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归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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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宫中,玉绾脱下手套,十道深深的红印出现在她雪白的手指上,何等触目惊心。淤血不曾散尽,而今又添新创,眼见这手伤得更重了。

    小桃惊呼:“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她慌忙地跑到屋里把药膏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往玉绾的手指头上涂抹着,生怕一不小心弄疼玉绾。

    小桃上着药,忍不住嗔怪:“那沈公子也是的,殿下夸他是那么样细心的一个人,怎么就没发现殿下的手,早已伤得压根儿就不能研墨!”

    小桃叽叽喳喳半天,见玉绾也没理她。不禁抬起头,看见玉绾两眼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桃顿时就收住了话头,不无担忧地道:“殿下,您没事吧?”

    玉绾回神,看着她担忧的脸,淡淡一笑。

    竹林苑不受帝宠,很多地方都萧条了,就连玉绾住的地方也十分简陋。这样的条件,甚至比不上民间的那一段客栈经历。不大的卧室中,陈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摆设也都是半新不旧的,在这样的环境中,要想让小桃这个下人有单独的地方睡都是不现实的。不过也无所谓,玉绾与小桃虽是主仆的关系,但是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下,小桃那忠贞不贰的贴身陪伴、伺候,早已使玉绾在心里将她当作亲人一般。所以玉绾在床边加了条褥子,两人就这样睡在一张床上。有时候睡熟了,甚至钻到一个被窝里,醒来看见对方也不以为意。遇到天冷小桃就直接抱着玉绾,和她躲在一个被窝里呼呼睡去。玉绾开玩笑说刘皇叔与孔明同榻而眠,我们有样学样了。小桃睁着大眼,问她谁是刘皇叔和孔明。玉绾虽口干舌燥,但还是不厌其烦地讲故事讲了半夜。

    夜深了,玉绾看着小桃的睡颜,回忆着这段感情。小桃是在一年除夕,被皇上差来服侍她们的,那时候她五岁,刚刚晓事,长得灵秀可爱,模样喜人,之前她只是清扫宫室的一个粗使宫女。当时温良媛众星捧月,身边宫女无数,没有太注意小桃,玉绾看她与自己年纪相当,就把她要了过来。小女孩在一起玩了几回,自然就感情深厚起来。

    温良媛失宠,宫女也都散了,有点本事的想方设法另谋高就。月贵妃有次开玩笑,说要收了小桃,这丫头有情有义,竟咬着牙留了下来。只是那以后,玉绾与她之间便少了接触,小桃一门心思伺候着温良媛,而玉绾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恋上了那片幽静的竹林,每天都要跑到里面待一整天,直到玉绾出宫跑到江南以后,小桃的身影才逐渐淡去了。一年后的重见,她们之间没有隔膜,但也没有太亲近。

    玉绾翻了个身,旁边的小桃这时也从面对着墙翻到外侧,口里喃喃,闭着的眼睫毛不安分地抖动着。她在梦呓:“殿下……别走……”

    玉绾定定地看着她,微微叹了一声。小桃也许早就知道她想要出宫了,但是她始终没有开口挽留过她,只是将不舍写在双目中。

    玉绾披上一件衣服,从床上下来,来到书桌边,望着窗外。月光淡淡洒在地上,有个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静静地站立着,脸上白色的面具泛着神秘的光泽,面具做得就像修罗的脸,给人以阴森恐怖的感觉。

    玉绾静静地看着,这一刻,她的心静如止水。再也没有了惊讶,没有了激动,胸中曾经有过的最炽烈的感情,仿佛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像这月光一样淡化了。

    她看着他,他凝视着她。

    面具后的一双眼,湛蓝如海,无嗔无怒,无喜无悲,许多年后的了因大师告诉她说,那是大成的境界。万情归虚,沧海桑田。玉绾说,那么多的无情,已把千万种情感化为虚无。那一天,在苍穹下玉绾对着佛门首座哭了很久很久,肝肠寸断。

    风很冷,玉绾一直看着白色的身影,破晓的那一瞬间,她眨了一下眼,再睁开,那人已经不见。

    眨眼工夫,魂牵梦萦的人突然消失在眼前。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在桌子前站了一整夜,她感到自己快要虚脱了。

    “殿下,今天是太后的寿辰。”

    高宝娃捧着一只酒樽向永和殿的方向匆匆走去,迎面来的小太监问:“哎哟,宝公公,您急匆匆的哪儿去啊?”

    高宝娃脚步不停,嘴里忙不迭地回答:“还能忙什么?太后寿宴,才发现酒盏不够,皇上点名要这只公侯樽,我得赶紧送去!”

    “哟?那您慢走好,我正要去给贤妃娘娘拿衣裳。”

    瞥见柱子边一个小太监,高宝娃叫道:“小路子!你赶紧上御膳房,吩咐百年老参汤暂时别炖了。快点儿!”

