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只是忘不掉-我们不如想象中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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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就是,李致娜没有那么无私,李致硕也没有我想的那么伟大。

    李致硕和燕飞晓,和一般的异地恋情侣没有区别。先是同班,后来异地,再后来异国……所有的感情,都只能靠着电信网络来传达。所有的思念,都只能自己默默记下留着见面诉说。

    家里刚送李致硕出国的时候,李致硕也试着反抗过。不过最后李致硕的父母答应让他大学毕业后就跟燕飞晓结婚,态度强硬的李致硕便也妥协了。

    虽然李致硕不是花花公子,但他毕竟是纨绔子弟。李致娜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颇为沉重地说:“美国开放自由,思想自由,性生活也自由。李致硕天天开着跑车在校园里,到处是大波妹,燕飞晓很是不放心。他们两个见不到面,彼此的信任度下降,吵架是必然的。”

    “李老师不会偷腥被抓了吧?”我觉得好像不太可能,“他在美国的时候爱上别人了?”

    李致娜轻笑:“要是那样的话,你觉得李致硕还能尽心尽力地照顾燕飞晓这么多年吗?你还太小,可能不明白。愧疚啊,对男人来说是最一文不值的东西……我得承认,李致硕还是很爱燕飞晓的。”

    好吧,我也不认为李致硕是会偷腥的人。

    如果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情,没准李致硕和燕飞晓异地两年就会分手。但是早有预感的燕飞晓,并不想让原本炽热的感情冷却。攒了一个暑假的打工钱,燕飞晓坐着飞机来了美国。

    李致硕那时候也年轻,一点儿都不体贴温柔。在美国生活了两年,李致硕很多习惯理念跟燕飞晓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李致硕还爱着燕飞晓,但是他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在李致硕美国住的房子里,燕飞晓和他每天都吵架。有时候吵得太凶,邻居还会报警。

    “李致硕那时候可是吓死我了。”李致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和燕飞晓吵了架,他就出去喝得醉醺醺的。胃出血,酒精中毒,都有过。他自己在美国,是真的没人管。想怎么样怎么样,无法无天得厉害。”

    我低头玩着手指,沉默不语。

    “李致硕喝醉了,就打电话问我……姐姐,你说为什么燕飞晓这样?姐姐,你说为什么燕飞晓那样?姐姐……也是不凑巧,那阵子我正好在办离婚的事儿,没能安慰开导好李致硕,这才出了乱子。”

    李致硕去同学家打游戏喝酒的日子越来越多,燕飞晓在家哭的时间越来越长……李致硕房东来那天,只有燕飞晓一个人在家。结果,不好的事情就发生了。

    顾忌我的年纪,李致娜本不想多提。可在我的坚持下,李致娜终于动摇了,说:“李致硕的房东,是个坏蛋。邻居总报警,警察自然会通知房东。房东看燕飞晓自己在家,得知李致硕不会中途回来,所以他找了几个人……燕飞晓不但被他们侵犯了,还拍了视频。”

    燕飞晓在反抗的过程中,打通了李致硕的电话。李致硕误以为燕飞晓是想跟他吵架,想都没想直接挂断了没有接。

    不愿意和燕飞晓无休无止地争吵下去,李致硕那一晚上都没有回家。

    如果说李致硕不是闹脾气不回家,可能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人年长后,总是要为年轻时候欠的债负责任。很多事情,都是阴错阳差造化弄人。

    “燕飞晓出事,我是第一个发现的。”李致娜揉揉脸,眼圈有点儿红,“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场景……我到的时候,李致硕家门是敞开的,地上都是酒瓶子,燕飞晓什么都没穿,皮肤上都是发黑的青紫,满身的血渍……”

    李致娜的声音沙哑:“我看到那样的场景,当时脑子就蒙了。燕飞晓倒是特别镇定,镇定得不正常。我想扶她起来,她只是问我,致娜姐,李致硕回来了吗?”

    “李致硕在我后面进屋的,他一进门就跪坐在地上了。”李致娜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燕飞晓连责怪都没有,语气轻柔和缓地说,李致硕,你回来了?饿不饿?我去煮早饭。”

    “我是李致硕的姐姐,李致硕做错了事,我当然要打他。”李致娜控制住情绪,擦擦鼻子,“把燕飞晓送到医院救治时,在病房里,我狠狠地揍了李致硕一顿。李致硕一声不吭,就让我打……可是燕飞晓,一句话都没说。”

    不仅李致娜哭了,听到这里,我也忍不住哭了。

    “你是个小姑娘,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李致娜表情纠结,抽噎了一下,“可是我想,女人多了解点儿不是坏事儿。燕飞晓的事儿……你引以为戒吧!无论什么时候,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是对的。”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两个都没说话。蒋小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我看都没看直接关机了。李致娜看了看我,问:“男朋友?”

    我摇头:“一个学长而已。”

    李致娜又叹气:“金朵,我真是对不住你……你是个乐观的好姑娘,我不应该把你卷入我家的是是非非。”

    我真的很想告诉李致娜,我并不介意被卷入他家的是非。因为有李致硕,我反而觉得卷入进去是件很开心的事儿……可是一想到燕飞晓,我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擦干净鼻子里的鼻涕,小声说:“哦。”

    又坐了一会儿,同事打了电话过来。王静民喝多了耍酒疯,吵着要见李致娜。

    “我们回去。”李致娜站起来抱了抱我,“金朵,找一个阳光点儿的男孩子,好好地去谈恋爱吧!”

    我嘴里说着好,心里却不这么认为。谈恋爱……我脑子里除了李致硕以外,根本想不起来其他人。

    这样的我,要怎么去谈恋爱?

    王静民已经喝得没有理智了,满场蹦跶着找致娜姐。好在别人都以为王静民的行为是在搞笑,所以也并未往心里去。

    没有等到欢送晚会的最后,我便找借口回家了。李致娜想跟我一起走,可她一直被王静民缠着没法抽身。最后还是郑惠的男朋友开车来接,他们送我回去的。

    从KTV出来,我忍不住回头往李致硕住的酒店瞥了一眼。郑惠奇怪地叫我:“金朵?你干吗呢?喝多啦?怎么不走?”

