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李致硕之前的事儿不了解,可是她们三个不一样。何佳怡捶胸顿足地感慨道:“咱们学校暗恋李致硕老师的女人一水儿一水儿的,他怎么就有主了呢?你不知道,那女的……
“那女的是典型的弱不禁风胆小怕事儿,基本路边上有人大点儿声笑她都会被吓到。大眼睛水汪汪、怯生生的。个子不高,目测能有一米五九。站在李致硕身边,两人还挺般配的。”
“花美男都是配萌妹子的,高富帅总是会喜欢白富美的。”刘楠不无感慨地摇头,“我等女汉子,还是早点儿洗洗睡吧!”
何佳怡和陈敏慧对刘楠的话深表同意,她们三个像是假期被取消一般,愁苦着脸无限感慨。
我没有感慨,甚至还多出了一种新的希望。火辣辣的手指像燃烧的斗志一般昂扬,我禁不住想,如果那位白富美小姐是李致硕的女朋友,那我是不是可以以此作为切入点打击报复李致硕?
好吧,不管那位白富美小姐是谁,在学校里,我们再没见过她出现在李致硕身边。而机智的我经过不断挠头深思,终于找到报复李致硕的好办法。
为了报上次辣椒的仇,周末回家前我特意去超市搜罗了各种歹毒的辣椒。周天趁我妈和我爸逛街的工夫,我潜心研制出一种辣死人不偿命的特效包子。我只是稍微咬了一口,愣是辣得喝了三包鲜奶。
周一早上,按照往常的时间,我状似正常地去给李致硕送早饭。
李致硕依旧坐在电脑前,对面桌子上依旧堆满了小山似的早餐。我瞥了一眼李致硕桌子上的包子,不断想着如何用我的包子把他的换下。
“不错啊,金朵。”李致硕拿过我的包子,皱眉闻了闻,“什么馅的?”
我还算诚实地答:“辣椒的……大辣椒馅的。”
李致硕点点头。
不会有问题的,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我不断安慰自己,千万不要心虚。在做包子前,我已经去食堂打听好了。除非李致硕在我家的厨房安装了摄像头,不然他肯定不会发现问题的。
我告诉自己该走了,不然很容易被发现端倪。可我盯着李致硕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怎么都没舍得迈开步子。
李致硕穿着一件深蓝底色布满亮粉圆点图案的T恤衫,浅蓝色的牛仔裤。白白嫩嫩的脸,高挺的鼻子……我突然有点儿好奇,何佳怡她们说的那个白富美小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金朵,早餐你已经送来了。”我的表情可能太过于如狼似虎,李致硕轻咳一声提醒,“你不应该去教室了吗?”
“啊,啊,对,我该走了。”我不太自然地扯扯领口,说,“我有密集恐惧症,老师你的衣服看得我挺难受的。”
李致硕的表情纠结,可能他是想回击我点儿什么话,考虑到我是他的学生,又稍显艰难地把话咽下:“行了,你走吧!”
我暗自庆幸,又不断祷告,希望李致硕能吃了我的包子,不然都可惜了那些辣椒。还没等我的告辞说出口,辅导员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李老师啊!”秃了顶的校长推门进来,“这么早就开始做学生的工作了?”
“王校长。”李致硕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面前的光全被他挡了去,“哦,是,学生来送点儿东西。”
王校长走到办公桌前看了看李致硕办公桌上的早点,笑道:“我听你们陈主任说你想要……这都是学生给你买的?”
李致硕随手把我送的包子放在办公桌上,倒水给王校长:“呵呵,金朵,你先去教室吧!”
我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礼貌地跟李致硕和王校长告辞。
“金朵?”我从办公室出来,一旁等着我的刘楠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傻想什么呢?”
隐隐地,我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刚才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李致硕竟然对我笑了……你能想象吗?”
“不,完全想象不出来。”刘楠满脸花痴地笑,“李老师笑起来很帅吧?你看,你口水都要出来了。”
我没心情跟刘楠开玩笑,我是真的感觉很不好。心烦意乱,眼皮跳个不停。一直走到教室坐下,我都没再开口说话。
到了上课时间,李致硕意外地迟到了。
班里的女生不高兴地催促:“班长呢?快去辅导员办公室问问呀!李老师怎么还不来?他要是不来上课,都浪费我早起化的妆了。”
我心里不安的感觉扩大,班长早就已经找李致硕去了……等班长回来,李致硕并没跟他一起。
班长带来一个颇为震惊的消息:“不好了啊!李致硕老师给校长下毒了!”
班长推门进屋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他说的是“李致硕老师给校长下毒了”。可话从阶梯教室前面往后传一遭,一点点地变了样。我亲耳见证了流言走样的全部过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你说李致硕老师给校长吃什么了?”
“啊?李致硕老师竟然想杀校长?”
“李致硕老师差点儿把校长打死了?李致硕老师逃跑了,是吗?”
“班长,李致硕老师跑了,咱们用不用报警啊?”
本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够缺根筋的了,这帮人却更甚。不仅想问题不用脑,说话更是张嘴就来,以讹传讹什么都往外说。
我无奈地摇摇头,他们是多不待见李致硕,还是他们有多恨校长啊……
“金朵,班长说的是真是假啊?”刘楠将信将疑,“李老师给校长下毒?不应该啊!”
