抿了一口茶:“但杜总是否知道,美国著名网络公司谷歌上市时,给投行的佣金是多少?”
“多少?”杜林祥问。
赖敬东伸出三根手指头:“3%,连所谓行规的一半都不到。而且负责谷歌项目的,全是那些平时牛皮哄哄的华尔街大投行。不客气地说,像杜总这样的客户,人家或许根本不拿正眼去瞧。可是面对气势如虹的谷歌,这帮家伙还为3%的佣金争得头破血流。”
赖敬东笑了笑:“有家美国投行的高管告诉我,做谷歌的项目,不为赚钱,只为强化本投行的影响力以及促进品牌价值的提升。”
“所以说,世间哪有什么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由强者制定规矩。”坐在充满禅意的包间里,素来喜欢礼佛参禅的赖敬东,却不似平日那般温和谦让。此时的他,只是一个霸气十足的商人。
杜林祥无奈地说:“赖总的话句句刺耳,可我却反驳不了。”
赖敬东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有缘做成这单生意,台江资本多赚几个亿而已;杜总如果不愿合作,我们也不损失什么。买卖不成情义在嘛!不过对于纬通,这却是一场不生便死的豪赌。”
杜林祥苦笑着说:“赖总是吃定我们了!”
赖敬东将后背靠在沙发上:“佛家讲究缘分。能与杜总相识,也是一场缘分啊。这些日子,我亲眼见到杜总临危不乱,独撑大局,更目睹你涉险滩、过难关,一战而破万顺龙。我不是吃定杜总,而是佩服杜总。之所以如今双方能有合作意向,也是因为我看好杜总你这个人。以纬通目前的处境,若非有杜总坐镇,我还不愿与之合作。”
“再者,”赖敬东继续讲道,“生意场上,哪有谁吃定谁的事,杜总完全可以拒绝我们。至于拒绝我们之后,是否还能碰到如此慷慨的投资者,那就是另一回事。”
杜林祥说:“比台江资本有钱的投资机构多的是,不过比赖总更了解纬通,更了解我杜某的人,恐怕是没有。”
“杜总这话说得透彻。”赖敬东笑道,“就纬通目前的窘境而言,如果不了解杜总的非凡胆识与过人魄力,恐怕真没有投资者敢拿出一亿美元。”
杜林祥不停地抽着烟,缓缓说道:“赖总知道我这个人,靠着勤奋努力,做包工头赚到第一桶金。多年前,我已算个小财主,不太会为钱发愁。”
“不过这些年来,我脑子里琢磨的又全是钱字。”杜林祥话锋一转,“为什么呢?因为我认定,杜林祥有三千万或三个亿,差别并不大,但杜林祥是个企业家抑或土财主,却有天壤之别。”
赖敬东点头道:“没有这番雄心壮志,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杜林祥又说:“赖总的意思,是把上市失败的风险全部转嫁到我身上,台江资本则要毫发无损地退场。其实,上市一旦失败,我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纬通会倒闭,我也要倾家荡产。那么,杜林祥身上是背着三十亿还是五十亿的债务,差别又有多大呢?既然一丁点风险就能压垮我,全部风险由我来担起又有何妨?”
赖敬东说:“杜总的意思,是答应我们的条件了?”
杜林祥说:“城下之盟,我哪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但有一点,我绝不接受。”
“哪一点?”赖敬东问。
杜林祥说:“前几天正在上海谈判的庄智奇给我打来电话,说关于可转股债的形式,陈远雄又提出新的条件。在未来债转股的过程中,你们的占股比例要和股票发行价捆绑起来。”
赖敬东说:“有这回事!所谓可转股债,就是纬通上市成功后,我们的投资会转为股份,如果失败,它就作为债务。如果一开始就占股,纬通上市失败欠下巨债,台江资本作为股东就会被其他债主缠上。而将占股比例与股票发行价捆绑,目的也是确保我们的收益。债转股的过程中,占股多少随发行价浮动。如果股票发行价高,我们的占股可以低一点,如果发行价低,我们的占股比例则随之增加。总之,股价乘以股份后的总收益,是台江资本最为看重的。”
杜林祥的目光忽然变得坚毅:“赖总看重收益,我看重的是对纬通的控制权。如果未来发行价偏低,你们的占股不断扩大,我岂不是成了小股东?我说过,杜林祥是个企业家抑或土财主,才是我最在意的。我绝不容忍自己亲手创立的企业,落入他人之手。”
赖敬东忽然笑起来:“杜总果真是谈判高手,我想这才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刚才谈的可转股债,拿物业项目对赌,都是虚晃一枪。谈判桌上,你步步退让,为的只是最后提出这个条件。是啊,你杜林祥都让步成这样了,我赖敬东再丝毫不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杜林祥掐灭烟头:“赖总退不退我无权置喙,不过我的确退无可退。”
“退,当然要退。”赖敬东说,“因为我原本就没想过进。我的兴趣不在控股权,而在于投资的回报。协议中可以约定,无论台江资本的占股比例如何扩大,始终不能超越杜总你。”
杜林祥终于露出笑容:“有赖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谈了一下午,终于有结果了。赖敬东看了看手表,“一会儿我那位台湾朋友就要来了。今天看来真的只能借花献佛了,就把朋友请客的这顿晚餐,当成咱们的庆功宴。”
“恭敬不如从命。”杜林祥说。
在陈诚公馆豪华包间里的晚宴,半小时后准时开始。台湾的朋友似乎也知道赖敬东的喜好,专程带来了在重庆并不常见的汾酒。杜林祥不知是由于谈判结束的喜悦,还是由于再次接受城下之盟的悲愤,酒量出奇地大。
晚宴间隙,杜林祥踱步到包间外的阳台。站在这栋具有历史沧桑感的建筑里,俯瞰璀璨夺目的山城夜景,吹着怡人的江风,杜林祥心中五味杂陈。他不自觉地摸出一支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
赖敬东走了出来,他拍着杜林祥的肩膀:“少抽点烟,你也快五十了,得爱惜身体。”不谈生意时,赖敬东那慈眉善目的表情终于回归。
“脑子里事情太多,烟怕是少抽不了。”杜林祥说。
“想什么呢?”赖敬东问。
杜林祥说:“我在想,拿到赖总的钱后,如何把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
“能否上市,就在于纬通全国扩张战略的成败。”谈到生意,赖敬东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你们拟定的战略规划总体框架不错,但还可以细化。”
赖敬东继续说:“你们的规划里有时间表,每季度拿下多少地,开多少盘,在哪些城市完成布点,资金如何调配,所有这些都写出来了,很详尽。不过在我看来,时间不应该仅仅精确到季度,而要精确到月,甚至是周。如今的纬通,每一步都不能踏空呀。”
杜林祥点点头:“我也这样想,所以让公司的人还在修订计划。”
赖敬东说:“我找了几家国际知名的咨询公司,还通过朋友关系,联系了几位中国地产界的大腕。我看就下个月,大家在上海聚一下,搞它一次头脑风暴,把即将付诸实施的战略规划的每个细节,再认认真真地模拟一遍。”
赖敬东笑着说:“这几家咨询公司的收费,可不便宜哟。这钱我出了,我也得为朋友出把力嘛。”
“赖总费心了,谢谢你。”杜林祥说。
赖敬东说:“现在还说这个谢字,就见外了。”
杜林祥摇着头:“对于我,这是一场豪赌。而赖总你,却签了一份稳赚不赔的合同。即便我赌输了,你也是毫发无损。所以呀,赖总这般热心,我理当致谢。”
赖敬东哈哈笑起来:“没有哪个生意人,心中只在乎毫发无损。我更希望你赌赢,这符合双方的利益。”
“是啊。”杜林祥说,“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赖总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庆功酒。”
赖敬东眺望夜幕下的江面:“在离此几公里远的重庆朝天门,脚下的嘉陵江,便要与从青藏高原奔泻而下的长江汇流一处。大江一路向东,流过九省通衢的武汉,流过六朝古都南京,流过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浪涛滚滚,最终汇入太平洋。我相信,以杜总之才,终究有一日是要到宽阔的大洋中一展身手的。”
杜林祥笑得很沉重:“承你吉言,但愿有那么一天!”
【4 领导者身边没有亲信,所有下属就全是你的亲信】
从重庆返回河州后,杜林祥立刻将自己与赖敬东见面的情况,通报给了庄智奇。说完后,杜林祥长叹一声:“能做的让步,我都已经让了。下面你和陈远雄的谈判,速度应该可以加快了。”
庄智奇说:“我会抓紧与陈远雄谈,尽早把所有细节敲定。”
“越快越好。”杜林祥说,“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就意味着一切。纬通向全国扩张的架势已经摆出来了,就等着资金到位。”
庄智奇说:“陈远雄如今也很急切,盼着早日签署协议。尤其是派财务审计团队的事,他已经说了好几次。”
“就是审计那几个拿来和他们对赌的商业物业?”杜林祥问。
“嗯。”庄智奇点头说,“就是商业步行街那几个项目。审计结束后,他们便提供搭桥贷款,把项目原有的债务转移到我们身上。剩下几个干净的项目押在那里,如果不能按时上市,这些项目就要作为赔偿拱手相让。”
杜林祥冷笑一声:“他们的算盘,打得贼精啊!”