    “可能……”夏天闷热的夜风一吹,我脑袋更是一堆糨糊,“我真是喝多了吧!”

    郑惠不懂我的话,笑嘻嘻地拉我上车。郑惠也喝了不少酒,在路上叽叽喳喳地跟男朋友撒娇。郑惠的男朋友脾气很好,郑惠说什么他都只是笑笑。偶尔郑惠玩笑过分了,她男朋友也只是丢下一句“回家收拾你”了事。

    我孤孤单单地坐在车后座,觉得异常寂寞空虚冷。我禁不住想起睡在酒店的李致硕,不知道他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真的是我有问题?为什么我活了十八年却不能像郑惠似的简简单单谈个恋爱呢?为什么我不是遇到蒋小康那样的,便是遇到李致硕这样的?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我没有带钥匙,给我开门的人是凌辉。我满身的酒气让凌辉皱眉,他沉声说:“金朵,你喝多了?”

    “喝了点儿酒,但是没有喝多。”我情绪不高地在玄关处换鞋,问他,“我爸妈呢?怎么就你自己在家?”

    “姨跟科室的出去吃饭,姨夫和单位的同事打牌。”凌辉给我倒了杯水,“今天不是周五吗?他们估计都是通宵,明天回来。”

    盯着凌辉端来的水看了好一会儿,我难以置信地说:“你给我倒水?”

    “是啊!”凌辉满不在乎地回我。

    我更加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在水里下毒了吧?”

    凌辉有点儿生气,稍微用力地将水杯放在门口的鞋架上:“你爱喝不喝。”

    对嘛,会这样说话的才是凌辉啊……我拿着水杯咕咚咕咚地把水喝干净,踢踏着拖鞋,跑到凌辉旁边坐下。

    凌辉跟领导审查工作一般,严肃的表情跟我爸似的:“金朵,你的实习完了?”

    “嗯,完了。”

    我心情不太好,什么都不想再说了,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和凌辉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以凌辉和我的关系,我们即便坐着不说话,彼此之间也不会觉得尴尬……不过我总感觉凌辉身上有说不出的别扭:“凌辉,你不去睡觉吗?”

    “不困。”凌辉打了个哈欠。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奇怪,“这次回来,你就怪怪的……不会因为上次奶茶店的事儿你还生气吧?不至于吧?喂,你不该这么小气的啊!你每次闹我的时候,比这个过分多了,我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呀!”

    “是啊,不至于。”凌辉端坐着,“我怕你自己在这儿无聊,陪你坐一会儿。”

    凌辉要是因为我回来晚耽误他睡觉骂我一顿,我还能接受。现在他这样,我真是寝食难安。我同样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地看了看凌辉:“凌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国外受刺激了?”

    “不是。”凌辉答得自然。

    我不甘心地继续问:“那你是被羊肉的膻味儿熏傻了?”

    凌辉的语气淡淡的:“没有。”

    “凌辉,你别吓我啊!”我发现凌辉的问题好像很严重,“你是不是中邪了?你对我这么礼貌,我实在是不太适应。”

    凌辉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反问我:“金朵,难道你就没觉得,我是变成熟了吗?”

    呃,成熟……

    我忍住笑意,坦言道:“凌辉弟弟啊,成熟这种东西,真的不适合你……我这么说吧!我们的辅导员李致硕你见到了吧?他就算穿着人字拖沙滩裤,我都觉得他很有男人味。但是你?你现在穿上阿玛尼的西装,也顶多算是个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男女的思维不同,这直接导致了审美上的差异。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正如女人看女人男人看女人一样,关注的焦点完全是颠倒的。

    不知道凌辉是怎么理解男人成熟这一话题的,但在我看来,男人的成熟不是外在的。成熟的标志需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有一种荣辱不惊的情怀,有一种不卑不亢的心态……凌辉和李致硕不同,凌辉是阔少爷,没吃过苦没受过穷,他扮成熟,总有一种女人穿着礼服华丽奔跑的感觉,说不出的矫情。

    “你就是个小孩子,装哪门子成熟?”我拍拍凌辉的肩膀,起身往屋里走,“早点儿睡吧!别想那么多了……我看你再这样下去,估计跟我们公司的老杨差不多了。你知道吗?老杨特别夸张,还没到三十呢!脑袋上已经六条抬头纹了。”

    我越过凌辉往卧室里走,在经过凌辉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过来拉我。我脚下没站稳,重重地跌回沙发上。凌辉整个人迅速地伏在我身上,盯着我看得认真:“金朵,我不是小孩子了。”

    凌辉应该是刚刷完牙没多久,他一说话,满满都是牙膏的薄荷味儿。我们两个离得近,我眼睛斗眼斗得厉害。

    我眨眨眼看凌辉,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行,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小弟弟,可以了吧?别闹了,我真要回去睡觉。”

    “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你弟弟。”凌辉表情严肃得我有点儿害怕,“金朵,我凌辉是个男人,跟你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男人……是不是太长时间的陪伴已经让你忘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弟弟?”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赶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我还记得李致娜说过的话和燕飞晓的遭遇,虽然凌辉不至于……我试着去推凌辉,他却加大了攥住我手腕的力度。

    “凌辉!你松开我!”我有点儿害怕,喝的那点儿酒都被吓醒了,“咱不闹了,真不闹了……你掐得我太疼了,凌辉!”

    我家客厅的吊灯有个灯泡坏了,因为我爸一直没找出时间修,所以它总是一晃一晃的。在忽闪忽闪的灯光下,凌辉的脸色也跟着辨识不清。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八成是要完蛋了。

    好在凌辉没有喝酒,他的理智还在。在我的一再诉求下,凌辉终于松了手。

    我一逃开凌辉的桎梏,便撒丫子往卧室里跑。跑到卧室,我想都没想赶紧把门锁插好。担心门锁不牢,我又搬了椅子堵住门。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我坐在椅子上,皱眉嘀咕道,“到底是他们不正常,还是我脑子有病?”