我也觉得不应该,李致硕那人虽然讨厌吧,但他总不至于……伸手拉住打我身边经过的班长,我问他:“你去李致硕办公室了?到底怎么了啊!李致硕真给王校长下毒了?需要证人吗?我刚才看到王校长去辅导员办公室找李致硕谈工作了。”
班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他似乎不太喜欢我落井下石的笑:“金朵,我知道你和李致硕老师关系不太好。不过现在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不能随便开玩笑……我刚才可能没说清楚,王校长中毒的事儿跟李致硕老师没关系。王校长是吃了学生给李老师送的包子,才出问题的。”
以我和李致硕的关系,他栽了,我很难不幸灾乐祸。可班长说完话,我脸上得意的笑容彻底僵住。
“你说王校长吃了包子?”我讪笑着问,“王校长吃了……学生送给李致硕老师的包子?”
班长叹息道:“唉,是呗!李老师天天收那么多的早点也吃不完,左右办公室的老师去他那儿都能拿一份……我过去的时候120刚到,好多的医生护士在那儿准备给王校长洗胃呢!”
“呵呵,吃个包子能有什么问题?”我渐渐坐不住了,小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他,“你没问问包子是什么馅的吗?”
我的热心,反倒让班长觉得害怕。班长是南方男生,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在我“硕大”的阴影压迫下,他不自觉地拉了一旁的男生过来。
觉得人身安全了,班长这才说:“我去的时候李老师正帮医生忙乎来着……王校长脸涨红肿大,我估摸着可能是谁在包子里下毒了。不然吃个包子,脸哪能那么红?”
我欲语泪先流却偏又欲哭无泪……王校长,他真的不是被包子辣的吗?
见我不再纠缠着提问题了,班长赶紧撒腿跑了。班里没有老师,同学全交由班长处理。担心给李致硕惹麻烦,班长只好看着大家上自习。
出了事故,大家都忙着看热闹。早起化妆的女生也不抱怨没见到李致硕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在吵闹声中,我失神地将自己冰凉的手贴在刘楠温热的脸蛋上:“刘楠,楠姐,楠楠……我摊上事儿了,我摊上大事儿了!”
没等刘楠出言询问,我自己就跟倒豆子似的将复仇未果反害人的事情讲述了一遍。糟乱的环境没能让刘楠很好代入我悲伤的情景之中,我都说完了,她才回过神似的问:“啥?你又做啥了?”
“我今天送给李致硕的包子,是我自己做的。”我额头一下下地撞着刘楠的肩膀,语气哀怨至极,“我用了辣椒,好多好多的辣椒。包子的面里,我都放了辣椒籽磨成的粉……王校长一定是吃了我送的包子,才会被辣成那样的。”
刘楠可算听明白我说的话了,照着我的额头狠狠拍了一下:“金朵,你这哪是缺心眼啊?你这完全是缺脑袋啊!就算你跟李老师有什么过节,你也犯不着用这么阴损的招啊!”
跟李致硕的招数比起来,我俩半斤八两吧?李致硕用辣椒虐待我,我只不过找机会用辣椒报复回来罢了……谁想到,校长竟然也去李致硕那儿蹭饭吃。
“人命关天你懂不懂?”刘楠果决迅速地收起桌子上的书本,说,“我们去看看,到时候见机行事。你争取早点儿跟学校坦白交代,争取私了……要是让学校报警揪你出来,你等着进局子吧!”
如果李致硕知道被校长误吃的包子是我打算用来对付他的,那我还不如进局子呢……我没出息地坐在椅子上装死:“刘楠,要不然一会儿我们再去吧?你让我再……”
“快走!”刘楠气势汹汹地拉我起来,“金朵,你想进局子,我还不想进局子给你送饭呢!少废话,跟我走!”
“你俩干吗去?”班长叫住我和刘楠,“现在上自习呢!不要随便出去走动,别的班还在上课呢!”
“我拉屎。”
刘楠没羞没臊地回完,便拉着我往外面走。刘楠还没怎么样,班长白净的脸倒是红了一大半。从教室出来,我忍不住劝她:“楠姐,你说话也忒直接了。”
“我说话直接?”刘楠眼神厌弃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什么样了?”
我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我耍赖着不承认:“我以前什么样?你倒是说说?”
“得了,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贫。”刘楠把我俩的书放在门口的柜子里寄存,说道,“金朵,你心也是够大的了。这都火烧屁股了,你还有工夫在这儿捂脸呢?”
我不是不知道火烧屁股了,而是我现在真的不敢去李致硕的办公室……我建议着:“刘楠,不然你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行!”刘楠答得爽快,“那你得送我过去!”
刘楠办事儿,我十分放心。她说让我在办公室门口等她打听情报,我瞬间毫无压力。
好像没我什么事儿似的,我步伐轻巧地迈步往李致硕办公室走。我边走边问她:“我说刘楠,王校长应该没什么事儿吧?要是有事儿的话,我们不早听到广播了?再说,医生护士都及时赶到抢救了……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别去李致硕那儿了。那么多早餐送包子的,李致硕也不一定猜到我头上。”
对于我的话,刘楠选择充耳不闻。到了辅导员办公室门口,刘楠伸手敲门。我站在一旁跟她比画着,意思是说,我在旁边歇会儿。
“李老师!”刘楠没给我逃避的机会,大着嗓门叫门,“土木系13-2班刘楠和金朵……老师,我们能进去吗?”
出乎意料,李致硕并没有立刻让我们两个进去。隔着门板,他圆润的嗓音发闷:“你们先等一会儿。”
听到李致硕说话,我浑身的汗毛都奓起来了。
我立马撒腿往外跑,而早料到我会逃跑的刘楠先一步揪住我的领子。她学过柔道,我根本逃不掉。万般无奈下,我只好哭求:“楠姐!我断掉的胳膊!疼!你快松开我!”
“金朵,你演技太烂了吧!我根本没碰到你的左胳膊。”刘楠使劲儿掐了下我的腰,说,“你冷静冷静,先看看情况怎样!要真上纲上线地查起来,你肯定跑不了。主动自首和畏罪潜逃,那在法律上是一个意思吗?”