“是啊。”庄智奇一脸无奈。
“其他事可以快一点,这件事却不要急。”杜林祥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大腿,“等上半个月,再让他们过来。”
庄智奇说:“陈远雄可是催得很急。”
杜林祥语气坚定:“无论找什么理由,先耗上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他们的审计团队就可以进驻河州了。”
“好的。”对于庄智奇来说,让谈判再拖延半个月,显然不是难事。
庄智奇第二天便赶赴上海,按照杜林祥交代的节奏,与陈远雄谈谈停停,一点一滴地消耗着时间。杜林祥则一直留在河州,不过这一段时间,他极少来办公室。公司的人大多不知他的去向,好多时候打手机也是处于关闭状态。
半个月后,庄智奇如约回到河州,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台江资本派出的财务审计团队。团队阵仗不小,一共二十来号人。领头的两人,一个是年近七十的老太太,说一口陕西话,据说与赖敬东是同乡;另一位则是老外,来自英国,是位资深的注册会计师。
抵达当晚,杜林祥就设宴款待了审计团队一行,不过饭桌上众人实在聊不到一起去,杜林祥听不懂老太太的陕西话,对英语更是一窍不通。审计团队第二天便开始工作,杜林祥只交代财务部门的人积极配合,自己再未露面。
审计持续了二十多天。审计完成后,陈远雄很快便打电话给庄智奇,通报了审计顺利过关的消息。得知这一消息,杜林祥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他点燃一支烟,在办公室里悠闲地抽起来。
掐灭烟头,杜林祥拿起电话,将儿子杜庭宇召来办公室。杜庭宇来之后,杜林祥开口问道:“接待台江资本审计团队的事,你全程参与了,感觉怎么样?”
杜庭宇说:“他们白天到公司财务部查账,晚上回宾馆接着开会,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除了要求我们提供各种各样的财务报表,几乎从不和我们的人接触。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高明勇原准备周末安排他们去郊游,结果也被婉拒。”
杜林祥面无表情:“这就叫职业精神,以后咱们纬通的员工出去办事,也能有这副模样,就不错了。”
杜庭宇说:“他们办事的确认真,可笑话也闹了不少。”
“什么笑话?”杜林祥问。
杜庭宇说:“那两个领头的,一个是英国人,名牌大学毕业,成天一副绅士派头。另外那个老太太,不仅是赖敬东的老乡,还给赖敬东当过好些年保姆,四十多岁才去财务学校自修会计,至今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最可笑的是两人交流的样子。英国人的翻译是个上海姑娘,根本听不懂老太太的陕西话,这时就得靠另一人把老太太的陕西话翻译成普通话,上海姑娘再把普通话翻译成英文。”
见儿子一脸的嘲弄与不屑,杜林祥摇头道:“赖敬东能有今天,难道还不如你高明?”
杜庭宇挨了训,呆呆地站在原地,内心却不服气。杜林祥接着说:“你见多识广,还去国外留过学,知道什么是喀保镖吗?”
“知道。”杜庭宇回答,“就是来自尼泊尔的廓尔喀雇佣军,素来以骁勇善战著称。许多廓尔喀雇佣军退役后,改行当富豪的保镖。”
“没错。”杜林祥对于儿子的博闻强识还算满意,“我还是前不久去香港才知道的。就是那个徐浩成,他身边便有好几个喀保镖。你知道他为什么信赖喀保镖吗?”
“不就因为这些人训练有素,战斗力强!”杜庭宇说。
“原先我也这样认为。”杜林祥说,“不过徐浩成却告诉我,之所以信赖喀保镖,是因为他们既听不懂普通话,也听不懂广东话。”
杜庭宇大概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你是说赖敬东故意派来两个不好打交道的人?”
“是啊。”杜林祥点点头,“连语言沟通都有问题,收买起来自然难很多。尤其那个英国人和陕西老太太,他们之间交流,竟然需要两个中间人充当翻译。这种状况下,两人想合伙干点坏事,简直难如登天。”
杜庭宇说:“据说他们两人是分头工作,中途极少交流,最后呈交两份审计报告给赖敬东。”
杜林祥冷笑一声:“这也算是赖敬东精心设计的安全阀,或者叫风险防范机制吧。”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你跟着庄智奇有些日子了,学到些东西没有?”
杜庭宇说:“庄总的确精于资本市场的运作。他对我也是尽心辅导,将肚子里的知识倾囊相授。”
杜林祥满意地点点头:“对庄智奇这个人,你怎么看?”
杜庭宇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更难得的是,此人没多少权欲之心,更不喜欢拉帮结派。”
“何以见得?”杜林祥问。
杜庭宇顿了顿说:“我来公司有段时间了,据我观察,无论安幼琪还是林正亮,手底下都有一帮人。安总分管的营销部,林叔分管的工程部,两拨人时常互不买账。庄总倒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他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但公司里也没人是他的铁杆亲信。”
“你的观察没错。”杜林祥说,“庄智奇的确不是一个权欲熏心的人。他不喜欢搞小山头,或者说他身上的独行侠性格,注定搞不了小山头。庄智奇愿意辅佐我,更多是想实现自己的价值。”
杜庭宇笑着说:“那你还要我继续在一旁监视着他吗?”
“当然。”杜林祥说,“对一个人放心,绝非就可以放手不管。某种特殊情况下,那些并非权欲熏心的人,也可能被下面的人拥戴出来,哪怕他本人并不情愿。”
“就像陈桥兵变时的赵匡胤、辛亥革命时的黎元洪。”杜庭宇说。
杜林祥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如今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做。盯庄智奇的事,先放一放。”
“什么事?”杜庭宇问。
杜林祥说:“与台江资本的合作协议,估计很快就要签署了。战略发展部这边完成了阶段性任务,暂时没多少事。公司下一步的工作重心,就是向全国扩张。我打算让你去一家分公司,当副总经理。”
杜林祥接着说:“纬通毕竟是一家地产企业,除了资本市场,你对地产行业的特性也必须熟悉。纬通即将组建各省的分公司,你去到新建的公司,从选地、拿地到施工、营销,所有事情都经历一遍,对地产企业的运作模式就会了然于心。”
“另外一点,这也是你建功的机会。”杜林祥说,“在战略发展部跟着庄智奇,你只是个帮手,功劳终究是人家的。到了分公司,就能独当一面,干出来成绩,功劳自然记在你的头上。先立功,再立威,等到你真正接班时,下面的人才会心服口服。”
杜庭宇有些激动,他禁不住说道:“为什么是副总经理,干吗不让我去当总经理?”
杜林祥笑了:“你也跑来老子这里要官当了?”
杜庭宇说:“当不当官不重要。可你既然想让我建功,干吗去当副手?有了成绩,还不是别人的!”
“不要急。”杜林祥跷起二郎腿,“你能想到的,老爸都替你想到了。未来向全国扩张,你知道哪里是硬骨头,哪里顺风顺水吗?哪家分公司业绩最耀眼,哪家分公司吊车尾?”
杜庭宇摇着头:“不知道。”
杜林祥说:“别说你了,我在商海里扑腾这么多年,现在也不敢妄下断言啊。经商就像打仗,将领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也得看天时地利。贸然把你派去一个分公司当总经理,结果因为各种原因,当地的业务迟迟不见起色,到时怎么办!”
杜林祥接着说:“皇帝御驾亲征,是不能打败仗的。而你未来要接掌纬通,要让所有人拥戴你,因此也不能打败仗。”
“爸,那你的意思是……”杜庭宇问。
杜林祥说:“你先随便去一家分公司,干着副总经理,权当熟悉一下工作。过个一年半载,哪家分公司是需要长期耕耘的,哪家分公司是能最快出业绩的,我心里大致也有数了。到时,我会把你扶正,更会把你派去最能出彩的地方。”
“好吧。”杜庭宇感谢父亲的良苦用心,不过作为一个极其自负的年轻人,他的内心却不免五味杂陈。
“对了,”杜林祥说道,“我打算把尹小茵也调离战略发展部,让她去一家分公司。”
“把她也调走?”杜庭宇有些不解,“当初你让我和小茵去战略发展部,不就是盯着庄智奇吗?如今怎么把我们两人都调走?”