    小路子听见,立刻转身向御膳房走去。

    高宝娃捧着酒樽,也快速走向永和殿。十几名朝廷一品大员已先后到齐,殿内紫袍辉煌。太后寿宴甚是热闹,但真正能被请到参加的,还不到二十个人。

    高宝娃将酒樽放下,抬头看见沈茗赋已经到了,一袭蓝衫坐在矮凳上,就好像喧嚣中一片静谧的湖。他笑着说:“相爷,今儿个状元公是跟您一起来的?”

    沈茗赋微笑道:“他快到这里了。”

    高宝娃笑道:“今年是双喜临门,太后大寿,又出了了不起的状元公,金榜题名动天下!”

    沈茗赋面上露出一缕愉悦,看着高宝娃道:“陛下是不是还在琼隐宫陪伴太后?这边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太师也已到了。”

    高宝娃向四周看了一圈,微微倾身靠近沈茗赋,有些神秘地说:“这些官员可不急啊,相爷,他们还准备献礼物呢!”

    他笑了笑,离开沈茗赋到别处去了。

    人们的目光开始转向沈茗赋这边,沈茗赋只是微微地笑着,见人就寒暄两句。他位极人臣,皇帝没来,这里他最大,偏偏他的性子是极柔和的,几十道对着他的视线,什么含义的都有。人们逢迎地说:

    “恭喜相爷!”

    “相爷大喜啊。”

    ……

    随着太监的一声通报,人们的视线终于从沈茗赋身上移开。君天下扶着太后进殿。太后穿着朝服,头上插满珠钗翠环,威严中却也折射出几分光采。沈丹青的身影不偏不巧地晃了进来,却不见他惊慌,自然拱手道:“草民来迟一步,陛下见谅。”

    君天下大笑道:“爱卿,随便哪里,坐吧!”

    众人看了一眼沈丹青,这位状元公才华横溢,器宇不凡,皇帝的新宠啊。如此盛会他也只穿着青裳来,偏偏又不能说他失礼,他今有功名在身,却并非朝官,没有官服。他是举子身份,儒生打扮也是情理之中。

    之前很多人看沈茗赋,是想知道他今年的寿礼是什么。那位状元公就不用看了,一幅牡丹图早已经献给太后,风头早已出尽了。更何况他还是丞相沈茗赋的弟弟。

    沈茗赋昌蕴十五年,科举崭露头角,一甲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从七品。

    昌蕴十七年,沈茗赋因才学出众,升内阁侍读,正六品。

    昌蕴十八年,沈茗赋官监察御史,从五品。

    昌蕴二十一年,沈茗赋迁内阁侍读学士,从四品。

    昌蕴二十二年,沈茗赋献策疏通水道有功,官盐运使,从三品。

    昌蕴二十三年,沈茗赋重回翰林院,授翰林院掌院学士,从二品。

    仍是昌蕴二十三年,沈茗赋授礼部侍郎,正二品。

    昌蕴二十五年,沈茗赋因政绩出众,晋大学士,正一品。

    昌蕴二十六年,沈茗赋官拜丞相。

    十一年时间,如此迅速升迁,可称奇迹。沈茗赋科举及第那年也是十六岁。十一年过去,二十七岁,他就已经是丞相了,从来没有人在朝堂沉浮多年,而能像他那样一直顺利,也从来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站得那么高。而且他还那么年轻。看着他的一众人不管官大官小都一致摇头叹气,不用任何阴谋权术,不怀任何叵测之心,一帆风顺地从进士出身,直到官拜丞相,没有人怀疑他仍会继续顺利下去。

    谁人护驾

    锣鼓喧天预示着开场,殿内大红喜缎高挂,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太后寿宴,后宫被邀请到场的只有月贵妃、季贤妃和北苑的一位陈贵人。其余嫔妃有的送礼,而有的连送礼都不够资格。月贵妃盛装出席,穿着正一品妃嫔品级的宫装,笑意盈盈道:“恭贺太后万安”,而后坐到君天下身边。

    季贤妃风情万种,淡黄色的云锦裙花团锦簇,衬得她整个人美得如天仙。美目风致嫣然地看着太后和君天下,恭敬地拜贺道:“太后万寿无疆!”作为君天下身边近年最得宠的妃子,贤妃可谓玲珑八面,深得人心。难得季贤妃一张巧嘴,太后看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慈爱:“坐吧!皇帝那边还有个座位。”季贤妃看了月贵妃一眼,笑着缓缓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陈贵人只在较远的席上落座,和众人隔开,以示身份。葡萄美酒被源源不断地送上臣子们的桌席,酒酣耳热,有人趁机送礼,走到御座之前,谦恭地献上可以讨好太后的珍宝。

    在贺寿的宾客中,最耀眼的还是西月公主和西月的一干使臣。西月公主纱裙飘荡,脸罩一层轻纱,看身段便知是个美人。她的使臣中,有一人白衣锦袍,衣着颇似汉人,脸容也很英俊,年约二十岁,完全不像域外之人。别的使臣都站在公主身后,只有他与公主并肩,表情也没有其他人恭谨。

    君天下目光只在他身上扫了下,便看着公主笑道:“公主远道而来,这些日子朕忙于国事,怠慢了,希望公主和使臣不要在意。”