    我的世界外人看不懂,外人的想法我同样看不透。我是穷嘚瑟,凌辉是穷折腾。被戳破的凌辉不再继续装成熟大叔范了,第二天又回国外找他爸妈去了。

    在茫茫众生中寻一懂我的知己,实在太难得,而一定要选一个出来的话,非刘楠莫属。

    刘楠千里迢迢满怀希望地去实习,可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打击得垂头丧气如同败鸡。在实习结束的第五天,我和刘楠相约在医院对面的奶茶店见面。

    我倒是要看看,这家奶茶店的蛋挞有多好吃……在尝试过了所有味道的蛋挞后,我终于得出结论。这家奶茶店的蛋挞,估计就是李致硕说的“记忆里的味道”那一类。

    “唉……”刘楠一个劲地叹气,“实习这几天,简直是折磨。班长的女朋友天天中午跑来跟班长吃饭。我和班长又不在一个部门,我在后勤他在工地……看来,我们今生是没有缘分了。”

    之前我还没领会刘楠的心情,但是自打我察觉出自己喜欢李致硕后,我觉得最懂刘楠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刘楠喜欢班长和我喜欢蒋小康时不一样,而我喜欢李致硕又跟刘楠喜欢班长不一样……刘楠总结,优秀专情自己又喜欢的异性恋男人,往往是别人家的。

    别人家的男人你别动,你动来动去也动不明白。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挖墙脚的,往往不是被墙砸死就是被抓去游街。早晚有一天,你企图偷的情,都将成为你欠下的债。唉,这才叫真正的孽缘。

    对李致硕,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儿就是离他远点儿。能有多远离多远,能避多远避多远。管好自己的春心和大腿,是每个女人该有的操守。

    郑惠在假期的时候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希望我能回公司打工。我跟郑惠关系不错,她准备给我开个后门:“老林他们那儿最近接了一个项目,办公室人手不够,正缺人呢……要不我跟总经理说说,叫你回来吧?”

    以前我是求之不得,现在是避之不及:“谢谢你了,我还是先不去了……下学期开学要补考好多科,我还得在家复习呢!”

    “那好吧!”郑惠咂咂嘴,笑着和我分享了一个八卦,“你那个师兄王静民,我怀疑,他是不是喜欢致娜姐啊?”

    这还用怀疑吗?完全就是啊!

    见我没说话,郑惠又给我说了一个更加劲爆的八卦:“我就觉得不对,致娜姐一来,他眼睛都亮了……而且,上周我和男朋友逛街的时候,我发现致娜姐和王静民一起从市里的四季酒店出来!”

    我手里的电话差点儿掉在地上:“王静民和致娜姐?他俩去酒店?你没看错吧?”

    郑惠信誓旦旦:“怎么会看错?王静民那么黑……金朵,这事儿我就告诉你了哈!你可千万别和总经理说。”

    告诉李致硕,那简直是死路一条。别说王静民没有活路,通风报信的恐怕也要遭殃……我跟李致硕说?我要怎么和他说?难道要跑到办公室告诉他,他的大姐和他的学生去酒店滚床单了?

    反正这话,我是说不出口。

    我的恋爱道路十分坎坷,基本上两次都是无疾而终。蒋小康已经让我元气大伤断了胳膊,李致硕更狠,让我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别人家的男人……这是一个伤感的称谓。

    整个暑假,我都因为李致硕而变得心情低落。凌辉走了,我妈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唠叨我上。不是出国做交流生的事儿,就是抓紧找男朋友的事儿。本来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为了躲过我妈的轮番轰炸,我只有提前回学校。

    暑假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家远的同学留校的,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我总归不至于太孤单。

    比较欣慰的是,学校的图书馆还照常开放。每天,我都孜孜不倦地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复习。即便看不进去什么,也好过无所事事。

    看着图书馆外面绿油油的树木,我内心总是一片茫然。

    再次开学后,我大三蒋小康大四。年级的变化意味着,我能胡闹玩笑的时间越来越少。一旦大学毕业,我面临的将是人生第一次失业。

    蒋小康有理想有规划,毕业之后有想去的企业……那我呢?

    凌辉有钱有闲有后台,毕业之后能去他爸的公司继承家业……那我呢?

    李致硕有目标有行动,坚定不移地奔着和燕飞晓结婚去……那我呢?

    回头看了一眼,我见到的是空荡荡的图书馆,以及本不应该出现在图书馆里的李致硕。

    破洞牛仔裤,黑色板鞋,简单的白衬衫,怀里抱着大捧的书……李致硕穿得还真像个来上自习的大学生。

    李致硕同样看到了我。他刚想上前跟我打招呼,一旁的图书馆女老师便笑着站起来拦住了他:“李老师来了啊?这是吃过午饭来看书的?”

    李致硕客气地跟图书管理员打招呼:“今天你值班?”

    李致硕真的只是客气客气,女管理员却拉着他聊了起来。我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倍感煎熬,不知道该走该留……李致硕为了尽快脱身,笑着打断管理员的话:“我学生在那边呢!我先过去,有时间咱们再聊。”

    “好啊!”女管理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哎,李老师,我听说你辞职了是吗?教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呀?你是想……”

    女管理员太热情,李致硕又被缠了十分钟。

    感受到李致硕的无奈,我很善解人意地叫道:“李老师来了啊?我有点儿事儿想问你,你方便过来一下吗?”

    “金朵啊!”李致硕配合地装傻,赶紧跟管理员告辞,“我学生叫我呢!我先过去了。”

    一贯沉稳的李致硕,步子走得有点儿匆忙。到我坐的桌子前,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金朵,谢谢了。”

    “不客气。”我脸有点儿红得不自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近在复习?你还挺用功的,这么早就回学校了……”李致硕一边整理自己手里的书,一边和我闲聊,“下学期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成吧!”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我不太清楚该怎么和他交流。李致硕手上动作不停,我没话找话地说,“李老师你来图书馆干吗啊?这都是些……心理学的书?”

    李致硕发笑的样子让我心神微动,他语气柔和:“我没告诉你吧?飞晓的爸妈,把她送回我家来了。”

    “哦。”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老板娘既然回来了,你怎么没在家里照顾她?”