杜林祥说:“盯着庄智奇的事,我会安排其他人。再说你看小茵对庄智奇一往情深的样子,她还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杜庭宇说:“我刚来纬通时,爸就说小茵对庄智奇有好感。不过这段时间在一起工作,我还真没发觉。在公司,他们二人的关系没看出多热络。倒是尹小茵与庄智奇的儿子,相处得很融洽。”
“在这一点上,我看你还不如尹小茵聪明。”杜林祥笑了,“情场如战场,也是要讲究谋略的。对于庄智奇这种家庭责任感很重的男人,关心照顾好他儿子,恰恰才是赢得他真心的最高明手段。那个陈锦儿,整天只知道围着庄智奇打转,比起尹小茵已落下风。”
杜庭宇也笑了:“爸让小茵去外地,陈锦儿倒要开心了。”
“这恰是我的初衷。”杜林祥说,“很多事还要仰仗陈锦儿的干爹徐浩成。让庄智奇与陈锦儿保持某种亲密关系,对于企业发展很有必要。”
“有道理。”杜庭宇接着说,“爸,我去外地分公司,想带上两人一起去。”
“谁?”杜林祥问。
杜庭宇说:“一个是我留学时的同学,去年刚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是难得的人才,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他来纬通工作。另一个就是四叔的儿子,他从小和我关系铁,大学毕业后也一直在纬通工作。”
“不行!”杜林祥断然拒绝,“不仅他俩不行,其他人也不行。我劝你多学庄智奇,对周围的人客客气气,但永远不要和谁太亲近。”
“为什么呀?”杜庭宇有些想不通,“你不是让我出去建功立业吗?我身边总得有几个信得过的帮手!”
“儿子呀,爸爸犯过的错,不希望你再犯。”杜林祥叹息道,“安幼琪、林正亮算是我的左膀右臂,算是信得过的人吧?可你在公司也看见了,他们各有各的山头,弄得我有时都头疼。为什么会这样呢?”
杜林祥自问自答:“小圈子里用人,就是这种结局。工作中的下属也是你生活中的朋友,下手时轻不得重不得,恼火得很。爸爸当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事业初创,没有几个人才来投奔,不靠着这些人,也走不到今天。你的事业平台不同了,用人一定要讲究五湖四海,不要再去找什么同学、兄弟来当所谓的心腹,这样只会得不偿失。”
杜林祥继续说:“都知道我是文康人,公司里有很多文康的老乡。既成事实,想改变也难。但公司向全国扩张延揽人才时,我就定下一个规矩,不要说文康人,就连籍贯是洪西省的,也一律不要!纬通要成为全国性公司,就一定要汇集各地的人才。”
杜庭宇默默听着,不时点头。只听杜林祥接着说:“你的身份特殊,会有很多人刻意来接近你,以为日后进身之阶。不要得罪谁,但也不要和谁走太近。张三、李四都希望成为领导的心腹或亲信,如果张三成功了,李四难免失落,甚至会离心离德。领导者身边没有亲信,所有下属就全是你的亲信。”
“我明白你的意思。”杜庭宇说。
看到儿子一点就通,杜林祥颇为欣慰,他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下面有几个山头不要紧,身为一把手,可以去平衡各个山头的利益,但有一点是大忌,那就是领导者划出个小圈子,自己去占座山头。蒋介石为什么失败?不是因为国民党内派系林立,而是因为他身为领袖,不去平衡各派系势力,反而自己成了黄埔系、浙江帮的老大。如此一来,把自己封闭在小圈子里,其他派系的人,还会把他当成真正的领袖吗?”
杜林祥虽然读书不多,活学活用的本事却了得。关于蒋介石失败原因的分析,还是那天在重庆陈诚公馆,赖敬东在饭桌上讲出的。如今,杜林祥结合纬通的现状,又把这番道理讲给了儿子。
【5 大官出行,下面一定是“四大天地”】
一艘伤痕累累的战舰,再次踏上前途未卜的征程。
与台江资本的投资协议最终签署,一亿多美元的投资很快陆续到账。万事俱备,东风又至,纬通开始势不可当地向全国扩张。
早在赖敬东的投资到位前,安幼琪已派出两百多人分赴全国各城市找地,而在签署投资协议当月,纬通便在全国吞下四块土地。纬通的拿地速度很快,但在地块选择上却严格遵照当初制订的计划——纬通拿地的城市,全部为国内二三线城市,所吃进的地块,也处于所在城市的郊区。由于是“生地”,这些地块并不被注重短期利益的当地开发商看好,竞争相对不算激烈,而且未来有升值潜力;基本上没有拆迁的遗留问题,有利于迅速开工和交付;地块面积普遍较大,适合建设大规模的中低档住宅楼盘。
得益于杜林祥的严厉督促以及贯彻始终的标准化战略,安幼琪与林正亮,企业的营销部门与建筑施工部门出现了难得的精诚合作,纬通的开盘速度屡屡让同行目瞪口呆。在北方一座省会城市拍下一个四十万平方米的地块,从进场施工到开盘销售,仅仅用了两个月时间。在华东一座地级市竞买地块得手后,安幼琪在拍卖会现场宣布项目要在六个月内开盘,在场同行均认为绝无可能。因为按照行业常规,从规划设计到开盘销售,一般起码需要一年,但是纬通竟然打破常规,真在六个月后如约开盘。
纬通甚至创造出一日之内在全国四盘齐开的壮举。纬通旗下位于西南、华东、东北、华中的四个楼盘,在同一日开盘,且盘盘热卖,一举刷新开盘纪录。
仅一年多时间,纬通便俨然成为国内地产界的明星企业。在全国几十座城市,都能看到企业旗下热火朝天的工地,在各地媒体最黄金的板块,不时会出现纬通楼盘的促销广告。
当然,与疯狂扩张相伴的,还有不断飙升的债务。纬通拿地时在价格以外,更在乎首付款比例与结算周期。只要首付款比例低,结算周期长,它们就敢吃进。拖欠政府的土地出让金之外,还有建筑商的垫资。如此一来,纬通每拿下一块地,就等于在债务簿上添加一笔。
纬通令业界震惊的开盘速度以及秉持的快速开盘、绝不囤地的经营理念,其实正折射出企业资金链紧绷的窘境。杜林祥在内部会议上说过:“地产界谁不想着囤地,谁他妈不知道,囤地的收益高?但目前的纬通,赚不了这个钱。没有速度,就形不成规模,必须快速开盘,快速回笼资金。对于纬通来说,速度比效益更重要!”