我是学土木的,又不是学法律的。法律上什么意思,我哪能管那么多?
有刘楠架着,我想跑是肯定不可能的了。刘楠比我聪明,出的主意势必是为我好……但我的身体比我的理智要敏感,知道李致硕在办公室里,我身体更进一步地做出了反应。
我扯着胳膊往外跑,刘楠缠着我的袖子往里拉。寂静的走廊上,布料撕裂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夏天本来穿得就少,刘楠力气还大……我雪纺上衣的袖子,华丽丽地被刘楠扯了下来。
拉扯间,我身子惯性地往后仰又向前扑。刘楠站立不稳,迎接着迎面扑来的我,两个人齐齐下坠。
没有支撑的我们俩,声音钝重地一起摔在了辅导员办公室的门上。不知道李致硕的门锁是被我俩撞坏了,还是他根本没锁门。总之,我和刘楠是冲进去跌在了他办公室的地面上。
可能因为我的重量大,惯性也就大。和刘楠同步摔倒,我却比她先一步着地。旁边有椅子占地,刘楠只好闭着眼睛咬牙往我身上压。
熟悉的臂骨断裂的颤动出现……我的右臂摔断了。
我仰面朝天,刘楠压在我身上。她脑袋抬不起来,所以并未看见李致硕难看的脸色。虽然我有看见,但我并不能跟刘楠明说。
在刘楠准备起身时,我坚强地伸出还未痊愈的左手扣住她的脑袋。无论刘楠如何扭动,我都没有松开手。
“金朵!你干吗呢!你让我起来!”不了解状况的刘楠不屈地扭动身子想要从我的桎梏中解脱出来,“金朵,你别玩了……你再玩,小心我回去修理你!”
我无奈地咽下眼泪,明智地保持缄默。
此时混乱的状况中,我难得地机灵了一次……我认为,如果刘楠和我一样看到了在办公室里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的李致硕,那她恐怕也是离死不远了。
我不明白李致硕为什么在办公室里只穿着短裤,而李致硕显然也不清楚我们两个是怎么跌进来的。我胳膊上阵阵刺痛,疼得满脑门的冷汗。
刘楠趴在我身上,李致硕站在我对面,我姿势别扭表情狰狞地搂着刘楠的脑袋。刘楠费力地大叫着:“金朵……你再不松手,我可就要被你憋死了。”
李致硕平时感觉挺厉害的,他现在反倒没我聪明了。我稍微松开一点儿缝隙给刘楠呼吸,然后瞪着眼睛示意李致硕赶紧把裤子穿上。
为人师表的李致硕,我从来没见他穿得这么少过。像现在这样,只穿了条四角短裤,这简直是……对我来说像超市开张大酬宾,想看哪里看哪里。
我看得面红耳赤,一部分是兴奋,一部分是害羞,还有一部分,是不易察觉又说不清楚的悸动。
李致硕的身材不错,线条弧度适中,不会太分明,也不会太圆润。李致硕喜欢打网球,所以他胳膊上的肌肉稍显强硬。胸肌不算发达,但是足够紧致。白净的皮肤,细腻的光泽。小腹往下的灰色内裤……我抱着刘楠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金朵!”刘楠露在外面的耳朵都憋红了,她暴怒地叫道,“你立刻松开我!”
被李致硕和刘楠一个冷暴力一个真狂躁夹在中间,我实在吃不消。我忍无可忍地低喝道:“李致硕!你把裤子穿上啊!”
我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瞬间变得静悄悄的。李致硕不再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了,刘楠同样一动不动了。空气仿佛凝固住,尴尬了我们仨。
在我明示暗示反复点拨下,李致硕也忍无可忍地直说:“金朵,你他妈的压在我裤子上了。”
听听,你们听听!李致硕他是老师,他居然骂……我压他裤子上了?
我倍感委屈,因为我觉得即便是我压了他的裤子,罪过也并不在我身上。在这个时间段里,他把本应该穿在身上的裤子铺在地上,合适吗?
“刚才王校长洗胃,把我的衣服都吐脏了。”李致硕脸上肌肉扭曲,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过来掐死我,“我只有一套运动服,还没等我换上,你就把它牵扯到地上滚脏了……你让我穿裤子?你现在是想让我裸奔回宿舍去取吗?”
李致硕这么一说,我似乎好像确实感觉背部的位置,有不易察觉的黏稠的湿感。
“李老师,你先别激动,我们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我抱着刘楠的脑袋,仰视着他说,“不然的话,我找人……”
“不然什么不然?找人什么找人?”