    “今天我大姐有时间,在家里帮着照看飞晓。”李致硕应该很开心,并未注意到我的低落,“我想着把心理学的书籍报告都研究一下,兴许能找到开导治疗飞晓的办法。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不管怎么说……”

    李致硕开始看书,便不说话了。

    不想图书管理员经常过来搭话,李致硕勉为其难地和我坐了一张桌子。看书之前,李致硕很正经地警告我不要瞎胡闹……他坐在我旁边,我哪还有胡闹的心思?

    李致硕忙着看书,我忙着偷瞄他,心里偷偷滋长的喜悦,藏也藏不住。时不时偷瞄李致硕一眼,我嘴角挂着的是压不下的笑意。幸好李致硕看书看得专注,不然他非觉得我精神有问题不可。

    一天的时间,我书看得是心猿意马。而一天的工夫,李致硕已经研究完了一份纯英文的心理分析报告。

    我现在的英语水平,完全是在吃高中的老本。在李致硕翻看的报告里,我除了“am”“is”“a”,基本上都不认识。李致硕居然能为了女朋友研究如此高深的学术课题……学霸的爱情,像我这样的学渣永远不懂。李致硕待在图书馆不走,我也舍不得离开。我安慰自己说,这不算是我有意接近,我们两个属于友好范围内的意外偶遇。

    不管怎样,我的想法都是自欺欺人的。避免自己一秒钟大妞变小三,我很及时地选择悬崖勒马。

    可我悬崖勒马得有点儿晚,我准备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透,图书馆都快闭馆了。

    “这么晚了?”李致硕看书看得太投入,刚回过神来,“金朵,你上午就来了吧?怎么一直没去吃饭?”

    男色当前,秀色可餐。即便只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可效果还算明显。

    我摇着头说不饿,李致硕努努嘴没说话。

    李致硕停下了看书的动作,图书管理员便找准机会上前搭讪。不习惯女人的热情示好,李致硕几乎是连拉带拽地扯着我出了图书馆:“太晚了,我要送我学生回宿舍……王老师,咱们改天再聊啊!”

    出了图书馆,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李老师,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啊?”我故意揶揄着说,“你怕王老师咬你啊?”

    李致硕脸色不怎么好看,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燕飞晓情绪不稳定,我一般都比较注意自己的行为。燕飞晓情绪好一点儿,我还要送她来T大当辅导员……所以,对T大的老师,我更要谨言慎行一些。”

    燕飞晓来当辅导员……李致硕还真是勤勤恳恳孜孜不倦,为了燕飞晓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也是够卖力的了。

    学校放假,到了晚上校园里更是静得发空。李致硕说到做到,抱着书先送我回宿舍。我绞尽脑汁想要找点儿什么来聊,但直到宿舍楼下,我都没想好要说什么。

    我正准备和李致硕告辞时,蒋小康的短信又来了。

    只是一眼,李致硕便明白了:“蒋小康现在,在追你?”

    李致硕之前提醒过我,要我别接蒋小康的电话。虽然没有说为什么,可李致硕关心我,我还是很高兴的……我不清楚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耸耸肩说:“应该算是吧!”

    “那你呢?你怎么回答他?”

    我窃喜,脸上却表现得为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你知道的,我之前那么喜欢他。”

    “我记得。”八成想起了我之前追蒋小康的事儿,李致硕难得露出笑容,“我大姐说得没错,你是个傻姑娘。”

    “李老师,我感觉你不太喜欢蒋小康。”我鼓起勇气,壮着胆子问,“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李致硕但笑不语。

    知道李致硕不想在背后说人坏话,我婉转地提出:“李老师,你可以隐晦地说说嘛!冷嘲热讽和指着秃子骂和尚,这事儿你不是最拿手?不,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

    李致硕哈哈大笑。

    我立马改口:“我其实是想说,李老师最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不用解释。”李致硕停下笑,淡淡地说,“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很会冷嘲热讽指着秃子骂和尚。”

    这是李致硕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金朵,你有话直说,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李致硕可真是不客气,“你这个人平时总是傻乎乎的,考虑问题单线条,又不爱动脑筋。多数情况下,你的行为都不靠谱,我……”

    实在受不了李致硕不留情面的言辞,我赶紧打住他:“李老师,我觉得吧,你不用这么直说,你可以委婉一点儿的。”

    李致硕可婉约可豪放,拿捏准确收放自如,循循善诱有教无类:“金朵,我换一种说法。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每天晚上回家拿手机发短信却从来不打电话……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明白:“因为他喜欢发短信?”

    “不,肯定不是。”李致硕分析给我听,“金朵,我是男人。男人的心理简直是太好理解了,你能从他的行为上看到的,多数情况是他心里所想的。”

    呃,李致硕还不如直接说呢!他一婉转,我听得更是糊涂了。

    李致硕见我一脸茫然,更进一步地解释:“为什么当着妻子的面不打电话而是发短信?那是因为他要说的内容不想让妻子听见……金朵,我这么说,你还是听不懂吗?”

    “你是说……”我好像明白点儿了,“你是说蒋小康结婚了啊?不可能吧?”

    李致硕无奈:“金朵,你赢了。想怎么样,你随便吧!我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抓紧上去,等你上去了我再走。”

    我磨磨蹭蹭不想离开,但是不走又不行。李致硕不断地看表,又不好意思催我。我咬咬牙狠狠心,最后猛地往楼上冲。

    李致硕被我的行为逗笑,我自己却感觉无比心酸。

    自从在图书馆偶遇李致硕后,我便爱上了自习。

    之前上自习,我是左磨右蹭,不是在床上翻腾到快中午,就是偷懒借口不想去……可得知李致硕会来图书馆后,我天天一大早就赶到图书馆来了。

    早早来图书馆的不止我一个,还有管理员王老师。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王老师身上散发着饥渴的春意,甚至连她常年不修边幅的打扮和妆容,也有了些许变化。

    “金朵,你们李老师今天会来吗?”每天我到图书馆打卡的时候,王老师都会这么问我。

    我不想让她失望,同时我也不想让自己失望:“应该吧!”