纬通位于华中某座城市的分公司的状况,就是企业疯狂扩张的真实写照。这家号称正在运作千亩大盘的公司,债务数亿元,账上现金居然长期不足万元。拿下该地块后,杜林祥只投入数千万元付清了购地首付款。惊人的开盘速度以及还算不错的销售业绩,使得资金迅速回笼。不过每卖房收回一笔钱,杜林祥就会毫不犹豫地抽走。他盘算着,离土地出让金的结算周期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时间,绝不能让钱闲在那里。正好抽走这笔钱,去另一个城市买地交首付款。等到结算周期临近,再从其他分公司调拨资金过来。
纬通的举动,引发外界的巨大关注,许多地产界大佬开始对企业甚至杜林祥本人口诛笔伐。有位北京的房地产大佬接受媒体采访时,公然斥责纬通破坏行规。这位大佬表示,为了拿地,纬通不惜出高价,为了卖房回笼资金,往往又低价促销。“这种行为根本是在捣乱。他们不想赚钱,也丝毫不顾及债务风险,只想着圈地。”
已然赌红了眼的杜林祥,只会将这些话当作耳边风。内部会议上,他拿赖敬东的那句“唯一的规矩,就是由强者制定规矩”来回戗。杜林祥甚至授意安幼琪在公开场合,驳斥这位大佬所言是“歪理邪说”。
一路狂飙突进中,杜林祥倒偶尔会关注万顺龙这个老冤家。下属向他汇报,大众股份那个脏壳,始终被万顺龙捂在怀里,他甚至搭上顺龙集团的老本,去为远走天涯的谷伟民偿还旧债。此时的杜林祥,总不忘奚落对方:“好汉打掉牙和血吞。万顺龙的做派,倒还像条好汉。”
下属还汇报,与纬通的全国扩张战略不同,顺龙集团始终不肯迈出洪西半步。万顺龙为企业制定的战略规划就是深耕洪西,他提出在省会河州,顺龙集团要确保领先优势;用三年时间,在洪西省所有地级市完成布点;再用十年时间,在洪西每一座县城,都要有顺龙集团开发的楼盘。
内心深处,杜林祥认同万顺龙的决策。顺龙集团毕竟不是纬通,虽然遭遇重创,伤筋动骨,但还远不到命悬一线的地步,此时选择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实属上策。不过在嘴巴上,杜林祥仍要讥笑几句:“万顺龙想着十年把房子修到洪西的县城,我如今的目标,是在五年内把房子盖进北上广深。”
杜林祥说完这句话,周围的下属一片掌声,可惜他自己倒有些底气不足了。对于纬通扩张路上一次次拿地、开盘的大捷,基层职工自然欢欣鼓舞,不过杜林祥、庄智奇、安幼琪等高层都清楚,所有这些成绩,不过是在一场豪赌中,将筹码重重地压上赌桌,决定胜负的底牌,并未翻开。
周末两天,杜林祥穿梭于三个城市之间,去视察纬通位于当地的楼盘。礼拜一中午,他回到河州。一下飞机,杜林祥便赶往公司会议室。
庄智奇、安幼琪、林正亮等人都在会议室等着杜林祥。纬通处于高速扩张期,几位公司高层经常在外地公干。就说刚刚过去的周末吧,庄智奇在香港拜会投行人士,安幼琪在北京与一家广告公司洽谈合作协议,林正亮则赶往了西北一座省会城市的建筑工地。他们都是星期天中午接到通知,说是星期一下午回公司总部开会。
杜林祥快步走进会议室,脱下风衣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让人制作了一套企业的宣传画册,主要展示这一年多时间,纬通向全国扩张所取得的成就。制作单位上周已经把样书交给我了。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想再听听你们的意见。”
众人接过初具雏形的宣传画册,认真看了起来。大家心里也不免犯起嘀咕:“就为了一套宣传画册,把大伙从全国各地召回河州?”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继续说道:“这套画册,宣传重点有两个,一个是企业庞大的土地储备规模。另外一点,就是说咱们手里的土地,都是具有巨大升值空间的宝地。围绕这两点,大伙可以谈一谈意见。”
“另外,”杜林祥加重语气,“画册开头的文字,也要再推敲。现在没几个人有工夫看完整套画册,大多就是把开头的文字浏览一遍,再随手翻几页相片。所以开头的文字,必须言简意赅,句句说到点子上。”
杜林祥的开场白结束后,众人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如今在企业内部,杜林祥是无可争议的权力核心,他的行事作风,已不能归于强势,而应该叫作霸道。至于在会议上随意打断哪个人的发言,简直是家常便饭。
今天的会议倒有些特殊。杜林祥只是默默地听,从不插话。旁边还安排了一个秘书,一丝不苟地记录着众人的发言。会议结束后,杜林祥又把庄智奇、安幼琪单独叫去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杜林祥解释道:“刚才我一言不发,就是想鼓励大家多提建议。如果我老是插嘴,下面有些人反而不敢讲话了。甭管他们说的有道理没道理,通通记录下来。现在咱们三个聚到一起,再把所有建议梳理一道。务必在今晚定稿,明天就让印刷厂开始印刷。”
办公室里没了外人,安幼琪忍不住问道:“一套企业宣传画册,你干吗这么重视,把大家从全国各地喊回来,开会时还这样发扬民主?”
杜林祥反问道:“你这是批评我平时没耐心,不民主了?”
安幼琪笑而不答,就连旁边的庄智奇也干笑了几声。杜林祥坐回办公桌后的皮椅,说道:“企业发展很快,成绩喜人,做一套有说服力的宣传资料,对于提升企业形象,应该很有用处。另外,下周末是徐浩成的六十大寿。我想趁着为他祝寿的机会,送一套画册给他。纬通如今的发展势头,也该让他了解一下。”
难怪杜林祥要求在宣传画册里凸显纬通手里的土地,具有巨大升值空间!这一切,都是写给徐浩成看的。庄智奇、安幼琪同时明白了过来。
“赖敬东投了一亿多美元,你还嫌不够,还要把徐浩成拉进来?”安幼琪问。
杜林祥摇着头:“如今倒还用不上徐浩成。不过像他这样财大气粗的老板,搞好关系总没有坏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安幼琪又问:“徐浩成一直不肯回大陆,他的六十大寿在哪里操办?泰国还是中国香港?”
“在香港。”庄智奇说道。
“哦。”安幼琪点点头,转而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不待庄智奇回答,杜林祥就笑着说:“当然是那个大美女陈锦儿告诉咱们庄总的。”这一回,轮到安幼琪在一旁干笑了。庄智奇脸上倒有些不好意思。
杜林祥又说:“智奇,下周你跟着我一起去香港,给徐浩成贺寿。”
“我就不去了吧。”庄智奇推辞道。
“你不去怎么行?”安幼琪打趣道,“徐浩成可是陈锦儿的干爹,没准以后就是你的老丈人,可得提前搞好关系。”
杜林祥、安幼琪都开心地笑起来,庄智奇越发尴尬了。笑声停下后,杜林祥说:“言归正传,咱们还是好好议一议这套画册……”
一周后,杜林祥、庄智奇带着精心准备的寿礼以及这套刚印刷完毕的画册,一同飞赴香港。
徐浩成六十大寿的寿宴,就安排在他位于浅水湾的别墅里。浅水湾位于香港太平山南面,依山傍海,海湾呈新月形,号称“天下第一湾”,也有“东方夏威夷”之美誉。浅水湾波平浪静,水清沙细,且冬暖夏凉,历来是港人弄潮的胜地。昔日香江八景之一的“海国浮沉”,指的就是浅水湾的海滨浴场。众多的别墅豪宅,就坐落在浅水湾的坡地上。
陈锦儿半个月前就赶来香港,为干爹的六十大寿张罗。寿宴当天,她穿着一身喜庆的彩色套裙,热情招呼着各路客人。以徐浩成的江湖地位,就算摆上一百桌寿宴,依旧会座无虚席。不过徐浩成并不想大操大办,只在别墅里备下了三桌宴席。去机场迎接庄智奇时,陈锦儿告诉他:“收到请柬的客人,都是干爹挑选的。干爹还亲自交代,把河州来的杜总、庄总安排在主桌。”
中午十二点过,身着紫色唐装的徐浩成走下楼来,他挨个与客人握手,满脸的笑容。转了一圈,徐浩成又唤来随从问了几句,随后说道:“我有个朋友,路上有些耽搁,现在正往这边赶,只能麻烦大家等一会儿了。”
在座的当然知道客随主便的道理,纷纷点头称是。快到一点了,这名客人终于赶到。还在门外,此人便高声喊道:“徐瘸子,来晚了,不好意思,待会儿先自罚三杯。”
杜林祥当即觉得声音蛮熟悉。待这人走进屋内,果然正是他——赵家亮,那位性格怪癖的河州大儒。当初在日本时,杜林祥就听徐浩成提起过,他和赵家亮相识多年。今日六十大寿,赵家亮理应也是座上宾。
赵家亮的头发依旧凌乱不堪,穿着一件白衬衣,搭配褐色裤子,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这身打扮,与装修豪奢的浅水湾别墅比较起来,着实反差太大。
徐浩成一瘸一拐地上前迎接,并亲自把赵家亮拉到身旁坐下。他介绍说:“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赵疯子。我和他,可以算作忘年交了。”
赵家亮当众称呼徐浩成为“徐瘸子”,徐浩成又回敬一句“赵疯子”,两人的交情,看来的确不浅。徐浩成嘻嘻笑道:“我和他可是不打不相识。当年赵疯子提着两把菜刀跑到我家里,口口声声说要剁了我。身边的兄弟们都乐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居然敢上门找我徐浩成的麻烦?”
“把我惹急了,天皇老子也敢剁。”赵家亮高声说道,“那时我在河州立交桥下摆了个小摊,一面写书法,一面卖书。几个小王八蛋,居然上门收保护费,还砸我的摊子。老子一打听,他们是徐瘸子的手下,二话不说,提着菜刀就找上门去。”
徐浩成说:“后来我才晓得,在立交桥下摆书摊的小老头,竟然是威名震洪西的一代大儒,赶紧赔礼道歉,一来二去还成了好朋友。”
徐浩成又说道:“你说你也是,叫你直接飞来香港,你非得先飞深圳,还得倒车过来。大家等你一会儿无所谓,关键你一大把年纪,干吗费这番折腾!”
赵家亮说:“直飞香港比起飞深圳,贵了一千多。我一个靠写几笔字混饭的人,不敢那样铺张。”
“怎么不早说!”徐浩成说,“我直接让人为你订机票就是,哪里用得着你掏腰包!”