李致硕火了,他是真的火了,也不管自己穿着短裤会不会走光了,一手一个揪起我和刘楠的衣领将我俩扔到了走廊里。他叉腰站在门口,冷声说:“金朵,你立刻给我走!这学期,你的课是挂定了。”
刘楠脸红得要命,我不抱着她了,她头还是垂得跟个鹌鹑似的。我没有害羞的心思,委屈地跟李致硕理论:“你不是说我按照你的吩咐做,你就不会让我挂科的吗?我每天按时上课,给你买早饭……为了给你擦黑板,我被全校的学生笑!现在就因为你自己脱裤子的时候不锁门给我撞见了,李致硕你……我……那个……”
我激动的情绪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我嘹亮的说话声在整个楼里回荡。余音袅袅,最为刺耳的便是“李致硕”“办公室”以及“脱裤子”这几个字眼。
上自习的也好,上课的也罢,好多学生老师好奇地探出头来张望。我们三个人被围在中间,场面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李致硕英俊瘦削的脸颊颜色变换跟红绿灯似的,最终颜色停在了阴森森的惨白上。既然被看了,李致硕索性大方了,抱着胳膊看着我,语调低缓地说:“金朵,虽然你按照我说的每周给我买早饭给我占食堂座位给我擦黑板……不过你搞错了,这些是为你自己做的,不是为我做的。我,用不着你替我上学。”
“我是答应过你,你做到了,我就让你这学期顺利过关。”李致硕不屑地冷哼,嘴角牵起森寒的弧度,“不过,我作为你的老师和辅导员,也该让你明白明白,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李致硕说话,从来都是比较耐人寻味含义深远意味深长的。
像是那句“我是老师”。
像是这句“不可思议”。
当我吊着两只胳膊走进教室上“马哲”课的时候,我终于能够明白,人生的不可思议远远要超过你能想象的不可思议。
王校长被下毒一案,闹得是沸沸扬扬。在我顽强不息的后天努力下,大家的视线毫无保留地从“王校长被李致硕老师下毒”转移成“李致硕老师在办公室里调戏大屁股女同学”。
因为这个大屁股女同学算是泛指我和刘楠两个人,所以,焦虑的不仅仅是我自己。
而被学校称为“别人家老师”的李致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中国好身材”在T大的校内网迅速蹿红。
李致硕……呃,我想,他应该也是焦虑的吧。
刘楠焦虑,她顶多喊两嗓子就算了。可李致硕焦虑,外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段时间李致硕还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写板书用PPT,正常得简直让我太诚惶诚恐了。
而最为让我忐忑不安的是,李致硕,终于不再找我麻烦了。
我麻烦大了。
从某些角度看,人都是有轻微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李致硕悄无声息找我麻烦时,我每天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上蹿下跳跟打鸡血一般。现在他不搭理我了,我反倒像刚戒烟瘾的人,萎靡不振哈欠连天。
以我的受伤程度,是完全可以请长假的。不过为了弥补我“失口”犯下的错误,我只能架着两只胳膊来上课。
周一早上,我石膏上挂着早饭来李致硕的办公室。李致硕看了我一眼,继续忙他的。
“呵呵呵,李老师。”我小心地将早饭撂在办公桌上,“今天不是包子,是米饭。”
李致硕嗯了一声,还是没有抬头。
受不了李致硕不咸不淡的态度,我心里倍感忧伤。我满脸悲伤逆流成河四十五度角俯视坐在椅子上的李致硕……他根本没看我。
“李老师,您还没吃早饭吧?”我用石膏手将米饭推上前,“您先吃点儿,然后您再忙。王校长已经不能来学校了,您可别再累倒了……您是我们学校的希望啊!学校同学都还看着您呢!”
李致硕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下,以至于他姣好的面容都不正常地扭曲了。他窄挺的鼻子扭动了下,很快恢复自然。
“看着我?”李致硕阴得能掐出水来的脸忽然转晴,他笑道,“金朵同学,你也抓紧看吧!我想,你应该看不了我多久了。”
这是啥意思?我心里万马奔腾而过,悲戚地说:“李老师,您不会不好意思得……想要辞职吧?”
没等李致硕回答,我真心实意地道歉:“上次我是说话没注意场合,给您惹了不少麻烦。可是,您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致硕的手掌翻转,钢笔流畅地在他五个手指间来回滑动。他笑得不阴不阳:“金朵,你可能还不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了,就会知道,我根本不是脸皮薄的人。”
呃……好吧,那我不明白了。他既然不会辞职,为啥我以后看不了他多久了?
“王校长不会因为包子的事儿,想私下找您麻烦吧?”我深感我的玩笑开得有点儿过头,“李老师,那您……”
“王校长找麻烦,也不是找我的。包子不是我让他吃的,包子也不是我买、我做的。”
似乎李致硕在说“我做的”三个字时,咬字特别用力。而且,在他说“我做的”三个字时,我是异常心虚。
李致硕手上的笔突然停住,他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坏笑的大公猫:“王校长出院后第一件事儿,肯定是找买包子或者做包子的人。”
虽然我身上套着两个笨重的石膏手,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抖动了一下。
李致硕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大的阴影笼罩在我头顶挥之不去,他一字一顿地说:“金朵你应该知道,咱们学校最多的就是摄像头。走廊里有,教室里有,食堂里也有。”
“只要查一查摄像和食堂刷卡记录……”李致硕走到我旁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膀,“什么人几点买的什么,什么人去没去过食堂,什么人买的辣椒馅包子……全都一清二楚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感觉欲哭无泪……我只想着李致硕看不到我家的厨房,却忘了他能看到学校的食堂。
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像我这种智商有硬伤的人还偏要去打击报复优秀人民教师。打击报复不成反倒连累别人不说,更是害了自己。
李致硕的语气,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金朵啊!我实话告诉你,王校长对辣椒过敏。他不知道吃了哪个同学送的辣椒馅包子,整个呼吸道瞬间红肿。要是一般的情况还好,主要王校长吃的包子实在是太辣了……如果那天医生没及时赶来的话,王老师八成就死了。”
我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我偏头看了看李致硕的侧脸,失神地问他:“那个……王校长打算怎么办?”
“这么恶意的行为,已经不能是过失了吧?”李致硕淡淡地收回手,说,“仇恨老师,蓄意报复,害得校长差点儿一命呜呼……我看,这应该算是刑事案件了吧?别说开除了,判刑都有可能。”
我脑筋转不过弯来,李致硕突然问我:“金朵,你知道那个包子是谁送的吗?”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身子不动,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反问他,“李老师,你知道是谁送的包子吗?”