    可是实际上,李致硕只来了图书馆一天。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没有见过他。

    我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郑惠有关于李致硕的行踪,郑惠言辞闪烁,说得也是不清不楚。看样子,李致硕也没有去公司。我给王静民打电话,结果他手机一直关机……李致硕,他去哪儿了?

    兴致高昂去图书馆,垂头丧气回寝室,我显然掉进了这种恶性循环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后,我整整瘦了十斤。等学生陆陆续续返校,旅游归来的刘楠大为惊讶:“金朵?你怎么苦夏苦得这么厉害?”

    我笑得无奈,心里暗暗地想。我哪里是苦夏?分明是在苦恋好吧?

    假期生活已经让刘楠不适应上学的节奏,她打了个哈欠问我:“金朵,有件事儿,你听说了吗?”

    我随意地接道:“啥事儿?”

    刘楠说:“听说,燕飞晓还是不能出来工作,这学期,估计还得李致硕老师来当辅导员。”听完,我激动得差点儿从床上掉下去。

    不是吧……

    “李致硕还来当辅导员?”我不知道是该喜该愁,“他不用照顾燕飞晓了?他不用去上班了?他不用当老板了?”

    刘楠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咯!不过听说李老师的爸妈回来了,李老师的工作应该能轻松不少吧?最起码,燕飞晓有人照顾了啊!”

    我和刘楠坐在床边晃荡着腿,好半天谁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唯剩下满腔惆怅的青春小烦恼……我忍不住再次想起李致硕,不知道他上大学的时候是怎么个样子。

    因为想得太入神,刘楠的电话响起时我们两个都被吓了一跳。刘楠接起电话,问:“谁啊……李老师?”

    听到是李致硕,我耳朵全竖起来了。我贴在刘楠电话听筒的另一侧,却只能听到刘楠的说话声:“我是和金朵在一起啊!你找金朵吗?”

    心怦怦地跳,我反复揣度着李致硕会和我说什么……让我失望的是,刘楠用遗憾的语气问:“那李老师你有什么事儿吗?”

    “啊?”刘楠很惊讶。

    “就这事儿啊?”刘楠很不解。

    “啊,我知道了。”刘楠挂了电话。

    刘楠一挂断电话,我赶紧问她:“李致硕找你什么事儿啊?他提到我了?他说什么了?你快点儿说话啊!”

    刘楠还没从困惑中解脱出来,难以置信地说:“金朵,你能相信吗?李老师打电话给我,就是通知我到阶梯教室开班级会议。”

    啊?不是有班长吗?怎么要辅导员通知?

    刘楠说不到重点,我急得要命:“那他问我干什么啊?”

    “他就是问你跟没跟我在一起,让我通知你开会。”刘楠一下下地咬着指甲,“为什么不是班长通知我,而是李老师通知呢……金朵!你说班长不会是讨厌我了,然后让李老师打电话通知我吧?”

    我觉得刘楠的假设完全就是胡扯:“班长讨厌你?班长讨厌你的话也不能让辅导员打电话给你啊!是吧?”

    “也是……”

    刘楠抓得头皮都要破了时,班长的电话也打来了。没有其他特别的,跟李致硕通知的内容一样,六点十分土木专业全体去阶梯教室开会。

    班长的电话刚挂,蒋小康的电话又跟着来了。

    “邪了门了。”刘楠盯着手机屏幕,“怎么都给我打?我这成热线了?”

    我见蒋小康的名字就觉得烦:“你接吧!找我就说我去拉屎了。”

    “还真是不一样了啊!”刘楠接电话前不忘调侃我几句,“你追蒋小康那时候,拉屎都得说成去吃饭。现在……”

    我在洗漱间一边刷牙一边想,真是要感谢凌辉。如果没有凌辉对我的千锤百炼,估计我也很难有现在“宠辱不惊”的作风。

    也不知道凌辉怎么样了,他不是太过于频繁地出现就是太过于频繁地不出现……我等下是不是该给凌辉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再怎么说我比他大十五天,多少该有点儿姐姐的样子。

    东想西想,我毫无意外地想过了时辰。刘楠拉着我一路从寝室狂奔到阶梯教室,却还是晚了。我俩没时间看手机,何佳怡和陈敏慧电话都打疯了。

    我和刘楠赶到阶梯教室时,班里同学都笑了。我伸手帮着刘楠把刘海儿放下,心里默念这有啥好笑的。

    清爽的海魂条纹上衣也没能映衬出好气色,驼色的布裤子站在黑板前面更多了几分沉重,李致硕稍显疲惫地站在讲台上,还是熟悉的姿势,还是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感觉让我倍感亲切,温情得甚至有想哭的冲动。

    李致硕的脸色一直不太好,见我和刘楠迟到,他并没有说什么,仰仰下巴,示意我们先进去。何佳怡和陈敏慧挥挥手,我和刘楠快速到她们身边坐下。

    “这学期,还是我当你们的辅导员。”李致硕嗓子哑得厉害,“说一下这学期的要求,以及重要的事情。拿笔的同学,可以记一下。”

    李致硕站在讲台上讲,我趴在桌子上听。自始至终,李致硕的目光都没往我这边看过……这样更好,他不看我,那我就看他。我看他,他也不知道。

    看看吧!我忍不住对自己纵容,看看,又不犯法。

    因为有交流生的事情,所以整个大三都变得至关重要起来。T大属于国内高等学府,能够去的地方很多。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新加坡,英国美国加拿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世界的大门对你敞开着。

    但是前提是,你的学习要足够好。

    “每个学校的考核标准和要求不一样,具体事项老师现在也不清楚。初期,要填写一张报名表。”李致硕轻咳了两声,我的心都跟着揪了下,“10月份收报名表格和报名材料,11月份考试,12月份院校面试……等到明年1月份,学校会公布成绩。”

    我前桌的女生叹息着翻动报名表格,小声嘟囔:“辅导员这么帅,学校是成心不让我们去交流吧?”

    嗯,我觉得前桌女生说的问题极其关键。

    我仔细收好表格,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妈看见。李致硕事情讲得差不多,大家便可以离开了。我饥肠辘辘,抓紧时间往外走……站在班级门口的班长好心地叫我:“金朵!蒋小康找你!”