“别价!”赵家亮挥手道,“相识这么多年,我喝过你的酒,你也喝过我的酒。不过你没拿过我的钱,我也不拿你的钱。君子之交可以淡如水,也可浓如酒,但一沾钱字,就全变味了。”
“你这怪脾气是改不了了。”徐浩成笑道。接下来,他又为赵家亮介绍桌上的客人。轮到杜林祥时,赵家亮主动说道:“这是老杜嘛,咱们见过。”“是见过。赵老,你好!”杜林祥恭敬地答道。
午餐时间已拖到一点过,徐浩成赶紧吩咐上菜。一盘盘菜端上了桌,有蒜泥白肉、东坡肉、回锅肉……尽管都是家常菜,不过腹中空空的杜林祥并不介意这些,举起筷子大快朵颐。
赵家亮尝了几口后却调侃道:“味道是不错,不过瘸子你这么大的老板,又赶上六十大寿,不上些生猛海鲜,尽弄些猪肉家常菜,忒小气了。”
徐浩成哈哈笑道:“在座的除了你赵疯子,都是些吃腻了生猛海鲜的大老板,上些家常菜,没准正合大家胃口。再者,这些家常菜对于我来说,也有些特殊意义。”
徐浩成继续说:“诸位都知道,我年轻时遇到矿难,在医院躺了好几天,腿也瘸了。最后矿上问我,要么解决正式工身份,去传达室收文件;要么领一笔慰问金。最后我选择了后者。”
“领到慰问金后,我就开了间餐馆。”徐浩成接着说,“餐馆生意红火,加之我为人仗义,还在那里认识了许多弟兄。正是这帮弟兄,日后跟着我打出了一片天地。当初餐馆做的,就是家常菜,我亲手炒的回锅肉,无论道上弟兄还是过往食客,无不竖起大拇指。”
听着徐浩成动情的回忆,杜林祥也有些感慨。造化真是弄人,当初徐浩成要是去了传达室会怎样?若干年后,洪西或许会多一个下岗职工,江湖上却少了一位大佬!
徐浩成说:“把这些家常菜做好,也不容易啊。我们锦儿,为了今天这顿饭,可是费了番功夫。从请厨师到选食材,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月。锦儿,你就给大伙说说这些菜的讲究。”
陈锦儿莞尔一笑,站起身来:“中国人餐桌上的家常菜,主打一般都是猪肉。但诸位恐怕不知道,如今的猪肉,可与以往的猪肉大不一样。”
赵家亮来了兴趣:“猪肉与猪肉,有什么不一样?”
陈锦儿说:“就举东坡肉的例子吧。这道菜色泽均匀,肉质酥烂,入口即化,并且,丝毫感觉不到油腻。作为杭帮菜的经典,东坡肉自一千多年前的苏东坡开始,便是中国大小餐桌上的一道名菜。但是,不是用什么猪肉做成东坡肉都能达到此种境界的。在美食界广为人知的是,正宗的东坡肉须选用浙江本地的猪种‘两头乌’。‘两头乌’即闻名遐迩的金华猪,金华猪皮薄、骨头细,肉质细腻,更为重要的是肌内脂肪含量高、分布均匀。肌内脂肪越高意味着做菜时越香,炖成东坡肉时能保证肉质松软、酥烂。”
“还有回锅肉。”陈锦儿继续说,“在众多川菜大师眼里,做出最正宗的回锅肉须选用四川土猪——成华猪。成华猪一身黑毛,头方、颈粗、腿短、背宽、屁股大。回锅肉,顾名思义须两次下锅,这就要求肉质不能太瘦,不然二次煸炒出锅时肉质可能很硬。而成华猪肉质很肥,肌内脂肪含量高,故而做出的回锅肉松软可口。”
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徐浩成开口说道:“中国人爱吃猪肉,但有一点各位恐怕还不清楚,中国猪肉市场95%以上的份额都由洋猪品种占据,最常见的有原产英国的大约克夏猪、原产丹麦的长白猪、原产美国的杜洛克猪。哪怕寻常农户家饲养的所谓土猪,其实也是洋猪的猪子猪孙,祖宗不是咱中国的。”
杜林祥插话道:“这话的确不错。去年春节回老家,我老婆的一个堂弟是县畜牧局副局长,他告诉我说,老家县里的猪,已经清一色全是洋猪。从国外进口洋猪后,在中国交配产出小猪,农民再从种猪场里买走这些小猪,抱回家饲养。”
陈锦儿说:“尽管各位经常出入高档酒店,但我敢肯定,你们吃的什么东坡肉、回锅肉,也是用洋猪肉做出来的。因为中国的本土猪越来越少,有些已经濒临灭绝。比如说最适合做回锅肉的成华猪,只剩下一百多头,比熊猫还少。”
“长见识了!”赵家亮拍着桌子说,“想不到天天都在吃的猪肉,还有这么多名堂。咱中国人干吗不养中国猪,非去国外进口种猪回来?”
徐浩成答道:“洋猪出栏快,抗病能力强。而许多本土猪,出栏太慢,而且养殖成本高。因此,不管农户还是专业养殖场,都愿意养洋猪。比方说吧,一头杂交的育肥猪,往往三个半月就能出栏,而成华猪需要七个月才能出栏,如果喂粮食,一年才能出栏。”
“瘸子,这么说今天咱们吃的,全是正宗的中国猪?”赵家亮问。
“当然。”徐浩成笑道,“比方这东坡肉,就是专门联系浙江的农户,订购的正宗金华猪。至于这盘回锅肉嘛,因为成华猪的确太少,市面上很难买到,不得已用其他土猪肉代替了。”
“其实,选择合适的猪肉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做法,同样很讲究。”陈锦儿说。
“锦儿,你快给我们讲讲。”杜林祥说。
陈锦儿说:“干爹是做回锅肉的高手,还是让他说吧。”
徐浩成接过话茬:“回锅肉人人都会做,无外乎先把肉在锅里煮一下,再回锅炒一道。但是,煮肉的环节,其实大有讲究。没煮好自然不行,可要煮过头了,炒出来口感也不好。当年开餐馆时我就钻研过,发觉煮肉时最好一直用90摄氏度的水来炖。大家都知道,沸水是100度,要保持90度的水温,就要一边煮,一边加凉水。如此反复多次,虽然麻烦,但味道肯定更好。”
陈锦儿又指着一盆肉丸白菜汤说:“肉丸很普通吧,许多人把肉买回来,放进绞肉机过一道就行了。肯下点功夫的,也不过自己拿菜刀来把肉剁碎。殊不知,这样做出的肉丸,根本没有嚼头。肉丸的精髓,其实是打烂了肉还连着筋。今天大家吃的肉丸,就是百分之百手打。不用菜刀,更不会用绞肉机,而是用两条长方形的铁棒把肉打烂。一条铁棒足足三斤重,起先捶打要用棒子窄的一面,稍后要用宽的一面,而且与砧面要保持平行。用的砧板少说也有两百斤重。五公斤的肉,昨晚师父连续捶打一个钟头方才罢休。”
众人夹起肉丸,细嚼慢咽后都竖起大拇指:“味道果然不同!”
佣人这时端上一盘白肉片,赵家亮拿筷子指着问:“这白肉片又有什么讲究?”
陈锦儿答道:“我听厨师讲的,白肉片其实是清朝宫廷菜,也叫汆白肉。正宗的白肉片,不能将肉切了再煮,而是用精选全猪,整个放锅里慢慢煨熟。”
“白肉片的烹调方法我不清楚,但听过有关这道菜的一则典故。”赵家亮说道,“清朝乾隆皇帝的宠臣福康安,就特别喜欢这道菜。众所周知,大官出行,下面一定是‘四大天地’,出来时是惊天动地,到了以后是昏天黑地,老百姓是哭天喊地,走了以后大家欢天喜地。有一次福康安出巡,下面的人又忙活开了,沿途驿站都为福大人准备了他喜欢的白肉片。四川的一个驿站,上面早就吩咐厨子安排大锅煮上全猪,在福康安快要到的时候,厨子突然爬上大锅,解开裤子就向锅里撒尿。旁边的人大惊,厨子说,忘了买硝,只好拿这个顶了。后来,福康安品尝用了尿的白肉片之后,居然感觉甚好,说是一路上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白肉片,因此赏了厨子一匹绸缎。”
听完赵家亮的讲述,一屋人大笑起来。徐浩成笑罢说:“这桌上的菜好,你赵疯子的学问更好。不过,我宁肯味道差一点,也不愿让人往菜里撒尿。”
赵家亮的年纪,或许是所有宾客中最大的,喝起酒来却不遑多让。午宴结束时,他已是醉眼蒙眬。依照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赵家亮又要去午睡了。徐浩成的兴致挺高,还说自己牌瘾发作了,要搓麻将。
趁着徐浩成、杜林祥等人“修长城”的空隙,庄智奇准备出去散散步,一旁的陈锦儿立刻说:“我给你当向导吧。”
两人漫步于浅水湾海天一色的如画风景中,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叫作影湾园的建筑前。从外观来看,这是一座集住宅小区、俱乐部、酒店服务式公寓、商场于一体的综合建筑,其坐拥的“无敌海景”更是令人艳羡。
庄智奇赞道:“这座建筑真是漂亮,尤其建筑中间那个巨大的镂空方洞,看上去很有韵味。”
陈锦儿笑起来:“这个镂空方洞,可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怎么说?”庄智奇问。
陈锦儿说:“香港人最信风水,影湾园后面的山便是港岛‘九龙顾主’风水格局中的一条。龙是要入海的,这楼挡住了龙的去路怎么行?于是便在龙头所向的部位开了一个大大的窗子,据说这样就能顺风顺水、一顺百顺了。可设计者当初也担心,在一栋完整建筑中间,造出一个镂空方洞,是否会影响美观。当工程完工后,这种担心不仅烟消云散,整座建筑还因此增色不少。”
“还真是阴错阳差!”庄智奇感叹道。
陈锦儿又说:“影湾园里有一处喝下午茶的地方,咱们去坐坐?”