“我?”李致硕斜靠在办公桌上,“我不知道是谁……我以为你知道。”
“你为什么以为我知道?难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担心自己这张管不住的嘴不小心说出什么来,我赶紧找机会开溜,“李老师,马上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李致硕没再为难我,笑着说:“好,回去吧!不过,金朵,如果你知道是谁送的包子,一定要好好劝劝她。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还是尽早去自首的好。”
我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当我浑浑噩噩地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时,刘楠并没像往常那般在门口等我。我奇怪地顺着走廊找,在楼中央的大厅里才看到和王静民吵架的刘楠。
刘楠情绪激动,蒋小康也在一旁试图拉开王静民,不过收效甚微。王静民猛地甩开蒋小康的手,讽刺道:“我说说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她和那个金朵一样没脸没皮!我要是李致硕老师,直接把她们从楼上扔下去!”
他们吵闹的声音很大,尤其还是站在中央大厅的位置,回音阵阵,楼梯似乎都跟着嗡嗡作响。撕扯间,蒋小康发现了我,叫道:“金朵!你傻了啊?快点儿把刘楠拉走啊!”
蒋小康真抬举我,我现在两只手打着石膏吃饭都要人喂,我拿啥拉走刘楠?
王静民的言辞是真的激怒了刘楠,不用任何人帮忙,刘楠跳起来就往王静民脸上招呼。劝阻王静民的蒋小康可倒了霉,他挨了刘楠好几下子。从缝隙中看去,蒋小康的左脸都被抓红了。最后还是校警卫出动,刘楠才勉强算被拦住。我们都被拉去了警卫室。
“好好的,打什么架!”校警卫皱眉训斥道,“我当了十几年校卫,第一次见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居然跑来和男孩子打架……写检查!四个人全写!都是哪个专业的?我现在去给你们辅导员打电话!”
我颤颤巍巍地插话:“警卫同志,我这个……”
“给!你的检查都念出来。”校警卫把录音笔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铁面无私地一视同仁,“检查不深刻,全部重写。”
我悲催地抿着唇,蒋小康憋不住声地轻笑。
“还好意思笑?”校警卫丢过本子来,“快点儿写!”
刘楠气呼呼地瞪着王静民,王静民满不在乎地回敬她。王静民肤色黝黑,大眼睛溜圆,瞪眼睛的样子,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蒋小康无可奈何地按下笔,神色淡定地写检讨。
“金朵……”蒋小康在桌子下面伸脚踢踢我,说,“王静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那个人,嘴臭惯了。”
这种事儿吧,我觉得蒋小康不用跟我解释。可他跟我说话了,礼貌上来讲我总该给个反应。不像最初喜欢蒋小康时那般激动,他跟我说话,我只是冷淡地回了个“嗯”。
蒋小康好像没感受到我冷淡的态度,突然问:“金朵,你的手怎么样了?胳膊伤成这样,你怎么没在家休息?”
不说还好,一提手的事儿,我连冷淡都懒得给他了。我沉默地坐在办公桌旁,理智地选择对蒋小康的话充耳不闻。
“金朵,我跟你说啊,我们班的英语外教前几天……”
蒋小康并没觉得我是不想搭理他,继续喋喋不休地讲起了自己最近的生活。
以前我对这些如数家珍,但现在我听得兴味索然。自动屏蔽掉刘楠和王静民水火不容的对视,以及蒋小康没完没了的唠叨,我盯着桌子上裂缝的位置愣愣地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致硕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校警卫室响起:“同志您好,我是金朵和刘楠的辅导员,请问,我的学生在这里吗?”
不管我和李致硕怎么闹矛盾,那终究是内部问题。他是我的老师,我是他的学生,我和刘楠被校警卫扣押了,能带我俩走的只有辅导员李致硕。自己孩子自己管,自己爹妈自己疼……虽然我的比喻不太恰当,不过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李致硕来得似乎挺急,他脸蛋微红,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原本整洁的西裤蒙了层灰尘,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略微狼狈。
我第一次觉得李致硕是如此亲切,估计刘楠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我们两个什么事情都不做了,一起眼神热切地盯着李致硕。
李致硕显然注意到了我们等待组织批评教育的四个青年,略微皱眉:“怎么……还有英语专业的?”
“土木系的李老师吧?”校警卫看到李致硕的时候微微诧异,“你速度挺快的啊!我刚说几句你就把电话挂了,我还以为你那儿有什么急事儿呢……是这样的,你们班的两个女同学和英语专业的这两个男同学打架。”
李致硕的眉头展开,问道:“打架?”
是啊,不是打架,你还以为是什么?我想。
“是啊!打架。”校警卫没注意到李致硕脸上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们班的这两个女同学也真是够厉害的啊!和男同学打架……胳膊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惹是生非呢!”
校警卫的话里满是责备,我更是被责备得无地自容。
“哦,是吗?”李致硕接过校警卫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脸,神态放松地问,“那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呢?”
我和刘楠听愣了,校警卫也被李致硕问愣了:“叫你来……当然是把你的学生带回去教育呀!你是她们的辅导员,有必要对她们进行思想教育和行为引导。”
“这个嘛……”李致硕随意地玩弄着手里的纸巾,笑道,“您现在是让她们在干吗?”
校警卫不明所以地答:“写检查啊……”
“那我们班这位写字不方便的女同学呢?”
“哦,我给她录音笔了。”
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李致硕笑着说:“不用录音笔那么麻烦了。”
“让她对着我做检查就可以了。”
这还不如用录音笔呢!