    班长的话音刚落,正在往外走的班里同学集体回头看我。我被看得面红耳赤,就差抱头鼠窜了。

    “干吗啊!”还是刘楠帮我劈开了重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啊!”

    李致硕忙着给女同学介绍交流学校的问题,对于同学们的骚动,他头都没抬。

    我知道李致硕不喜欢我,但是他的反应也太没有人情味儿了。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热心帮助过他的学生。虽然我帮助的效果不怎么明显,可我“乐于助师”的精神总归值得表彰吧?

    仰天长叹,一把辛酸泪。

    蒋小康穿了一身运动服,正站在教室门口对我笑,抬起手上的快餐给我看,我口水流得是眉开眼笑。

    “有人追就是好啊!”刘楠无比哀怨地望了望已经淹没在人群中的班长,“洛阳亲友如相问,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我饿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拍拍刘楠的肩膀以示安慰。我跟刘楠随着人流刚走到教室门口,正在讲解的李致硕突然回身叫住我:“金朵,你等一下再走,我有点儿事情要和你说。”

    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李致硕要能等我吃完饭叫我就完美了:“李老师,我那个……”

    “你等我一会儿。”李致硕直接打断我的话,说,“我马上就好了。”

    李致硕这个“马上”,让我等了半个小时。我不忍催促,蒋小康也不好拿吃的进来。等到蒋小康班级要开会了,李致硕才完事儿:“金朵,你过来,我跟你说。”

    我提着蒋小康留下的快餐,李致硕笑了。不知道他是真没看到还是假装没看到:“你没吃饭呢?我也没吃呢!正好,你拿着快餐,咱俩边走边聊。”

    李致硕一点儿不按照套路出牌,刚才还板着个死人脸,现在又笑呵呵地拉我去食堂吃饭。刘楠比较识时务,说要回寝室收拾东西,先走一步了。只剩下李致硕和提着快餐袋子的我,我们两个慢悠悠地往食堂走。

    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李致硕不开口,我也不催他。还是李致硕忍不住先问我:“金朵,你和蒋小康在一起了吗?”

    我望着天,尽量不去看李致硕,“没有。”

    李致硕的眉头皱紧又松开,他点点头,又沉默了。我盯着鞋尖,笑:“李老师,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那倒不是。”李致硕的话还不如不说,“你这学期的补考准考证都在我的办公室,我叫你跟我一起去拿一下。”

    我满腔的失望:“哦。”

    “金朵。”李致硕看着我,满脸都是人民教师慈爱关心下一代的表情,“出国交流的事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这样真心难受:“李老师,咱俩不如还是说说准考证的事儿吧,行吗?”

    李致硕略微一愣,轻笑道:“我是不是管得有点儿多了?”

    多倒是不多……只是我俩的关系,不适合聊太私人的问题。

    可能李致硕也明白,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事儿上:“假期实习被蔡月琴一闹,校方为了安抚她,送她先去当交流生了。”

    李致硕话题转移得很成功,他说完以后我就愤怒了:“为什么啊?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学校也太黑了,黑幕!”

    “你觉得不公平。”话题成功打开,李致硕顺利主导谈话,“可这个世界上的公平是相对的,不公平是绝对的。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去考虑的。有一些能争能抢的人,他们势必要在制度外捞到好处……不过这些好处,注定不是长远的。”

    我戗着李致硕说:“怎么不长远?我看蔡月琴能有交流机会……这就很长远啊!”

    “你觉得长远,是你看得不长远。”李致硕理智地给我分析,“就算蔡月琴被外校接收去交流,就算她的档案写得很丰满……但是用人单位又不是傻瓜,为什么蔡月琴比学校招生的时间提前半学期?真正花钱雇人的老板,会介意的。”

    好吧,李致硕说得好像挺有道理。

    在和我分着吃掉了蒋小康买的快餐后,李致硕才进入正题:“走吧!去我办公室,我给你取准考证。”

    一句话的事儿,折腾了这么久……不过,我却好喜欢李致硕的折腾。

    我们正走着,就碰上跑得满脑袋汗的蒋小康,他和李致硕打过招呼后,问:“金朵,你和李老师干吗去啊?”

    “我去取准考证。”我老实回答。

    “那你去吧,我在食堂等你。”蒋小康看我手里的快餐不见了,神情稍显失望,“你取完来找我。”

    我想了想:“好。”

    蒋小康交代完,急着往食堂里走。我旁边的李致硕轻笑一声,话说得稍显狡黠:“这个时间去食堂……希望蒋小康能吃到饭吧!”

    为啥我觉得,李致硕是故意的呢?

    人生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吃饱了饭的我,心情也好了些。天已经彻底黑了,学校一排排的路灯亮起。海风带来凉爽,也带来了李致硕的咳嗽。

    李致硕的咳嗽声勾起了我的心疼,我们两个相顾无言地走到辅导员办公室。李致硕一边给我找准考证,一边指指椅子:“金朵,你先坐。”

    再次回到李致硕的办公室,感触颇深。之前我来这里,总是带着李致硕怎么还不去死的想法。可是现在……我连看李致硕皱眉都不舍得。

    李致硕应该是今天刚搬来的,办公桌上堆了不少的书和纸壳箱。东找西找找不到,李致硕一摊手:“我忘了夹在哪本书里了。”

    “没事儿。”我并不着急,“明天我再来取就好了。”

    李致硕更不着急:“我无所谓啊……但是金朵,你明天中午好像要考公共基础课程?没有准考证,参加不了考试,你这科要大挂了吧?”

    “……”

    我深吸口气:“你放哪儿了?我自己找吧!”

    “可以啊!”李致硕很大方地一摊手,“不过我忘了放在哪里了,要把书都整理了,才能知道。我今天晚上要给学校写一份计划,估计没时间整理了。”

    要我收拾书本,就直说嘛!

    也是,要是直说了,也就不是李致硕了。

    准考证找不到,去教务处补办就好了。可他故意装傻,我也就将计就计:“好,我帮你整理。”

    李致硕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指了指屋里提醒:“这么多书,都要放到书架上码好……你可以吗?”