“好啊。”香港的天气闷热,庄智奇在户外行走了一会儿,真想休息一下。
两人来到影湾园南翼一楼,服务生端上了正宗的英式下午茶。与茶香一同弥漫的,更有一股复古情调,天花板上的铜制吊扇,木框门窗搭配米白色墙面,仿佛让人回到了20世纪20年代。
陈锦儿抿了一口茶问道:“你那位情妹妹走了,心里是不是空落落的?”
“什么意思?哪个情妹妹啊?”庄智奇反问。
“就是尹小茵啊。”陈锦儿呵呵笑道,“小姑娘对你一往情深的,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还装哪门子糊涂。尹小茵一年前被你们杜总派去沈阳分公司。东北苦寒之地,又离着河州那么远,你这心里就没挂念?”
“别胡说。”庄智奇解释说,“我和小茵就是上下级关系。只不过,她和我们家那小子挺合得来。”
“你以前不是管人家叫小尹吗?什么时候改叫小茵的?”陈锦儿仿佛真的有些生气,“还敢说肚子里没有花花肠子!”
庄智奇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开始管尹小茵叫“小茵”的,今天经陈锦儿这么一说,自己才回过神来。他依旧摇着头:“一个名字的叫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倒也是。”陈锦儿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像你这种男人,要是没几个女人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我都替你冤。”
庄智奇笑了笑,岔开话题:“这家下午茶餐厅挺精致的。”
“那是当然。”陈锦儿说,“你或许今天才知道影湾园,但在影湾园之前,这里还有一栋建筑,它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
“什么?”庄智奇颇为好奇。
陈锦儿说:“在影湾园之前,这里原是一座酒店。酒店在1982年被拆掉,并在原址上建起影湾园。以前的那座酒店,就是浅水湾酒店。”
“怪不得,怪不得!”庄智奇惊呼道,“这里就是原来的浅水湾酒店!”
香港浅水湾酒店于1920年完工,当时与位于尖沙咀的半岛酒店并称为港岛酒店业的双子星座。而令这家酒店真正声名大噪的,则是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下了车,走上极宽的石级,到了花木萧疏的高台上,方见再高的地方有两幢黄色房子,徐先生早定下了房间,仆欧们领着他们沿着碎石小径走去,进了昏黄的饭厅……”张爱玲以其特有的笔调勾画出浅水湾酒店的风韵。这里,也是张爱玲笔下两大情场高手范柳原、白流苏的斗法之地。
陈锦儿说:“书中男女主角范柳原、白流苏就是初识于浅水湾酒店的露台餐厅。20世纪80年代,浅水湾酒店被拆,在原址上建起影湾园。不过大名鼎鼎的露台餐厅还是保存了下来,并依照原貌修建在影湾园中。”
“就是如今咱们坐的餐厅?”庄智奇问。
“对。”陈锦儿点头答应,接着又问道,“你喜欢看张爱玲的小说吗?”
“谈不上喜欢,看过一些。”庄智奇回答。
陈锦儿说:“张爱玲的小说,我全都看过。说到最喜欢的,却还是这部《倾城之恋》。”
“为什么?”庄智奇问。
陈锦儿的眼神中闪烁着迷离:“有才情的女子,往往不会拥有幸福的人生。张爱玲是这样,她笔下的小说人物亦是如此。《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沉香屑》中的葛薇龙,《心经》中的许小寒,真是令人既爱且怜。《倾城之恋》不同,它是张爱玲笔下几乎唯一以团圆形式结局的故事。”
庄智奇抿了一口茶:“你也是个有才情的女子。”
陈锦儿直勾勾地盯着庄智奇:“那么,我能收获一个结局圆满的故事吗?”
庄智奇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神。他瞟了一眼窗外:浅水湾风轻浪平,温暖,宁静,安详,无数游人徜徉在软绵绵的沙滩之上。所有的一切,定格成记忆里一道难忘的风景。隔了半晌,庄智奇才开口说道:“我或许不是那个能给出答案的人。”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陈锦儿想起了《倾城之恋》的女主人公白流苏,这位上海大户人家的小姐,偶然认识了风度翩翩的范柳原。白流苏决定拿自己当作赌注,远赴香江,博取范柳原的爱情。原本白流苏似是博输了,转机却在最后时刻出现。范柳原即将离开香港时,日军开始轰炸浅水湾,范柳原折回保护白流苏,生死攸关之际,两人得以真心相见,许下天长地久的诺言。
庄智奇盯着窗外。他也想起了《倾城之恋》中关于浅水湾的描写:“淡白的海水汩汩吞吐淡黄的沙,冬季的晴天也是淡漠的蓝色。”多美的景色啊!不过,刺眼的阳光又分明提醒着庄智奇,此刻正值初夏,与张爱玲笔下的时节相去甚远。
【6 在贺之军的棋局中,吕有顺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
庄智奇、陈锦儿回到别墅时,徐浩成的牌局刚好结束。一起用过晚餐后,徐浩成将杜林祥、庄智奇叫去书房。徐浩成的书房很大,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杜林祥见过许多高官巨富的书房,一个比一个气派。徐浩成的书房固然不小,却远不能拔得头筹。吸引杜林祥目光的,倒是书桌上的几本书。其中一本书,摊开着摆放,还有几本书里,夹着书签。
由此可见,与许多爱用满屋书籍装点门面的人不同,徐浩成真把读书当成一种习惯。杜林祥赞道:“徐总百忙之中仍不忘读书,令人钦佩。”
徐浩成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年轻时游手好闲,读书很少,如今只好努力补课。”
“徐总知道,我小时候读书也不多。可时至今日,还是拿不出你这种决心来埋头读书。惭愧之至啊!”杜林祥这几句话,真是出自肺腑。
徐浩成说:“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提起读书就头疼。直到赵疯子的一番话,让我感觉醍醐灌顶。”
杜林祥问:“赵老怎么说?”
徐浩成笑起来:“赵疯子说,小时候不读书的人,脑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混迹于江湖,经历几番浮沉,阅历自然丰富一些。因此,像你我这样脑中既没有条条框框,又有些阅历的人,读起书来反而事半功倍。”
杜林祥与庄智奇默默听着,一时分辨不清,赵家亮的话,究竟是至理名言还是歪理邪说。只听徐浩成继续说:“听了赵疯子的话,我索性扔掉条条框框,连读书也来它个天马行空,无拘无束。这样不仅轻松许多,而且收获颇多。”
庄智奇问:“有什么收获?”
徐浩成正色道:“比方《西游记》,人家从前往后顺着读,我却从后往前倒着读。”
“倒着读?”杜林祥更加疑惑不解,庄智奇则想起金庸小说中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的故事。
徐浩成解释说:“将《西游记》倒着读,颇有意思啊。小说开篇就是如来佛祖将真经交给唐僧师徒,让他们去东土大唐传教。”
杜林祥与庄智奇都读过《西游记》,他们好奇地追问:“接下来呢?”
徐浩成说:“东去传教的路上,遇到各种妖怪,打来打去发现他们都有后台。八戒和沙僧心灰意冷,一个躲进了高老庄,一个钻进了流沙河。只有悟空坚持到底一路斩妖除魔护送师父,但他得罪人太多,天庭面子挂不住,便去找如来佛祖商量,我们可以保证唐三藏平安到长安,不过你得把孙悟空这个刺儿头给办了。如来最终妥协。天庭与如来联手,悟空败下阵来,被压在五指山下。唐三藏却抛弃了孙悟空,孤身来到长安,在长安传完教,被封为御弟,享受完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再后来,”徐浩成抿了一口茶,“悟空愤愤不平,想尽办法指望逃出五指山。天庭与如来再次联手,将压住悟空的石头彻底锁死,断了悟空出逃寻仇的路。为掩人耳目,他们把五指山改名成了花果山,还强令一大群猴子来此定居。”
“有意思!”杜林祥大笑起来。庄智奇则叹息道:“顺着读《西游记》,不过是部神话小说,徐总倒着读,反而成了一部现实主义小说。佩服,佩服!”