古人曾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用在李致硕身上,完全可以说,一日为辅导员,终身是继父。
李致硕的建议,得到了校警卫的大力支持:“李老师的办法好,让这些女孩子长长记性。”
“金朵,过来。”李致硕在临近校警卫室大门的沙发上坐下,和蔼可亲地对我招手:“我们在这儿说。”
于是,在校警卫室接收邮件包裹最为繁忙的时间段里,许多人亲眼目睹了吊着两条胳膊的我对着李致硕做深刻的自我检查和自我批评。
没多久,蒋小康和王静民的美女辅导员董雪也赶到了。
“我的学生在这儿是吗?”董雪很有家长的担当,进到警卫室先是道歉,“不好意思啊!我的学生给您添麻烦了吧?”
美女老师开口道歉,警卫自然不会太为难。毕竟,学生拌嘴打架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儿。警卫挠挠头,指了指还在埋头写检查的蒋小康和王静民:“没事儿,没事儿……你的学生在那儿,你带他们回去吧!”
经过了一番折磨,刘楠的怒气彻底被磨平。她看着可以离开的蒋小康和王静民,眼神无比艳羡。
蒋小康刚走到门口,又突然说:“董老师,您能不能帮着跟李老师说说情?我们打架是我们不对……能不能让他别太难为金朵了?”
董老师笑容暧昧地在我和蒋小康之间看了看,走到李致硕旁边,笑着解围:“李老师,这两个女学生……”
“金朵是我的学生。”李致硕是对董雪说的,可他的话是说给蒋小康听的,“既然没什么事儿了,董老师你还是带着你的学生回去吧!”
董雪讪笑一声,尴尬地自己圆场:“我就是随便说说……那行了,我先带我的学生回去了。”
蒋小康固执地站在警卫室门口没走,坚持道:“李老师,你这么为难一个女学生,不好吧?”
李致硕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一言不发。
“打架是我们的错,老师罚我们写检查做检讨,这都没问题。”蒋小康还是坚持不懈地说道,“不过,你的行为是不是掺杂个人情绪在里面了?李老师。”
蒋小康帮我出头说话,还真是少有。
以前我为了他不说是披荆斩棘,一路奋战什么的也算不少。而多数时候,他对我的事情都是冷眼旁观。看着我被人笑,看着我被人骂,看着我跌倒摔伤为了他把自尊踩在脚下……即便那样的时刻,他也没为我出头说过话。
从来没有。
蒋小康站在警卫室门口,太阳的余晖仿佛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色的金光。树影晃动,似乎有脉脉的流光在蒋小康白皙的皮肤上流过。跟李致硕比起来,蒋小康要青涩得多,也要稚嫩得多。
恍惚中,我似乎又看到那个为我铺床拿行李的蒋小康。
那个穿着衬衫笑得好看的蒋小康,曾经对我说:“学妹你好,我是英语专业的蒋小康,我负责你的迎新工作。”
如果我说自己现在一点儿也不心动,那肯定是骗人的。毕竟我喜欢蒋小康有一两年了,虽然很多执着的情绪不再有了,可喜欢他的感觉我还一直记得的。
要不是此时人多,我真的想哭一场。
气氛有些僵,蒋小康说完话,大家都小心地注意着李致硕的反应。董老师比较袒护蒋小康,试着缓解尴尬:“李老师,小康他的意思是……”
“你什么身份?”
李致硕坐在沙发上没有动,连指桑骂槐都省了,直接问蒋小康:“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种话?你是金朵的男朋友?好像不是吧?”
蒋小康不甘心地想反驳,可他看了看我,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李致硕动作缓慢地站起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笑得柔和而又善意:“我,是金朵的‘马哲’老师,也是她的辅导员……你是大三的学生,哪些属于辅导员的执教范围,你应该清楚吧?”
“别说我让金朵在这儿做检查做检讨了,就算我让她在全校师生面前反省自己的过错,那也是正常的。你们董老师能管教你什么,我便能管教金朵什么……我所做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吧?”李致硕回头问董雪,“董老师,我有哪里说错吗?”
李致硕语气云淡风轻,用词却咄咄逼人。不只是蒋小康,连董雪都哑口无言。
唉,我只能认命了。李致硕为公也好,为私也罢,我都得受着。
“那个……”我不想没有意义地讨论继续下去,能够快点儿离开才是要紧的,“李老师,我刚才的检讨合格吗?”
在蒋小康看来,在他为我争取合理权益时,我和李致硕说这话,完全是打压我方气势助长敌方的气焰。蒋小康满脸通红,气得跺脚:“金朵,我是在帮你呢!你自己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怎么?”李致硕不阴不阳地反问,“跟你一起忤逆老师就算有出息了?你帮她……你这哪里是帮她了?你确定你不是让她越来越难堪?蒋小康同学?”
“反正你不能让金朵继续在这儿做检讨了。”蒋小康完全说不过李致硕。可蒋小康有执着的劲头,他寸步不让地坚持,“金朵她一个女孩子,你现在这样完全是不尊重她!”
李致硕笑呵呵地问:“我让她反省自己的过错算不尊重她了?那我想问问,你让她一个女孩子追着你满学校跑,因为你幼稚地跟同学打赌,教唆她从楼上跳下来……你这,算是对她尊重?蒋小康,跟我讲尊重,你会不会更好笑?”
打赌?什么打赌?李致硕的话……是什么意思?
蒋小康和李致硕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董雪和校警卫在一旁看着,谁也插不上话。窗户边上趴了不少学生,都好奇地往里张望。
张望的学生中包括我们班的班长、学委,蒋小康班的班长、学委……即便大家竭尽全力延长在警卫室停留的时间,他们也还是听了个一知半解。
一想到校内网上没完没了的八卦和非议,我觉得脑袋都要大了。我不明白现在蒋小康和李致硕到底在据理力争些什么,我只知道,等他们两个讨论出结果来,我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了。
我终于“出息”了一回,忍无可忍地对着他俩大吼一声:“闭嘴!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喝水塞牙缝,烧香佛爷都掉腚,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虽然我吼得很有气势,可是完全没掌握好力度。我嘴张得过大,喊完之后一阵“啊啊啊”声……我的下巴,直接被我喊脱臼了。
因为蒋小康的言辞,李致硕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可在我的下巴脱臼之后,李致硕毫无仪态地放声大笑。
李致硕笑得那个开心、那个得意哟。我大张着嘴巴,表情窘迫极了。刘楠着急地跑过来问我:“金朵?你还好吧?”