    “可以啊!”我挽起袖子,“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些书是吧?你忙你的吧,我自己来就行。”

    李致硕开玩笑:“当然你自己来,难道你以为我会帮忙?”

    虽然只是句无心的话,我却当真了:“当然我自己来,难道你以为我会指望你帮忙?”

    李致硕哑口无言。

    偶尔看看李致硕吃瘪,其实也挺好的。

    李致硕坐在办公桌前写报告,我在一旁给他收拾书。书本纸张翻动的频率和键盘敲响的声音混合,听着无比和谐。除了中途保安检查过一次办公室外,便没有其他了。

    “李老师。”我尽量选择措辞,既达到关心的目的又不会显得很暧昧,“你平时都几点睡觉啊?”

    李致硕晃晃脖子,他的黑眼圈看着很重:“看情况吧,一般没什么事情就睡了。”

    “哦。”

    “金朵你呢?”李致硕突然咧嘴笑,“你平时都几点睡觉啊?”

    被李致硕一问,我瞬间手足无措,手里的书没拿住,“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书里面夹着的照片,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是李致硕和燕飞晓在游乐场拍的。

    “燕飞晓……”我弯腰捡起来,“她以前真漂亮。”

    李致硕没说什么,起身过来把我手里的照片抽走:“金朵,你好好干你的活。”

    “哦。”我点头。

    不知道我哪句话又说得他不高兴了,李致硕皱眉:“你哦什么哦啊?”

    “啊?”我不明白。

    “你啊什么啊?”李致硕一向面瘫的脸上有几分不耐烦,“跟个老年人似的……金朵,怎么一个假期回来,你这么听话了?你的精气神哪儿去了?”

    我倒是想不听话,但是我不听话了,你以后不再和我说话了,怎么办?

    我勉强挤出点儿笑容:“你快写吧,我继续找。咱们各忙各的,然后各回各家。”

    李致硕欲言又止,终是说:“那好吧!你去忙吧!”

    看样子李致硕这学期是不打算走了,半面墙的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从心理学到生理学,从人生到哲学,李致硕看书的范围很广。开始我还打算记几本书名,然后好回去看看。不过到最后,我是记了个乱七八糟。

    “要是想看,你来拿就行了。”李致硕脑袋后面跟长了眼睛似的,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我办公室在哪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我随口答。

    李致硕停了下来:“金朵,你要是再和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说话,小心我罚你抄校规。”

    校规里哪条规定和老师说话必须有层次有节奏的?

    鉴于李致硕晚上没睡好脾气不好,我决定先不和他一般见识:“好。”

    “金朵!”

    “好啦!”

    李致硕不搭理我,继续写他的计划去了。

    一直收拾到晚上十二点,李致硕的那堆书才整理干净。我整理完,李致硕正好也合上电脑:“金朵,我送你回寝室。”

    “不用了。”我摆手拒绝,“我自己能回去。”

    “没事儿,顺路。”李致硕拿上手机和钥匙,“太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我很担心:“李老师,你把我的准考证放哪儿了?我把所有的书都翻遍了,可是没看到我的准考证啊!”

    李致硕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我才发现,你的准考证在我兜里。我最近记性真是太差劲了,转身就给忘了……哦,我记错了,你考试不是明天,是下周日开始。给,你把准考证揣好吧!可别掉了。”

    我……我能杀人吗?

    李致硕带着我从办公室出来,学校路灯关得已经差不多了。我叹气抱怨:“大晚上关什么灯啊!”在暗的地方,我要是控制不住对着李致硕扑过去怎么办。

    “节能减排啊!”李致硕语气轻快,“你跟着我,别摔了。”

    “跟着你?”我不满的情绪加重,小声嘀咕,“你当你出来遛我的啊?”

    不知道李致硕是不是听到了,他宽宽的肩膀动了动。

    因为道路两边没有灯,我走下坡路时不小心崴伤了脚。剩下的路途,我几乎是被李致硕拎着走的。经过校医室的时候,李致硕面无表情地买了药水和纱布塞到我手里,继续面无表情地拎着我往寝室楼走。

    幸好有李致硕跟着,不然寝室楼下的管理员大妈怎么也得记我一过。直到我上了楼,李致硕才离开。

    不知道我是跟学校八字不合,还是我跟李致硕八字不合。只要李致硕出现在教室里,我就难免有所损伤。新学期第一堂课,我就以一瘸一拐的形象示人。班里同学开我的玩笑:“金朵,你这是手伤下移了?改脚伤了?”

    这真是个很好的提醒,我简直是担心得要命……两只手骨折,最起码行动是方便的。可要是两只脚都伤了,下次出来只能坐轮椅了。

    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我开始了新学期的课程。

    比我还愁云惨淡的,要数蒋小康了。学校今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大四的课程排得是满满当当,最奇葩的是,不允许迟到早退,不然的话,毕业证是别想要了。

    整个T大,一片怨声载道。教务处的课表一定会拆散好多的情侣。

    蒋小康几乎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电话的内容无非吃没吃睡没睡。周五的晚上,蒋小康笑着邀请我:“朵朵,明天咱俩去看电影吧!”

    去就去吧……可周末一大早,班长就打电话过来:“金朵,辅导员让我通知你,今天你开始补考。”

    “今天?”我不明白,“可是我的补考证上写的是周日啊!”

    “嘿,那个不算数的。”班长很正式地说,“在辅导员办公室,八点钟开始考。”

    我赶紧从床上起来,洗漱更衣打电话。无独有偶,蒋小康也正好有事儿。

    “朵朵,我有个表妹来了。”蒋小康颇为遗憾,“我今天恐怕不能跟你去看电影了。”

    不能去正好,我其实也没多想去:“你什么表妹啊?我今天补考,不能陪你招待了啊!”

    蒋小康略显失望:“没事儿,你好好考啊!等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匆匆挂了电话,我拿着纸笔就往李致硕办公室跑。敲敲门进屋,李致硕正在打印卷子:“来了啊?坐那儿吧!马上准备考试了。”

    “李老师?”我喘匀气儿问他,“我今天考的不是‘马克思’吧?”