“小说可以倒着读,不过杜总送我的画册,还是得顺着读。”徐浩成拿起纬通集团的宣传画册说道,“咱们纬通这一年多时间的发展,可谓突飞猛进啊!”
杜林祥说:“当着徐总我也不客套,纬通这一年多拿下的地块,未来都会大幅增值。不过目前,我还是负债累累,只能期望尽快上市化解危局。”
“做企业,难免如此。”徐浩成说,“关键是把资金链维护好,就不会有大问题。我相信杜总的眼光,你看准的项目,日后升值潜力一定十分巨大。就说河州那栋摩天大楼吧,尽管当初欠了些债,但听说这栋大楼的租金近两年可涨得厉害。”
“没错。”杜林祥说,“只要资金链不断,未来这些项目都能赚钱。”
“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件事。”徐浩成说,“杜总前不久在武汉拍下一块地,准备开发楼盘。我的一个朋友,是做度假酒店生意的,他也看好这块地,想拿过来盖酒店。知道我与杜总是熟人,就想打听一下,这块地你能否转手?”
“刚拍下的地就转手,不太好吧。”杜林祥一脸为难的表情。
徐浩成接着说:“在商言商,当然不能让杜总吃亏。我那朋友打听了,这块地杜总只付了四千万的首笔土地出让金,剩余部分两年内付清。另外前期的建筑施工成本大约两千万。我的朋友说,他愿意出一亿二千万拿过这块地,剩余的土地出让金,也由他负责。”
徐浩成笑了笑:“杜总投入了六千万,才两个月时间,转手就赚了一倍的利润,也不算太为难吧。”
杜林祥立刻盘算起来,武汉项目如果顺利完工,自己的利润当然不止六千万元。不过实现预期收益,是需要付出时间成本的。自己得辛辛苦苦施工,等到开盘才能回笼资金。从开盘到将所有房子卖出,起码还得一年时间。这中间,尚有许多不可预估的风险。转手就卖一亿二千万元,利润固然少了点儿,但节约了大笔时间成本。用这些钱,还可以去运作其他项目。目前的纬通,资金链绷得太紧,赚快钱一直是自己的经营原则。从这点来看,将项目转手,是笔划算的买卖。
杜林祥还意识到另一点,徐浩成口中的那位朋友,没准正是徐浩成自己。生意场上,用“我的朋友”来做试探,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招数。徐浩成旗下一家注册地在泰国的企业,不就在专门运作度假酒店吗?
从流浮山的那餐海鲜开始,自己就在刻意结交徐浩成,以备将来需要时,人家能出手拉一把。如今,徐浩成伸出一张热脸,好歹要给些面子吧!
无论从生意本身,还是考虑到与徐浩成的关系,杜林祥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正当他准备开口答应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现在脑海。“别忙,再想一想。”杜林祥在心中提醒自己。
“智奇,你怎么看?”杜林祥拉出庄智奇,希望借此消磨些时光,也好让自己再考虑周全一些。
庄智奇当然明白杜林祥的心思,他顿了顿说:“徐总,我们在武汉那块地面积不小,你的朋友仅仅盖一座度假酒店,就需要把整块地拿过去?”把问题抛给徐浩成,让对方侃侃而谈,庄智奇的任务就算完成。
徐浩成又讲了起来。杜林祥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实则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心中反复权衡的,是另一件事情。
待徐浩成一席话讲完后,杜林祥终于拿定主意。他双手不停搓着:“徐总,如果你看上那块地,拿去便是,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不过既然只是你朋友,我就实话实说,武汉那块地,是我亲自选的。尽管如今位置偏了点,但处于建设中的地铁沿线,附近又有一座大型立交桥。按目前那个区域的房价来看,你朋友一亿二千万的报价确实不低,不过从长远看,我赚的远不止这么点。”
杜林祥这回真没给徐浩成一点面子,一句话硬生生把人家顶了回去。徐浩成微笑着端起茶杯:“杜总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我叫朋友再寻其他地方吧。”
“徐总,真不好意思啊。”杜林祥一脸歉疚。
“哪里话!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徐浩成笑意依旧,不过眼光中却闪过一丝不悦。坐在一旁的庄智奇则有些疑惑,刻意要来与徐浩成套交情的杜林祥,为何这般坚定地拒绝了对方?
第二天,庄智奇飞回了河州。杜林祥说还有事情要处理,要在香港逗留几天。这当然只是一个借口,他不过是到谢依萱的温柔乡里,寻求片刻轻松。
与谢依萱在一起的生活是甜蜜的,谢依萱也令杜林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杜林祥学会了在做爱前弄些前戏,调节下气氛。譬如现今的他,也会将谢依萱脱光衣服放在床上,慢慢地抚摸、亲吻,并不急着直奔主题。
可惜这一次的前戏,却被吕有顺搅乱了。杜林祥与谢依萱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氛,因为吕有顺的电话而彻底打破。吕有顺告诉杜林祥,自己正在北京,还让杜林祥订明早的机票,立刻飞去北京相见。
在杜林祥的印象中,市长大人还从未如此焦急地召见过自己。望着床上一丝不挂的谢依萱,他却再也无法集中精力。
杜林祥搭乘早上七点四十的航班,从香港奔赴北京。早航班向来准时,上午十点半,飞机平稳地降落在首都机场。一出舱门,杜林祥就给吕有顺打去电话。吕有顺说自己正在河州市驻京办,还让杜林祥马上赶过去。
河州驻京办位于东直门附近,是一栋修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老建筑。尽管外观毫不起眼,但历任书记、市长都舍得在内部装修上花钱。就在去年,陶定国、吕有顺亲自拍板,又对驻京办进行了一轮彻底的装修。如今的驻京办里,配有媲美五星级酒店标准的客房、餐厅,尤其是新打造的两间总统套房,可谓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吕有顺正在总统套房里等着杜林祥。两人握手后,吕有顺说:“不好意思,大老远把你从香港叫过来。”
“这话言重了,吕市长有什么事,我理当鞍前马后效劳。”杜林祥客气地回答,内心却疑惑起来。驻京办里的总统套房,杜林祥进来过多次,不过每次都是探望其他人。杜林祥还听驻京办的人说过,套房装修时,吕有顺来视察过几次,甚至对装修细节提出过意见。不过装修完毕后,吕有顺却从没进来过。吕有顺的家就在北京,一般来北京出差都是回家住。偶尔需要住在驻京办,吕有顺也坚持住普通单间。今天,吕市长为何破例住进豪华的总统套房里?
吕有顺抿了一口茶:“今晚有个饭局,我是叫你专程赶来埋单的。”
“吕市长说笑了。”杜林祥不大相信,吕有顺会因为一顿饭钱让自己奔波千里。
“我可是认真的。”吕有顺说,“今晚我请客,你来埋单。就三个人,除了我和你,还有另一位朋友。餐馆我都订好了,这一顿吃下来,怎么也得好几百。你包里的钱带够了吧?”
“带够了,保证没问题。”杜林祥已认定吕有顺在和自己开玩笑。他接着又问:“另一位客人是谁?”
吕有顺说:“省委副秘书长陈枫,你应当听说过吧?”
“听说过。”杜林祥连忙点头,“他是省委书记贺之军的大秘。”
“嗯,就是他。”吕有顺说。
杜林祥问:“今天有什么好事,吕市长要专门设宴?”
吕有顺说:“喝一场送别酒,为我送别呀。”
“送别,送什么别?”杜林祥云里雾里。
吕有顺说:“我马上就要离开河州了。”
杜林祥半晌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回过神,他立刻神情紧张地问:“离开河州?吕市长要去哪儿?”
吕有顺顿了顿说:“我要回北京工作了,去一家央企当总经理。国资委领导已经代表组织,正式和我谈过一次话。省委贺书记那边,也点头答应了。”
杜林祥惊得目瞪口呆。此前相当长一段时间,杜林祥都以为吕有顺接下河州市委书记已十拿九稳。再不济,也可以去省委组织部或宣传部工作,进入省委常委班子。毕竟,吕有顺搭上了胡卫东那条线,与陈枫的交情也不浅。贺之军来洪西这一年多,多次肯定河州的工作,对吕有顺的印象应该也不错。
杜林祥开口问道:“陶定国马上要退休了,吕市长干吗不直接在河州接下他的市委书记?”
吕有顺苦笑道:“我也想这样啊。可惜啊,这种事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在河州就是副省级,到了央企依旧是副省。在河州时,头上有个市委书记,回到北京上面也还有个董事长。转了一大圈,一点进步也没有。”
杜林祥听出了吕有顺口气中的抱怨,他说道:“为什么会这样?胡卫东就一点忙帮不上?”