好姐妹是什么?好姐妹就是别人都在关心李老师笑得帅不帅时,她会在意你脱臼疼不疼。我要被刘楠感动哭了,但除了“啊啊”的声音以外,我什么也回答不了她。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李致硕终于停下不笑了,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竭尽全力保持正经地说,“下巴弄不好,以后会经常脱臼的……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医生,治疗脱臼特别拿手。”
还想插话进来的蒋小康,及时被董雪拦住:“我们先回去吧!李老师会带金朵去医院的……小康、静民,咱们系还有点儿活儿。我自己干不了,麻烦你们两个来帮帮我。”
蒋小康似乎不想走,但是辅导员开口求助,他不去又不太好。临走之前,蒋小康小声对我说:“我等下给你打电话。”
想到我脱臼的下巴说话不方便,蒋小康改口说:“那我等下给你发短信。”
又看了看我被吊着的两只胳膊,蒋小康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打给刘楠好了。”
听到刘楠的名字,王静民不屑地冷哼一声。刘楠也没傻到当着校警卫和辅导员的面顶风作案,她恶狠狠地回瞪了王静民一眼,这才作罢。
我不想李致硕跟着我去医院,有他跟在身边,我总有一种被人幸灾乐祸的即视感。但是没有办法,他是我的老师。我是有苦不能说,刘楠是敢怒不敢言。
可怜兮兮的我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有李致硕跟着,学生意外保险可能会好办一点儿。
从校警卫室出来,李致硕去取车。刘楠歉意地对我说:“金朵,今天这事儿都怪我,是我不好,拖你下水了。”
用全身上下唯一还算健全的屁股摇了两下,以此示意她不要往心里去。我也经常拖刘楠下水让她受牵连……姐妹嘛,说这些都是多余的。
没多会儿,一辆卡车形状的车停在了我和刘楠面前。我们两个刚打算给车让路,车里的人却按了按喇叭。随着车窗下降,李致硕笑意盈盈的脸一点点显现:“上车。”
作为一个低调保守的人民教师,李致硕的车也是有够低调的。要不是刘楠告诉我,我真不认识这种蠢笨蠢笨的车。如果不说李致硕开的是路虎,在我的意识里,基本这种车型等同于北京吉普。
而在我看来,北京吉普要上档次多了。
从学校到医院,我们三个人一路无话。只是很偶尔的,李致硕会想起什么一般轻笑两句。我全当他是抽风,明智地选择视而不见。
到了医院,李致硕充分利用了刘楠任劳任怨的愧疚心理,指挥她去排队挂号,他则很是大尾巴狼地坐在我旁边,美其名曰“照看学生”。
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对着我悲惨的造型长吁短叹一番。我觉得,如果没有李致硕的“照看”,我可能还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
“金朵。”李致硕的面瘫已经得到了缓解,最起码,我看出他是在笑了,“你还没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嘛!”
李致硕读懂了我单一“啊啊”声中的疑惑,憋住笑意,说道:“刚接到校警卫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笨到跑去自首王校长的事儿了……”
自首……这么说,李致硕知道包子是我送的?
我急着“啊啊”地解释。我真的是害怕了,急着想解释点儿什么。李致硕抬手打断我,好心地安慰着:“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王校长的事儿,警方已经有定论了。”
“啊啊啊!”
我更加着急,无力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李致硕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王校长这次住院,不是因为辣椒过敏,是学校食堂方面卫生不过关,有人错将化工用料当成面粉……王校长,只是单一的食物中毒。”
这么说,李致硕一直清楚事情的真相是吗?这么说,李致硕是故意看我着急出洋相是吗?
对于我的怒气,李致硕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金朵,你的包子味道还是不错的……刘楠来了,我们去看医生。”
我怒气冲冲的表情当即愣住,呃,李致硕的意思是……他吃了我的超级无敌辣椒包!
急于想要得到答案的我,不甘心地用石膏手拦住李致硕。没理会刘楠急切的催促,我“啊啊”地问他。
“你想问什么?”李致硕手指灵巧地玩着车钥匙,略微低头,刘海儿上的碎发落在眉间,“你是想问,我吃没吃那个包子?是吗?”
我猛地眨眼。
“呵呵,你送来的包子,我倒是没吃。王校长在我的办公室里洗胃抢救,那一天我都没吃饭。”
我不知道是该庆幸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既然李致硕没吃,那他干吗一副对我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李致硕的语气听不出好坏:“忙着抢救王校长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医生把你送的包子塞到我的西装口袋里了。晚上我去我女朋友家,我女朋友准备给我洗西装……她一没留神,她家的狗把包子吃了。
“金朵,你觉得你刚才读检讨的时候丢人吗?”
我再次眨眨眼睛。
李致硕手劲稍大地推开我挡在他面前的石膏手:“我女朋友的泰迪,吃了你的包子后跟犯了狂犬病似的……那一晚上,我追着它满大街地跑,你知道,我有多丢人吗?”
瞬间,我心理平衡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极为喜感的画面,穿着四角裤的李致硕弯着腰满大街追着一条吃了辣椒发狂的泰迪……想笑又笑不出的下巴几乎令我憋出了内伤,我腰腹的位置疼得要命。
刘楠拿着挂好的病号催我:“金朵,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快点儿去看医生吧!”