    李致硕吹吹卷子上的墨水,笑道:“不是,但是你的考试,都是我来监考。”

    “啊?”我觉得李致硕一定是在开玩笑,“李老师,我今天先补考什么啊?”

    李致硕拎起卷子,皱眉看了看:“复变函数与积分变换……你管考什么干吗?考什么你答什么不就好了?把跟考试有关的都放在沙发上,我们八点准时开考。”

    我摸摸鼻子:“我能再问一句和考试没关的吗?”

    李致硕看了下腕表:“可以,但是只能问一句。”

    “为什么我的考试要你监考啊?”上课有李致硕下课有李致硕,等到周末补考还有李致硕,能不能让我去个没李致硕的地方待会儿,“专业课老师呢?教复变函数与积分变换的老爷爷呢?你一个教‘马克思’的,跟着掺和些什么啊?”

    李致硕的手掌白皙,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办公桌的桌面:“虽然你问了这么多……我还是都回答你好了。

    “因为全专业只有你一个缓考的学生,校方觉得让你和补考的学生在一起考试不太公平。我呢,是你的辅导员,为你争取合理的利益,是我的职责。而你说教复变函数与积分变换的老爷爷是返聘回来的,今年都已经八十六岁了。校方担心在监考过程中发生不必要的冲突误会等影响其健康……所以你的考试,都由我来监考。金朵,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就别站在这儿了,现在已经八点十分,你再说下去,可以直接在卷子上写名字离开了。”

    李致硕语速极快,我一句话都插不进。我猛吸了口气,老实地坐在李致硕对面的办公桌上答卷子。

    复变函数与积分变换……听名字就知道这科目有多么变态。现在由李致硕监考,我别说有小动作了,连集中精力都困难。

    而监考的李致硕十分尽职尽责,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对面盯着我答题。我没有作弊,却莫名心虚。头皮被李致硕看得发麻,我在草稿纸上写了划划了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吗。

    “你能不能别看我了。”我猛地抬头,还吓了李致硕一跳。我的怒气瞬间消散,哭笑不得地说,“李老师,你这样我没法好好答题。”

    “你答你的,我看我的。”李致硕晃荡着椅子,脑袋枕着手掌,“我是监考的,我不看你看谁?”

    李致硕穿着黑色七分西裤,白色编织半拖鞋,具体穿的是什么花纹的上衣,我也没太好意思看。办公桌下面,李致硕的脚一晃一晃的,我觉得自己劈掉的脚指甲更疼了。

    好不容易忍耐完上午的考试,李致硕收好卷子嘱咐我:“下午一点来考下一科。”

    “下一科考什么啊?”这都十二点多了,“一点考下一科,李老师,我这也赶不及去吃饭了啊!”

    “金朵,你早饭还没吃吧?”李致硕灵巧的手指把卷子钉在一起,我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老师而不是老板,“要不你留在这儿跟我一起吃吧,我订了比萨。”

    以我对李致硕的了解,李致硕的饭不是乱吃的:“李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做?”

    李致硕倒也没隐瞒:“是啊,是有事儿要让你做。”

    “不吃,不做。”我摸手机找刘楠,“我让寝室同学给我送来好了。”

    我打了一圈电话,刘楠去社团活动在市里,何佳怡和陈敏慧去做家教,蒋小康电话没人听,王静民还在李致娜那儿……更让我泪奔的是,李致硕的比萨已经到了。

    “李老师,你要我做什么啊?”我看着比萨,口水都流下来了,“你先说来我听听。”我看看划算不划算,再决定。

    “我让你做好事儿啊!”李致硕打开纸盒盖,满屋都是比萨的芝士香气,“你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李致硕递过来的比萨跟有毒似的,我避之不及:“你先告诉我,要不……”我才没那么笨先吃他的东西嘴短呢!

    “哦,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李致硕漫不经心地把奶茶盖子也打开了,“就是学校食堂招勤工俭学的学生,一个专业有一个名额,下周,我想让你去。”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

    去食堂打工,算是学校给家庭条件困难的同学一种额外补助。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从晚上六点到九点,吃饭免费还有每小时十块钱的补助。这种好事儿,别人求都求不来……我难以置信:“你请我吃比萨,就是让我去食堂打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李致硕诚恳得让人恼火,“金朵,可能你上学期的辣椒摘得好,食堂的魏师傅今天特意跟我问起你……既然大厨问我了,我也不好意思不答应,是吧?”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吃一个比萨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无比忐忑地吃了一块比萨,然后又无比自然地吃了第二块,接下来又堂而皇之地吃了第三块。

    看着纸盒里为数不多的比萨,我谦虚地问:“李老师,你不吃啊?”

    “不吃,我不饿。”李致硕只是喝茶水,“金朵,你吃吧,吃饱了好考试。”

    李致硕眼神慈爱得,前所未见。可我总觉得他说的是,你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接下来的考试,一切正常。我中午吃太撑,直到考试结束都没缓过来。晚上刘楠找我去食堂吃饭,我也只是作陪。

    “朵朵,你考试考得怎么样啊?”刘楠正在吃面,热得满头大汗,“蒋小康干吗去了?他不说找你看电影来着?”

    提到考试,我的脑袋里都是比萨的味儿。而提到蒋小康,我是一无所知:“陪他表妹去了吧!不清楚。”

    刘楠奇怪:“他在追你哎!他表妹来,他都不带你去见见吗?”

    蒋小康又没问我,我咋去见?再说,我也并不是多感兴趣:“不去了吧!吃完饭你跟我去图书馆,我明天还有一天的考试呢!楠姐,你看这个函数图……”

    刘楠拍着脑袋:“求你了,放过我吧!”

    吃过饭,我拉着刘楠往图书馆去。在食堂大门口,正看到我们班几个女生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其中一个还叫我:“金朵,我们出去吃饭,你去吗?”

    “不了。”我奇怪,“今天是谁过生日吗?”

    叫我的女生跟我关系还不错,小声告诉我:“是咱们专业的刘畅,她不是特困生吗?本来轮到她去食堂勤工俭学……李致硕老师花钱把她的名额买下来了,一天给一百块钱。这不,她请大家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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