吕有顺叹了一口气:“不仅是胡卫东,还有贺之军身边的陈枫,这回可都帮了我大忙。正是他们,早早告诉我,市委书记的事不要去指望了,省委常委也没我的份。与其在河州苦熬,不如赶紧另做打算。”
杜林祥又问:“他们就不能帮你争取一下?”
“争取有什么用?”吕有顺说,“省委常委这等重要的人事安排,贺之军岂会被一个秘书左右!胡卫东固然手眼通天,但贺之军既然能当上省委书记,他本人又何尝不是一个可以通天的人物?”
杜林祥也陷入一种巨大的失落之中。吕有顺有市长任上的骄人政绩,有胡卫东的奥援,还有省委书记身边的大红人陈枫为其美言,可惜到最后,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祥,有烟吗?”吕有顺问。
这还是第一次,吕有顺在垂钓以外的时间,问人要烟抽。杜林祥赶紧掏出一支红塔山,递了过去。吕有顺倒不讲究,点上烟猛吸了几口:“去央企也不错,级别一样,责任远没有市长来得重。另外,正儿八经地拿几百万年薪,收入也多得多。”烟雾飘荡在宽敞的总统套房中,杜林祥也终于明白,吕有顺为何一反常态住进豪华的套房。都他妈要离开的人,还在乎什么狗屁影响!
杜林祥摇着头:“我还是想不通,像吕市长这样难得的人才,居然就……”
“我不是不想再进一步。”吕有顺说:“该做的事我也都做了,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退一步想,官场诡异,早点离开或许不是坏事。”
“那个贺之军,为什么就不肯重用你?”到了如今,杜林祥少了许多顾忌,问起话来倒是直来直去。
吕有顺靠在沙发上:“老实说,贺之军对我的印象不算坏。他不是不肯重用我,而是手下有更需要重用的人。而我,当然只能为他们让路。”
“贺之军要重用谁?”杜林祥迫切想知道,谁会是未来河州新的掌舵人。
“徐万里。”吕有顺说。
“徐万里?”杜林祥说,“就是如今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他要来河州?”
吕有顺弹了弹烟灰,点头称是。杜林祥却有些迷惑:“徐万里已经是省委常委,还是常务副省长,他干吗非来河州不可?”
“贺书记高明啊,他老人家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吕有顺笑起来:“我就要离开官场了,索性今天就向你一吐为快。徐万里前几年从邻省交流来洪西,一开始只是排名末位的副省长。你知道,是谁提拔了他,让他成为位高权重的常务副省长?”
“应该是前任省委书记于永辉吧。”杜林祥说。
“没错。”吕有顺说,“那于永辉为何会提拔徐万里?”
见杜林祥摇着头,吕有顺继续说:“省长姜菊人,省委副书记余晖,都是土生土长的洪西干部,在此地深耕多年。于永辉虽然贵为一把手,但毕竟是外来户,好多事情也颇感掣肘。同为外来干部的徐万里,自然成为于永辉的同盟军。”
吕有顺喝了一口茶:“于永辉拔擢了徐万里,徐万里也懂得投桃报李。当初于永辉与姜菊人斗法,徐万里可是坚定地站在于永辉一边的。”
于、姜之争,在洪西早已是尽人皆知。杜林祥摆着脑袋:“可惜最后是两败俱伤,贺之军成了新老板。”
“贺之军与于永辉一样,也是外来户。”吕有顺说,“他也唯恐姜菊人坐大。而河州市委书记这个位置,太重要,既有省委常委之尊,又掌管全省第一大城市的人财物大权,不仅不能被姜菊人的人马抢了去,还得安排一个与姜菊人不和的人。”
“而我,”吕有顺又叹了一口气,“没啥后台,多年来见着菩萨就烧香,谁也不敢去得罪,自然不是贺之军眼中的合适人选。”
杜林祥大致明白了吕有顺落败的原因。这官场里的水实在太深,有时你树敌太多,不广结善缘不行;可像吕有顺这样,逢人便笑,绝不树敌,到头来也不行。
杜林祥问道:“让素来与自己不和的徐万里接掌河州,姜菊人就这么认栽了?”
“这正是贺之军的过人之处。”吕有顺说,“面对这样的结果,姜菊人纵然一百个不情愿,可权衡利弊后还是会接受,甚至会附和贺之军的提议。官场是讲究资历的,徐万里本来就是常务副省长,来河州不过是平调。贺之军提出这个人选,任谁也不大有理由反驳。另一方面,徐万里当常务副省长,就在姜菊人眼皮底下处处闹别扭,对于姜菊人无异于眼中钉。将徐万里打发来河州,大不了就是肉中刺。眼中钉与肉中刺,姜菊人恐怕更不希望前者。”
吕有顺又说:“据我所知,省委秘书长林浩会接徐万里的常务副省长。林浩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而且年纪也大了,仕途上已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指望,用这样的人去给姜菊人当副手,应该会很听话。这大概也算贺之军送给姜菊人的一份礼物。”
“来河州,徐万里他愿意吗?”杜林祥问。
“当然。”吕有顺说,“以后有机会,徐万里可以从这个位置,直取省长宝座。河州毕竟是省会,还是副省级城市。在其他省,由副省级城市一把手直接晋升省长的例子很多。因此来河州,徐万里并不会失去什么。相反,这里还更容易出政绩。”
“我还听说一个消息。”吕有顺又说,“贺之军曾找徐万里长谈过一次,说徐万里在邻省时,一直在财政厅工作,之后由厅长升任省长助理,后来又交流至洪西。徐万里一直没有主政一个地方的经验,这对于个人履历的完整性来说,是块硬伤。让徐万里来河州,也算是弥补这类缺陷。据说徐万里听了这番话,一度感激涕零。”
“看来贺之军谋划很久了,他的工作也做得很细致。”杜林祥说。
吕有顺“嗯”了一声:“贺之军比于永辉厉害得多。于永辉固然很精明,从不做赔本生意,但他不明白另一点——只顾自己赚钱,不肯分利他人的事,也很难成功。让大家都有好处捞,有来有往,买卖才能长久啊!就说贺之军这一招吧,我都不知道是一石几鸟了。拿下洪西最重要的山头河州,把徐万里收于帐下;姜菊人拔除了眼中钉,因此也不会激烈反对;林浩老来得福,还捞着一个肥差。”
“我看还有一点。”杜林祥补充道:“省委秘书长是贺之军的大管家,放一个老油条林浩在那儿,只能说利弊参半。如今逮着机会,将林浩礼送出境,贺之军也能去寻觅一个真正令他放心的人物。”
“对,你这分析很有道理。”吕有顺微笑着点头,不过只隔了几秒又转喜为悲,“在这样一盘大棋局中,牺牲掉我这样的小卒,贺之军当然不会吝惜。”
杜林祥说:“纵然这次没有机会,你就不能再等等,非要离开河州?”
吕有顺又点燃一支烟,今天他抽烟很厉害,几乎一支接一支:“贺之军倒是给我暗示过,说让我等待下次机会,还要我在河州继续干市长,辅佐好徐万里。”吕有顺接着冷笑一声:“领导的封官许愿,是最不可信的东西。几年后的事情,谁也保证不了。再说我也累了,索性回企业挣点钱。”
杜林祥一脸沉重:“陶定国要退休,吕市长再一走,河州党政一把手都要换,这震动来得也太大了。”
“那是贺之军考虑的事,不用我瞎操心。”吕有顺说,“我提前回北京,估计徐万里来河州会先接下市长的位置。半年后,再顺理成章顶替退休的陶定国。”
“徐万里当书记,市长谁来?”杜林祥又问。
吕有顺摇着头:“具体人选现在谁都不知道。不过我估摸着,会是一个林浩式的角色,好好先生,性格温和,不会与徐万里顶牛。贺之军既然要栽培徐万里,当然会扶助徐万里在河州大权独揽。派个作风强势的市长来,就难以实现初衷。”
“林祥,”吕有顺此时换了一种语气,“我来河州这几年,自认为帮了你一些忙,你也帮了我不少,以后恐怕我也有心无力了!趁着今晚这顿晚餐,我想把你引见给陈枫。你是聪明人,引见之后该怎么去做,不用我多说。”
杜林祥忽然生出一股感激之情。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吕有顺,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杜林祥一度将吕有顺视作朋友,经历许多事后,他明白自己与吕有顺终究有天壤之别,两人是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的。不过,吕有顺终究有恩于自己,哪怕不是朋友,也是恩人,还是一个在最后时刻都不忘拉自己一把的恩人。
“吕市长,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杜林祥动情地说。
“咱们之间,不说这些。”吕有顺轻摆着手。顿了顿,吕有顺又说:“这一年多,纬通发展很快。从土地储备规模来看,已是一家不折不扣的全国性地产企业。估计离正式上市那一天,应该很近了。不能在河州帮你一把了,但我会在北京,静候你大捷的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