我是不舒服,但也是笑得不舒服。
在报复李致硕的道路上,我算是小有成就。虽然有些两败俱伤,可我觉得很值了。不管怎么说,我自损了一千,也勉强伤敌一百了。
乐极,终究是要生悲的。我的下巴脱臼之后,我妈毫不留情面地将我带回了家。
“妈!我还要上学呢!”我口齿不清地拒绝,“你不能拖我后腿啊,你这不是耽误我进步吗?”
我妈大手一挥,指挥着我爸搬行李上车:“金朵,还用我拖你后腿吗?你的两只手都打上石膏了……你到底是上学还是上战场啊?人民子弟兵也没你伤得这么严重啊!”
人民子弟兵伤得不严重?那是我妈没见到……我好言相商:“妈妈,我要是回家的话,你和我爸都上班。没有人照顾我,我多凄惨啊!”
“不凄惨,一点儿都不凄惨。”我妈冷着脸说,“我已经请好假在家照顾你了,你不用担心自己没人陪着。”
“……”我能不担心吗?我妈在家陪着,我不是更凄惨?
事已至此,已经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妈兴师动众的姿态,连系主任都惊动了。
系主任是我妈上学时候的追求者,在他眼里,我妈即便是四十多了,那也还是一枝花。我大学入学那会儿,系主任曾经关切地请我们一家吃了顿饭。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让我有个幸福快乐的大学生活云云……现在我生活不能自理得被我妈接走,系主任十分过意不去。
为了转移矛盾,系主任很不厚道地将李致硕推到了前线。他遗憾地对我妈说:“朵朵的辅导员李致硕老师刚来任教,我没有交代清楚,可能中间出了些差错……”
“你是李致硕老师?”我妈明显对李致硕抱有相当大的好感,“我的孩子,我自己清楚。朵朵从小就不是让人省心的姑娘……我还要感谢李致硕老师,要是没有他的教导,朵朵也不能像现在这么愿意学习。”
我欲哭无泪,跟着系主任一起来的李致硕笑得天真无邪。
回家的路上,我妈不高兴地说:“金朵,跟你妈回家,你就这么不高兴?”
“怎么会!完全没有的事儿!”我赶紧换了张笑脸,“世上只有妈妈好,金朵的妈妈是个宝。”
“这还差不多……”我妈一边开车,一边嘀嘀咕咕地问,“朵朵啊!你们的李老师,怎么样啊?”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我听你们系主任说,你们的辅导员李致硕老师,是王校长的外甥。”不知道我妈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什么什么想法?
“你跟你爸一样,榆木脑袋!”我妈拍了下方向盘,气急败坏地说,“我是说你和你们李致硕老师……”
我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妈,别看李致硕老师长得好,可我思想上还是很坚定的。我对李老师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他只是我的老师。再说,我们李老师他有女朋友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妈倒腾出手来,重重地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我是想说,你们辅导员这个人好不好说话?你们学校每年有交换生的出国名额,这个名额的审批权在你们王校长手里。你们辅导员是王校长的外甥,那找他……”
“拉倒!快拉倒!”我举不了手,恨不得把脚给举上,“我们李致硕老师是系里出了名的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你找他买名额,不是找死吗?”
“是吗?唉,这该怎么办……”
我妈皱眉深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这个孩子!你说你好好学习多好?我就不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帮你想办法找出路!金朵,你能不能努力一下?让你妈争口气?像你当初考上T大似的……”
又来了又来了……
每次一谈到学习的事儿,我妈总是会回想起我人生中最辉煌的那个瞬间——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刻。
我的学习,一直比较拿不上台面。从小学到高中,我的学校都是我妈用钱生生堆出来的。哪怕我妈为我上学花的钱连起来能绕我好几圈,我的成绩依旧是要死不活。
烂泥糊不上墙,我妈经常对着我的成绩单愁苦又无奈地感慨。
能考上T大,完全是个意外。不仅我妈没想到,我自己都没想到。接到大学录取通知单的时候,我妈瞬间哭了。
“朵朵,你真是妈妈的好姑娘啊!”当时,我妈激动得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你偷偷告诉妈妈,你是不是抄你后桌同学的试卷了?”
我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点儿也不怪她。毕竟我的实力摆在那儿,而高考坐我后桌的同学是省重点高中前三甲的种子选手……不过,高考的试卷,确实是我超常发挥来的。
有基础,才能叫超常发挥。没有基础,那只能算是撞大运。感谢我还算好用的智商,在临近高考前受到我同班女生的刺激后,我发疯似的狂补了三个月的课。就这三个月的课,帮着我上了T大。
按照我表弟凌辉的话讲,我属于患有重度拖延症的激励型人才。除非在报考交流生前有什么毁灭性打击的事情发生,否则像高考时那么争气的事情再发生,是完全不可能的。
“妈,你真的请假了?”我不想继续纠缠交流生的事儿,“你请那么多天的假,能行吗?”
“没事儿。”我妈拐弯进车库,“正好凌辉要来住几天,所以……”
“凌辉要来?”我悲愤交加,“妈,你学坏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凌辉说先不告诉你呀!”
“你实话告诉我,其实,凌辉是你生的吧?”
我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别瞎说。”
说曹操曹操到……凌辉是比曹操来得还快的人,你看,我刚想起他,他就来了。
凌辉是我的表弟,可实际上我们两个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我姥姥和凌辉的姥姥,大概是有八拜之交的关系。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凌辉妈妈和我妈脾气相近,所以我们两家走动比较多。
这简直,是我的噩梦。
我觉得我已经够浑的了,凌辉是比我还浑的那种浑蛋。小时候,他住在我家的时候,我经常被他整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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