    西月公主道:“陛下日理万机,敝国自当体谅。”

    公主一张口说的是“敝国”,立刻就将两人间的对话抬升到两国邦交的高度,可见这个看似温婉的公主,并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君天下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西月公主又道:“此次太后寿宴,敝国也精心准备了一份寿礼送上。”

    “哦?公主也有寿礼?”君天下笑,“那朕可要代太后好好谢谢公主的一番心意了。”

    西月公主拍了拍手,随行的西月武士抬着一件东西进来,上面罩了一块布,看不清物品到底是什么。公主伸手将遮着的布拉了下来,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就是敝国献给太后的寿礼,千年雪域红珊瑚。”公主悠悠地说道。珊瑚的红光照在她脸上,使她的面容粲如春日桃花。众人都被这红光晃得眼晕,一米高的珊瑚,通红的颜色,光华夺目。雪域珊瑚本就是无价之宝,公主说这是千年珊瑚,珍异更不待言。众人虽然都见多识广,但这样的宝物委实也是头一次看到。

    君天下笑着看了看珊瑚,他接着说道:“公主心意,朕和太后着实领了。来人,赐公主上座。”

    高宝娃搬了椅子,将西月公主引到早先为她预备的座位,待高宝娃要将椅子端给旁边穿白衣服的使臣时,白衣使臣眉梢一扬,看都不看一眼椅子便道:“陛下,我要坐公主身边。”

    他一开口,讲的是十分流利的宁朝国话。众人不禁异常惊讶。

    君天下已看出这位使臣身份不同寻常,见到他这一副狂傲的姿态也没有动怒。他转向西月公主,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公主?”

    番邦虽然风气较之中原开放,但毕竟男女有别,坐在一起也不常见。何况她是一国公主,身份异常高贵,而对方只是个下臣。

    白衣使臣扬眉道:“陛下,我是有这个资格坐在公主身边的,您实在不需犹豫了。”

    就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使臣。君天下吸了口气,向高宝娃使了个眼色。高宝娃心领神会地把椅子搬到西月公主的身侧。

    白衣使臣悠悠地过去坐到椅子上,西月公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君天下吩咐人把雪域珊瑚抬下去妥为收置。内廷的太监忙着引领贺寿的各位大臣和贵宾到指定的座位上,待众人落座,寿宴便开始了。

    沈丹青的目光在宴会全场扫了一圈,见皇帝的下首除了坐着二位妃嫔,在一位绝色的妃子旁还有一个穿红衣裳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洁白无瑕的脸上有一股傲气。

    玉绾没有来。

    沈丹青端起桌上的酒盏,在眼前轻轻摇晃端详,幽幽地叹了一声。

    这般盛会,玉绾母子不在邀请之列,他自是感到失望。天华隐隐觉得旁边有一道注视她的目光,她转眼看去,正是那位新科状元。半晌,她目中露出些许深思之色。

    众臣开始陆续献上寿礼,有献万寿无疆图的,有献玉如意的,有献西域屏风的……恳请太后笑纳。他们边献礼边抬眼看太后和皇帝的脸色,虽然见高高的御座上的两人始终微微地笑着,但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寿礼,脸上的表情都没有改变。

    太后问皇上:“羽儿怎么好像没来?”

    君天下闻言笑着答道:“儿皇让皇弟留在王府处理公务,暂时不能过来。”

    太后面现失望,看了他一眼,怪道:“你也是的,什么都推给你皇弟去做,他刚回到家,你就不让他休息一下!”

    君天下“呵呵”笑着:“母后这么疼皇弟,儿子便宣一道旨,让他进宫陪您。”

    太后叹了一声:“怎么能不疼,虽然说他不是哀家亲生,但却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你别不服气,羽儿的能力不比你差到哪儿。”

    君天下面带笑容地点头。

    众臣子献礼完毕,纷纷回席继续吃酒。这时,贵妃旁边的红衣少女起身,缓缓走到大殿中间,对着御座上的太后道:“皇祖母,孙女裳儿也有寿礼献上。”

    太后脸上一喜:“哦?你也有寿礼献给哀家?”

    天华公主笑了笑,容光明艳照人。乐师们事前得到过吩咐,此刻都停止了演奏。大殿里顿时静寂无声。一名宫女端着一张古琴走来,天华伸手拨了拨,音色纯正。这才转身笑道:“天华为皇祖母献抚一曲,希望能博皇祖母开怀一笑。”

    太后见她如此很是高兴,脸上露出了笑容。

    君天下满意地看着天华:“既如此,你就抚上一曲,父皇看看你的琴艺是否有进步。”

    天华嫣然一笑,接过琴放在案上,敛裙而坐。只见她白玉一样的手指在五根细细的琴弦上划动,一串串动人的音符便悠扬地响了起来。尽人皆知,天华公主本就是一位绝色的美人,极受皇室宠爱,无论是皇帝君天下,还是以严厉著称的太后,都将这个红衣少女捧在手心里疼。公主在众人面前抚琴是极为难得的事。这让太后和君天下高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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